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焦裕禄和李林又用自行车驮着铺盖卷下乡了。
这回他们计划选个从来没到过的村,考察小片开荒,商量好事先不通知公社,也不告诉大队,直接住社员家里,摸点真实情况,种完麦子再回县委。
走到一个村口,李林说:“焦书记,前边就是柳林铺大队了。”
焦裕禄说:“好,就这村还没来过。”
他们看见路边地里一个老婆婆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吃力地翻地。焦裕禄下了车,把自行车放在路边,招呼李林:“走,过去看看。”
焦裕禄和李林走过去,问:“大娘,翻地了?”
老婆婆说:“这不上级号召小片开荒了,人家有劳力的都开了,村上也给了俺这块,把它剜出来,好种麦子。”
焦裕禄问:“您老人家多大岁数了?”
老婆婆说:“六十三了。”
焦裕禄问:“这么大年纪了还来剜地呀?”
老婆婆说:“没办法呀。老伴死得早,前些年儿子得了场病,也没了。儿媳走了,剩下这个孙子跟着我,哪还有个帮手呀?”
焦裕禄问:“大娘,我们俩给您做帮工,行不行?”
老婆婆怔了好半天:“你们?给俺做帮工?你们是干啥的?”
焦裕禄说:“俺们呀,就是专门来帮人开荒翻地的。”
老婆婆说:“那得给你们多少工钱呀,俺家叫不起帮工,没钱。”
焦裕禄说:“大娘,俺们做帮工,不要工钱。”
老婆婆问:“不要工钱?”
焦裕禄说:“对。只管饭就行。”
老婆婆说:“咳,不瞒两位大哥说,俺家连顿像样的饭也端不出来呀。”
焦裕禄说:“没关系,您老人家吃啥,俺吃啥。”
老婆婆为难了:“这……”
焦裕禄说:“就这么定了吧。”两个人接过铁锨翻起地来。
老婆婆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两个人很在行地干活。
2
干了一上午,回到老婆婆家里,焦裕禄又帮老人做饭,老婆婆往锅里蒸粗面窝头,焦裕禄拉着风箱烧火。
老婆婆说:“孩子,剜了一头午地,把你们累坏了,快歇歇吧。”
焦裕禄说:“不累。大娘,您老人家看俺俩干得活还中吧?”
老婆婆说:“中!中,一看就是个老庄稼把式。你们从哪儿来呀?”
李林刚说了个“县……”字,焦裕禄忙打断他:“县城北边。”
老婆婆问:“北边?哪个村呀?”
焦裕禄说:“俺们在县城北边一溜村帮工来着,俺是山东人。”
老婆婆说:“噢,那你们出来帮工咋不要钱哩?”
焦裕禄说:“大娘啊,俺是出来‘还愿’的。”
“还愿?”
焦裕禄说:“俺呀,经常被人家帮,就许了愿,一定要帮那些需要帮忙的人。”
饭熟了。焦裕禄让老婆婆坐在炕上,他给老人家盛上碗。老婆婆说:“这糠菜窝窝、红薯粘粥哪是待客的饭呀?”
焦裕禄说:“俺们可不是客,咱是一家人。”
老婆婆说:“俺个孤老婆子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呀,从天上掉下你们两个好人……”
焦裕禄说:“您老人家可别这么说。您老人家没儿子,就把我当您儿子好啦。”
老婆婆擦起泪来。
焦裕禄问男孩:“叫啥名儿?”
男孩说:“嘎豆儿。”
焦裕禄问:“好名字,几岁了?”
嘎豆儿回答:“十一了。”
焦裕禄又问:“上几年级了?”
老婆婆说:“他没上学。”
焦裕禄说:“要上学啊。回头我给你们学校说。”
晚上,焦裕禄同老人聊天:“大娘,咱村各队都搞小片开荒了吗?”
老婆婆说:“都搞了。大伙觉得这事太好了,就连那些不长草的盐碱地也有人要,说翻上淤土压下碱,就能长好庄稼。”
焦裕禄问:“大伙心气高不高呀?”
