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崮山的阳光闪烁着金属的色彩。
天上有些薄云,阳光从云层里透过来,千万束古铜色的线纠结着铺展在大地上。铺在大地上的阳光仿佛有着金属的质感,伸出指头敲一下,就能敲出金属的音色。
秋庄稼还没上场,稀疏的高粱在山地里懒洋洋地晒米,茎叶半枯的玉米在坡地上蔫巴巴地灌浆。这又注定不是一个好年景。可是打谷场上已经热闹起来了,靠大路架起彩门,傍场屋搭起戏台,锣鼓点子敲得人血液鼎沸。北崮山、南崮山的乡亲们都集中在这里,学校的学生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敲着小鼓,吹着洋号。青年男女们扭着秧歌,踩着高跷,他们在举行一个盛大的庆典。
日本投降了!这个消息对于饱受鬼子**的山东乡亲,无疑是久旱后的第一场甘雨。
一个青年人背着筒单的行李卷,出现在狂欢的乡亲面前。
他是焦裕禄。两年前跟逃荒的乡亲们一路走到江苏宿迁,给一家姓胡的地主扛长活,听到日本人投降的消息,马上辞了工,昼夜兼程,回到故乡。
最先看见焦裕禄的是戴着大头面具的焦念征,他踩着高跷奔过来,叫了声:“禄子哥!”
焦裕禄一愣怔。
焦裕征摘下大头面具。焦裕禄认出来了:“裕征兄弟!”两个人抱在一起。焦裕征问:“禄子哥,这两年,你到哪儿去了?”焦裕禄说:“我跟逃荒的乡亲们去了宿迁,给一家姓胡的地主扛了两年多长工。这两年多,心里憋屈得不行,听到日本鬼子投降的消息,我就辞了工,一个劲往家奔呀!”
焦裕征说:“日本鬼子投了降,咱崮山一带也成了解放区,咱的苦日子,快要熬出头了!”
乡亲们也都认出了焦裕禄,纷纷跑过来,和焦裕禄互道着问候。
一个背着枪的中年汉子迎过来,拍着焦裕禄的肩膀:“禄子回来啦,两年不见,长高了半头,成了这么棒的小伙子啦!”
焦裕禄喊了声:“方开叔!”
他是焦裕禄的族叔焦方开。焦裕征说:“禄子哥,方开叔现在是咱村民兵队长啦。”焦裕禄兴奋起来:“太好啦,方开叔。当年咱们被抓进博山日本宪兵队时,你就是个好样的。”
焦方开又拉过一对青年男女:“禄子,还记得他不?
焦裕禄笑了:“咋不记得,这不是方亭叔吗?当年也进过博山日本宪兵队的。”
焦方开指着焦方亭身边一位漂亮的女子:“这你就不认得了吧?这是你方亭婶子,过年时刚娶过门的。”
焦裕征说:“方亭叔是民兵班的班长,婶子是妇女主任。都是人物啦!”
大家笑了。焦方开说:“禄子,快回家看看你娘吧。”
2
焦裕征伴着焦裕禄回了家。一进院门他就喊:“婶子!婶子!你看谁来了?”
焦母揉着眼睛从屋里迎出来:“裕征呀,谁来啦?”
焦裕禄怔住了,这是娘么?两年不见,头发全白了。脸上皱纹纵横,走路也有些踉跄了。
焦母扑过来:“禄子!禄子你回来啦?”
焦裕禄一把搀住差点摔倒的母亲:“娘,我回来了!”
焦母摸着儿子的脸:“俺不是做梦吧?”
焦裕征笑了:“看俺婶子乐糊涂了,不是俺禄子哥又是谁呀?”
焦母一阵惊喜,差点昏厥过去。焦裕禄喊着:“娘!娘!”
小守忠跑过来,抱住了焦裕禄的脖子,一片声地喊叔。
焦裕禄摸摸守忠的小脑瓜:“守忠长这么高了!”
焦母说:“从去年就上学了,在南崮山,你从前读书的那个学堂。”
焦裕禄问:“守忠,学校里学得啥?”
