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州府。

“魏公,此乃杜护军所呈汉中布防图。子廉将军与孟起将军修造器械,围攻沔阳城;征西将军渡过汉水,占据汉南险要。”

杨修将杜袭绘制的布防图,递到曹操的案几前,说道:“征西将军言张郃中陆逊之策,被敌决水击之,前锋精锐折损殆尽,是否下令责罚?”

曹操摊开案几上的舆图,说道:“此非张郃之罪,陆逊多谋狡诈,其以儒生示人,张郃轻敌兵败,亦是情有可原。且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因一次兵败,便下狱责罚,如此岂不寒军士之心?”

“诺!”

说着,曹操仔细浏览汉中布防舆图,感慨说道:“陆逊果非凡人,能择沔阳、成固二城固守,东西呼应,掐住粮道要害。时敌寇兵入汉南,将利敌不利我也!”

“吴楚多俊杰!”

“刘备倒是选了个好女婿啊!”

司马懿建议说道:“魏公,陆逊固守沔阳,多欲固守待援,今若都能断绝援军。不料多时,沔阳人心涣散,便可归由我军之所有。”

曹操捋着胡须,说道:“观妙才军寨布置,便如卿之所言,欲阻敌军北援汉中。就不知刘备以谁为将,北援汉中?”

杨修答道:“启禀魏公,据汉中来报,刘备命甘宁率军北援,征西将军遣儁乂将军率兵南御,今甘宁受阻于米仓山道间。”

“甘宁?”

曹操沉吟少许,说道:“甘兴霸悍勇敢战,非以大将见长。今刘备遣甘宁北上,可见为取蜀地,其军中已无大将可用!”

曹操与刘璋仍保持音讯互通,对于巴蜀内部的战事有所耳闻。知道刘备又遣诸葛亮、赵云入蜀,与关、张二将,兵分三路,直取成都。

顿了顿,多疑的曹操问道:“霍峻今时何在?”

“据江淮所报,霍峻似乎归武汉养病。且据襄樊战报,霍峻随刘备亲临江北,聚江汉之兵,以御子孝将军。”杨修汇报道。

“督战公安?”

曹操思量其中是否有假。

斟酌几许,杨修说道:“刘备尽发大军夺蜀,江汉空虚,因恐武汉不保,故留霍峻督战江汉。”

刘备与霍峻碰过头,为了让曹操对汉中战场做出错误的判断,刘备对外扬言霍峻随他督战江北。霍峻则是不在江汉战场,西入巴蜀,藏于甘宁之后。

霍峻在江汉战场,甘宁北援汉中,如此布置并没多大问题。

首先,霍峻是楚人,公安城便是由他亲自督建;其次,吴楚机动兵马西入,江汉多是空虚,刘备为稳妥起见,让霍峻随他督战江汉亦是正常之事;最后,霍峻常年以来依托水军作战,不识巴蜀地理。

反观甘宁,熟知巴地地理的将领,刘备帐下除了张飞,便只有甘宁。张飞取成都,甘宁北援汉中,似乎合理的很!

曹操捋着胡须,说道:“让子孝多加小心,以免中敌奸计。”

“诺!”

孙权挤到曹操的案前,说道:“魏公,征西将军性情刚烈,甘宁恐会使计诱其出战,以败我军,进谋汉南,此不可不备。”

曹操端着茶盏,斟酌许久,说道:“仲谋所言有理,今汉中之势在我不在敌,妙才用兵当以稳保汉南为上。待沔阳城破,汉中自为我军之所为。”

说着,曹操放下茶盏,说道:“孤写书信与妙才,好生叮嘱一番。”

提起笔,曹操于巾帛上写信,叮嘱夏侯渊守住汉南就行,不必急于出战。

“将此信快马送至汉中!”

“诺!”

曹操搁笔于案,问道:“今兵粮、器械调配情况如何?”