老婆婆说:“心气高。就连到外边扒大轮子要饭的也全回来啦。”
焦裕禄问:“那逃荒的人为啥回来呀?”
老婆婆说:“不回来他分不到地。地是按人头儿分的。家里就捎信,让他们回来开荒地。”
焦裕禄问:“大娘,您觉得这个办法中不中?”
老婆婆说:“要照我说中。光吃救济顶不了事,自家开点荒地,种点粮食,国家负担也轻些对不对?大伙没不说这个办法好的。”
焦裕禄问:“大娘,有不愿搞小片开荒的吗?”
老婆婆说:“有一个人,福贵儿。是个光棍汉,这人太懒,上级发了救济得让给他送家去,他在后边跟着人家走。你不送他宁可不要。人都开地,他不干,说早晚有一天上级会变卦,上级一变卦开的地全充公,白干。受那个累还不如等救济呢。”
第二天早晨,李林扫院子,焦裕禄担水,他把水倒进缸里,老婆婆拉住他:“儿呀,你快歇会。”
焦裕禄说:“大娘,我去福贵家看看,他家在哪儿?”
老婆婆说:“村西头挨着一个大粪堆,房快倒了的那家。你去他家干啥?他又不用帮工。”
3
按照老婆婆的指点,焦裕禄和李林很顺利的找到了福贵家。果然见两间草房东倒西歪,屋门口吊着草苫子,连门也没有。
福贵正躺在炕上睡大觉。焦裕禄在门口喊一声:“有人吗?”
喊了三遍,福贵出来了,太阳亮得他睁不开眼。他挖着鼻孔,问:“谁呀?”
焦裕禄说:“问问你家要帮工的不?”
福贵问:“你们帮啥工?”
焦裕禄说:“帮人剜地,不是让搞小片开荒了吗?”
福贵笑了:“你们忒会找人了。全村就我一家不要帮工。”
焦裕禄问:“为啥?”
福贵说:“我压根就不要什么开荒地。”
焦裕禄问:“人家都要你咋不要?”
福贵说:“小片开荒是资本主义,开出来上级也会收回去,今天不收明天准收。我还以为你们是给我送救济来的呢。”
焦裕禄说:“你一个正当年的壮汉,光等着吃救济呀?”
福贵说:“不吃救济吃啥?你说这国家也抠门儿,不救济麦子,光救济红薯干,那麦子都让狗吃了?”
焦裕禄说:“不还有救济款吗?”
福贵说:“那更少。国家为啥不多给几个钱儿?有印票子机器,一个劲地印嘛。”
焦裕禄说:“你跟队里说说,要块地,俺们帮你剜。”
福贵摇摇头。焦裕禄说:“不要你工钱,吃你家饭给你饭钱。”
福贵不相信地摇摇头:“还有这事?”
当下约好,吃过早饭他去找支书要荒地,第二天上午在村口碰头。
4
焦裕禄和李林在村口等福贵,帮他去开荒翻地。福贵来了,却只带了两把锨。
李林问:“福贵,你咋只拿了两把锨呢?”
福贵一指:“你俩,一人一把。”
李林问:“你呢?”
福贵说:“”我?我是监工。你们是我的雇工。”
李林说:“还真拿我们当雇工了?告诉你,我们不是雇工,是帮工,帮你干活。所以吧,首先你自己得干活。”
福贵说:“我?我干不动。我给你们说笑话解闷,让你们干活不累。”
焦裕禄说:“中。快走吧。”
焦裕禄和李林刚翻了两垅地,福贵躺在地头枕着自己的鞋打起了鼾声。咬牙放屁说梦话,一睡到快晌午了,还不见醒来。
李林说:“他倒真拿咱俩当帮工了。”他拿小坷垃投了他一下,
福贵醒了,揉揉眼:“哎呀,翻出这么大一片来了?看不出来你们还真能干呀!”
焦裕禄说:“你睡醒啦?”
