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14年,建安十九年,二月。

除了朔方、河西外,天下战事渐消。孙权奉曹操之命,从长安回许昌已有二三个月,在与董昭的配合下,曹操封王事宜基本完成。孙权仅差最后一步,即可完成曹操交代他的任务。

“嘚!”

“嘚!”

马蹄踩在青石板上,蹄声清脆悦耳,马蹄缓行半响,于宫城而至。

曹机披甲拱手,恭敬说道:“吴侯,北军甲士千人皆已集结。若有差遣,请吴侯吩咐。”

孙权翻身下马,淡淡说道:“今日之事,用不着宫城甲士待命,你选心腹甲士十名,随某入殿即可。”

“诺!”

孙权抬脚欲走,似乎想起什么事,笑道:“若事急,君当如何?”

“事急?”

曹机面露犹豫,难以回答。

孙权脸色沉了下来,说道:“魏公畜养你等已久,多为事急之用。且君又是魏公亲族,岂可见事迟缓!”

“待大事成后,富贵官爵皆由君取尔!”

“谨遵吴侯之命!”曹机振奋精神,应道。

曹操为了控制刘协,将他彻底变成自己手上的傀儡天子。曹操弄死衣带诏上的那些人后,委任曹机率亲信甲士驻守宫城,名为保护天子,实为囚禁刘协。

从此之后,凡进出宫城,拜见刘协之人,都要有曹操许可。甚至无曹操的令书,刘协还见不了某些臣子。

曹机者,曹操宗族子嗣,无征战沙场之才,为人却是忠心耿耿,得以被曹操委以重任,负责看守刘协。

“走!”

孙权袭武官玄服,手按汉剑,趋步上阶。

行至殿门,孙权按剑停下来,问道:“陛下、皇后可在殿中?”

侍从低着头,答道:“启禀吴侯,陛下、皇后正在殿内用膳。”

“吴侯,今下是否行事?”曹机问道。

“不急!”

孙权摇了摇头,说道:“御史大夫郗公,尚书令华公未至,且等上一等。”

“诺!”

郗虑,字鸿豫,曾参与构陷少府孔融之事,此前又奉命持节册封曹操为魏公。现任御史大夫,名义上与曹操的丞相官职并重,但郗虑多是橡皮章子,且唯曹操是从。

华歆,字子鱼。为人多有才华,但却贪恋功名。曾任豫章太守,兵败后被俘后,被曹操征召入许昌,就成为曹操帐下鹰犬。

说起来亦有趣事,华歆北赴许昌时,孙权多有不舍,希望华歆留在江东,却被拒绝。不曾想几年后,他们二人同在曹操帐下任官,多有唏嘘。

然所幸华歆多念孙权当初放行之恩,今与孙权关系颇佳,也为孙权说了不少好话。

孙权按剑插腰,驻步殿门。

半响后,郗虑、华歆二人姗姗来迟,顺着石梯上至殿门。

“吴侯!”

“权见过郗公、华令君。”孙权拱手道。

“今日之事是?”

问好后,郗虑神情多有犹豫,说道。

孙权收敛神情,说道:“丞相屯兵长安,平关西兵乱,今无法入许,特命权协助郗公处理此事!”

郗虑目光看向宫殿,迟疑说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可否先得陛下诏书?”

孙权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巾帛,交到郗虑手上,说道:“郗公德高望重,可先入宫殿,宣读此诏,或让陛下批阅。”

郗虑看着巾帛上罗列伏皇后的罪名,不由长叹了口气。

他出生于东汉末年,听过大将军毒死小皇帝的事,知道阉党杀大将军,大将军反杀阉党。

年轻的他也曾与众士人咒骂过那些奸臣,立誓清除乱臣贼子,辅佐天子大治天下。不料如今自己也将要成为奸党的一份子,干这种臭名昭著的事。

算了,自己当初又没说辅佐哪个姓氏的天子,曹、刘也无所谓了!

“请郗公入殿,让陛下批复诏书,下废黜皇后之令!”

孙权见郗虑拿着巾帛发呆,提醒说道。

“善!”

郗虑咬了咬牙,手里攥着巾帛,领着几名甲士率先入殿。

孙权按剑不动,说道:“华君,待陛下批阅诏书后,且随入殿,依计行事。”

“诺!”

少顷,刘协得见郗虑忽然趋步入殿,心中紧张起来,惊诧说道:“朕不曾命卿入宫,卿怎突至宫城,莫非有要事发生?”

