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是一场扬沙蔽日的大风。
大风发出了尖利的啸叫,摧毁了刚刚整修好的农田。小苗全都连根拔了,刚栽的泡桐树也吹断了不少。
田野里,社员们看着被大风连根拔掉的庄稼苗,心疼得唏嘘不已。
一个老人仰天痛哭:“老天爷,你不睁眼啊!”
焦裕禄和副县长张希孟带领风沙勘察队,顶着大风察看风灾情况。
他们推着自行车,走一步退两步,走得十分艰难,身上脸上都是沙土,成了一个个土人。焦裕禄对张希孟说:“老张,这风比县气象站报的要大。”
张希孟没听清:“什么?”
焦裕禄把双手拢在嘴上,大声说:“这风比县气象站报的要大。”
张希孟说:“气象站报的是八级,现在看足有九级以上。”
李林说:“都刮得黄龙翻滚了,这风小不了。”
自行车推也推不动了,他们把自行车放倒,几个人走向田间。
几个老乡抱着头蹲在地上,焦裕禄和大家走过去。
焦裕禄问:“大爷,这块地上没苗了?”
老人说:“同志啊,这块地今年出的苗全是一类苗,那个齐整,这场大风,连根拔了,比刀子剃得还干净。这老天,它不睁眼啊!”
另一个老汉说:“人斗不过天,咱认命吧。”
焦裕禄说:“过去有个老愚公,带领一家人,每天去挖挡在他家门前的两座大山,硬是把山搬走了。咱们依靠集体的力量,一定能斗过风沙。大爷,这块地补苗还来得及吗?”
老人说:“种晚苗,兴许还能逮住。”
焦裕禄说:“风一过那就赶快补种。”
“要是再来场风呢?”
“刮一场补一回,实在不能补了再说。”
走到一面沙岭前,风越来越猛。几个人推着自行车,实在走不动了。张希孟对焦裕禄说:“焦书记,这风太大了,咱们休息一会?”
焦裕禄说:“中!中!”
他们走到一面沙岭前,把自行车放下,靠着沙坡休息。焦裕禄问张希孟:“老张啊,咱们风沙勘察队的统计数字出来吗?”
张希孟说:“基本底数算是查清了。咱们县的沙荒面积有24万亩,危害耕地30万苗,绝收的就有12万亩。”
焦裕禄的双手使劲抵住肝部。
李林刚叫了声:“焦书记……”焦裕禄摆摆手,李林拿过水壶,让他喝了口水。张希孟说:“焦书记啊,你身体都累成这样了,还是休息两天吧。这一回,你跟着咱勘察队在全县走了四十多天,一千多里地啊,你怎么吃的消。”
焦裕禄说:“老张啊,我有时真想歇两天。我觉得肝那儿长出的那个疙瘩,越来越大了。可这风沙它逼着不让咱歇呀。啥时咱县的沙丘全封固完了,我奖励自己一回,关起门来睡两天大觉。”
焦裕禄又问李林:“小李啊,前边是仪封公社的汤坟大队吧?”
李林说:“过了沟就到了。”
焦裕禄说:“扶我起来,咱们去汤坟。”
2
汤坟的大田里更是一片凄惨,队干部指着一片被风沙打毁的狼藉的苗地,说:“焦书记,今年咱们种了五十亩春高粱,让风沙打死了三十亩。种了十亩棉花,只出了十棵苗。三个生产队二百四十亩麦子,全都被风打死或者盐碱碱死,一棵苗没逮着。社员们又吵吵着准备出外逃荒了。这人要都走光了,咋救灾啊?可不走,吃啥?”
焦裕禄对张希孟说:“老张,汤坟大队的受灾情况立即通报全县。要求各公社党委、大队支部、工作组,切实具体地把每个大队、每个生产队的实际问题加以检查,安排好群众生活。像汤坟这样的情况还有多少?要摸清底数,把救灾粮款及时发到灾民手里,不能耽搁半天。”
离开汤坟去寨子,那儿正乱成一锅粥。外出逃荒的人推车担篓,拥挤在村口,村支部书记刘北、妇女主任刘秀芝和老队长在苦苦劝阻着逃荒的人们。
豹子也劝阻一位准备出外逃荒的名叫满常的社员,满常也是个急脾气,和豹子吵嚷起来。豹子上了蛮劲,夺下满常担的筐子。
满常问:“豹子,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就是不放你,咋了?”
