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灯光微晃,酥油混着黄梨花木的淡香,在床帐中散开。

小糯宝趴在榻上,正挠着脚丫写字帖。

忽然间,她右眼皮狂跳两下。

小糯宝皱皱眉,毛笔一甩,蘸着墨汁涂到眼上,才止住那突突跳动。

顶着个大黑眼圈,她也没心思写字了,烦得在榻上打滚,吹了几个口水泡玩。

近来不知怎的。

右眼动不动就蹦跶两下,显然不是个好兆头。

小糯宝嘟起小脸,心中警醒,只怕,是要有些磕磕绊绊,会主动找上门了。

这时冯氏进屋,要给她把被褥铺上,再塞个汤婆子进去。

一看她那“黑眼圈”,冯氏先愣了下,便就打趣笑道,“怎么,你这学个写字,还都写到眼睛上了?咱家要是纸不够用,也不能拿眼皮来凑啊。”

小糯宝吐吐舌头,没把心思说出,不想让娘担心。

她乖乖仰起小脸,仗着娘宠,就等着冯氏给她擦干净。

冯氏难得见她乖觉,干脆来了个“一条龙”。

打来两盆温水,把她从脸蛋、屁蛋、到脚丫都擦了个遍,又涂上香膏,娘俩才香喷喷钻进被窝,搂着睡了个好觉。

翌日一大清早,姜府大门就被叩响。

来的不是旁人,而是送信的驿差。

姜丰年披着外袄出屋,看到那厚厚一沓书信,不由吓了一跳。

“这谁寄来的!少说有三十封了吧,谁家一下子写这么信啊。”姜丰年惊讶。

等全拿起来一看,才发现,这信原是来自莱城,都是莱城县令所写。

莱城是糯宝的封地。

一应大事民情,理应上报给糯宝。

加上百姓思念神女,于是那县令便替民代笔,还写了一些请安折子,一并送入京中。

一听是莱城“送折子”来了,小胖丫睡得还迷糊呢,就蹭的下爬出被窝。

“哇,是我的子民想我啦,大哥哥,快拿过来,我要好好看。”小糯宝揉着眼睛着急。

莱城近来太平。

县令所呈,并无大案,多是些人口增减、邻里纠纷、还有些民间趣闻。

而百姓们的请安折子,内容就更口水话了。

全是在问候她——

【神女万安。您长高了没,长肉了没,吃饭香不香,想不想吃莱城的烟薯?咱们莱城今年烟薯可丰产了!】

【神女万安。您在京城可还好,何时回莱城玩?之前下雪,俺们给您堆了个大雪人,不知您再来时会不会化,化了俺们再给您堆!】

【神女万安。呜呜俺成亲了,生大胖小子了,家里还抓了俩大猪崽,俺要多生孩子多种树,听神女的话,把日子过得红火起来。】

百姓之事无小事。

这些话虽是琐碎,却全是他们的真挚心意。

想到他们请安时的高兴,小糯宝眼眶就有些发酸。

遇到不识的字,她还会请教哥哥们,一定要全部看完,不肯辜负了她的子民。

她虽是身份尊贵,但心中仍然奉行,人人生而平等。

鲜活的生命和赤诚的心,不会因身份的差异,而分出贵贱。

小糯宝看完两遍,便撅腚猫腰,珍惜地把“折子”收进衣箱,以后闲了闷了想他们,仍可再拿来看看。

等她忙活完,这会儿,冯氏端着一碗糖炒板栗,热乎乎地进了屋。

“都看一早上了,连饭都没顾上吃,快吃些栗子,不然你那小肚子要咕咕叫了。”冯氏道。

香甜的栗子香冲散疲惫,小胖丫顿时更高兴了,躺在娘的腿上,等着娘来投喂。

“啊呀!娘,这个是什么啊?”小糯宝咽下两颗栗子,才发现娘怀里还有俩手炉,又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