郗虑抬眼见刘协高坐榻上,拱手说道:“启禀陛下,今许昌城中有奸贼作乱,臣恳请颁布诏书,以让诸卿便宜行事!”

刘协松了口气,疑惑说道:“奸贼作乱,按曹丞相布置清剿奸贼即可,又何需朕之诏书?”

说着,刘协苦笑了下,说道:“且朕之诏书,又有何人愿意遵之。”

郗虑双手奉上巾帛,说道:“此人无陛下之诏,臣等不敢处置。”

刘协取过巾帛,却见上文却是书写罗列伏皇后的罪名,言伏皇后与其父伏完阴谋作乱,今为朝廷社稷而思,当要收缴皇后印玺,将伏皇后罢黜,贬至宫舍,另行处置。

“这~”

刘协脸色大变,说道:“郗公,皇后贤良淑德,治宫二十余年,从无作乱。今将其罢黜,恐遭非议,此诏不可下啊!”

郗虑默然不语,不知如何回答刘协。

趁着这个时机,刘协让侍女将消息偷偷告诉伏皇后,自己则是与郗虑交谈,试图挽回这件事。

郗虑沉默半响,开口说道:“陛下,此诏乃魏公让陛下所下,臣仅奉命行事。”

刘协面露悲呛之色,说道:“君为汉臣,不奉朕之诏书,却从魏令,此为何理?”

“啪!”

殿门猛地被推开,孙权佩剑挺胸,带着十几名甲士,径直闯入宫殿。此一行人,甲叶哗哗作响,脚步沉稳有力,杀气凌然而升,让人不由胆战心惊。

见状,刘协脸色惶恐,鼓起勇气,呵斥说道:“孙卿,今无朕诏,安敢带甲兵入殿?”

孙权朝上拱手,说道:“陛下已下诏罢黜皇后寿,臣不敢不奉命从之。”

“大胆!”

刘协指着闯入宫殿的众人,怒吼道:“朕从没下过此诏书,皇后寿为大汉国母,此事断不可改!”

伏寿与刘协的感情深厚,从董卓乱政之时,伏寿便侍奉刘协左右。至今以来,夫妻相处二十余年,伏寿为刘协生下两位皇子。

今要罢黜处决伏寿,这让刘协怎么舍得!

对于刘协的无能狂怒,众人或有畏惧,但孙权则不畏惧。没有比他更懂权利这种东西的运作了,刘协除了身上那层皮,还有什么值得令人畏惧?

孙权按剑先行,示意曹机跟上。

曹机想着殿外的那番话,毫无顾忌地跟上。

“孙权,你想干嘛?”

刘协见孙权佩剑上前,目露凶光,心中不由恐慌起来。

“请陛下下诏!”

孙权走到刘协身前,故意露出佩剑,威胁说道:“皇后寿无国母之德,请陛下下诏!”

“朕不下!”

刘协虽是惶恐,但为了自己的妻子,还在那负隅顽抗。

“曹机!”

“诺!”

曹机疾步上前,抓住刘协的手,冷声说道:“请陛下下诏!”

“朕不下!”

刘协在那挣扎,呼喊道:“郗公!”

“上!”

曹机与另外一名甲士,从左右控制住刘协。冰冷的甲胄贴在刘协的脸庞,让他愈发恐慌,生怕孙权让这些人弄死他。

孙权几近发怒,看向尚符玺郎中尹宝,厉声说道:“取玺来!”

尹宝见孙权如此对待刘协,则是不由呆滞住,手脚不听使唤。

孙权为恐吓刘协,径直抽出长剑,一剑戳入尹宝的腹部,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装有玉玺的布囊。

在场众人都被吓得说不出来,刘协张着嘴也不敢喊。

孙权将玉玺放到刘协面前,厉声说道:“请陛下下诏!”

“不要!”

见刘协还不妥协,曹机摁住身子,甲士压住左手,孙权控制刘协的右手抓起玉玺,盖在诏书上。

玉玺上的朱红瞬间沾透巾帛!

郗虑闭眼而叹!

孙权扬起巾帛,大声说道:“陛下下诏,罢黜皇后寿。今请华君入殿,搜索贱婢伏寿。”

“诺!”

有了刘协的诏书,除了孙权、郗虑外,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动了起来,跟着华歆进入后殿,抓捕伏寿。

得到解脱的刘协,喘着粗气,浑身松软躺在榻上,似乎惊魂未定。

后殿内,华歆站在衣柜前,脸色阴沉。

他率军士搜索后殿,却没找到伏寿的踪影。

“呼!”