“你不放俺走,俺就一头碰死!”
“有种你碰,俺不拦你。”
满常一头朝土墙撞去,刘秀芝没拦住,撞在土墙上。血从满常的额头流下来。满常躺在地上,满常媳妇和两个孩子大哭起来。
有人喊:“出人命了!”
刘北蹲在地上哭了。刘秀芝任踢他一脚:“这是你哭的时候吗?又当刘备呀?”
刘北说:“这可咋办?”
刘秀芝对乡亲们说:“大伙听俺一次,焦书记不会不管咱们的,救济粮很快就要拨下来了。”
一个社员说:“别哄人了,兰考这么大,人家焦书记顾得过来吗?”
刘秀芝说:“咱大队今年的种子,不是焦书记给调来的吗?人家连捉地老鼠的专家都给咱找来了呀。”
刘北说:“这回风刮了庄稼,包队的老任又去山西给咱们调种子了。”
“调来种子又咋样,捉了地老鼠又咋样?长出的苗还不一样给让大风刮了。辛辛苦苦几个月,全完了。人家焦书记还管咱一辈子呀?”刚才说话的那个社员蹲在地上。
刘秀芝说:“焦书记不会扔下咱不管的!”
那个社员说:“你让人家咋管,我要是焦书记,我也不管。”
正在这时,焦裕禄和张希孟、李林赶到了。焦裕禄说:“谁说焦书记不管啦?”
人们一时愣了。刘秀芝叫了声:“焦书记……”就委屈地哭了起来。
焦裕禄说:“乡亲们呐,三个月前我到寨子来的时候,是发下过誓言的。我说:如果明年来了寨子的乡亲们还拿干红薯叶当口粮,我这个县委书记就辞职!今天我再发一次誓,如果苦干三五年咱们面貌得不到改变,我就带领你们去逃荒。”
他停顿了一下:“不就是又刮了一场风吗?把咱们辛辛苦苦种下的庄稼苗刮没了。但是咱们人还在!人在就有办法。路上我就想了,咱们村正在风口上,损失肯定小不了,所以就过来和大家共同商量个办法,咱们要想个切实的治灾的措施。光救灾不治灾越救越难,对不对。可是治灾一定要和救灾结合起来,怎么结合?办法很多,利用咱们自己的资源就是个办法。上次我了解到,咱们村有很多人有烧砖窑的手艺,现在城里搞建设,红砖很缺,咱兰考又有铁路,如果咱们搞个砖窑,烧了砖去卖,不就挺好吗?”
刘北说:“焦书记,搞砖窑可以,咱们大队确实有窑把式,可是咱没钱建窑啊。”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刘秀芝说:“乡亲们,焦书记说得对,给咱指了一条明路。过去,咱村烧窑的把式方圆有名,周围的村都上我们这村上来聘窑把式。我们要建砖窑,有好条件。我们不能再给县委添麻烦了,不能再让焦书记操心了,建窑的钱,我们大家凑!”
九队老队长说:“中!中!兄弟爷们,秀芝说的有理,众人拾柴火焰高,只要咱们心齐,没过不去的坎儿。我家有三间房,拆两间,卖了檩条,拿来建窑。”
豹子说:“上次发了二十块钱救济,还剩下十六块,俺全拿出来建窑!”
一个社员说:“俺家有六只山羊,卖的钱拿来建窑!”
满常也站起身子:“俺是窑把式,可现在家里没钱,建窑俺出义务工,不要工分!”
一个老奶奶用大襟兜了几个鸡蛋:“秀芝啊,建窑是好事,俺家只有这几个鸡蛋了,是带了逃荒路上应急的,也凑一份。”
社员们纷纷表示要为建窑捐出自己的所有。焦裕禄的眼睛湿润了,他拿出几十元钱:“算我一份!”
张希孟和李林也各自拿出钱:“还有我们!”
3
两间草房,屋里空空****。这是窑汉子满常的家。
满常头上缠着药布,蹲在锅台边,就着咸菜喝酒。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围在被窝里,另外三个孩子衣裳破旧单薄,围在他身边。满常媳妇从外头回来,看见丈夫又喝酒,劈手把酒瓶子夺了。
满常拦着他媳妇:“哎哎哎,你干啥?”
满常媳妇说:“天天喝那黄汤,这个家早晚得让你败了!”
