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梁绕来没有吹牛,他对枪械的熟稔,大大超过了李明的期待。那天保田队的民兵训练,梁绕来教大家拆卸枪支,只见他把一支枪拿在手里,看也不看,三下两下拆巴了个七零八落,然后让人用手巾把眼蒙上,又三下两下把枪组装好了。这个过程中,他的两只手十个指头灵巧无比,像变魔术一样,捏起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零件,只须在手指肚念轻轻捻一下,便使它们迅速而准确地复归原位。

大家纷纷称奇。

焦裕禄走来看见了,说:“真厉害。”

蒙着眼睛的梁绕来看不见进来的是谁,他更得意了:“这算啥,真厉害的你还没看见呢。你弄支德国造,弄支美国撸子,再拿个三八大盖,全拆巴了零件混一块,蒙上咱老梁的眼,照样严丝合缝地各归各位。不信试试,这才叫真本事呢!”

他说完扯下蒙眼的手巾,愣了:“焦区长,你咋来了。”

2

大营区部一间土房门口用白纸写了“土匪自新处”几个字。

小任和李明在土匪自新处等待来自首的土匪。

刚挂上牌子,当天,黄老三手下的镰把儿第一个到区里自首来了。

他一进门先躹了个躬,然后双手将一把大肚匣子枪交上:“我是来自首的。”

小任说:“来自首,好呀。你叫啥名?”

镰把儿说:“我叫韩运来。”

李明在后面怒目圆睁,大喝一声:“镰把儿!”

镰把儿抬起头来。

李明脸都青了,大声喝问:“镰把儿,你睁开你那狗眼看看,俺是谁?”

镰把儿抬起头来:“你,你不是李、李……”

李明问:“好大的忘性!刚做的坏事就忘啦?在黄老三家,谁拿烙铁烫我?”

镰把儿仔细一看,见是李明,脸立时变得腊楂儿黄了,他咕咚一声跪在地上,一左一右打自己的脸:“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李明喝令:“把他捆起来!”

民兵们把镰把捆起来了。

镰把儿直叫:“饶命啊!俺是自新的!”

焦裕禄进来了,镰把儿还在大叫:“俺是自新的,为啥要捆俺?”

焦裕禄进来了,见这情景,对李明说:“把他放了。”

李明吃了一惊:“放了?大哥你不知道,这小子就是镰把儿,是黄老三的打手,干了不少坏事,我恨不得活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干么放了他?”

焦裕禄笑笑,亲自给镰把儿松了绑。

民兵们带着镰把儿出了屋,焦裕禄对李明说:“咱们既然挂出了自新处的牌子,头一个来自首的让咱们抓了,那谁还敢来呀?我还想让他现身说法呢。”

第二天,区政府把土匪和潜逃地主的家属集合起来开会,焦裕禄就把镰把儿带到会上去了。焦裕禄在会上讲:“今天我们召开这个会,还是要重申共产党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首恶必办,胁从不问。你们应该看清形势,解放军把蒋介石彻底打垮了,再想翻天比登天还难。只要劝说你们的亲属来自新,就一定能得到人民政府的宽大,我们说话从来就是算数的,不信你们听听镰把儿咋说?”

镰把儿说:“我当土匪,跟着黄老三没少干缺阴丧德的事,现在缴了枪,认了罪,得到焦区长的宽大,你们当家的和我吃一锅饭,谁干过的孬事,我心里全有数,谁家有多少枪,有多大罪,我全清楚。你们快叫你们当家的回来缴枪,要不然,可别怪我镰把不够朋友。”

这一来,到区政府自首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了。

这天,小任和工作队员们做着登记,几个民兵背着一捆枪支来到登记处:“任干事,把这几支枪登上。”

小任问:“人呢?”

民兵说:“不愿露面,把枪扔到大街上了,还有不少是从水井里捞出来的。”

小任犯难了:“这算谁的?”