福贵伸个懒腰:“睡醒啦,睡醒啦!你们不知道我这人有个毛病,一到了地头就犯困。”
李林说:“做啥好梦了,又是巴唧嘴又是流口水儿,嘴都笑得裂到腮帮子了。梦见娶媳妇了?”
福贵说:“没,没,咱从来不做那样的梦。从俺那媳妇跑了,就不敢再想这事了。”
李林问:“你媳妇咋就跑了?”
福贵说:“饿的。饿跑了。俺两口子只有一条裤,谁出去要饭谁穿,有一天俺媳妇穿上裤子去要饭,走了就没回来。”
李林问:“咋不找她去?”
福贵说:“俺没裤子,出不去门啊。后来发救济,救济了一条裤。也不想找她了,找回来吃啥?你们说俺刚才梦见啥了?”
李林问:“梦见啥了?”
福贵说:“梦见下馆子了,烧鸡、扒肘子、炖五花肉,还有烧饼、香油果子,可劲造。正美着呢,不知咋就醒了。”
李林说:“俺也累了,等你讲笑话呢。”
福贵说:“那我就说个‘四大累’吧,‘四大累’是‘拔麦子,脱大坯、开荒翻地……’”
李林忙拦住:“别往下说,再往下没好话,太难听了。”
福贵说:“还有‘四大舒坦’、‘四大能’、‘四大硬’、‘四大软’、‘四大红’、‘四大绿’,‘四大黑’、‘四大白’、‘四大慢’、‘四大急’、‘四大紧’、‘四大松’,你们想听啥?”
李林乐了:“咋回事,你肚子里净这些七荤八素的玩艺?”
福贵抓抓头皮:“那就说个新的。说啥?说个‘十等人儿’:一等人儿,当支书,明橱亮柜摆满屋。想吃哪户吃哪户,老婆孩子气儿也粗。二等人,当队长,瓜园一坐阴凉一躺,工分不少挣,粮食不少扛。”
李林问:“那你是几等人?”
福贵说:“最多算个十等吧,‘十等人,耪大地,高粱地里放闲屁。队长听见不乐意,一天工分不给记。’”
焦裕禄说:“这倒挺有意思。”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福贵得意了:“爱听这个?早说呀。咱肚里可不老少。再说一个‘四大’……”
李林说:“别说‘四大’”。
福贵说:“这个‘四大’不荤,叫‘四大不能得罪’:‘得罪了队长派重活,得罪了会计笔尖戳。得罪了保管抹秤砣,得罪了支书别想活。’你记下来了?还有呢,‘要找干部不用问,见了瓦屋往里进。要问贫农不用找,三间茅屋半边倒’。‘大队干部盖房,小队干部养羊。社员没有饭吃,扒大轮子逃荒’。天晌午啦,收工收工!”
5
回到家里,福贵问李林:“咱吃啥?”
李林说:“吃你梦见的东西。”
福贵说:“那就上炕,一人枕一块砖头,咱上梦里吃去。”
李林说:“逗你呢,不早就说好了吗,你吃啥,俺们吃啥。”
福贵说:“家里只有红薯片了。”
焦裕禄说:“就吃红薯片。”
红薯片放在锅里,焦裕禄烧火。福贵说:“咱这里一年到头离不开这红薯:红薯丝儿红薯片儿,红薯轱辘红薯面儿。手沾粘,团团蛋儿,嘴里酸水不断线儿,去医院光要酵母片儿。”
焦裕禄问:“福贵,想吃白面馍不想?”
福贵说:“不想。”
“真不想?”
福贵说:“想也白想。做做梦还差不多。”
焦裕禄说:“你这回不是做梦了。”
福贵问:“咋?”
焦裕禄说:“你想啊,我们帮你开荒的这块地是1亩4分,对不对?”
