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已过,朝阳东升,光芒万丈。
定军山,南军大营。
寨门,刘备踱步观望,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久久不见来人,刘备问道:“子龙回程可有消息?”
王平摇了摇头,说道:“自昨夜来信之后,便无子龙将军消息,平已命斥候出营探查。”
赵云设空营计击败追击的曹军,担心马超引来曹操的大军追杀,向刘备通报战果后,不敢以寡兵久留关外,遂连夜弃营撤军。
听着王平一口的方言,刘备不禁笑道:“卿既入汉军,当多习雅言。若有朝一日,出任大将,岂不让人笑话。”
“哈哈!”
左右文武被刘备这句话弄笑了。
王平出身賨人,长期说賨语,说雅言时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让人颇是想笑。
当然南方各地士人说雅言都有口音,包括霍峻也有,然以今下之形势,寡有人嘲笑楚音了。
王平红着脸,拱手说道:“多谢主公厚望,平铭记于心。”
刘备拍了拍王平的肩膀,勉励说道:“卿虽出身卑微,但颇有见识。无卿识辨山水,安有汉南之胜,望卿勉之。”
刘备入汉中后,一一接见有功之人,与王平交谈后多有欣赏,因指路退敌有功,提拔王平为偏将军。
“平叩谢君恩!”王平行礼下跪。
刘备扶起王平,笑道:“非行大礼之时,卿无需多礼。”
君臣和谐之际,侍从快跑入内,欣喜说道:“主公,子龙将军得胜归营。”
闻言,刘备面露欢喜之色,对左右文武,笑道:“虎威将军归营,诸位随孤观子龙之风采!”
“诺!”
为迎接赵云、黄忠,却见刘备命营门大开,白毦军士充当仪仗队,持矛立于两侧;鼓手敲响金鼓,高奏凯歌。
刘备领着霍峻、陆逊等十几名文武,亲迎赵云、黄忠等一行人。
不用多说,刘备欢迎赵云的礼仪之高,可见他多么喜爱赵云。若是不喜爱赵云,刘备也不会常年将赵云留在身侧,命其出任中军主将。今时作为嫡系将领的赵云力挽狂澜,刘备脸上亦有光彩。
少顷,只见赵云持槊当前,黄、吕二骑居次,数千军士目视前方,与有荣焉。
待离营三十余步,赵云翻身下马,疾步入寨,向刘备行礼,说道:“今云不辱使命,望主公检阅军士!”
“拜见主公!”
“子龙辛苦了!”刘备先是亲扶赵云,继而凭空虚扶众人,说道:“征战辛劳,多有劳累,快快起身。”
“谢主公!”
刘备看着众将,庆幸说道:“昨日汉水烧粮,惊险万分,得见诸君,孤心已安。”
“蒙辜负主公信任,关将军重托,帐下军士尽数战死,唯数百军士逃脱,请主公责罚。”吕蒙请罪道。
刘备扶起吕蒙,安抚说道:“子明诱敌有功,何罪之有?深入敌境,受制于人,军士死伤多是难免!”
“谢主公!”吕蒙说道。
刘备目光看向黄忠,关切说道:“孤闻老将军率军殿后,不知可有受伤!”
“昨日之战,得幸子龙将军相救,忠并无大碍。”黄忠说道。
“老将军年岁长于孤,当多加小心!”
刘备握着赵云的手,说道:“昨日若非子龙挽救危难,恐怕全营将士难保。”
太史亨趁机插嘴,说道:“昨日赵将军单骑于门外,吓得曹军大部不敢进犯,惶恐而逃。时赵将军发号施令,弓弩齐发,骑卒冲出,曹军大败而走,贼将牛盖溺死于汉水。”
继而,太史亨眉飞色舞,说道:“此前赵将军先救吕将军,后救黄将军。张校尉陷入重围,赵将军又返身杀回,救得全营将士。”
太史亨被刘备抚养长大,长成后入中军效力。与刘备关系亲近,故而敢在刘备面前说话。
“主公,子龙真可谓虎威将军也!”霍峻敬佩说道。
刘备见赵云不卑不亢,雄武而立,感叹说道:“孤虽不临战场,但闻昨日之经过,也知其中之凶险。子龙一身是胆也!”