民兵说:“找不着主的,就算镰把儿的吧?”

小任说:“为啥算是他的?不中!”

民兵说:“镰把说是谁的枪他都认个八九不离十。根据镰把儿提供的情况,咱们又抓回了不少潜逃的土匪。焦区长说镰把儿有功,应该受奖,让他当大营乡副乡长了。”

小任惊得眼有铜铃大:“有这事?”

民兵说:“镰把儿自个说的,这会儿还在大街口说呢。”

大营乡公所里,李明正在和梁绕来说民兵发新枪的事。

李明说:“绕来,这次土匪交上来不少枪,焦区长请示过了,给咱大营保田队留一些,你安排一下,把背鸟枪的那几个民兵的枪换下来。”

梁绕来说:“行。那些枪有的不能用了,这几天我得把旧枪拆巴拆巴,再修修。”

李明很高兴:“绕来,咱保田队有你这么个懂枪的当队长,真不错。”

梁绕来说:“乡长,我老梁可是投奔你来的,我得给你争面子。哎,你知道不?焦区长让镰把儿当大营乡的副乡长了!”

李明一笑:“别瞎掰啦。都知镰把儿是黄老三一条狗,让他当大营的副乡长,那不是把狗屎当大酱卖呀?焦区长不会这么糊涂吧?”

梁绕来说:“千真万确。”

李明说:“那我咋不知道?”

梁绕来说:“焦区长不是到县里开会去了吗,他回来准会跟你透气。”

李明问:“那你咋知道的?”

梁绕来说:“很多人都知道了。镰把儿自己说的。”

正说着,镰把儿一步三摇进来了,他背着手东瞅瞅西看看。李明走出来喝问他:“你到处看什么?”

镰把儿拍着李明肩膀说:“李明老弟,见咱别老瞪着眼要吃人,咱俩现在是一个锅里搅马勺了。”

李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谁跟你一个锅里搅马勺?”

镰把儿得意地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就要当副乡长啦。”

李明“呸”了一声:“就你这德行,当了啥在俺眼里都是一摊狗屎。快走!快走!看不见这正忙着吗?”

镰把儿讨了个没趣,走了。

梁绕来说:“你说这焦区长也真是,镰把儿这样的人现在能跟你平起平坐,以后谁还当好人?”

焦裕禄刚从县里开会回来,进了院子,小任迎过来:“焦区长,李乡长来了。”

焦裕禄说:“他常来,又不是稀客。”

小任努努嘴。焦裕禄进了屋,见李明蹲在地上。桌子上放着他的枪和子弹袋。

焦裕禄问:“来啦?”

李明不语,脸冲着墙。拿起焦裕禄的烟荷包,自己卷了根喇叭筒抽起来。焦裕禄自已也卷了一棵,陪他抽。可他一支喇叭筒没抽完,李明抽了三支。

焦裕禄笑了:“行啊,这烟厉害,我一根还剩个烟屁股,你三根早烧完啦?”

李明站起来,把枪往焦裕禄跟前一推:“我这乡长不干了!”

焦裕禄问:“为啥?”

李明反问:“你说为啥?我没法干了!”

焦裕禄问:“咋就没法干了?”

李明说:“你放了镰把儿不说,还提他当了副乡长,跟俺平起平坐,这好人坏人一个价,狗屎都当大酱卖了,我没法干!”

焦裕禄笑了:“兄弟,我必须告诉你,对大匪首黄老三,咱必须要先挖了他的山墙,不拔光他的翎毛,就难孤立他!要钓大鱼,你就得放个长线。”

3

此时,黄老三坐着骡马大车回到大营乡的黄家庄。

这一回,他是大摇大摆地露面。他下了车,在街上踱着方步。有看见他的人,赶紧往门洞里躲闪。

黄老三哈哈笑着:“别躲啦,我黄老三看见你了,你怕个啥?告诉你们,谁要跟我黄老三作对,我迟早会找他算账。共产党敢抓我吗?实话告诉你们,我儿子是共产党的人,当着八路正规军的营长,他们还能把我咋了?老子今天在村里祠堂大摆酒席,有胆的都来喝酒吃肉,我倒要看看哪个共产党敢来赴宴。”

他刚要进大门,一个老太太跌跌撞撞从旁边一个旧院落的门口迎出来。她有七十多岁年纪,穿一身打补丁的破衣裳。

老人是黄老三的娘。她满脸戚色:“儿啊,你回来了!”

