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三年,春。

霍峻从武汉回合肥,已有多月。除了与庞统、蒋济接头碰面外,则就是调配北伐所需的兵粮辎重。

自建安二十三年,江淮推行霍范所上疏的《淮南论》以来,至今而来已有三年多。

三年间,淮东、江北疏通水利,开垦荒田。之前沦为战场的濡须口、舒城竟也有了人烟。

那些因战乱而南逃的庐江士民见旧土无战事,为了享受还乡免税的政策,陆续让家人归乡,如皖城乔氏、舒城周氏等庐江大小士族。这些士族的归乡,带回了不少人口,如修缮乡梓,恢复村社。

人烟有了归有,但由于免税,江淮军队的粮辎供应靠不了归乡人,想要自给自足依旧是要依靠淮南军屯。

三万军士开垦劳作,淮南军屯三年,除去军屯开支,每岁可得三百万石左右,三载得有近千石。然扣除江淮边军驻防的粮草支出,三年所积蓄的库存仅有四百多万石粮。

四百多万石粮对于即将用武的五万步骑而言,尚有些不足。如军士每人月消耗两石,五万步骑每月消耗就在十几万石,半年则就要有上百万石粮。

这还不算为大军北伐而服徭役的百姓,他们所需粮草也要从粮库中支出。为了确保粮草的充沛,以及后续驻兵的粮草库存,霍峻前往金陵,与扬州刺史步骘会面,让其调五十万石粮供给合肥。

步骘自无不可,作为于公于私,他都会帮助霍峻。步骘不仅运粮到合肥、江都,且将新铸造出的甲胄器械运到江淮,以为助力。

故自从金陵归来,霍峻投入到准备北伐的事务当中。

是日晨,霍峻从合肥府衙乘马而出,前往军营检阅军纪,蒋济、刘忠、丁奉等文武随行左右。

途中,霍峻策马缓行,问到:“徐州可有消息传来?”

刘忠策马上前,答道:“禀都督,因曹操病逝,徐州兵士盖以天下纷乱,故多有**。然曹丕反应迅速,命吕虔、臧霸速抚骚乱,徐州遂是暂安。”

“徐州渐稳之后,因利城郡骚乱严重,曹丕则是更替之,委中枢官吏徐质出任太守,而非是由泰山旧将出任。”

在汉魏数次作战下,徐州军阀势力损失惨重,陆续战死沙场。如利城吴敦,北海孙观陆续兵败身亡,唯有吴靖、尹礼、臧霸等人尚在。今下曹丕借着以青徐骚乱为由,安插亲信入徐州治下诸郡中。

蒋济挽着缰绳,说道:“徐州兵马久不归曹氏算所掌握,军纪涣散,轻佻难服。今曹丕令徐质赴利城,都督当多派人手前往探查,看是否有机可图?”

“子通之意是?”霍峻问道。

蒋济言语简要,说道:“都督欲向徐州用兵,走泗水虽能直抵下邳城下,但孤军深入徐州,恐遭曹氏诸军合围。利城毗邻郁洲,如能图利城,可诱青徐诸军至,兵败而胜之,下邳则可易图。”

“我军之基在淮东,受限于淮西。如能外拓淮东,则可以下邳、东海为基,谋略青州。时收徐州海盐之利,粮草督运至郁洲。进可出琅琊,取北海;退守下邳,据钟离,以御曹氏之兵。”

蒋济呆在合肥这么多年,可非是白干。他根据霍峻取青徐的方略,且以今下南汉江淮疆域,渐渐琢磨出可行方案。

他吸取上次霍峻孤军深入下邳,被人断据泗口的事例,不建议霍峻直接从泗水进攻下邳,而是建议霍峻从东海郡入手。

东海郡南邻广陵,西接下邳,北抵琅琊,东临大海。南汉两次浮海而进,以郁洲为根基,袭扰徐州海滨。而利城郡是由东海郡析出,位于郁洲的西北方向,朐县的正北面。

如果利城有变,霍峻可以郁洲为据点,步骑沿着驰道北上,水师沿着海滨而进,一旦不利则能退守郁洲。如果能击败青徐兵马,霍峻则能向西推进至下邳,通过泗水与淮东联络。

若能将东海、下邳收入囊中,凭借淮东,则能进谋青徐。甚至可以向西而进,吃下寿春。

“利城?”

霍峻沉吟少许,说道:“子通之语可行,东海虽几近凋敝,但我军得有郁洲。粮辎屯于郁洲,步骑北进,可望青徐。下邳孤立,易遭四面合击,宜当慎之。”

“来人,命斥候多探东海,利城虚实,细察其地形山水。”

“诺!”