福贵说:“队长告诉我的。我没量,管它多少呢。”
焦裕禄说:“按兰考小麦平均产量,这块地种上麦子能收150斤左右,对不对?这块地不错,都是草,长草的是好地。秋后再收400多斤玉米也没问题,这一年就是500多斤收成,你的吃饭问题解决了。这还不包括生产队分的粮食。”
福贵说:“还真是。”
焦裕禄说:“还有,你家房子破,可这院子不小。种点豆子、南瓜、丝瓜,吃的菜有了。靠这墙头弄上一架葡萄,有葡萄吃还有好景致。”
福贵说:“还真是。”
焦裕禄说:“这人呀,只要一想办法,什么困难都能解决。小鸡有两只爪子,还能在土里刨食呢,对不对?但首先是你得勤快,你手脚一勤,啥都有了。可你要是懒了,光躺在炕上做梦,那梦一辈子也成不了真的。”
福贵叹口气:“唉,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人一穷,越穷越猥。咱开了地,上哪儿弄麦种去?”
焦裕禄说:“麦种你别愁,我替你解决。”
福贵说:“我没钱买”。
焦裕禄说:“我给你出钱。”
福贵卟嗵一下跪在地下。焦裕禄忙把他拉起来:“起来起来!”
福贵说:“大哥,你要早来一年,我媳妇也跑不了啊。大哥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自个抽了我身上这根懒筋。”
6
福贵与焦裕禄、李林一起翻地,他十分卖力,大汗直流。
焦裕禄问:“福贵,这回流点汗,心里舒坦不舒坦?”
福贵说:“舒坦,太舒坦了。一想到能吃白面馍,这劲就不打一处来。”
焦裕禄说:“我昨天量了一下,你这块地不是1亩4,是1亩6分还多。”
福贵高兴地说:“是吗?那太好了。”
焦裕禄笑了:“咱们翻了三天,就把这片荒地改造了,这就证明劳动能创造世界。不过呀,过好日子,靠一个人的能力还是不行,还得靠集体的力量,众人拾柴火焰高对不对?”
福贵说:“对。大哥你说啥我都觉得特在理。”
焦裕禄说:“咱们呢,要总想着能给别人帮点什么忙,这样别人也会来帮你。你有一件好事,分给十个人,就变成了十个。你有一件愁事,分给十个人,你自己就只剩下了一点点。对不对?”
福贵说:“太对了!”
焦裕禄说:“沈大娘家的地晾了三天,该种麦子了,咱下午一块帮她种麦子去。”
福贵说:“中,中,咱听大哥的。”
下午,福贵就和焦裕禄二人去帮沈大娘种麦子去了。
李林扶耧,焦裕禄和福贵拉耧,金色的麦种播进土地里。
大队支部书记和大队长一行人来了。
支部书记说:“哎呀,焦书记,您来了六七天了,俺是一点不知道哇!俺姓吴,是这个大队的支部书记,这是大队长,也姓吴,这是大队会计……”
焦裕禄说:“老吴啊,本来想帮大娘种完麦子就去找你们。”
支书老吴说:“焦书记,咱村上都传遍了,说沈大娘家来了两个还愿的人,穿着补钉衣裳,带着被窝卷儿,帮人家翻地种麦子,干了两三天活,一分钱工钱也不要,还给担水扫院子,吃饭给饭钱。完了又去福贵家干活了。我心说还有这事?今天县农委的梁主任来,才知是您下乡到咱村了。”
老婆婆问:“你们……不是从县城北边来的?”
支书老吴说:“大娘啊,这是咱们县委的焦书记啊!”
老婆婆眼泪下来了:“县委……焦书记……儿啦,你真是咱共产党的好官儿呀!”
福贵说:“大哥,你是县、县委书记?哎呀,我这上半辈子也没积德呀,咋就碰上你了呢!”
焦裕禄说:“老吴,我这次下来主要是看看小片开荒的情况,看来群众热情很高啊。”
老吴说:“高。大伙一算账,这活干好了用不着去扒大轮子了。除了福贵,都争着申了请边角荒地。这不你把福贵也动员起来了。”
大队长说:“大伙别的担心没有,就怕哪天上级政策再变。听说这回就有人说咱是搞资本主义什么自由儿来着。”
福贵说:“不是说吗,‘共产党,像太阳,照到哪儿哪儿亮。上边政策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
老吴喝住:“我说福贵,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都这味儿?你要不是个农民,早就‘右倾’了。”
焦裕禄说:“老吴啊,今后咱们的救灾,一定要走以治为主、以救为辅的路子,自力更生。不然,光等国家来救济,咱就成了五保户、五保村、五保社、五保县了。”
老吴点点头,“焦书记你说得对!”