小守忠说:“学的唱歌。”
焦裕禄问:“唱啥歌?”
小守忠回答:“《上学歌》,俺给你唱一个”——
睡梦醒,鸡叫声,
抬头一看亮晶晶。
背书包,往前走,
一直来到校门口。
焦母说:“这个歌是你叔上学时唱的。”
焦裕征感叹道:“禄子哥,婶子不容易啊,要着饭也供孩子上学,咱们十里八村,提起拉要饭棍也供孙子读书的老太太,都挑大拇指呢!”
焦裕禄跪下了:“娘,俺再也不离开您了!”
3
鸡叫了,焦裕禄醒来,从炕上探起身子,看见亲母在鏊子上摊煎饼。灶里的火映红了她的脸。
焦裕禄说:“娘,咋这么香啊?”
他下了炕:“娘,俺说这么香呢,您摊煎饼啦。”
他拿起一张,卷上大葱,大大咬了一口:“嚯,好香!娘呀,这几年,俺总是做梦吃您摊的煎饼,今儿个这梦成真的了。”
娘说:“你从小就爱吃娘摊的煎饼。你走了这几年,娘真没摊过煎饼,咱家的煎饼鏊子,都生了锈了。”
焦母又去叫醒小守忠:“忠儿呀,起来,吃了饭该去上学了。”
4
民兵队部里,队长焦方开正在给大伙开会,有民兵班长焦方亭和他媳妇、妇女主任刘美元,有民兵班长王西月,几个人正说得热闹,焦裕征带着焦裕禄进来了。
焦裕征对焦方开说:“队长,俺禄子哥有个请求。”
焦方开笑了:“说吧,啥请求。”
焦裕征说:“俺禄子哥他想当民兵。”
焦方开一拍巴掌:“禄子想当民兵,好哇!你们说咋样?”
焦方亭说:“那当然好!禄子,你有文化,又机灵,你来参加,那太好了。”
王西月说:“好!禄子当民兵,咱民兵队又多一员虎将!”
焦方开说:“禄子,咱北崮山虽然是解放区,可离咱六七里路远的八陡就是国民党还乡团的老巢,他们经常来进攻。咱们北崮山呀,就是解放区的前沿阵地,对敌斗争形势还是很严重呀。当了民兵,要有坚强的革命意志,不能怕流血牺牲。”
焦裕禄壮重地点点头。
焦方开说:“那从今天起,禄子就正式加入咱民兵队啦!”
大家鼓起掌来。焦方开发给他一支枪,还有一支军号:“禄子,你上学时就喜欢摆弄个乐器啥的,这不是,区上给咱民兵队一个军号,可咱没人会吹,就交给你了。”
焦裕禄郑重地接过来。
走进家门的焦裕禄已经是一个英俊的民兵战士了。他穿一件大袄,皮带扎腰,肩背一支汉阳造步枪,斜挎一只公文包,红绸缨子军号系在腰带上,一副英豪男儿风度。
母亲喜得合不拢嘴,抻抻他的衣角,理理他的挎包:“禄子,明个到你爹坟上磕个头,让你爹看看,我儿出息了,能为国尽忠了!”
5
一座拱圆石桥,对着苍茫山野,桥下流水潺潺,桥上的洋槐树绿影婆娑。
小石桥是北崮山的第一号哨位。
民兵班长王西月和焦裕禄正在换岗。
王西月说:“禄子,你往正西看,桥那边几里远就是还乡团谢老晌的地盘。”
焦裕禄问:“谢老晌?他不是‘第四方面军’的团长吗?
王西月说:“对,就是他!他那个‘第四方面军’是个土匪加汉奸的队伍,早就让国民党给收编了,这一带的被斗地主组织还乡团,这小子是个兵痞,就成了地主武装还乡团的头目。”
焦裕禄笑了:“没想到又跟他做对头了。”
王西月问:“咋回事?”