满常说:“嘁,还早晚败了,把那‘晚’字去了,这个家早他娘的败了。你看看,家里还有啥?两间东倒西歪屋,饿得耗子也呆不住。”
满常媳妇说:“这怪谁?你是男人!”
满常去夺酒瓶:“过得没劲。把酒瓶子给我!”
满常媳妇把酒瓶抱在怀里:“就不给!”
满常大吼一声:“还反了你!”上去打了媳妇一个耳光。他媳妇扑向满常,两人厮打起来,几个孩子吓得齐声乱哭。
焦裕禄来了:“咋啦,你两口子摔跤呀?”
满常看见焦裕禄,松开手,蹲在地上。
满常媳妇还哭着:“你有本事把俺娘几个打死!能耐越来越大了,拿救济粮换酒喝,还打人。”
满常说:“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满常媳妇说:“打吧,不过啦!”
焦裕禄说:“别打别打,有话好说。”他把炕上正哭的孩子抱下来,哄着:“不哭不哭,一会叔叔带你去骑牛牛。”又问满常:“你们两口子为啥哩?”
满常媳妇说:“焦书记,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好吃懒做,不争气。一天到晚喝那黄汤,有钱,买酒喝,没钱,赊酒喝,拿了救济粮去换酒。”
满常说:“姑奶奶,你别说了中不?”
满常媳妇说:“你不说家里啥都没有吗?有酒瓶子呀!看看哪儿不是酒瓶子?”
焦裕禄拍拍满常的肩:“满常,你家大嫂说你不是没道理。这过日子嘛,穿衣吃饭量家当。家里这个样子,你能天天喝酒吗?到咱窑场开了火,我陪你喝。”
满常说:“焦书记,不是我爱喝,是这日子过得恁没劲了。我是借酒浇愁啊。”
焦裕禄说:“借酒浇愁愁更愁。那个愁字是酒浇不灭的。咱这日子,眼前的问题就是苦熬还是苦干。苦熬是熬不头的,只有苦干才会有出路。你自己会不会做窑?”
满常说:“当然会。我能做马肚窑、罗窑、立窑,还能做转窑。凡是烧砖的窑,没我不能做的。”
焦裕禄说:“太好了。咱们建大窑,你就是主将一员。”
4
砖窑修成了,开始做烧砖准备,窑场里一片忙碌。
焦裕禄来了,看了新起的砖窑,成垛的砖坯,他非常高兴:“这么快就把窑建起来了,不错,是社会主义的速度。”
刘北问:“焦书记,你看咱这窑中不?”
焦裕禄说:“中!中!你们还有什么困难?”
刘北说:“焦书记呀,咱的困难大着哩,窑是修了,砖坯也出了,可解决不了煤的问题。”
焦裕禄问:“为啥?”
刘北说:“咱找了十几趟了,人家黑着个脸,咱看了害怕。”
焦裕禄说:“头一窑砖,烧的是志气砖,那咱们拾柴禾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大野地里,社员们手拣耙搂,干的热火朝天。焦裕禄腰里扎根绳子,挥舞镰刀砍着蒿草。他问豹子:“豹子,这烧窑得有硬柴禾,咱们有拾到硬柴禾的地方吗?”
豹子想了想说:“硬柴禾?噢,想起来了,五八年大炼钢铁那时,把东洼的树锯了,那树根应该还有,刨了正好可以烧窑。”
焦裕禄说:“对呀!咱明天到东洼。”
刘秀芝说:“焦书记呀,你就是一团火,把大家的心气点旺了。”
焦裕禄说:“应了一句老话,众人捧柴火焰高。别轻看了让大家拾柴这件事,就是为了把大伙的劲拧在一块。这头一把火,要用咱的心气点起来。”
五天后,一个个大柴禾垛堆起来了。
刘北说:“焦书记,我们拾了这五天柴,足有三四万斤呐!”
焦裕禄问:“这些柴够烧多长时间?”
满常说:“够烧两三窑吧。”
刘北说:“就怕柴接不上断了火。”
焦裕禄说:“那你们还是去找一下工业局,直接就找李局长,说我让你们找的。”
5
回到县里,程世平县长来了:“老焦,你起草的那个承包林地的计划我看了。”
焦裕禄问:“咋样?”
程世平一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焦裕禄也笑了:“卖啥关子?我知道,让你老程说假话,比让一些人说真话还难。”
程世平说:“我看了出了一身汗!”
焦裕禄:“唔?”