黄老三连忙去扶他娘:“娘!”

老太太情急中让门坎绊了一跤。黄老三连忙把她从地上搀起来:“娘,看您老人家慌啥哩,摔坏了没有?”

老太太说:“娘惦着你呀,不要紧,让这门槛子绊了一跤。”老太太这一跤大概摔得不轻,站立不住。黄老三拔出大肚匣子枪,照着门槛就是一通猛烈扫射,打得一片木屑横飞。

他娘吓得双目紧闭,几乎瘫倒在地。黄老三喊着:“娘,娘您咋啦?”老太太说:“儿呀,你要把你娘吓死呀!”黄老三说:“我把绊倒您的这混帐东西打平了。娘,不论是啥人还是啥物件,谁让你不痛快了,就跟着门槛子一个样!”

4

李明从乡公所走出来,看见镰把儿在门口等他。镰把儿见了李明躹了个躬。李明问:“你干什么?”镰把儿说:“乡长,我在门口等你大半天了。”李明问:“等我干啥?”镰把儿说:“乡长,黄老三回来了!还在村口摆下宴席说请焦区长去赴宴呢,那阵势太可怕了。”

李明问:“有啥可怕的?”

镰把儿说:“黄老三知道我自首了,得冷子没准会把我杀了。”

李明鼻子里“哼”了一声。镰把儿说:“咱快去找焦区长,让他派人去捉黄老三。”

李明说:“这你就甭操心了。”

镰把儿说:“乡长我真是又急又怕呀,你快去找焦区长,让他把黄老三抓回来,枪毙他!”

5

黄老三拎了一个大包袱来看他老娘。

这是一所破旧的老房子,紧挨着黄老三新修的高门楼深宅大院。

黄老三的老娘受了惊吓,病倒在炕上。黄老三进屋叫了声:“娘。”

老太太声音微弱地应了一声。

黄老三把他娘扶着坐起来:“娘,您好些了没?”

老太太说:“三儿啊,你五十开外的人了,别这么不着槽道行不行。我这病,生生是让你吓出来的。”

黄老三陪着笑:“娘,我记住了。”

他打开包袱,拿出一些绸缎衣服和金银手饰:“娘呀,一会赴宴的亲友就来了,您还是换上这衣服吧。”

老太太说:“我病着,又不上你那院去,穿啥都一样。”

黄老三说:“娘,亲友们会来看您,您还是住到那院去吧,房子本来就是给您盖的,您住这旧房里,穿破衣裳,让人看着显得我忤逆不孝。”

黄老三又拿出金镯子:“这些金银首饰,拿了多少回您都给我扔出去了。今儿格有客人,您呢,就把这金嗄子、金镯子全戴上。”

老太太说:“戴上这不干净的东西我死了也得下阎王爷的油锅。”

4

李明集合了民兵,准备去捉拿黄老三。

出发前,他作了简短的动员:“同志们,黄老三这老狗露面了!咱们今天到黄家庄去执行任务,捉拿黄老三!这一去,务必旗开得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家听我号令行事。”

正要走,焦裕禄来了:“李明,干啥去?”

李明说:“到黄家庄,抓黄老三去!”

“胡闹!”焦裕禄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李明说:“大哥你就放心,保险把这个魔头的脑袋给你提回来!”

焦裕禄问:“谁批准你去抓黄老三了?”

