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城外。
城墙根下挤满了人,一家家,一群群搭起茅草棚。
虽是春天,雨水不断,天气还是刺骨的冷。
这些人披着像是被刀剑刺过,露出烂羊油般棉絮的破袄,腰间勒根草绳,有的缩着脖子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有的端着破碗向路过行人要饭。
还有不少罹患疾病,随地躺倒,到处都是呻吟声,情形十分悲惨。
裴素心在留梁吃过很大的苦,遭受过许多非人的虐待,她见识过驯奴们的苦,却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难民惨景,不由呆住了:“天子脚下怎会有这么多乞丐,这些人哪儿来的?”
叶璇玑道:“今年甘州遭遇兵祸,成千上万的百姓不得不拖儿带女北上求生,逃到京城,一路上风餐露宿,缺衣少食,不知死了多少人,好不容易逃到京城,朝廷怕里面混了叛军奸细,下令封锁城门,让他们在城外露营。”
“难道父皇没有发下银两救济灾民?”
叶璇玑冷冷笑了一声:“发下一百两,能有一两能用于灾民,已算他们良心了。”
裴素心立刻义愤填膺:“怎么能这样,父皇不管,难道三哥也不管么?他可是当朝太子!”
“若不是殿下,这些灾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但他在朝中处境艰难,仅凭他一人不过是杯水车薪。”
“……”
“公主姐姐你说,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可以做得很多,只要一两银子就可以救活一大家子。”
“那还等什么,救人要紧。”
裴素心胸膛里升腾起一股热血,正要吩咐宫女回府取银票,前头忽然出现一阵**。
一队士兵跑过来整齐排列在两侧,当中一个小校提着马鞭喝道:“晋王马上就要过来巡视,你们都警醒着点!全都给我站好了,若出了什么岔子,有你们好果子吃!”
叶璇玑眼睛看不见,耳朵变得异常灵敏,听到小校的话,心里很是惊诧。
晋王暴虐无道,视人命如无物,更不可能将这些难民放在眼里,好好的,他跑来巡视什么?
想要邀买人心,还是要赶走这些可怜的难民?
正疑惑着,听裴素心道:“他们在干什么呢?”
叶璇玑道:“他们说晋王殿下马上要过来巡视。”
裴素心皱起眉头,满脸疑惑:“老六来巡视什么,难道他良心发现,过来救济这些灾民?”
话音刚落,一群将校簇拥着一位头戴紫金宝冠,身着蟒袍,外披紫狐大氅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
男子紧皱眉头,薄薄的嘴唇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冷戾,一双飞扬的丹凤眼透着高傲和轻蔑。
跟在他身边的将校,一个个弯着腰,表现得谦恭万分。
他轻咳一声,正欲说话,忽一眼瞥见城墙上静立着两个婀娜身影,顿时愣了愣,开口道:“本王奉皇上之命在城外再开设二十顶粥棚,你们去告诉这些难民,让他们去月牙坡排队领吃的。”
母妃说得很对,得民心者得天下,好人不能都让太子一个当了。
将校领命,立刻将喜讯告诉灾民,灾民听闻晋王又另设二十顶粥棚,兴奋地拿着饭碗奔向月牙坡。
晋王不想叶璇玑和裴素心都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撩了一下头发,稍稍整理衣装,急步来到叶璇玑和裴素心面前。
他笑呵呵道:“大姐,你怎么在这里?”
话虽是对着裴素心说的,眼睛却落在叶璇玑脸上。
这么漂亮的美人,眼睛看不见,实在可惜了。
不过,他不会嫌弃。
裴素心翻翻眼睛道:“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不是这话,你到底是个女人,跑到这种地方实在不安全。”他又看向叶璇玑道,“这位是?”
叶璇玑正要上前行礼,裴素心从鼻子里冷嗤一声道:“你装什么装,明明就知道她是谁。”
晋王知道裴素心的性子,并不与她多计较,只讪讪一笑道:“叶良娣,别来无恙。”
叶璇玑从裴素心口中得知,当年她在寒山救的少年就是晋王,她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牵扯,福了一福淡声道:“妾身见过晋王殿下。”
晋王刚想提起旧事与叶璇玑套近乎,裴素心忽然硬梆梆的问道:“你怎么突然良心大发现,跑到这里来设粥棚,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裴素心的话说的很不客气,弄得晋王更加尴尬:“大姐这话从何说起,我见这些难民可怜,想着……”
一语未了,小校急慌慌跑来回禀说:“殿下,不好了,那些难民闹事了!”
晋王脸色顿时一变,忙告辞离开。
裴素心立刻拉住叶璇玑:“走,咱们也瞧瞧去。”
原来是晋王施的粥都是霉米,里面还掺杂了许多沙子,引起共愤,难民群起而攻之,与施粥将校发生冲突,差点将锅都砸了。
裴素心不由冷哼一声:“我还真当他好心呢,原来还是个烂了心肝的黑心肠!”
她的声音虽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晋王耳朵里,晋王本想着能在叶璇玑面前表现一番,谁知立刻就被狠狠打脸。
他羞愤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了,听到裴素心毫不留情的讽刺之言,更是恼羞成怒,拔刀怒指当中一个将校。
“你是怎么办事的?本王调了一万五千石粮,都是好粮,粮食呢,在哪儿?是不是被你个王八羔子贪了!”
将校完全懵了:“卑职冤枉啊,若卑职贪了一粒粮食,叫天打五雷轰!”
晋王暴怒,青筋凸出,眼睛发红:“那粮食呢?粮食在哪儿?”
“卑……卑职实在不知道。”
“废物!”
晋王暴喝一声,举起长刀直接砍下了将校的头颅,鲜血顿时喷溅而出,头颅滚了两滚,滚到裴素心脚下,裴素心只感觉眼前弥漫起一阵血雾,仿佛她又回到了留梁。
那群人,拿驯奴们的头颅将马球,还强逼着将她抱上马,握住她的手,一起打马球。
她吓得几乎要晕死过去,他们却大笑着威胁她,若是她输了,就砍下她的脑袋当马球。
更令人羞耻的是,那个人用头颅做酒壶,强行将酒灌到她嘴里,然后疯狂地凌辱她。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砰”的一声栽倒在地。
叶璇玑什么都看不见,急得伸手摸索:“公主姐姐,你怎么了?”
难民们也吓坏了,哪里还敢闹事,一个个缩到旁边瑟瑟发抖,当中有几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孩子的家人怕哭闹声惹恼晋王,飞快地捂上孩子们的嘴。
晋王想邀买人心不成,反臊了一鼻子灰,气得还想杀人,见裴素心吓晕了,他一下子惊醒过来,立刻吩咐人将裴素心和叶璇玑送回公主府。
裴素心在昏迷中不停地做噩梦,浑身大汗淋漓,一时惊叫,一时哭泣。
叶璇玑想要叫醒她,她像是被可怕的梦魇镇住,怎么叫都醒不过来,想到她最爱睡棺材,吩咐人将她放进棺材里,她才睡得稍稍安稳些。
晋王因为此事被皇上叫到御书房痛斥,出来时见到太子不由火冒三丈:“三哥真是好手段,偷梁换柱,拿我的东西去做你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