程世平说:“头一个感觉:痛快!真这么包下去,兰考群众的造林积极性会大大地调动起来。第二个感觉:有点害怕。”
“害怕?怕啥?”焦裕禄拧了一支喇叭烟,递给程县长。
程世平指点着那份计划书:“你看:‘香椿、枣树以三把粗为标准,按人口平均包到农户管理,掰采都归承包人负责,收入按三七比例分成。新栽的小树苗按倒三、七形式分成,即个人七成,集体三成,一包五年不变’。还有,‘要迅速确定林权,将果林划分好、管理好,要搞田间管理大包工,从小苗出土包下去,一直到收。要尽量做到管庄稼、管林统一起来,庄稼可以连续包工,树木可以随地一起包下去’。这是不是走得快了点?已经有人说咱们光抓包工,不抓阶级斗争了。”
焦裕禄说:老程,咱俩去余寨你也看到了,那个村原有一万八千棵枣树,现在砍得只剩下一千来棵了,没个硬政策,那剩下的也保不住。很多大队情况也差不多。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咱担点险,值!”
程世平说:“值!”
正说着,徐俊雅带着八岁的玲玲来了。玲玲一进门就扑进焦裕禄怀里,焦裕禄抱起玲玲:“玲玲,想爸了?”
玲玲问:“爸爸,你怎么这么多天不回家?”
焦裕禄亲着小女儿:“爸爸忙完了就回家。你的小兔子养得咋样了?”
玲玲说:“小兔子可肥了。我跟姐姐天天给它去找野菜。”
徐俊雅把网兜里装中药的几个玻璃瓶拿出来:“那些药吃完了吧,这是新熬出来的,你下乡结记着带上。还有你洗换的衣裳。程县长,你说老焦这么大个人,打理他比孩子还操心。你看,头发又长了吧。”
她从办公橱里找出油布包着的理发工具:一把推子,一把剪刀,一把梳子,一块围布,把围布围在焦裕禄身上:你和程县长说着话,我给你理一下。
程世平说:“行啊俊雅,啥时学的这套手艺?”
徐俊雅说:“硬拿鸭子上架。你说他忙起来啥也顾不上,去理发店理排队又怕误了时间,我就买了这套家什,放他办公室里,到时应应急。”
6
各公社干部集中到余寨大队枣园开现场会。
焦裕禄指着那片树茬狼藉的枣园说:“你们各位都看见了,余寨大队曾经有兰考最大的一片枣园,可是现在满地都是这样的树茬茬了。一万八千多棵枣树啊,由于管理不善,乱砍乱伐,剩下不到一千棵!谁都知道咱们兰考三件宝,泡桐、花生和大枣。泡桐差点绝了根,枣树也成了这个样子,你们心痛不心痛?”
红庙公社书记说:“太心痛了,我们红庙公社夏五营大队的特产是香椿,因为产权不确定,一年只能掰两茬的香椿芽,差不多都掰了三茬,杀鸡取蛋,香椿树折腾死了不少。”
韩陵公社书记说:“我们韩陵公社的泡桐前些年也砍得没剩下几棵了,今年春天我们把桐树直接包给农户管理,两个月就种了一万多棵树,造了三十亩防风林。按我们的发展规划,要在三年内发展两千亩林地。”
焦裕禄说:“好呀!韩陵公社的经验,值得在全县推广。同志们,我们现在开展的是一场绿色革命,这场革命不仅要改变兰考的自然面貌,而且要改变兰考干部队伍的精神面貌。我们干部作风上还存有很多问题,集中反映是‘十多十少’:一般号召多,调查研究少;领导干部原则讲话多,具体办法少;干部讲得多,认真听取群众意见少;一揽子会议多,系统会议少;工作布置多,认真检查少;管理办法多,坚持下来的少;对当前生产说得多,认真制订规划,用规划指导生产少;各行各业支援农业喊得多,具体行动少;死搬硬套多,因地制宜确定方针少。”
他点了支烟:“工作要上去,思想先要跟上。你们搞林业包干,各有各的招术,但一定要真干。再说一遍,你们放开胆子,出了问题我兜着!”