说着,刘备见赵云手背擦伤,心疼说道:“子龙为军主将,当多加小心,万不可孤身犯险。”
见刘备摸着自己的手背,赵云惶恐说道:“君臣有别,云不敢受之。”
“来人,为赵将军擦拭伤口!”刘备吩咐道。
“诺!”侍从说道。
“主公,忠擒得曹操帐下骁将庞德,是否召见?”黄忠请示说道。
“善!”
“带庞德!”
庞德的箭伤已被医师处理,从昏厥中苏醒过来。今被绳索捆住,两名步卒从左右押着庞德来见刘备。
庞德偏头而视地,不愿见刘备。
见状,刘备示意左右,说道:“将军令明,以勇著关陇,岂可如此怠慢,速解绳索。”
“主公!”
黄忠说道:“庞德勇武~”
“诶!”
刘备按剑而立,笑道:“有汉升在此,孤当是无忧也!”
庞德抬头望去,却见刘备按剑而立,面容温和,仪表非凡,多有龙凤之姿,让人难生厌恶。
冷哼一声,庞德说道:“刘公不知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否?”
刘备捋须而笑,说道:“令明骁勇,孤岂能不信?然孤以为令明却非如此之人!”
庞德斜眼以视刘备,冷声说道:“莫非刘公以为德不敢动手?”
闻庞德杀气之声,黄忠、吕蒙等将校手按剑柄,随时准备出手。
刘备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放松,笑道:“将军岂不闻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将军身怀勇武,不得明主,竟受贼虏所驱使,残害生灵,敢问将军今下之死,可谓大丈夫否?”
说着,刘备加重语气,说道:“何为大丈夫?孤以为上报家国,下安黎民,方可为大丈夫。今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庞德叹了口气,无言以对刘备。
刘备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庞德身上,安抚说道:“今华夏动**,汉室倾颓。孤不才,愿提兵平四海,安黎民,兴汉室。将军勇武,孤多晓之,不知愿助孤一臂之力否!”
庞德摸着肩上的蜀锦外袍,心中多有感触,然不知顾忌什么,无法开口应诺。
见庞德犹豫不决,霍峻说道:“主公,庞将军忠孝之人,家眷被曹操留于邺城,此为难事尔!”
庞德见霍峻说中自己忧虑,叹气不语。
“此事甚易!”
刘备摸着胡须,说道:“孤命帐下细作商贾,寻机入邺城救出将军家眷。其间将军化名居武汉,孤言将军已死即可。”
“何如?”
庞德犹豫良久,拱手说道:“德卑鄙之人,刘公待某恩善,不敢不报。”
“恭贺主公,喜得良将!”众人恭贺道。
霍峻见庞德归降,并不感到意外。
历史上庞德本非死忠之人,也是换过多个君主。如庞德为马腾帐下部将,马腾被曹操所杀,不见庞德向马超、曹操报仇,反而为二人效力征战。
至于庞德为什么誓死不降?
无它,庞德被他自己架起来,不能够归降。
因前任君主马超、兄长庞柔皆为蜀汉效力,众人常怀疑庞德是否会归降蜀汉。庞德为自证清白,其常以死报国,必斩关羽挂在嘴边。
庞德被俘时,他已没有选择余地。不降,自全忠义之名;投降,身败名裂,妻儿全亡。
庞德这个西北汉子,可做不到像马超那般,不顾全家死活,一心为了他的诸侯梦。
然马超也是为了他的诸侯梦,才支撑着他不断发起冲锋。当马超的梦想破灭了,失去了精神支柱,他就不是那个驰骋关陇,桀骜不驯的马孟起了。
在马超临死前,哀叹全家两百多人仅剩他和马岱,何其讽刺!
烧得曹操的粮草,又降服骁将,刘备颇是得意。
按剑趋步,刘备立于营外,俯视汉北曹军营寨,用鞭遥指说道:“粮草被烧,曹孟德不日将走,巴蜀已为孤之所有。”
“恭贺主公!”众人齐声说道。
“哈哈!”
刘备捋须少许,说道:“待孤书信一封,让人送与曹操。”
“诺!”