焦裕禄说:“当年我被抓进鬼子的红部,审我的人就是这小子。我娘为救我,借了不少债,地也卖了,钱全进了他的腰包。从大山坑煤矿跑回来,又差点中了他们的圈套,当了这个‘第四方面军’的兵。几天后看出这个队伍不是抗日的,我跟裕征半夜里逃出来了。”
王西月:“谢老晌这个老兵痞,时不时摸到咱们这边来骚扰一下。咱这个哨位太重要了,只要还乡团一动,咱就能看清爽。发现可疑情况就马上报告。”
焦裕禄说:“放心吧。”
这时焦方开来查哨,对他俩说:“最近县委下达了‘不准西走一粒粮”的指示。这两年咱们这一带遭灾,粮食打得少,我们缺粮,敌人也缺粮。三天无粮,敌人心慌,八陡村那边谢老晌的还乡团,专盯着咱们呢,各个哨位一定要把好关口,咱村的一粒粮食,一只羊也不能卖到敌占区去!你们听清了没有?”
二人应答:“听清了。”
王西月说:“放心吧队长,咱这俩眼,隔二十里能看见蜜蜂拉屎。”
焦方开说:“别贫嘴了,隔二十里看得见蜜蜂拉屎,没准会让眼面前的大牛犊子绊上一脚。光眼神儿好不沾,还得动动脑子。”
焦方开说完到别处查岗去了。
不一时,焦裕禄发现了前方有个活动目标,仔细一看,是一个农民牵着一头大黄牛。焦裕禄问:“西月,你看,那不是咱村陈天胜吗?”
王西月擦擦眼:“可不是吗,他牵的牛是分地主的,他要干啥?”焦裕禄说:“是不是要到那面去卖牛呀?八陡那边用高价吸引咱们去卖牲畜、粮食,咱们得把他拦回来。”
王西月有些着急了:“那咱快去吧!”
解放区与敌占区之间有一条空地,焦裕禄和王西月赶过去,原来正是那个农民,利用高粱地做掩护,想把土改分得的一头耕牛高价卖到一河之隔的敌占区去。
焦裕禄问:“大叔,要卖牛?”陈天胜有些不自在:“嘿嘿,禄子,那边亲戚耩地没牲口,借俺家牛用几天。这牛可不是卖的。不卖。”
王西月说:“大叔,你的牛借到那边亲戚家,怕是让还乡团抢了,有去无回,还是牵回去吧。”
陈天胜笑笑:“嘿嘿,二位大侄子,不瞒你们说,咱家你婶子一直念叼,今年年景不好,草也少,怕养不活,想把这牛卖了,人家那边出的价钱高,想多卖俩钱。”
焦裕禄说:“大叔,您糊涂。您多卖俩钱,可这是在帮还乡团的忙呀!”
陈天胜说:“大侄子,不就一头牛吗?还能帮衬上还乡团了?”
焦裕禄说:“还乡团磨了刀等着杀你的牛呢!他们把你的牛杀了,再来杀咱解放区的老苗姓!”
这时,河那边的还乡团也看见了这头牛,谢老晌喊:“我说弟兄们,看见那头大肥牛了吗?给咱送上门来的,快,把它拉回来!”
他帯领几个还乡团狂叫着冲了上来。陈天胜见了这阵势,害怕了,他两只手捉定了牛缰绳趴在地上。王西月和焦裕禄冲上来,要抓起缰绳。敌人首先开枪了。子弹在空中啸叫着。王西月和焦裕禄伏在一个坟包后,开枪还击。一个还乡团匪兵刚一抬头,焦裕禄瞄准了他,一声枪响把他撂倒了。王西月拍了焦裕禄肩膀一下:“禄子,真有你的,好枪法!”
第一次参加真刀真枪的战斗,焦裕禄非常兴奋。
双方发生了激战。谢老晌喊叫:“弟兄们,别怕,土八路没几个人。”
焦裕禄看见成群的敌人黄狗一样爬满了庄稼地,呈合围之势包抄过来。他指点给王西月看。王西月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日他姐的,真是差一点儿让眼前的牛犊子绊一脚。禄子,狗日的来了这么多,咱俩顶不住。你赶快回去叫咱们大队人马过来增援!”
焦裕禄推了王西月一把:“西月,你去,我顶着!”