“启禀魏公,已尽数征发河东辎重,河南粮草也从大河西入关中,先于陈仓囤积。后走陈仓道汇入祁山道,沿汉水东行,运入汉中。”

杨修迟疑半响,又说道:“仅是韦刺史身体不爽,难以理事,需另选贤才出任刺史之位。”

曹操思虑半响,说道:“自董卓之乱后,西北不复中原之所有。孤虽将关中、陇右二地纳入中国,但西北数郡及西域之地,仍有逆贼割据,凉州难称凉州之名。”

“今按九州治世,则应将三辅至西域之郡县划入雍州,选贤士出任雍州刺史。”

曹操在称公之后,以尊禹迹为名,将大汉十三州复辟为九州,废凉州置雍州,省幽、并二州划入冀州,废交州重新划入到荆、益二州中。

曹操之举名为推崇古制复设九州,实则为了壮大自己的基本盘。他以魏公之名,又兼领冀州牧,河北之地彻底成为他曹氏的所有地。

“张德容何在?”曹操喊道。

“臣在!”

张既从人群中出列,应道。

曹操露出笑容,说道:“昔关中大乱之时,卿为国家往来奔走,多是辛劳。孤欲表卿为雍州刺史,以治关西之地。”

张既大喜过望,拱手说道:“既岂敢不为魏公效死力乎!”

“衣锦还乡,如是而已,望卿勉之。”曹操安抚说道。

“多谢魏公!”

待张既退下,曹操吩咐说道:“赵俨何在?”

“臣在!”

“孤命你率二营将士,入驻陈仓,督护粮道。候孤军令,以备南征之事。”

“诺!”

……

巴中,宣汉县。

春季之时,万物复苏,万里无云,风清气爽。

巴地山脉连绵,树木绿意葱葱,阳光透过树间,化作斑点射透,光影流转。

“唉!”

霍峻手撑在树干上,喘着粗气,早已是汗流浃背。

自与诸葛亮离别后,他从江州逆渠江而北上,至巴西宕渠时,并未走宕渠水北上,与甘宁汇合在米仓道。而是走不曹水,深入巴中腹地宣汉县。

在入江州与诸葛亮会面之前,他已命陈到与张鲁二人深入巴中,招抚生活在巴中崇山峻岭间的賨人为兵。今霍峻在阎圃的带领下,与陈到、张鲁二人汇合。

然从不曹水下船,通行山路,让霍峻备受折磨。巴中几乎全是山地,山势又是险峻,难以行走。

但按阎圃所言,此巴中山势与汉中外围的山势相比,算不了多么险峻。

阎圃拄着拐杖,指着下行的山道,说道:“霍督,此道下行便至宣汉县邑,天师、陈将军应在城中等候我等。”

霍峻望着下山的狭窄山道,膝盖不由发软,只得咬着牙,拄着木棍下山。

沿着山道缓缓而下,不知过了多久,得见坐落河谷间的宣汉县(达州市)城池。

初至山脚,陈到、张鲁领着左右数十名护从出迎。

“见过霍督!”陈到、张鲁行礼道。

说话间,张鲁让手下抬过竹轿,便要请霍峻上轿。

“山道崎岖,霍督初至巴地,或多有劳累,可让乘竹轿歇息。”

霍峻挥了挥手,拒绝道:“某身体健壮,何需竹轿?”

“可有将我之姓名透露出去?”

张鲁摇头说道:“自入巴中以来,鲁向賨人首领言,乃甘将军募兵,非是霍督用兵。”

“善!”

“今后于军中禁呼某为霍督,当以将军称之。”

霍峻拄着木棍,问道:“张天师入巴中多日,不知巴中賨人可有率兵来援?”

张鲁与霍峻同行,说道:“我入巴中以来,从将军之语,书信与杜濩、朴胡等賨人七侯,令其发帐下精锐賨兵诣汉宣。时众人呼应,各发部中精壮賨兵数百人,约有两千余人相助,多骁勇善战之辈。”

“此数足否?若是不足,某可为将军再征发数千。”

霍峻沉吟少许,说道:“自宣汉入汉中,山道当有千里,崎岖难行,粮草供给不便,今兵在于精而不在多。得势而战,纵精锐千人亦可破万人之军。”

“有劳师君唤賨人之中,熟知汉、巴地理者见我!”

“诺!”

