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汉王宫。
宫外寒风凛冽,冷气逼人;殿内因火鼎之故,暖意盎然。
“云长欲伐襄樊?”
刘备依在凭几上,问道:“不知云长有何见解?”
费祎束手立于殿中,说道:“启禀大王,自曹仁坐镇襄樊以来,高筑城墙,积蓄粮辎,操练军士,冶炼甲兵,依襄樊之艰险,据敌于汉南。故君侯以为欲取襄樊,非力战可取之,宜当以智谋胜之。”
“何以智谋取胜?”
“君侯欲行里表呼应之法,遣人伪降曹仁,诱敌出战;派斥候潜入南阳,联络义士叛曹。时君侯败曹仁其军,趁胜而进取,再得义士呼应,攻略襄樊,事在必成!”
费祎,字文伟,江夏郡人。早年随叔父入蜀,居于益州。时刘备克蜀,费祎因楚人的身份,加之才德过人,被诸葛亮看重,委以县令试之。
因政绩出众,费祎被调入汉昌国府为曹吏。其间因出色沟通与协调能力,被刘备所喜爱,遂派费祎出任关羽帐下参军。
关羽与吕蒙敲定谋取襄樊,商讨战略多时,渐有所得后,派费祎入京向刘备禀报关羽北谋襄樊的计策。
刘备捋着胡须,问道:“且不言诈降之策能否可成,曹仁若被我军所败,曹操或亲率大军南征,或遣大将援之,时何以对之?”
“请大王放心,君侯已有应对之策!”
费祎侃侃而谈,说道:“贼将胆敢举兵南援,君侯则率兵吞之,以威慑襄樊守军。然为防曹操率兵亲征,当劳大王举兵北伐,以为策应君侯。”
说着,费祎躬腰拱手,沉声说道:“君侯言其坐镇江陵已有十载,除取蜀之外,无微毫之功,深感愧对大王器重。今祈望大王批复,准其举兵北伐襄樊,以报大王知遇之恩。”
刘备思捋胡须,说道:“左将军之意,孤已知之。然北伐襄樊之重,当非小事。卿舟车劳顿,且先退下休息。”
“多谢大王!”
费祎施礼后,毕恭毕敬出殿。
待费祎退下,刘备看向在殿中列坐的心腹,问道:“云长欲伐襄樊,诸卿以为如何?”
张昭端正身姿,拱手说道:“启禀大王,大王欲明岁取交岭,何有精力北顾襄樊?臣以为大王不如先取交岭,再举兵北伐襄樊。”
“大王积蓄三年之力,举兵北伐寿春,却因疟病之故,无功而返,今若仓促举兵北伐,恐难以言胜。宜当从长计议,缓缓图之。”
刘备心多有偏向关羽,再问道:“可有不同之见?”
法正沉吟少许,说道:“大王,曹仁长于勇而短于谋,非可言智,设以谋略待之,诱其出兵而战,或能大败其部。然正多恐曹操洞察,阻曹仁发兵攻之。”
“故诈降之人需让曹操信之,且大军当小心部署,不可暴露踪迹,亦不能让曹操察觉我军有北伐之念。其间步骤之繁琐,行动之难,怕非君侯一人所能为。”
关羽想谋取襄樊可没那么容易,首先要找到合适的人,让他诈降曹仁。曹仁得知之后,肯定会上报于曹操。
故而诈降行为是在欺骗曹操,而非在欺骗曹仁。只有曹操的同意,曹仁才能出兵,这样关羽才有机会击败曹仁。
在整个系列的计策之中,首要三样东西非常关键。
其一,诈降的人能让曹操相信他是会诈降,且这个人诈降的条件,足够吸引曹操,其风险低,成功率高,曹操或许才会同意。
其二,南汉需要麻痹曹操,让他认为南汉没有察觉,或是没有北伐的想法。
其三,选择击败曹仁的地点,以及所布置兵马不会被曹仁发觉。
关羽想诱曹仁出战,以上三个步骤必须完成,且不能被曹操察觉。其关羽之谋划,可非仅一个南郡都督区所能做到,需要整个南汉为其配合。
“孔明可有见解?”刘备问道。
诸葛亮抚扇沉吟,说道:“敢问大王交岭、襄樊二地,何者为先?”
刘备思虑少许,说道:“苍梧、南海二郡已入孤之囊中,今下唯交趾、郁林、合浦、九真四郡在士燮手中,孤欲取之久矣!”
“襄樊者,遏汉水之往来,控荆楚之要隘,是谓天下之枢要。今为曹操所据,乃国之大患,彼虽有金池之固,然孤誓图之。今云长已有图谋,孤岂不愿哉?”
言语间,刘备甚有纠结之意。按照国家利益来说,将交岭四郡拿下,不仅能腾出四个二千石的萝卜坑,委选贤吏出任,将能极大充实南汉国力。
但从情谊来说,关羽想北伐襄阳,刘备确有帮助之意。毕竟关羽坐镇南郡这么多年,常年看守北大门,今时想北伐襄阳,作为兄长的他也想帮衬一二。
诸葛亮轻抚羽扇,说道:“启禀大王,自黄巾乱世以来,天下纷乱不休,江左虽偏居一隅,但战乱时有多生。故中原士民浮海南下,避难走交州者,数以万计。士燮抚恤流民,教化蛮夷,交岭已非蛮荒非之所。”
“据步交州而言,其整顿南海郡,降服不从贼寇,编户熟蛮,合计得有八、九千户,纵与巴蜀郡邑比之,亦可为中等之郡。而那苍梧郡经肃侯、步交州图治,得有近万户,大王以为少乎?”
“苍梧、南海有如此之户数,敢问大王交趾郡及那交岭四郡能有多少?”