王西月说:“还是你去。”
焦裕禄说:“我能行,你快去吧。”
他打了几枪,吸引敌人火力,掩护王西月。王西月在庄稼地里翻滚几下,撤了下去。焦裕禄东打几枪、西打几枪,迷惑敌人。他枪法很准,撂倒了不少敌兵。王西月带着民兵连冲上来了,一阵猛烈反击,敌人退下去了。
民兵收拾战场,缴获了十几支枪。
焦方开说:“这是咱北崮山民兵打得头一个大胜仗,禄子,你功劳不小!”
焦裕禄说:“俺有啥功劳?打枪是跟您学的,这回要不是你们来得快,俺就要顶不住了。”
王西月说:“这回咱算领教了禄子的本事了,头一次参加战斗,心不慌,神不乱,那子弹都长眼睛了,一枪一个,说打鼻子不打耳朵。”
焦裕禄忙说:“西月你可别乱说,俺打头一枪时也心慌的不行,没想歪打正着,打中了,心才不慌了。”
6
焦裕禄被派到天井湾区部去做短期的受训。
到了区部,刚报上到,通讯员来招呼他:“是北崮山的焦裕禄同志吧?张区长要见你。”
焦裕禄跟着通讯员进了一个院子,通讯员喊了声报告,张区长就从屋里迎出来了。焦裕禄一见张区长,吓了一大跳,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俺娘唉!这不是张老师吗?
张区长笑着:“怎么了?焦裕禄同学,不认识了?”
焦裕禄还没缓过神来:“张、张老师……”张区长走过来拍拍他的肩:“来,屋里坐。”
进了屋,他给焦裕禄倒了一碗水。焦裕禄看张老师,还是那张英俊的国字脸,比以前清瘦了些,头上也有了一些白发,那声容笑貌是一点也没变化。他心里一直在想着,当年在博山县城四十亩地日本鬼子的监房里,明明是我把被鬼子打死的张老师抬上运尸的马车的呀!
张老师说:“焦裕禄同学,我看见北崮山民兵队报上来的受训名单上有你的名字,当时也很吃惊,你这几年是不是一直不在村上?”
焦裕禄说:“日本鬼子把我抓进四十亩地,关了三个多月,就送到了抚顺大山坑煤矿挖煤。在那里呆了一年多,因为打死了日本监工,跑出来了。没有良民证,在家里不能住,又到安徽那边当了两年长工。日本鬼子一投降,我就跑回来了。”
张老师说:“我打听过你,知道你被送了东北,再以后就不知道了。”
焦裕禄问:“张老师,您——”
张老师拦住话头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了,我被日本人抓进宪兵队,打得昏死了几次。最后一次,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就把我扔进了山沟里。半夜里下了场大雨,把我浇醒了,我爬出了山沟。在老乡家养好了伤,找到了队伍,先是在军区,后来又从军区到咱们县大队。日本鬼子投了降,刚调回咱们区工作。”
焦裕禄说:“张老师,您不知道,那年在四十亩地,就是我把您抬上马车的。那一天我我发誓,一定要记住日本鬼子的这笔血债,给您报仇!我真没想到您逃过了那场生死大劫。”
张老师说:“裕禄啊,我们参加革命队伍,不光是为了报仇,而是对民族解放的担当。我这里有几本书,你看看,一些道理慢慢就清楚了。”
焦裕禄壮重地点点头,张老师把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这次培训,时间虽短,但内容却非常丰富。有政治课、军事课、还有文艺课,更重要的收获,是他重新回到张老师身边,亲耳聆听他的教诲。再就是他在培训班上认识了很多朋友。
跟他住同屋的,有从邀兔崖村民兵队来的一个名叫盛子的小伙子,他枪法特好,在墙头上摆一溜酒瓶子,单手据枪,一枪一个,枪枪不空。他还有一手绝活,拆了枪,让人蒙上眼睛,只须三五分钟,就能把拆得七零八落的零件拼装好。焦裕禄天天缠着他学,没几天,也能熟练地蒙眼拆装枪零件了。还有北蚕场村一个叫张虎头的民兵,是个石匠出身,天天抱块石头,琢磨着制造石雷。他总爱拉上焦裕禄跟他一起搞试验,可惜还没实验成功,培训班就结束了。
7
民兵队正在开会。
焦方开宣布第五区党委、政府对北崮山民兵夺牛之战胜利的嘉奖:“咱们前几天打的那场夺牛战,打出了北崮山民兵的威风。第五区党委和政府对我们通报表扬,嘉奖焦裕禄、王西月两位同志。这两位同志不但及时拦截了要卖到敌占区的耕牛,而且凭着机智勇敢箝制了还乡团的进攻……”
这个时候,一队人马正沿着山路开往北崮山。
“夺牛”战争失利,大大挫伤了谢老晌的气焰。他集合了岱庄一带的还乡团,搞了几次突袭,都以失败告终。又从博山搬来保安大队,计划从北崮山侧背偷袭北崮山根据地。保安大队长陈乐天问谢老晌:“老谢,你说的北崮山土八路真有那么厉害?”