听到声音,华歆猛地看去,却见婢女在角落瑟瑟发抖。

婢女见到华歆冰冷的目光,流着泪水,捂着嘴巴,指向了橱窗后的墙壁内。

“推开衣柜!”

“诺!”

两名甲士粗鲁推开衣柜,木材的摩擦声让人烦躁且又心慌。

衣柜被推开,却见伏皇后披头散发蜷缩在壁内,瑟瑟发抖犹如待宰的羔羊,见到华歆的那一刻,伏皇后直接崩溃,大哭起来。

“请随歆至掖庭!”

华歆伸出手握住伏寿布满灰尘的手,将伏寿拉出墙壁。

伏寿眼睛红肿,泪水流下,在那哭泣不已。

“呜呜~”

“随歆至掖庭!”

伏寿抽噎哭泣,披散头发,赤着脚走在冰冷的地板上。

“华卿,陛下何在?”抹着眼泪,伏寿问道。

“在外殿!”

华歆保留文士的风度,尽量向伏寿挤出温和的笑容。然在伏寿眼中,华歆的笑容犹如索命的恶鬼,让她愈发胆寒。

跟在华歆身后,伏寿赤脚蹒跚而行。

伏寿走至外殿,却见刘协坐在榻上,独自流着泪水。

见到伏寿的那刻,刘协泪水止不住下流,对于这个陪伴自己二十几年的女人,刘协是真的舍不得,也是真的爱她。

伏寿不顾甲士的阻拦,伸手抓住刘协的手,哭泣道:“陛下能救妾乎?”

刘协流着泪水,大声说道:“我亦不知能活几时?”

“陛下!”

伏寿被甲士强行带走,哭泣说道:“当保皇子性命!”

望着被架走的伏寿,刘协内心崩溃,说道:“郗公!天下怎有如此之事?”

郗虑脸色羞愧,长声而叹,向刘协拱手告退。

望着郗虑远去的背影,刘协看向孙权,哀求说道:“卿深受丞相器重,能否进言救皇后一命,我当感激不尽!”

孙权神色不变,淡淡说道:“陛下废黜伏氏,其已非皇后。”

“寿儿!”

刘协哀哭不止!

孙权从怀中取出巾帛,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后,今曹贵人温柔贤淑,有任、姒徽音之美,怀谨身养己之福。陛下可立贵人节为后,与陛下齐治大汉。”

“曹节?”

刘协悲极而笑,说道:“曹操终要仿效王莽旧事矣!”

孙权撇了撇嘴,他虽对曹操的文治武功敬佩,但却对曹操效仿王莽的行为看不上。

封公,扶女为后,进王,称帝。这样的政治流程看似完美,但中间的过程有太多恶心事了。

若他是曹操,多会在平定辽东、河北后,进位称帝。又何至于玩脱了,还让刘备抢先称王。

接下来若想让曹操称帝,大体要走点不寻常的方法。

刘协流着泪水,批阅完册封曹节为皇后的诏书。

继而,孙权又取出巾帛,说道:“陛下,魏公收复河西、北平朔方,功绩卓著,非诸侯王不可赏。今臣与诸卿以为可封魏公为魏王,赐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王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

刘协望着巾帛上的内容,讥讽说道:“名为王,实为天子,如此册封行事。魏公何不如让朕将天子之位让与他,免得魏公辛苦奔波。”

孙权没有回答,仅是将两封诏书收起,说道:“多谢陛下恩典!”

望着孙权的背影,刘协哀求道:“二位皇子今在何处,孙卿能否向魏公美言,留二子一命?”

孙权手抚剑柄,淡淡说道:“魏公有令,母犯死罪,不可不除。留子为患,岂有此理乎?”

“呜呜~”

刘协趴在案几上大哭不止,他这个皇帝当着太窝囊了。自己的女人不能保护,儿子也要被处死。

“狗贼可恨!”

刘协紧咬着牙齿,怒捶案几,但却是无能狂怒。

孙权走出宫殿,曹机、华歆在殿外恭候。

“废后如何处置?”华歆问道。

“于掖庭暴室处死,所生二位皇子皆鸩杀之。伏氏族人押入大牢,尽数诛之。”孙权说道。

“吴侯,歆以为此事当上报长安,观魏公之意。”华歆说道。

闻言,孙权猛地醒悟,从残害皇帝的快感中挣脱出来,说道:“当从子鱼之言,权险误事尔!”

顿了顿,孙权上扬嘴角,冷酷说道:“今日在场宫人,除魏公眼线外,全部处死。”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