能在三国之中割据一方的诸侯,即便后人再怎么吐槽,他们始终都是当世之人杰。

即便是占据汉中的张鲁,亦有过人的本领。他修五斗米教,可不仅是割据汉中,还有并不惹人注意的巴中。

巴中位于崇山峻岭之间,賨人蛮夷遍布,远不如汉中之富庶。然賨人之善战,远超寻常士卒,东汉朝廷数次征发賨人为国征战,如讨陇西羌人,或是南征南中蛮夷,所过之处,贼寇多畏,可谓益州上兵。

张鲁凭借五斗米教,收拢賨人民心,为自己驱使,由汉中出粮,扼守蜀道,不仅抵御住刘璋数次的反扑,还能反推回去。

历史上曹操能迁汉、巴之民,核心在于他得到了张鲁,否则百姓谁愿跟曹操千里迢迢到关中。

张郃率兵深入巴地,能够迁走百姓,张鲁便是其关键所在。

宗教统治之下,张鲁拥有恐怖的号召力。以至于张鲁被张飞俘虏后,迅速送到武汉,免得死灰复燃。

今时汉中遭袭,张鲁闲居在武汉,霍峻将利用他的威信,招抚巴中,募賨人从征,发賨人粮草供给。

当然张鲁入巴中,霍峻岂能不防备一二,以免有万一之事,故他派出陈到随行看护。等到任务结束,便由专人护送回江州。

行至县邑府衙,霍峻当仁不让地坐到上榻休息。

少顷,一名皮肤黝黑,身材削瘦的年轻军官,被侍从引导入堂。

见此人入堂,张鲁介绍说道:“将军,此乃賨将王平,其深谙汉水地理,汉、巴地势,尽在其胸。将军欲救汉中,地理之事,当可垂询于王平。”

王平虽是賨人,但并非生蛮,而是汉化賨人。模样打扮间,多似汉人,若非张鲁所言,外人从模样上看不出他是賨人。

当然从王平身上穿的賨布,依然可以看出他非正儿八经的汉人。

王平见霍峻坐于榻上,神色恭敬,一板一眼行礼,说道:“王平,王子均见过将军。”

霍峻打量王平良久,问道:“子均既敢言深谙汉水地理,可知定军山地理如何?”

王平低着头,答道:“定军山处汉水之南,若于定军山上扎营,可望沔阳、阳平关。定军山详细位置,平可为将军绘定军山于巾帛之上。”

“嗯?”

霍峻颇是满意,问道:“子均何以深谙汉水地势?”

王平脸色微正,拱手说道:“启禀将军,仆幸有小长,凡所见过山水地势,皆能浮现于脑海之中,多见则难忘。”

“善!”

霍峻微微颔首,赞扬说道:“能识山水之妙,世人少有,于军中历练几载,可为大用!”

“谢将军赞赏!”王平受宠若惊,说道。

三国名将之中出身最低之人,或许莫过于王平。

出身蛮夷,少年家里穷得要随母姓,长大后方才改为王姓。因为贫穷,又是蛮人,字认识他,他不认识字。

所幸天下乱世,他具有军事天赋,对山水地理,一点就通,从军得以荣进。

当然关键在于伯乐,若非诸葛亮赏识王平,估摸他一辈子也出不了头。毕竟光蛮夷这个身份,就将他限制地死死的了。

霍峻沉吟少许,问道:“今賨人兵马多少,可有主将?”

“约有二千余人,皆来自賨人七部精锐善走之人,并无主将。”王平答道:“若将军嫌兵少,平愿回族中为将军募兵。”

“兵马足矣!”

霍峻挥了挥手,说道:“今賨兵无主,本将且委你为假校尉,辖七部賨人,限你七日之内,严肃军纪。若七日不成,当罢校尉之职。”

“诺!”王平脸色严肃,应道。

待王平退下后,陈到问道:“将军,今兵至巴中,不知何时与兴霸将军汇合,以援汉中?”

霍峻嘴角上扬,笑道:“某何曾言过与兴霸将军汇合?”

“这?”

陈到面露担忧之色,说道:“曹军入汉中,不与兴霸将军合军,纵有賨人相助,以今下之兵力,亦难解汉中之困。且汉中断绝音讯若久,怕人心动摇,城池难守。”

“不急!”

霍峻胸有成竹,说道:“伯言素有兵略,退守城郭,必有良策对之。兵法虽贵神速,但宜择进军时机。今且屯兵于此,命斥候详细探查敌情。”

“这几日,叔至可往賨人军中,助王子均整军。賨人善于山地奔走,熟悉汉、巴地势,不可不用。”

“诺!”

见霍峻自有对策,陈到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