“抓黄老三还得有人批准?”李明大惑不解。

焦裕禄说:“那当然,你现在是乡长了,不能违犯组织纪律呀!”

“那你到大营来,不就是为了抓黄老三吗?”

“没错。”

李明问:那我抓黄老三有啥错?

焦裕禄说:“你不想想,这黄老三为啥在这个时候出来了?”

“没想过。”

焦裕禄说:“也许他是来探探虚实,看看咱的水究竟有多深。再就是他儿子当着解放军的营长,他自以为工作队不敢动他。”

李明点点头。焦裕禄说:“还有一点,黄老三从暗处走到明处,是给那些还残存的土匪打气哩。”

李明说:“那正应该把这老混蛋捉拿归案!”

焦裕禄说:“不是不抓,是时机还不成熟。黄老三有上百个人上百条枪,就你们十几个人七八条枪怎么和他打。好了,让大伙解散,回去。”

李明说:“我的区长大哥,你知道外边有人说你啥?”

“说我啥了?”

李明说:“说你私下里见了黄老三,和他拜了兄弟。还说黄老三给了你一把德国大镜面儿。”

焦裕禄说:“这话还真沾边儿。今天我就到黄老三那借枪去。”

5

黄老三在家正和一群朋友喝酒,他的几个姨太太左右相拥,席间还从城里请了一个唱花旦的戏子筱飞云唱戏。

酒宴上一片杯觞交错。一个乡绅说:“老三有雅兴,这筱飞云可是万香楼的得意弟子,翠云班的头牌旦角,你听这小嗓子,银铃似的。”

黄老三眯着眼睛听戏,手指在大腿上打着鼓板。

一个大胡子客人说:“没想到啊,三哥还真会做神仙,偎红倚翠,风流快活。”

黄老三笑得眼眯成一道缝:“刀啊枪啊,那些玩艺已经玩累了。这次回到黄家庄,就是要过几年清闲日子。”

大胡子客人说:“就怕共产党不会让你当这个自在仙”。

黄老三说:“我儿子也是共产党的人,在八路军里当营长。按他们的说法,我这叫——”

乡绅接说:“军属。”

“对,军属。他们敢对我咋样?再说了,这不管他什么党,要想在大营站住脚,他就得来拜山头”。

正说着,一个匪兵进来了,在黄老三耳边说了几句话。黄老三吃了一惊:“什么,大营区长焦裕禄来了?”

乡绅抚掌大笑:“这不是,拜山头的还真来了?”

匪兵又附耳问了句。黄老三朗声一笑:“见,为啥不见?他敢来我不敢见他?笑话,让他进来!”

焦裕禄被蒙着眼睛带了进来。

黄老三一看焦裕禄被蒙着眼,佯装生气地说:“这是谁干的?咋给贵客把眼睛蒙了?快摘下。胡闹!”匪兵给焦裕禄取下眼罩。

黄老三问:“你是谁?到俺家干啥?”

焦裕禄说:“我是大营区区长焦裕禄,听说你大会各方宾客,特来相会,顺便借匹马使使。”

“借马”就是借枪的意思,这是土匪的“切口。”

黄老三大笑:“好好好,按老规矩,待客!”

匪兵用匕首叉了一块方子肉,直送进焦裕禄嘴边。焦裕禄一张嘴咬住刀子,把肉吃下去了。黄老三说:“共产党里也有懂咱们规矩的人。好,吃了这英雄肉,就算是朋友了。不过嘛,要借马,你得有借马的胆儿。你真有胆儿,这马,俺黄老三送了!”

他从酒桌上抄起一只青花瓷碗,放在焦裕禄头上,说声:“请吧!”焦裕禄顶着碗,站在厅上。黄老三走出几十大步,抬手一枪,顶在焦裕禄头上的碗应声而碎。几个女人发出尖叫声。黄老三说:“来人,摸摸他的裤裆湿了没有?”