谢老晌说:“可不咋的,要不我怎么会到县保安队搬你老兄的大兵呢?”
陈乐天向四外望了望:“这里没有八路的正规军吧?”
谢老晌说:“我派出去的人探听实了,没正规军。”
陈乐天放下心来:“只要没八路正规军,北崮山的民兵再厉害也经不住我保安队的小洋炮儿!”
北崮山民兵的3号哨位设在崮山山口的一棵大树上,从哨位上可以观察到从博山、八陡到崮山两条路的情况。
两位哨兵——焦念书、焦裕征发现了敌情。
焦念书问焦裕征:“裕征,你看,那面坡上,是不是还乡团的队伍?”
焦裕征手搭凉棚看了看:“好像不光是还乡团,你看前面是谢老晌的还乡团,后边的全是穿黄军装的,没准儿是博山保安大队上来了。”
焦念书说:“我在这盯着,你快回村,去跟队长报告!”
8
民兵队部里,会议在继续。
民兵队长焦方开继续讲着:“县委要求我们要保卫翻身果实,坚决不让土改分得的粮食和牲口流往敌占区,并且要咱们做好群众宣传工作。宣传的事过去我们做得不够,如今咱民兵队里有了个多才多艺、能文能武的焦裕禄,前些日子,裕禄到区上受训,队里研究,由他来担任咱北崮山民兵队的政治教员,负责宣传工作。”
大家鼓起掌来。焦方开说:“现在,就让禄子教大伙唱个歌。好不好?”
大家一致响应:“好!”
焦裕禄:今天就教大家唱我在区里新学会的《热血歌》,我先唱一遍:
热血滔滔,热血滔滔,
像江里的浪,像海里的涛,
常在我心里翻搅。
只因为耻辱末雪,愤恨难消,
四万万同胞啊,洒着你的热血,
去除强暴。
“下面我唱一句,大家跟唱一句:”
热血滔滔,热血滔滔,
像江里的浪,像海里的涛……
这时,焦裕征来了:“报告方开叔,从博山方向过来大队的敌人,有谢老晌的还乡团,还有穿黄衣裳的,像是博山县的保安队。”
焦方开问:“有多少人?”
焦裕征说:“大概有四百来人!”
焦方开说:“是谢老晌到博山保安队搬来的兵。”
王西月有些慌了:“来了四百多敌人,咱只有四五十条枪,咋对付?”
焦方开说:“咱撤了,北崮山根据地就完了。顶一顶再说。安排乡亲们先转移,顶不住了咱就往郭庄方向撤。”
民兵在凭藉交通沟摆下阻击来犯之敌的伏击圈。
还乡团和保安队在向伏击圈靠近。陈乐天问谢老晌:“怎么看不见北崮山民兵的动静呀?”
谢老晌说:“这些土八路,是不是一听见保安大队的风声,就跑得没影儿了?”陈乐天摇摇头:“土八路更难对付。得小心才是。”
看着敌人进了伏击圈,焦方开命令开火。民兵们几十支枪一齐打响。敌人冷不丁遭到突袭,撤了下去。
谢老晌喊:“土八路就几杆破枪,剩下全是老套筒,怕什么?弟兄们冲啊!”