开完现场会,焦裕禄和农林局的干部骑车到另一个大队去。路上,他对农林局关局长说:“老关,咱们再到红庙公社白楼大队去看看,看看他们的造防风林造的咋样了。”
关局长说:“白楼不错。他们规划了全公社的沙地,发动群众采树籽、育树苗,这个月造了五条防风林带,种了三万棵杨树,四万棵柳树,三万墩白腊条,育苗基地就有八十六亩。”
焦裕禄说:“好呀,这个典型要在全县推广。这场绿色革命,农林局是先锋官,林权证一定要尽快发放到位,别怕人家说你不抓阶级斗争?”
关局长说:“焦书记,你放心。”
7
这天收了工,刘秀芝就拉上架子车去洼里刨树根了。大炼钢铁那年,东洼里的树全给砍了,一些树桩还没完全刨掉,她记住满常说过,这是烧窑的硬柴禾。可留下来的树根都是不好刨的,她刨得非常吃力。腰也不好,刨一会,就得停下来捶几下腰。
双盛骑着自行车从这里路过,他远远看见了刘秀芝,把自行车停放在路边,向刘秀芝走去。双盛走到刘秀芝身边时,刘秀芝才发现,
她吓了一跳。双盛说:“秀芝,刨树根了?这是男人的活,你一个女人家,哪里干得了这事?”
刘秀芝不理睬他。双盛又说:“秀芝,来,歇会,歇会。”他夺下刘秀芝手里的小镐头:“一会我替你刨。”
刘秀芝说:“不用。”
双盛说:“建社会主义大窑,人人应该出力,对不对?你看你收了工还来洼里刨树墩,这是什么精神,我应该向你学习。”
刘秀芝说:“双盛你走吧。”
双盛说:“别看把我的队长撸了,我双盛在寨子也是一条好汉。我知道一些人特别看不起我。”
刘秀芝说:“让人看得起看不起,全在你自己。”
双盛说:“对。我就要混出个样来给他们看看。秀芝你知道我刚才干什么去了?我到后店找我表哥去了。他们村在县城运输队找了运输的活,我想凑上一份。焦书记不是送了你这辆架子车吗,我想借出来,不,租出来用用,给你租钱,或者干脆算上你一个股,挣了钱你拿大头。行不行?”
刘秀芝摇头。双盛说:“你的意思是我干不了拉板车的活,对不对?我自己才不干这下死力气的活呢。我搞上几辆架子车,雇人拉,我只管结算。又轻松又挣钱。有些事,只要你脑子灵活一些,就可以不费力气。”
刘秀芝用力刨着树墩,不理他。双盛说:“比如你们烧窑,自己到洼里拾柴禾,下力气刨这些树墩,换了我才不这么干。买不来煤可以去找后门嘛。我一个亲戚就在县工业局,管着指标。我去给你们跑跑,你就别受这累了。”
刘秀芝说:“不用。”双盛说:“真的,我明天就去办。要冲着你们大队,我才不犯这个贱,我是为了你。为了你我做什么事都中。来,咱们歇一会。”他去拉扯刘秀芝,刘秀芝推开他:“你要干什么?!”
双盛说:“跟你亲热亲热!”他夺下刘秀芝手里的短镐,抱住刘秀芝。刘秀芝奋力挣扎着:“双盛你放开,我要喊人了。”
双盛涎着脸说:“你喊吧,这大洼里鬼都没一个。”他把刘秀芝按在地上,压住她,一边撕扯她的衣裳。刘秀芝抓住双盛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双盛疼得大叫一声,滚落下来。刘秀芝飞快爬起来,把短镐抓在手里:“你敢往前走一步,就拿镐劈了你!”
双盛看了一眼被咬得青紫的手臂,悻悻走了。
一阵乌云漫过来,雷声隆隆响彻整个天空。
双盛回到村口,雨就下起来了。他看见豹子披件蓑衣出村,忙隐在一棵大树后。
天完全黑下来了,刘秀芝拖着柴车在泥泞的小路上艰难地走着。
板车陷进了泥里,她拼尽全力拖拽,车轮却越陷越深,怎么也拽不出来。正在这时,豹子来了。他把蓑衣解下来披在秀芝身上,用秀芝的短镐扒开车轮下的泥浆,抄起车把,秀芝在后面推车,奋力把板车从泥沼里拽出来。
雨越下越大了。豹子看见路边有个瓜棚,对秀芝说:“雨太大了,先到那里避一避,等雨小些再走吧。”
瓜棚很小,豹子让刘秀芝坐在小炕上,他自己坐在一只草筐上。
两个人都有些不太自在。雨越来越猛,闪电划过,把周围的景物照得一片狰狞。
刘秀芝害怕,问:“豹子,这雨啥时能停?”