两只圆滚滚的手炉,都是鎏金做的,巧的是做成了小葫芦形,一只上面刻着天官赐福,另一只刻着百无禁忌,外头套着漳缎罩子,看着甚是精巧。

“这是国师新得的两只,方才派人送来,说是近来事多,见上面寓意好,便让你挑着用,也算是图个吉利。”冯氏笑道。

小糯宝拿来两只看看,最后挑了那“天官赐福”的,就把另一只塞进娘怀里。

“冬天手冷,娘的手别冻糙了,这只给娘用。”小糯宝小手摸着娘的大手,一脸认真道。

冯氏心里暖暖,不过想到什么,又突然指着手炉,小声试探。

“对了闺女,你说这天官是哪位神仙啊?你见没见过啊?”

她乖宝的身份她虽然不问,但心里还是好奇,难免憋不住想问。

小糯宝赶紧装傻,挠挠后脑勺道,“啊?娘你说什么官?”

“天官!”

“天什么??”

“天官!!”

“哎呀娘,糯宝肚子疼,我要去茅房!”小胖丫往边上一滚,这就要溜出屋子。

眼见套不出什么话,冯氏也只好不问了,气得拍拍她小屁股,“你这肚子疼得真是时候。”

小糯宝嬉皮笑脸逃走。

天官她怎会不知,不过要是告诉娘亲,她还和天官共过事,只怕娘会吓晕过去。

不一会儿,两个嫂子和四哥也一进屋了,众人一起剥栗子吃。

“这一到冬天,别的不说,就这糖炒板栗,真是咋都吃不够。”孙春雪抱着冬哥儿,一边笑着咀嚼,一边吐到勺子。

冬哥儿还小,自己吃不动栗子,只能吃娘嚼碎的。

小糯宝和丰景正吃到一半,见状都受不了了,俩人躲了老远,同时为还不懂世事的冬哥儿,捏了把汗。

孙春雪却不在意,还笑道,“这有啥的,谁小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老四你也别躲,大嫂刚嫁进咱家时,你比冬哥儿大不了多少,娘也是把菜饼子嚼碎,这么喂你嘴里的。”

丰景眼睛睁得老大。

只觉一阵恶寒。

说着,孙春雪又嚼碎了些板栗,吐进勺子里,故意伸到俩孩子面前。

小糯宝和丰景都受不了,吓得跑出了屋,嘴里还直喊娘。

冯氏嗔了她一声,“老大媳妇儿,你膈应这俩孩子干啥,别说他俩了,娘现在都见不得你这么喂。”

虽说小孩有不少是这么喂大,但冯氏当够了老娘,反而也觉得恶心了。

这会子,院里糯宝和丰景突然又没了动静。

俩人嘀咕了一阵,就叠罗汉似的趴在门边,偷偷往屋里瞅。

丰景拿着纸笔,手上动作飞快。

小糯宝笑鼓着小脸,下巴垫在四哥头上,两只小手高举,帮他拿着墨盘。

不一会儿,丰景的“大作”就完成了!

展开一看,上面画的竟是一个妇人,正呲牙咧嘴吐出咀嚼物,不顾形象地往婴童嘴里塞!

“哈哈,大嫂,你看这是什么,给你画下来了,等冬哥以后懂事了,就让他看看他是吃啥长大的。”丰景吐舌头大笑。

谁让大嫂膈应他们。

还是妹妹出的主意好,记下大嫂的“黑历史”!

孙春雪见状,撇下冬哥儿就要去抓丰景。

“老四,你是不是皮痒了,怎么老五不在家,又换成你来气大嫂了是吧?”

小冬哥儿含着一嘴糊糊,猝不及防被丢到榻上,黑胖小子一个没坐稳,差点大头朝下栽到地上。

屋子里,黑胖小子哇哇哭,奶奶和婶子轮番哄。

屋外头,孙春雪追着丰景嗷嗷跑,棉鞋都跑掉了一只。

穆亦寒披着墨狐大氅,缓步走至院中,眸色瞬间化作暖阳。

寒冬,雪景,欢笑声。

世间最暖人心的,不过是这一点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