保安大队支起几十门小洋炮,向民兵的阵地猛烈轰击,民兵的火力被压了下去。
保安大队和还乡团再次在火力掩护下发起攻击。民兵们渐渐抵挡不住了。
焦方开负了伤,焦裕禄撕下自己的袖子给他包扎。
焦方开推开了焦裕禄:“禄子,顶不住了,我掩护,你和大伙往后撤。”焦裕禄说:“不行呀方开叔,咱们一撤,乡亲们就要遭殃了。”
焦方开问:“那咋办?”焦裕禄刚要说什么,一发小炮弹落在不远处,焦裕禄急忙按倒焦方开。炮弹炸响了,两个人差点让土埋住。扑打身上的土时,焦裕禄的手碰上了腰里别的军号。他愣了下神,对焦方开说:“方开叔,你等着!”
焦裕禄飞步登上北崮山顶,面对着凶焰万丈之敌,吹起了军号。
他吹的是激越的“调兵号”,气势如虹,回声激**。号声在四山回应,大山中似埋伏了千军万马。
准备撤退的民兵们听到“调兵号”士气大振。
焦万开喊道:“同志们,八路军主力部队来增援我们了,顶住啊!”
民兵们抢占了有利地形,组织抵抗。
正在组织冲锋的敌军听到四山回响的军号,一下乱了。陈乐天问谢老晌:“你说这里没八路主力,那这调兵号是咋回事?”
谢老晌也乱了方寸:“这……是土八路吹的号吧?”
陈乐天说:“胡说!土八路哪里有军号?就有军号,也吹不出这么规范的调兵号!这调兵号只有八路正规军才会有!”
谢老晌一拍脑门:“真是没想到,这八路……诡计多端。”
陈乐天说:“咱中了八路正规军的埋伏了,快撤!”
还乡团和保安大队回头就跑。焦裕禄见敌人撤了,又吹起了“冲锋号”。
保安大队和还乡团队伍大乱,敌兵们喊着:“八路正规军来啦,快跑啊!”
陈乐天叫骂着:“谢老响,你个混蛋,明明知道这里八路正规军,还谎报军情,我的队伍少了一兵一卒,饶不了你!”
他们跑得更快了,一会就没了影子。
敌人撤了,民兵们抱住回到阵地焦裕禄又喊又跳。
9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从外边看,这个溶洞的洞口被丛生的灌木遮掩着,不很显眼。但通过一个狭长的巷道走进去,马上豁然开朗。这个洞府迎面如大厅般开阔,洞里有一个小潭,潭水清澈见底,洞壁上是奇形怪状的的钟乳石,在松明子的照映下折射着五彩缤纷的光晕。
外边天气热浪滚滚,而洞府里却凉爽宜人,民兵队便在这里休整。
焦裕禄正在教大家认字,放哨的战士来向焦方开报告:“焦队长,张区长来了。”
张区长一进洞就说:“方开,你们这里好凉快呀,洞天福地!比孙悟空的水帘洞还漂亮呢。”
焦方开问:“区长,您咋来了?”
张区长说:“你们北崮山民兵队,用四五十条枪阻击了还乡团和保安队四五百个敌人的进攻,保卫了解放区,保卫了胜利果实,县委和区委要给你们嘉奖呢!”
焦方开说:“区长你不知道,谢老晌和陈乐天的队伍,是让焦裕禄吓跑的。”
张区长问:“焦裕禄咋就把他们吓跑了?”焦方开把焦裕禄吹“调兵号”、“冲锋号”的故事讲了一遍,张区长开怀大笑,拍着焦裕禄的肩膀说:“裕禄呀,有勇有谋,好样的!”
焦方开问:“张区长,是不是又有新任务啦?”