古代为何不利用大海作战,非是古人无谋,并缺少远见。而是大海风浪太大,大军出击易遭危险,且孤军深入太多,容易缺粮。

郁洲(连云港)真就是天然基地,它本身面积辽阔,山高多水,且距离陆地近。以郁洲为点,可以屯粮聚兵。

东晋时期,孙恩以郁洲为据点,反叛东晋。后来南朝还在郁洲上设县、委官,拥有北伐青、徐之用。

今时郁洲因自身作用,逐渐被南汉看重。自霍峻下江淮后,时常有南汉小股水师入驻郁洲,往来巡逻海滨。

几人言语间,已走了数十里地,行至巢湖畔的淮南军大营。

淮南军从各地被召集而来,今暂由副督庞统负责安顿。或许是霍峻今晨突然检查,各部将士略有慌张,诸将在副督庞统的带领下,至门恭迎霍峻。

几番问候下来,霍峻身袭衷甲,询问左右道:“诸军初集,士气、军容如何?”

“军士士气高昂,可以一战。”高翔说道。

“许久未战,军士多望建功!”全琮笑道。

望旌旗飘扬的军营,霍峻持鞭前指,笑道:“既然如此,且观儿郎风貌!”

说着,霍峻便让人诸将带路,他要检阅军容。

见状,不少在场将校心中多有紧张,生怕霍峻查出了点什么,急忙去找亲卫。

“不准呼亲卫!”

霍峻见有些将校想提前知会部下,问道:“莫非诸君治下军士不整,且其中暗行不法之事乎?”

闻言,诸将不敢回应,唯有乖乖跟在霍峻身后。

初巡高翔所部,其部军士因在营中虽然松散,但巡逻兵马严谨,所有的弓弩箭矢皆按照标准做了防水处理,并无多大的问题。

巡视完高翔之后,霍峻则是来到族将霍渊的所部。

霍渊营部情况与高翔差不了多少,饮水、卫生、军纪都达到要求,其中营寨更是依照要求下营,沟壑、拒马齐备。

就当霍峻想走时,他却发现霍渊神情不安,时常瞟向他的大帐方向,一直想和亲卫说什么,但碍于亲卫太远,一直在使眼色。

霍峻心中生疑,笑道:“霍渊营部有序,宜当赞誉。今走累了,且去其大帐坐坐。”

“都督?”

霍渊神情惊变,挤出笑容,说道:“渊大帐狭窄,怕是难以入座。”

“无事!”

“且去坐坐!”

不待霍渊说话,霍峻领着众将前去其大营,霍熊、霍虎在前开路。人群中,霍渊脸色渐渐发白,心脏飞快跳动,生怕霍峻发现他的秘密。

众人很快抵达大帐,霍熊在霍峻的示意下,上前掀起帐布,领着左右几人入帐。紧接着,帐内响起了女眷刺耳且尖锐的惶恐声。

闻声,左右将校无不为之震惊,纷纷看向霍渊。而霍渊的脸色早已是发白,扑通跪在地上。

霍熊看了眼霍渊,拱手道:“都督,帐内为霍讨寇妾室。”

霍峻将手搁在背后,手里攥着马鞭,身动而鞭晃,问道:“怎么回事?”

神情虽是不变,但言语中却带着些许失望。

霍渊跪在地上,低头说道:“帐中女子为渊新纳之妾,因其百般相求随军。渊拗不过她,一时脑热之下,答应让她随军,但却言开拔后送她出营。”

“哼!”

霍峻摇头冷笑,失望说道:“自江夏时随军,至今是有十余载,随我下孙吴,取江淮。今却被女子所惑,莫非你忘了我叮嘱之语?”

说着,霍峻猛地发怒,马鞭抽在霍渊的脸上,呵斥说道:“你早年被女子所迷,常舍情而自悲。今四旬有余,却还被女子所惑,竟敢行违背军令之事?”

对于族人霍渊,霍峻当是恨铁不成钢。其虽颇有勇力,然却贪恋女色,常容易为情所困。

追随他这么多年来,屡有战功,还被刘备拜为讨寇将军。本以为随着年纪越大,能不被女子所惑,然事实证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都督,渊知错!”

霍渊神情悲切,流泪说道:“我贪恋女色,今崩坏军纪,有误都督之望。恳请都督饶恕,渊必知错而改。”

霍峻摇头而叹,问道左右道:“军中私藏女眷,当何以惩处?”

“按都督所制军法,私藏女眷,依律当斩。”蒋济说道。

犹豫几许,蒋济说道:“都督,霍讨寇屡有战功,今大战将启,正值用人之际,不如赦免其罪,令其为先登赎功。”

“都督!”

霍峻面露不忍之色,他真就不想向霍渊下手。但念着自己制定下的军法,又岂能带头违令。

长叹口气,霍峻说道:“昔制军法言,若犯军令,便是我的亲子侄,亦要依法施行。今携女眷随军,若不惩处,岂不有违我之军法。”

霍笃见霍渊哀哭,心中不忍,说道:“都督,不如暂饶霍渊性命,今正当用人之际。”

“都督!”

“诸君勿言!”

霍峻偏过头去,望向远方,不忍心说道:“既要用兵,岂能违令。军令如山,违者皆斩。昔田、孙因法明而威天下,今不行之,军士必然为之非议,又将何以讨贼乎?”

霍渊见霍峻真要处死自己,泣不成声,连连叩首,说道:“望都督替渊照料妻儿,下世渊必鉴之。”

霍峻背着众人,闭眼长声叹道:“你之妻妾儿女,我必善待之,必不弃也!”

“谢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