焦裕禄大笑:“黄老三,你太小瞧人了,尿裤子的人敢上你的阎罗殿?”

两只碗倒满了酒。黄老三率先端起酒碗:“焦区长,浊酒一碗,不成敬意,黄某先干了。”他端起酒碗,一气干了,把空碗亮给焦裕禄。

焦裕禄一笑,也端起了酒碗,把酒喝干。黄老三抱拳说:“焦区长海量,黄某佩服之至。”

焦裕禄说:“老三,我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不想和你打来打去,如果咱俩能交个朋友,大营的百姓就会过上少灾少难的太平日子。”

黄老三又满上一杯酒:“按规矩,咱们三碗酒之前不说别的,请吧,焦区长。”

焦裕禄一拱手:“请。”两人端起酒碗一碰,干了第二碗。

黄老三问:“焦区长,你刚才说合作,那咱们咋合作哩?”

焦裕禄又把酒碗推过来:“还是按老三你订的规矩,喝下三碗再说。”他倒满了两碗酒:“来吧老三,这碗算我敬的。”他率先喝干了碗里的酒。黄老三略迟疑了一下,也端起了酒碗,把酒喝干了:“这酒还是我敬焦区长的。”

焦裕禄淡然一笑。黄老三抚掌大笑:“真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八路军里也有焦区长这样的英雄好汉。”

焦裕禄说:“八路军个个是英雄好汉,要不怎么把小鬼子撵回东洋三岛去了。老三,按规矩,我还得回敬你三碗。来,先干头一碗,为了咱们好好合作。”

两个把碗碰了个响。黄老三一抹嘴:“痛快!痛快!太痛快了!焦区长,说吧,咱们怎个合作?”

焦裕禄说:“只要你命令你的弟兄放下武器,向人民认罪,我们可以不追究。我也可以推荐你当大营的区长。”

黄老三问:“咱就这么合作?”

“不行吗?”焦裕禄又倒上一碗酒,端起来。黄老三却不端酒碗:“我的弟兄向你们交枪、认罪?”焦裕禄点点头,装上一袋烟。黄老三冷笑:“这也叫合作?自古拉杆子的吃的就是油锅里捞命的饭,过的是刀尖上的日子,俺们有啥罪可认?再说,你会让俺当区长?你做梦都想毙了俺才是真的。”

焦裕禄说:“想毙了你我干吗找你喝酒来了?”

黄老三点点头:“是、是这话。”他把酒喝干了。又倒上一碗,两人又碰了个响。焦裕禄重新满上酒:“老三,我看,咱还得来三个。”

黄老三舌头直了:“焦、焦、区长、区长,黄某、黄、黄某甘拜、甘拜下、下风。”黄老三嘴里这么说着,右手探进怀里,掏出一支手枪。

焦裕禄微微一笑:“老三,想让我看看你的这一匹马?”

黄老三并不回答,哗啦一声压了火,在手中掂了掂,枪口往上抬了抬,猛然丢给焦裕禄:“焦、焦区、区长,马、马在你、你手上了,要想崩、崩了我,你现在、就搂火,省得我家里人、到、到外边去收尸。”

焦裕禄一把接过,在手里掂了掂,笑而不答,把玩一阵,说声:“好马”!黄老三用眼睛瞟着焦裕禄。焦裕禄说:“老三,我知道你是老江湖,也够朋友,不然我也不单人匹马闯你这三宝殿了。”

言毕,轻轻甩手,把黄老三的枪丢回。

黄老三尴尬地笑笑:“好,好,好,焦区长、果然、果然是个江湖人!”