……
阳平关,曹军大营。
大帐内,曹操紧盯着俯首告罪的马超,眼眸中暗藏着愤怒。
马超手臂挂彩,望着软榻上的曹操,惶恐说道。“超护粮有失,致使粮草被焚大半,请魏公责罚。”
曹操有心责罚,但见马超呈上来的战果,闷气略有消除。
粮草虽被黄忠焚烧大半,但却被马超破敌斩俘四五千人,不能说没有收获。可是他也将牛盖及数千军士搭进去,真就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至于将军庞德,曹操还真不关心。毕竟庞德虽归降他,但一直归属于马超帐下。今马超兵马折损,对于曹操而言,反而省去了不少的功夫。
“请魏公责罚!”
马超见曹操不说话,抬头偷瞄孙权,高声说道。
孙权则是打量曹操的神色,见无心处死马超,趋步近榻,低声说道:“魏公,马超虽桀骜难驯,但却武略过人,加以**,可用安西事。”
曹操瞥了眼孙权,捋着胡须沉思。
孙权趁热打铁,说道:“魏公,料今下之形势,益州恐被刘备所取。我军围攻南贼多时,敌营牢固,怕是汉中难克。巴蜀归属刘备,怕是已成定局。然刘备占据巴蜀,必窥陇右、关中。”
“马超熟悉羌事,于羌氐胡夷间多有威名。今何不如留马超于陇右,效臧徐州之旧事,专御巴蜀之敌,以安西事。”
“以安西事?”
沉吟良久,曹操神情放松下来,终于开口,说道:“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孟起奋勇而战,已是不易。今且退下休整,听候差遣。”
“多谢魏公仁厚!”
马超站起身子,徐步出帐。然在出帐时,他与孙权对过眼,表示自己会按约定走。
马超见粮草被烧大半,害怕曹操责罚,用上等战马及金银贿赂孙权。孙权也想找盟友,增加他在曹魏的话语权,故而选择帮助马超。
当然孙权也提前知道曹操没有杀马超的念头,与马超通过气,马、孙二人也才联手。
出了营帐,马超见四下无人,暗骂了声:“曹贼!”
马超心中愈发想挣脱曹操控制的念头,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织席贩履之辈,阉党小人之徒,此二人都能建功立业,凭什么他马孟起不能?
待马超走后,曹操揉着发胀的脑袋,头疼不已。粮草焚烧大半,不想撤都要撤了!
“魏公,已至用餐之时!”
见侍从端鸡汤来,孙权识趣地帮曹操整理混乱的案几。
曹操拿起筷子,去拨鸡汤,得见鸡肋浮在碗里,心中烦躁不已。
“魏公!”
此时曹洪趋步入帐,拱手问道:“今夜军中以何为口令?”
曹操望着碗里的鸡肋,放下筷子,叹息说道:“鸡肋!”
“鸡肋为号?”曹洪确认问道。
孙权见曹操心情不好,拱手说道:“权且退下,魏公若有吩咐,遣人传唤即可。”
说着,孙权拉着曹洪出营,不打扰曹操。
曹洪被孙权拉出来,确认道:“仲谋,魏公可是以鸡肋为号?”
孙权无奈说道:“今夜是以鸡肋为号,子廉将军奉命行事即可。”
不待曹洪问话,孙权便趋步而走,回去收拾行李去了。
“鸡肋莫非有深意?”曹洪摸着脑袋,搞不清楚是何意。
曹洪心有疑惑,却见杨修在侧帐中,抄录文书,便入侧帐问话。
“杨主簿,安好?”
杨修放下毛笔,问道:“子廉将军莫非有事?”
曹洪坐到席上,请教道:“魏公命今夜以鸡肋为口令,似乎其间颇有深意,不知杨主簿可知否?”
“鸡肋?”
杨修愣了愣,进而面露恍然之色,笑道:“将军可收拾行装,准备撤军尔!”
曹洪仍处于懵逼中,问道:“此为何意?我怎不知?”
杨修捋着胡须,笑道:“鸡肋者,食之无肉,弃之可惜。今粮草被焚,进不能胜,何不早退?”
“这?”