7
月台上。一辆慢车缓缓进站。
车门一开,从各个车门湧出来很多回乡的灾民,有扛包袱的,有挎篮子的。外出逃荒的乡亲们回来了。焦裕禄见到他们,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这是在一片“逃荒曲”中唱起的喜歌,犹如在一派败退阵中吹响冲锋的号角,焦裕禄全身的血都热了起来。
他站在车厢门口,往下搀扶帮灾民下车。
一个三十六七岁的妇女扛着包袱刚下车,行李就让焦裕禄扛上了:“你是哪村的?”
妇女说:“俺是前李场的。”
焦裕禄问:“到哪儿去了?”
妇女:到宝鸡一带去啦。”
焦裕禄问:“好要不好要?”
妇女:“好要,一说是兰考的,都好要,知道兰考没饭吃呀。”
焦裕禄问:“你出门,家里谁照顾哩?”说着话,他替妇女扛上布袋。妇女说:“家里放仨孩子,我男人常年有病,我不出去要,没法过呀。家里让人捎信说,村上搞小片开荒了,回来就可以分到开荒地,这不全回来了。”
一个年轻干部站在月台上,手持铁筒喇叭大声喊:“乡亲们,我是咱县民政局的,欢迎大家从外地归来。为了方便乡亲们回家,县政府特地准备了三辆汽车,凡是朝双河、南仗方面去的,到广场西边集合;凡是到三义寨、坝头方面去的,到广场东边集合;到仪封、圈头和铁道南去的,在广场对面集合,大家抓紧时间上车!”
焦裕禄帮妇女扛着包袱,和下车的更多乡亲们聊着。
堌阳公社书记老吴朝月台走过来,他喊着:“我是堌阳公社的老吴,来接大家!堌阳公社的社员同志们,跟我走了!”
他看见焦裕禄扛着包袱,忙过来接:“焦书记,我来我来。”
焦裕禄说:“老吴,这是你们公社的乡亲,你看咱们群众受了多大委屈啊。当然这不能光怨你这当公社书记的,县委应该负主要责任,你安排一下,帮她把东西弄到车上。”
老吴接过了包袱,焦裕禄又帮别的灾民扛东西去了。
8
县礼堂前的广场上锣鼓喧天,彩旗飘扬。
主席台上悬挂着“兰考县根除三害群英大会”的横标。各公社、大队、生产队干部和群众代表坐满了广场。主席台前摆着作为奖品架子车和各种农具,各方面的模范人物披红戴花,坐在前排。这些模范中,有老韩陵的肖长茂老汉、杜瓢村的王老四、寨子村的刘北、刘秀芝,还有满常和她媳妇、包队干部老任、李明,秦寨回乡干部刘占廷,技术人员朱晓、吴子明、张小芳等。
主席台两侧挂起了五面红旗,上边写着:
韩村的精神
秦寨的决心
赵垛楼的干劲
双杨树的道路
主席台上没有麦克风,场内也没有扩音设备,焦裕禄亮开嗓门讲话:“同志们,乡亲们,兰考县除三害的战役,已经全面打响并且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兰考历年来最致命的,就是内涝、风沙、盐碱这三害,每年有40万亩庄稼受灾,10万到20万亩庄稼颗粒无收。有20万群众缺粮,每年国家供应粮食不下两千万斤,眼下还有一万多人在外谋生。三害不除,兰考就永不可能摆脱贫困。”
这时后边有人喊:“后边听不清!”