张区长说:“是啊,这回可是个大任务。”
焦方开兴奋起来:“那你给大伙说说。”
张区长说:“好吧。同志们,最近县委发出了开展保粮战的指示。这两年咱们这一带遭灾,粮食打得少,我们缺粮,敌人也缺粮。眼下马上就秋收了,我们得到情报,八陡村谢老晌的还乡团,正准备到崮山抢粮,我们的任务,就是卡住敌人的脖子,不让鬼子抢走一粒粮,也不让一粒粮通过北崮山进入敌占区。我说一说区委具体的布署……”
10
焦方开带领民兵队在山口设伏,准备伏击到崮山抢粮的还乡团。
焦方开布置战斗任务:“同志们,老王八出窝了!八陡谢老晌的还乡团,今天就到崮山来抢粮,我们要狠狠教训一下这个坏种,到时大家听我号令,瞄准了打!西月、裕征,你们两个在山头那边放个暗哨,敌人来了,先报个信号。可要盯紧了!”
焦裕征说:“放心吧,没问题。”
焦裕禄说:“方开叔,咱们打伏击的这个地方,我觉得再往上走一走,选在三道口那里会更好。”
焦方开说:“禄子,三道口那边没这片灌木条子,光秃秃的,不好隐蔽。”
焦裕禄说:“怕是谢老晌也会这么想。方开叔,但他们想不到三道口那边的山坡是个斜坡,看起来没遮没拦,实际上坡上有一道石砬子,正好可以隐蔽。”
焦方开想想:“着!好计好计!”
谢老晌的队伍出现在山道上。队伍后边,还有十几辆马车。是准备拉粮食的。
谢老晌骑在马上,不时用望眼镜向四外看着。他问身边一个副官:“你说,他们要设伏,会在什么地方?”
副官说:“这条路没啥遮拦,只有老山口那儿树棵子最密,容易藏人。到那地方加点小心。”
民兵们埋伏在斜坡一侧石砬子后边。对面传来一高一低两声斑鸠叫,是放哨的焦裕征、王西月发过来的暗号,表明敌人已进入包围圈。焦方开兴奋地说:“狗日的来啦。准备战斗。”
谢老晌的队伍进入老山口。谢老晌下令,让队伍向两侧的灌木丛疯狂开枪射击。子弹打得灌木丛枝叶乱飞,打了一阵枪,谢老晌让两个还乡团去看一下动静,两个还乡团在树棵子趟了趟,报告说:“没情况”。
听见老山口那里响枪,民兵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焦方开轻轻捣了身边的焦裕禄一拳:“好小子,料敌如神!”
谢老晌的队伍向灌木丛扫射了半天,不见动静。他挥挥手,队伍继续前进。
见敌人进了伏击圈,焦方开下令:“狠狠地打!”一时间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大作,这下谢老晌懵了。半天醒过神来,知是中了埋伏,忙组织还击。哪知这地方没遮没拦,民兵们又是居高临下,还乡团只有挨打的份,立刻乱了阵脚。谢老晌的马受了惊,把他掀翻在地下。谢老晌嚎叫着:“谁往后退毙了谁!”可谁也顾不上听他的了。
民兵们越打越来劲,焦裕禄沉着冷静,他枪法很准,一枪一个,看得人都愣了。
吃了大亏的谢老晌急忙下令撤退。民兵们收拾战场,缴获了十几支枪,还有一些马匹、车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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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兵队里有了能文能武的焦裕禄,大家干什么都特别带劲。一到晚上,民兵们都自动集合在队部里,跟焦裕禄学习认字,听焦裕禄讲故事,或者看他摆弄枪。焦裕禄把枪零件拆了,再让人蒙上眼睛,嘁哧卡喳,变魔术一样不差分毫地装配妥当。人们奇怪:他一个新民兵,咋会把枪玩得这么熟练?他们不知道,在培训班上,为练这一手,焦裕禄的手指都磨出了茧子。
这天晚上,焦裕禄打着拍子,指挥民兵们合唱刚学会的《热血歌》:
热血溶溶,热血溶溶,
像火焰般烈,像旭日样红。
常在我心头汹涌。
快起来为国除害,为国尽忠!
四万万同胞啊,拼着你的热血,
去争光荣!
