皇上一来，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包括玉川和桃云。

玉川的手本是扶在桃云的胳膊上的，可桃云大概也只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便将自己的胳膊从玉川的手中抽了出来。而后稳稳当当地跪在了那碎裂的酒坛子旁边，让玉川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在了一起。

她想，她已经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宇扬烽是爱酒之人，自然见不得这样一坛子好酒就这么没了。

他叹惋地下了台阶，蹲在了那碎裂的一地狼藉旁边，竟亲手拿起了一片还带着酒水的坛子碎片，放在自己的鼻尖嗅了嗅：“当真是好酒，好酒啊！可惜了，太可惜了啊！”

平日里，他这般叹惋的模样，是旁人很少见到的。

玉川只感觉到身旁的桃云动了动，她转过身子，对着宇扬烽俯下了身子，虽说只是个宫女，却半分也没有害怕宇扬烽，语言伶俐：“请皇上恕罪，是奴婢不小心摔碎了这坛好酒，奴婢甘愿受罚！”

此时，宇扬烽一心都扑在这好酒之上，还未曾注意到桃云，只是冷哼一声：“哼！二十二年的女儿红，是你想赔就赔得起的吗！？你可知道，这一坛酒，整个大越朝，可能也超不过十个！”

若不是桃云低了头，玉川还未发觉。

今日的桃云，和往日，可不大一样！

往日伺候在曲明鸢的身边，桃云几乎不怎么打扮的。因为曲明鸢比较刁蛮任性，所以总是爱扯身边宫女的头发。一般情况下，伺候在曲明鸢身边的宫女，头发上都不会带太多的东西。

可今日的桃云，虽说头发上也是干干净净的挽着宫女的发髻，不过却带了一朵鲜花。是这个时节里头常见的矢车菊，却点缀在她的发鬓，让她整个人都多了几分鲜活。

虽说被皇上这般斥责，桃云却仍旧是趴伏在地上，平静而认真地对宇扬烽道：“二十二年的女儿红确实难得。可奴婢愿贡献出家中海龙升的酿造技法，弥补奴婢今日的过失，请皇上恕罪！”

海龙升？！

她果然……是有备而来！

这海龙升也是一种酒的品类，一向都是临海之人爱喝的好酒。

据说海龙升不仅仅有酒味，还混杂着大海的清新，从前也算是临海之国重要的贸易之品。

只不过从先皇开始，大越朝就打着剿灭水匪的旗号，对那临海之国发起了进攻。

举国被歼，大越朝却没能得到这海龙升的酿酒之法。据说酿酒之人一夜之间焚毁了自家所有，包括那口酿酒大缸。从那开始的五十年以来，大越朝再无一坛海龙升。

这个酒，只能作为一个传说，在人们口耳相传之中了！

没想到，桃云竟然能拿得出海龙升的酿酒之法！若说她今日不是故意的，玉川都不相信！

果然，“海龙升”三个字一出，就吸引了宇扬烽所有的注意力！

他惊喜抬头，也不顾眼前的桃云就是个宫女，竟激动地一把抓住了桃云的胳膊，眼中的欣喜溢于言表：“海龙升，你是说你有海龙升的酿酒之法？！你一个小宫女，怎会有海龙升的酿酒之法？！”

宇扬烽如此激动的样子，让玉川都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而那桃云却依旧平静，倒像是被宇扬烽抓疼了一般，轻轻地“嘶”了一声，才继续回答宇扬烽的话：“奴婢的祖父一辈，便是从海国逃难而归的。有幸存留了半份酿酒之法，奴婢的家里也有一个小酒坊。若不是生活所迫……也不会……送奴婢进宫。”

宇扬烽如今的心里，是只有这海龙升再无其他。包括他脚下的这二十二年的女儿红，似乎都可以不必放在眼中了。

他起身的同时，也将桃云从地上拉了起来，这才仔细地看了桃云，而后恍然了一下：“朕记得你，你是鸢儿身边上一次受罚的那个宫女可是？上一次，你见到朕的时候，怎不说你有海龙升的酿酒之法啊？！”

看来，不仅仅是今日这一次，桃云早就给宇扬烽留下了印象了！

而玉川，今日恐怕，也只是一个踏板！

桃云还未说话，已然站起身的宇扬烽眉头也皱了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

他放开了桃云，却在桃云的闪躲和惊呼声之中，掀开了桃云的衣袖——

在桃云的手臂之上，有着青青紫紫的鞭痕。那些鞭痕并不严重，可衬着桃云这白皙的手臂，实在是看着让人触目惊心！而且根据鞭痕的颜色，也能看得出，这些都是新伤和旧伤的交叠。