豹子看了看外头:“这是白帐子雨,扯起来没头没梢儿。早看看天,你不该出来。”
刘秀芝说:“我出来时天晴着,把双盛赶走了,一打雷,我才看见要下雨了。”
豹子问:“双盛来了?”
刘秀芝说:“他从这路过。”
豹子问:“他没、没怎么……”
刘秀芝说:“他不敢!”
雷声越来越紧了。刘秀芝说:“豹子你坐过来。”豹子坐到炕上。
刘秀芝说:“豹子,你的日子也挺难的,找个合适的,好照管两个孩子。”
豹子说:“秀芝,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等着你?”
“等我?”
“就等你一句话。”
刘秀芝说:“我是死心了。我婆婆一天到晚堵着我屋门骂,几个小叔子防贼一样盯着我,他们怕我在本村改嫁,会把房子什么的带走。”
豹子说:“都啥年头了,还拿猪毛绳人捆人!”
刘秀芝叹口气:“我真是死心了。一进那个家,骨头缝都是凉的。”
他们不知道,外边的雨己经停了。更不知道,几个黑影向瓜棚包抄过来。
刘秀芝说:“豹子,你把褂子脱下来,我给你拧一拧,晾干了再穿。穿着湿衣要生病的。”
豹子说:“不用。我这人火力壮,湿衣裳一会就干。”
刘秀芝催促着:“快脱下来吧。”
豹子说:“没事。”
刘秀芝过来给他脱下来了。这时,一束手电光照进来,手光光很强,晃得两人睁不开眼睛。
豹子问:“谁?”
双盛一声冷笑:“脱呀!光脱了褂子,还有裤子呢?咱们进来的早了不是,晚一会裤子也脱了。”二人这才看见,双盛带着刘秀芝的几个小叔子来了。
刘秀芝问:“你们来干啥?”
一个小叔子反问道:“嫂子,你们到这干啥来了?”
刘秀芝指着双盛的鼻子:“双盛,你太缺德了。不怕天雷劈了你?”
双盛冷笑一声:“这两个人干了啥还用得着问吗?你们快动手,把他们捆了送公社派出所去!”刘秀芝的几个小叔子要动手,豹子护住刘秀芝:“谁动她一指头,我拧断他脖子!”
双盛说:“怕啥?他一个人抵得了咱们几个人?上!”豹子这回可真成了豹子,几个人上来按不住他,毕竟那些人都是有备而来,杠子扁担劈头盖脸砸下来。刘秀芝去护豹子,也挨了重重几下。
8
寨子村,窑门里烈火熊熊。
窑把式满常在窑门喊:“豹子!豹子!”
一个小青年问:“啥事,满常叔?”
满常说:“我喊豹子。”
小青年说:“豹子让人打伤了,在家呢。”
满常问:“咋回事?让谁打伤了?”
小青年说:“是刘秀芝的几个小叔子。”
满常问:“他们打豹子干啥?”
小青年说:“还闹不清咋回事。听说昨天晚上下大雨,双盛带刘秀芝的几个小叔子,把刘秀芝和豹子堵在瓜棚子里了。”
满常气得吐了口唾沫:“双盛一肚子坏肠子,没准这全是他使的坏。我还纳闷儿,往日一大早秀芝和豹子早早就到窑地来了,咋到这会儿都不见了呢。”
小青年问:“是不是咱们的柴禾要供不上了?”
满常说:“咱村上能烧火的东西全运到窑地上来了,再断了柴,就没辙了。一早刘北支书就到县上去了,到这时也不回来。”
9
焦裕禄回到办公室,刚放下电话,又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焦裕禄抄起听筒,电话是刘北打来的,带着哭腔:“焦书记呀,咱大窑要断柴啦。”
焦裕禄问:“找工业局李局长没有?”
电话里刘北说:“找了,不行。”
焦裕禄问:“他说什么?”
刘北说:“他让我们去找煤炭公司,煤炭公司又说没我们的指标,还得去找工业局。又到工业局找李局长,李局长还是说煤炭公司说妥了他才批指标。这么走了来回十来趟。最后我说是焦书记让我们来找的。李局长说:你甭抬出焦书记的大帽子压人,你把毛主席搬出来我也没有煤批给你们!”
焦裕禄生气了:“他怎么这么说话?”