焦裕禄说:“刚才有人在喊:后边听不清。来几个同志帮忙,咱们把这桌子抬到会场中间去,离大家近些。”
会议桌抬到会场中间来了。
焦裕禄继续讲下去:“我们这个群英会,也是个誓师会。在这场斗争中,涌现出许多硬骨头的典型。韩村、秦寨、赵垛楼、双杨树这四个大队就是杰出代表。全县都要学习韩村的精神、秦寨的决心、赵垛楼的干劲、双杨树的道路,像韩村人那样大灾压不垮,像秦寨人那样,土地爷的肠子也敢掏出来晾晾,像赵垛楼人那样憋足了劲和三害斗争,像双杨树人那样坚定不移地走自力更生的道路。同志们,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满场掌声。
焦裕禄把满常拉到桌前,又请上了满常的媳妇:“下面我们请出一位模范来说几句。这位模范是寨子村的窑师傅满常,这位妇女是他媳妇,是一位副模范。”
底下人议论:“咋还有副模范”?“职务有正有副,这模范咋论正副呢”?“太奇怪了”……
满常发言了:“大伙选我当模范,我觉得是我媳妇的功劳。过去我爱喝酒,救济粮全让我偷着换酒喝了,为这两口子没少打吵吵。从俺们村建了社会主义大窑,我在窑上当了师傅,一连两个月在窑场不回家,媳妇就把饭送到窑场里去。开头窑场断柴,我媳妇领着孩子把家里南房扒了。家里的事,孩子老人都她一人管。焦书记让我带着媳妇来开群英会,群众说,她算个副模范吧!”
会场上一片笑声。
9
散会时,李成在会场外拉住了老洪:“老洪,你也是模范,咋不去披红戴花?”
老洪说:“我这人不愿凑热闹。”
李成说:“那好,到我办公室坐一会。”
老洪说:“不坐了,这不会散了,我得回公社。”
李成拉住老洪:“就一会。好长时间没跟你唠唠了。”
进了办公室,李成给老洪倒了杯水:“你们公社小片开荒怎么样?”
老洪说:“不错。当时量地时,张希孟副县长去了,说:你们丈量时,要找个子大的、腿长的人去量,步子放大一些,谁不知道群众生活苦呀。大伙热情挺高,很多外出逃荒的听说按在村的人口分荒地,都回来了。”
李成说:“这个张希孟,跟上老焦,胆子更没边了,把他当年打成右倾的事忘脑勺子后边去了。老洪,你这人有正义感,敢说话,是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你掏心窝子说,你拥护这小片开荒吗?”
老洪说:“我拥护。我在杜瓢、王集两个村包队,群众都很拥护。”
李成问:“杜瓢不是老焦抓的点吗?”
老洪说:“是。在我们公社那个村扒大轮子的最多,这回返乡的灾民也最多。”
李成说:“老洪啊,在这个问题上你们都犯了糊涂。”
老洪问:“犯啥糊涂?”
李成反问:“县委就这事发的文件你看了没有?”
老洪说:“看了。”
李成拿出文件:“一份文件,啊,有多少个‘包’字?你看看——临时包工、小片包工、大片季节性包、常年包,专业包……这要出问题的呀!”
老洪说:“实事求是嘛,这个办法我觉得行,逃荒的人都回来了,过去咱们用了多少办法劝,越劝走的人越多。”
李成对老洪真有点失望了。按他的想法,只要点一个炮杖捻儿,老洪准得炸。可听老洪说的话,又绝对不是故作姿态,他对焦裕禄从心里还挺服气,只好开导他说:“老洪,咱们领导干部在大事大非面前一定要有清醒的头脑啊。我觉得咱们县委现在越来走的路子越不对了。我给省委写了个情况报告,你看看,要认为对,就签个名,算咱们共同给省委的汇报。”
老洪匆匆看了一下:“这不是告状吗?我不签。”
李成说:“我们是行施党员的民主权力嘛。”
老洪还是说:“我不签。”
李成说:“我也不愿意用这种形式向上级党委反映问题,可老焦这人固执,你是知道的。处分你那次,我就不同意,在常委会上跟他顶起来。他谁的意见也不听。”
老洪说:“一码对一码。我不想见老焦是我个人的事,对县委做出的正确决策,我是拥护的。”
老洪说完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