根本就无需多问，宇扬烽便知晓，这些伤痕的来历！

他冷哼一声，放开了桃云的衣袖，而后看了看地上的酒坛子，眸色都凌厉了起来：“又是曲小仪打的是不是？！朕早就该知道，她屡教不改，那嚣张跋扈的性子，实在是恼人！”

玉川注意到，宇扬烽对曲明鸢的称呼，已经从亲昵的“鸢儿”变成了生疏的“曲小仪”。

而反观桃云的神色，她也不是没有紧张的。

她铺垫了那么久，做了这所有的一切，今日拼着肯定已经没有办法回去曲明鸢身边的心情，也要靠近宇扬烽。她很大胆，手段使得也还算是高明！今日摆在她眼前的，也是没有退路的路：要么，死。要么，被宇扬烽收了！

其实这宫里头的宫女，有这样的心思，玉川不是不理解。

可桃云到底是一时起意利用了自己和郑紫秀，还是从一开始就有所预谋？这么些天以来，她对自己的好，纯粹都是利用，还是说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把自己当做朋友？这一切……大概都没有了答案！

宇扬烽的话，让桃云的眼眶倏然便红了起来。

她后退了一步，将自己满是伤痕的手藏在了身后，却对着宇扬烽重重地摇了摇头：“都是奴婢自己做错了事情，该罚！请皇上不要责怪娘娘，娘娘日夜都盼着皇上呢！”

此时此刻，以退为进，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宇扬烽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抓住桃云的手。可碍于玉川这个郑紫秀的宫女在旁边，他也只是上前一步，而后就停了下来，看向了一旁的春公公：“行了，你去和曲小仪说一声，把她留在龙坤殿吧！她会酿酒，日后就跟在朕的身边，朕会另行赏赐曲小仪。”

说着，他还看着地上那碎裂的酒坛子叹了一口气，而后摇了摇头：“这乱糟糟的，都快点儿收拾了吧！”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上了台阶，却到底，在上了台阶之后又转过身看向了玉川：“一会儿用了晚膳，你好生将你家娘娘送回雨花台养着。若是秀儿再出事，朕拿你们是问！”

玉川是真的要对宇扬烽刮目相看了，如今……他已经能在几个女人之间，这么自如地做他的潇洒皇帝了吗？

站在原地，看着桃云忙不迭地跟在了宇扬烽的身后，玉川的嘴角，只勾出了一抹冷笑。

今日的事情，她就是个踏板，她看的明白。

可桃云利用了她，也把她推入了一个无法解释的境地！说不定都等不到明日，所有人都知道，是她洛玉川帮了桃云！曲明鸢会不仅仅将矛头对准桃云，她和郑紫秀之间的裂痕恐怕更加势如水火！

而郑紫秀呢？她的身边出了一个玉川这样的宫女，她还能……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吗？恐怕……她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自己了吧！

桃云这一招，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晚膳传上来的时候，桃云就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伺候在宇扬烽的身边了。她身上还带着伤，就这般极力地寻求展现自己的机会，还真是为难她了！

郑紫秀也不傻，自然发觉桃云的存在比自己还不合规矩了！或许她也已经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一整个晚膳下来，她对玉川的态度虽不算是太明显，可也已经让玉川感觉得到，和平日里不同了！

至于桃云……

她可不敢看玉川！对于玉川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许从头到尾，只有她自己的心里明白！

用了晚膳之后，郑紫秀也不等皇上亲自开口，自己便起了身，看了桃云一眼，才对着宇扬烽福了福：“皇上，臣妾今日在这里睡了一天，实在是不合规矩！臣妾还得快些回雨花台，查清楚那宫灯的事情，给曲姐姐一个交代！”

郑紫秀的“懂事”，让宇扬烽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心里知道郑紫秀是委屈了，所以也是大手一挥，便让春公公亲自送郑紫秀出门：“宫灯的事情，朕相信你，不用查了！何况灯也被雁王爷不小心打碎了，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你身体不好，要好生养着。否则，朕会心疼的，知道吗？”

他这软绵绵的情话说的，任谁都拒绝不了吧！

郑紫秀当着宇扬烽的面儿，只能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和感动，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就冷了脸，狠狠地瞪了玉川一眼。

这一眼如同冰刀，让玉川的眉头皱了皱。她知道，这事儿估计是和郑紫秀解释不清楚了。只是……她也在等着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