焦裕禄又端起酒碗:“来吧,接着喝!”他一仰脖子干了碗里的酒。

黄老三颤抖地端起酒碗,刚喝了一口,酒碗掉了下来。他也瘫坐在椅子上。

焦裕禄一笑,说声“告辞”,回转身子,从容不迫走出黄老三家院子。

路上,焦裕禄靠着一棵杨树吐得翻江倒海。

6

他跌跌撞撞回到区里。

交通员小任正和两个女同志讲他的故事:“只见我们焦区长大喊一声:‘不许动’,从房顶上跳下来,好像丈二金刚从天而降。土匪一个个都吓傻了。说时迟,那时快,七哧咔嚓,焦区长和大伙把土匪的枪都下了,十几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泥塑木雕一般,束手就擒,土匪头子李新堂拧身跳上墙头……”

焦裕禄进了屋。小任见他脸色苍白,头上一层白毛汗,慌了:“焦区长,您这是咋了?浑身是酒味,在哪喝成这样了。”

焦裕禄说不出话,只是摆手。小任赶忙扶他坐在椅子上。两个听故事的女同志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女同志给他倒了杯水。焦裕禄这才看见两个女同志,一个三十来岁、留齐耳短发,另一个十七八岁,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留短发的名叫高存兰,留长辫的名叫徐俊雅。

小任不好意思地说:“焦区长,您……这是县委派到咱们大营区清匪反霸工作队的两个女同志。”

两个女同志站起身子。

焦裕禄强颜笑笑:“是,我是焦裕禄。很抱歉,我喝,喝多了。小任,先安排两位同志去休息,咱们明天谈。”

小任把两个女同志带走了。

回到住的地方,两个女同志一脸失望的表情。

高存兰说:“什么剿匪英雄,整个一个醉鬼。”

徐俊雅说:“高姐,你说咱们咋办?跟上这么个醉鬼领导,要不我申请调到别的乡去吧?”

高存兰说:“你还没参加工作呢,先看看再说吧。”

徐俊雅说:“我最讨厌男人喝得烂醉。一看见心里就不舒服。”

高存兰说:“是让你在大营工作,又不是让你来嫁他。”

徐俊雅捶了一下高存兰:“高姐,你说什么呢!”

高存兰叹了口气:“在县里就听说大营有个焦区长,是个了不起的清匪反霸英雄,我就想,这个人一定是个子高高,面如重枣,声如洪钟,谁知一见面,整个一醉八仙。”

到了第二天上午,小任拎了一只包着棉布套的茶壶来敲门。他进了屋,把茶壶放在桌上:“焦书记让给你们送壶开水进来,问问你们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

高存兰问:“谢谢。焦区长好些了吗?”

小任说:“焦区长胃疼了一夜,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天亮了才睡了一小会。一会还要下乡。”

徐俊雅问:“他经常会喝醉吗?”

小任说:“我从没见过焦区长喝过一滴酒。昨天那情况也把我吓坏了。”

高存兰说:“你昨天还没讲完呢。最后怎么了?”

小任说:“焦区长擒了黄老三的五虎上将,等于断了他的左膀右臂,大营的百姓都说,咱们焦区长呀,是诸葛亮再世,赵子龙重生……”

正说着,焦裕禄进来了:“你们可别听他胡说,我哪有那么神?”

小任一吐舌头。高存兰拿出介绍信交给焦裕禄说:“焦区长,我叫高存兰,从县妇工部来的。她叫徐俊雅,就是尉氏本地人,家在南街。”

焦裕禄看了一眼介绍信:“欢迎你们啊小高同志、小徐同志。田书记前些日子还和我说呢,我们的清匪反霸斗争,特别需要有文化的女同志做青年团和妇女工作,你们来了太好了。”

高存兰说:“焦区长,你可不能叫我小高同志了,我怕是比你还要大呢。”

焦裕禄说:“那叫你高大姐吧。你呢也别喊我焦区长,这里同志们都叫我老焦。”

高存兰说:“那我也叫你老焦了。老焦,徐俊雅可是我们的女秀才呢。人家上过中学,识文断字,歌也唱得好。”

徐俊雅脸立刻红了:“高大姐,你瞎说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