闻言,曹洪茅塞顿开,笑道:“先生深知主公之心也!”
“洪这般便命属下准备撤军!”
“将军慢走!”
心中烦闷的曹操,吃不下饭,趋步出帐透风。
军帐内,军士们面露喜色,整理包裹,互相私语议论。
“杨主簿高见也!”
“果然如杨主簿所言,此战打不久!”
“是啊!”
散步间,曹操得闻私语,眉头紧皱,走入军帐,问道:“何人命你们收拾行装?”
“启禀魏公,曹子廉将军所命!”
曹操遏制心中怒火,转身出军帐,吩咐说道:“命曹洪即刻入帐见孤!”
“诺!”
得闻曹操传唤,曹洪放下从汉中搜刮而来的钱财,急忙去见曹操。
大帐内,曹操按剑而立,目露凶光。
曹洪脚步急促,刚入帐便见曹操神情暗藏愤怒,曹洪小心翼翼地挪到帐中,问候道:“魏公!”
曹操抓起案几上的鞭子,走到曹洪身前,质问道:“你眼中可有孤否?居然敢私传军令!”
曹洪反应过来,神情惶恐,说道:“杨主簿得知鸡肋为令,向洪言鸡肋者……,故而洪便告知军士,可以早些整理行装,以备撤军匆忙!”
“德祖?”
曹操握着鞭子,眼睛瞪大,沉声说道:“唤杨修即刻来见!”
“诺!”
半响后,不仅是杨修到了大帐,孙权听闻动静也入大帐。
“魏公!”
杨修拱手行礼,说道:“不知唤修而来,有何要事?”
曹操攥着鞭子,冷声说道:“可是你妄猜孤意,让人撤军?”
“是!”
“你且说孤是何意?”曹操眯起眼睛,透露杀机,问道。
杨修不卑不亢,说道:“今之形势,利敌不利我,粮草被烧,难以久持。且魏公以鸡肋为号,鸡肋者,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放肆!”
“啪!”
曹操用鞭子抽案,呵斥说道:“用兵之事,岂能你等文人可知?”
“你可知此言下达,军心将乱否?”曹操愤怒地说道。
“修~”
在旁看戏的孙权,见杨修惶恐不已,心中暗笑。然看戏归看戏,但今下杨修对他还有用处,暂时可不能死。
见曹操杀机将生之时,孙权趋步走至曹操身侧,低声说道:“魏公,军令乃子廉将军下达,今若处置杨主簿,子廉将军难逃责罚。”
“嗯~”
曹操冷眼看向孙权,似乎对他的话很是不满。
孙权无视曹操的不满,继续说道:“恕权斗胆,魏公今若不撤,恐将错失王爵之位。”
曹操眼瞳一缩,深深地打量孙权。
孙权双手合于腹前,低着脑袋,让曹操随意打量。
“你等且先出去!”
“诺!”
帐中众人纷纷出帐,将空间留于曹操、孙权二人。
曹操坐到榻上,将鞭子放在案几上。
孙权躬腰站在曹操身前,说道:“恕权斗胆,今汉中多半难下,魏公若以此败绩回国,恐惹非议。权以为魏公不如转进长安,命帐下将校征伐不平,以为建功。”
“古凉州之地,魏公仅掌陇右,且其间蛮夷多有不顺。今河西、朔方数郡久离中国,豪强割据不顺。魏公转进关中,命帐下将校平河西,拓朔方,开西域。诸地人口当在十余万以上,凭此之功,魏公足以进爵,朝廷无人敢言!”
“河西、朔方?”
沉吟良久,曹操叹了口气,说道:“仲谋知晓时局,孤之难处,或许唯卿能知!”
“罢了!”
曹操拍着膝盖,整个人仿佛解脱般,说道:“汉中难下,且让刘备得志几载,再行征讨。”
“许都不可不安啊!”
曹操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话,这让孙权的腰背愈发的弯曲。
待孙权出营,曹操拿出刘备送来的书信,却见上言:‘南郑天狱,君岂久居?蜀地佳酿,赠君小酌’
曹操望着案几上的那坛酒,惆怅说道:“天下二分矣!”
曹刘之间的对决,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