民兵队的歌声一响,乡亲们也都来了。这时焦方开进来,他拍拍焦裕禄的肩,悄声说:“禄子,你出来一下。”
焦方开拉焦裕禄来到院外小水沟边:“禄子,坐下,和你说个事。”
焦裕禄问:“方开叔,您说吧。啥事?”
焦方开说:“八陡区有个叫魏大脑袋的恶霸地主,干了不少坏事,这小子是谢老晌的一个耳目,专门探听我们八路军眷属和干部的情况,给谢老晌提供情报。前天四区又有我们三个农会干部让他们活埋了。谢老晌干的那些阴损事,一半要记在他的账上。区里指示咱们民兵队派几个有勇有谋的同志拔掉这个钉子,震慑一下还乡团的爪牙,这任务你接不接?”
焦裕禄说:“没问题,八陡那边我熟悉,我去吧。”
焦方开说:“你一个人不行,再找两个,随你挑。”
焦裕禄想了想,说:“就西月和裕征吧。”
焦方开说:“行!区里提供了侦察员画的一张魏家大院的图,这小子有三团院子,处处设防,而且,八陡又是谢老晌还乡团的老巢,你们是老虎嘴里拔牙,一定要小心。得手就干,不得手就撤,再找别的机会。”
焦裕禄点点头:“方开叔你放心。啥时动手?”
焦方开说:“就是今天夜里。”
12
月黑风高。八陡镇魏家宅院青瓦一片,阴森恐怖。巡夜的家丁提着灯笼在甬路上走过。
猫头鹰在树上高一声低一声地叫。三个黑影贴着院墙靠近角门。
焦裕禄刚扒到墙头上,要翻过墙去,突然从角门边窜出一只牛犊子大小的狼狗。狼狗狂吠一声,向焦裕禄扑过来。
焦裕禄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丢过去,狗吃了馒头,一会就趴在墙头下不动了。三个人下了墙头。摸向第三团院子。
甬路上巡夜的家丁提着灯走过,他们隐在影壁墙后边。家丁转过影壁,焦裕禄上去把他的脖子掐住了。
那个家丁嗓子里唔噜唔噜叫着,说不出话。
焦裕征和王西月用手枪顶住他的胸口,悄声说:“老实点,你敢叫一声就崩了你!”
家丁不叫了。焦裕禄问:“说,魏大脑袋在哪儿?”
家丁不敢说。焦裕禄说:“我们是八路军,你要死还是要活?”
家丁吱吱唔唔地说:“在,在后院。他刚、刚从博山回来,还没睡下……”
焦裕禄说:“带我们去后院!”他们让家丁把马灯熄了,押着他去后院。
他们顺着墙根走过两团院子,听见有人叫:“谁喂大黄狗吃了酒馒头,把狗醉倒了!”
几个家丁提着马灯往那边去了。魏大脑袋正和小老婆喝酒,听见有人嚷,趿着鞋出来了:“怎么回事?”
那边家丁回答:“有人给大黄狗喂了酒馒头。”
魏大脑袋说:“什么?谁这么大胆?别是八路干的吧?”
他说着话走过来。被隐在墙角的焦裕禄和王西月扑上去摁住了。没容得他叫出一声,一团手巾就塞进他嘴里。
焦裕禄悄声问押着的家丁:“马棚在哪?”家丁一指:“甬路对面。”
他们押着魏大脑袋和家丁到马棚牵出三匹马。
焦裕禄让王西月和焦裕征把几麻包黄豆倒在甬路上。
这时一个女人尖叫:“了不得啦,当家的让人抓走啦。”
焦裕禄他们用桅灯里的油把马棚点着了。
他们把魏大脑袋装进一条麻袋里,搭在马背上。
这时,魏家大院乱成一团,家丁们见马棚着了火,都赶过来。他们喊叫着:“快救火!快救火!”也有人喊:“抓住放火的!”
家丁们踩上了甬路上的黄豆,一个个都滑倒了,摔得四仰八叉,趁着人乱,焦裕禄命令押着的家丁打开角门,他们把捆住手脚的家丁放在角门边。
枪声划破夜空,三匹马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