刘北说:“焦书记,你快想想办法吧,大窑要断火啦……”电话里传来刘北的哭声。
焦裕禄说:“刘北同志,你别哭,我去找他说,我这就去!”
他放下电话,推起自行车就走。
他推开工业局李局长办公室的门,把正在看报纸的局长吓了一跳。
李局长忙迎上来:“焦书记啊,您怎么来了,快坐。”
焦裕禄问:“老李啊,咱县的工业不多,用煤量也不是很大,农民救灾搞砖窑,是个自力更生的好办法,你能不能为他们解决点煤炭?”
李局长说:“焦书记,您是说寨子大队吧?他们来找过我了,还打你的旗号。”
焦裕禄说:“确实是我让他们找你的,不是打旗号。”
李局长说:“焦书记,农村烧砖窑,不是方向,这样要求批煤,我想不通。”
焦裕禄问:“搞砖窑是生产自救,有什么不可以?”
李局长说:“焦书记,咱们的煤炭指标只批给工业单位,烧砖是搞副业,不是方向!”
焦裕禄火了,拍了桌子:“你懂得什么叫为人民服务吗?农民利用自己的资源,烧砖支援城市建设,抗灾自救,不是方向是什么?烧砖需要煤你懂不懂?为什么不支持?还故意刁难?这就是你说的方向吗?不光是寨子大队,今后哪一个大队搞砖窑,我都找你给解决煤的问题,耽误了事我处分你!老李,你跟我去趟寨子,现在就去。”
10
寨子大队窑场上,支部书记刘北和一些社员相继用架子车运来了柴禾、木头,一看就是从旧房上拆下来的。
刘北问社员们:“你们也把家里房子拆了?”
“拆了。支书,咋你家房也拆了?”
刘北说:“要拆房,头一间就应该先拆我家的。”
社员们问:“你家嫂子让拆?”
刘北说:“当然不让,抱住我腿不让上房,我推开她,上了房,两镐三镐把房顶掏了个窟窿,她没辙了。”
社员们笑了:“嚯,你这刘备变成张飞了。”
这时,焦裕禄和工业局李局长来到了窑场。
豹子拉着一架子车拆房的柴禾、木料,大汗淋漓地来了。满常一身烟火色走出来:“咋了豹子,真把你家厦屋拆了?”
豹子点点头。
满常说:“你家就两间房,拆了上哪住去?”
豹子说:“我和孩子去牛屋,把我娘送我姐家先住着。”
满常问:“那你娘让拆?”
豹子说:“我跟我娘说,咱房拆了,家也散不了。可窑要烧不成了,社员的心就散了。这心一散,又不知有多少家要散啊。”
满常说:“该让县里那个工业局长到咱村来看看,老百姓拿钱养着这些当官的,不给老百姓办事,还不如养鸡养狗呢!”
一个社员说:“养鸡是为了下蛋,养狗是为了看家,养了那些当官的拿着工资不办人事,还真不如养畜牲!”
满常说:“别说那么多了,给焦书记打个电话,上边不批给咱煤,咱拆了房也要保住社会主义大窑!”
李局长低下头去。有人说:“这不是,焦书记来了!”
刘北看到了焦裕禄:“焦书记您来了。您放心,咱社会主义大窑不会断火,大伙把旧房厦屋都拆了,社员们说,拆了房子搭窝棚,也要保住这一窑砖。”
焦裕禄说:“我对不起乡亲们了。”
刘北说:“焦书记您放心,咱烧砖的还愁没房子住?等灾年过去,咱寨子重建社会主义新农村,茅草土屋换清一色的大砖房。”
焦裕禄对李局长说:“老李,你看看,多好的群众啊。”
刘北也看见了李局长:“李局长,刚才大伙说得话糙了些,农民嘛,没啥花肠子,你甭往心里去。”
李局长羞愧地说:“刘支书,乡亲们说得对。当干部的不为老百姓办事,真还不如畜牲。我错了。我现在就回去,马上给寨子的社会主义大窑调拨煤炭。”
刘北抓住李局长的手:“谢谢你李局长。”
李局长说:“我得谢谢乡亲们,给我上了一课。刘支书,我回去不只是调拨煤炭,还要调配你们烧出来的砖。你们的煤炭款,就用砖来顶吧。”
焦裕禄说:“一场大风毁掉了咱治沙的成果,但是我们的信心是毁不掉的。社会主义大窑就是一盏灯,这盏灯,再大的风也扑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