诸葛亮持扇拱手,说道:“以臣粗略料之,以交趾郡之富庶,必在万户之上,或能达至两万户。交岭四郡应约有在三万余户之上,十余万之百姓,大王嫌其少乎?”
珠江三角洲与红河三角洲皆在交州之中,其中最为富庶之地,不是南海郡所在的珠三角,而是交趾郡所在的红河三角洲。
士燮自领交趾太守,其核心便看重了交趾郡的富庶,以及交趾郡独有的崇山之地利。
诸葛亮建议刘备谋取交岭,实质看重了交岭四郡的人口,意在扩充国力,准备好与曹魏打持久战的准备。
“孤岂能不知交岭之重?”
刘备摇头说道:“仅云长欲伐襄樊,孤以为有理,或可试伐之,以为取利。”
忽然间,张昭冷不丁,开口说道:“大王,臣以为相较让关君侯北伐襄樊,今下大王应需警惕前将军有变。”
“仲邈?”
刘备微微愣住,问道:“江淮有何变故?”
“大王不知今武汉城中之言语?”张昭问道。
刘备如实答道:“近日北巡江夏,孤实属不知城中变故!”
见张昭提起那件事,法正心跳不由加快,他本想私下与刘备汇报,不曾想张昭直接将话题牵扯进来,宣之于众人面前。
下意识,法正看向诸葛亮,却见其神情不变,仅是抚扇而思。
张昭捋着白须,说道:“大王有所不知,今日城中言曹操封前将军为淮南王,令其起江淮之兵,割据淮南。”
刘备皱起眉头,问道:“竟有此事?”
“确有此事!”
法正硬着头皮,说道:“城中多有言传,难辨真伪,正本欲私下进言。”
巡视殿中众人,刘备深吸了口气,说道:“仲邈盖非如此之人,此或为谣传尔!”
“大王重情仁义,世人皆知,然知人知面难知心。”张昭起身出列,拱手说道:“前汉之末,王莽谦恭于士人,因公而废私。然谋逆之时,尽显虎狼之貌。”
“淮南王,裂土封疆,宗庙祭祀,为天下之盛,大王敢言前将军能不动心?”
说着,张昭对望榻上的刘备,正色说道:“昔大王治统吴楚,多赖刘景升父子。时大王为安荆楚众人,多是宽厚待之。如此之下,霍峻聚旧部平江淮,继而后统之。”
“其北府之众皆以霍峻为上,寡尊大王为君。如此之下,大王何以断言霍峻不降曹操,求封淮南王?”
“大王!”
王粲急忙出列说道:“霍督追随大王多年,是为国之大将,今岂能因市井谣言而妄加猜测。”
“王侍中莫以为此无端之事乎?”
张昭斜望王粲,说道:“江水滔滔东逝因风而浪起,无风何来浪花?”
“江淮四郡,舍广陵之外,凡军事险要之地,皆为前将军旧部。前将军倘若意图割地称王,江淮则归其所有。大王纵信前将军,但亦不可不防之。”
王粲面露冷色,反驳道:“张君莫非在世之郭开?”
张昭愣了愣,继而勃然大怒,扬声道:“王仲宣,你竟敢辱我?”
“我何曾辱你?”
王粲极不礼貌的耸了耸肩,不屑的说道。
“你~”
张昭多生怒火,但碍于体面,不好过多发作。
忍着怒气,张昭说道:“大王宜当深思其间利害?”
刘备凝眉沉思,说实话他不相信霍峻会背叛他,但又如张昭所言,淮南王的**太大了,霍峻振臂一呼,割据江淮不成问题。如此形势之下,试问寻常人能坚守住?
要知道霍峻贪恋名利、美色,不喜受拘束。今别说霍峻会不会动心,换是刘备居霍峻之位则怕是动心了。
然在刘备看来,霍峻以自己峻相处十几年的经验判断,刘备是真不相信霍峻反叛自己。若真想反叛自己,霍峻之前曾有多个机会,且也不会向自己献上博望对之奇策。
但刘备不多想也不可能,就如夫妻结婚,那么多人说你老婆出轨,纵是再爱妻子的人,也难免会多想。毕竟那妻子是真有能力出轨,且出轨的对象又高又帅又有钱,是你所难给的。
刘备沉默半响,沉声说道:“仲邈不负孤,孤不负仲邈!”
说着,刘备从榻上起身,不满问道:“试问诸公,仅凭市井之谣言,何以轻疑大将?”
“大王所言极是,仅凭市井之言,不可轻疑大将!”
张昭拱手说道:“然受谣言之故,武汉官吏多有非议前将军。大王何不如召前将军入京,以向众人示前将军无不轨之意,此可消前将军之嫌疑。”
“大王切不可行之!”
诸葛亮面露急色,持扇出列,说道:“前将军有经纬之才,故性情多思。若前将军知大王召其入京之故,以其之心性,思虑顾忌,此将大坏君臣之情谊!”
如诸葛亮所言,霍峻因了解得太多,真就会想得太多。作为后世人的他,对于各种大将被君主谋杀毒害的案例可谓是耳熟能详。如被卸掉兵权,被召入京,真就难免多想。
刘备猛地停止踱步,脸色不喜不怒,问道:“孔明有何见解?”
诸葛亮沉吟良久,说道:“大王何不如通书信与前将军,述以衷情,看回信言语。时书信询问庞都督,近月江淮之变化。”
说着,诸葛亮认真说道:“前将军虽爱名利,但却非反复之人。大王既信前将军,便不可轻疑之。”
“是啊!”
刘备颔首而叹,说道:“无仲邈则无孤今日之盛,孤以诚待仲邈,仲邈必以信待我。君臣轻易相疑,何以成大事乎?”
“今宫府之中,不可妄传谣言,违背当罚。”
见状,张昭低头而叹,却也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