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城北的一座校场上,军士们正在操练。

这是从皖城调来的淮西军,即将北行奔赴东海,调换霍笃帐下的庐江军。

淮西军旁,还有五千名正在操练的丹阳新兵。

以前江淮各军征战有缺额,常是多渠道补充。如从江淮、江左民间招募勇力壮士入军,或是从俘虏中抽取勇武者补充,亦或是从郡兵中募集兵马补全编制,以满军队额数。

紧急作战时,江左兵马会益江北,七日内能有五六万军士。得到武汉批准,月余间江淮兵力可达十万,足以应对北魏的南征。

霍峻上疏请求增兵江淮以来,为了满足霍峻的需求,刘备从江左调兵卒,在去年增兵万余人已分批抵达江淮。

然由于兵源质量的参差不齐,霍峻担心将他们仓促派到前线,恐会坏了边事。故而将这些兵马先统一安排在广陵,让丁奉负责训练。

“子通,以为丹阳新卒可用否?”

霍峻拿着白毦鞭遥指正在练习列阵的丹阳兵,问道。

蒋济仔细瞧了几眼,说道:“丹阳山险,民多果劲,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可谓江淮上兵。加以操练多时,技艺娴熟,当可独当一面。”

霍峻笑了笑,说道:“丹阳兵虽是好武习战,但却有一弊。不利四散,败如鸟窜。此风若不治之,今后难担大任。今下让承渊好生操练,不出多时,当可称为精兵。”

说着,霍峻指向不远处即将北行的淮西军,笑道:“话虽如此,三万江淮子弟,当是我大汉巩边之基。盖以屋庐田业,以系其志,有妻子骨肉,以坚其心,其身不亡,则斗志不止也。”

“江左兵马虽精,但妻儿家小在江南,纵是兵败,亦可保家园。故而其志不及淮兵,非北兵之敌。胜则利进,败则散退,无死斗之心。我之所以能称雄中国,皆赖江淮子弟。”

汉末时期,丹阳百姓因好武习战,被屡次征调为兵,其精兵之名可以说是毋庸置疑。

但在霍峻眼中,好武习战反过来是丹阳兵的缺陷。不是因为太能打不好,而是因为太能打,导致被频繁征发。仗打多了,即便是在冲锋时都有所顾忌。一旦战事不利,则就会兵败而走。

早期霍峻下江东,诸将争先从俘虏中选丹阳兵,而霍峻有意不选丹阳兵,除了勤勉老实的百姓外,则就选逃难到江左的淮人为兵。

淮兵从古至今的质量不用多说,为了能强化他们坚守作战的信念,霍峻更是在治淮之后,将士卒中家眷陆续迁到江北。

经常向帐下兵马灌输魏兵的残暴,一旦他们兵败,其家眷必然遭受魏兵屠戮。故凡与曹魏交战时,淮兵奋勇争向,魏兵不敌也是必然之事。

最典型的就是晋灭吴中,张悌渡江至淮南,与晋扬州刺史周浚统率的江淮兵作战。

交战时,丹阳太守沈莹率五千丹阳锐士为前驱,三冲晋兵军阵。晋阵在丹阳兵的冲锋下,毫无动摇迹象,随即丹阳兵在后撤的过程中发生骚乱,继而被魏军大败。

丹阳兵就像江左的缩影,欺负下普通士卒毫无压力,一旦遇到硬仗,唯有兵败的命运。

蒋济深以为然,说道:“江淮位南北之要冲,既操舟船,亦习步骑,尤善弓弩。兵乱间,举族互保,横行结队,以御外寇,得以自存。”

“丹阳兵居江南,操舟船,水中角斗,凭血气之勇,胜则进,不胜则退。若舍舟与北人战,两军交汇,军阵肃然。临阵不破,又有游骑窥视,血气退散,军阵则是乱矣!”

顿了顿,蒋济笑道:“不管如何,兵随将性,将怯则兵畏,将勇则兵雄。如袁术居江淮,得有徐淮、江左之利,因不修德政,终遭败亡,其帐下诸将离散而走,或北投曹操,或南走孙氏,亦或居乡自保。”

霍峻负手背腰,笑道:“君为臣心,将为兵胆。上者不顺,下者难安。今下之势,南北二分,因南北所操之战不同,吴兵守淮有余,而无力与魏战。”

“如欲过江,与北人步骑战,当需依仗淮兵。淮兵为正,吴兵为辅,或能与北人争雄,席卷中原。”

看了半天训练,趁着士卒休息之际,霍峻在亲兵的护卫下,来到丹阳军中。

“从丹阳何处来?”

霍峻抓了个颇为胆大的军士,问道。

军士有些激动,大声答道:“回都督,俺从宣城来!”

“家中可有安顿好?”

“安顿好了,家中有弟妹照料?”

“娶妻没?”

“没~”

军士脸色微红说道。

霍峻拍着军士的肩膀,笑道:“徐淮多美人,立下战功,本督为你做媒。”

“诺!”

左右丹阳军士一阵哄笑。

早些年霍峻为了在江淮扎根,鼓励军中将领取淮人女子为妻。随着刘备依仗淮泗人治国,以及诸将地位水涨船高。

故而不知从何时起,南汉渐形成一种习俗,淮女在婚姻市场上非常吃香。今霍峻勉励军士娶徐淮女子,算是鼓励之语。

霍峻与众人同笑,说道:“江淮不比丹阳,与北人厮杀,不比与乡人械斗。既入了军,当严守军纪,平日多苦练,方可少流血。”

“都督放心,他日上阵,当斩贼人首级。”

“有志气!”

虽说丹阳兵不善硬仗,但至少算是可用之兵,能为今下的江淮分担压力便是好事。

自夏侯尚被调到青徐,与淮西的曹休呼应,这让江淮的压力骤然大增。且夏侯尚非无能之辈,算是比较出色的二代宗将。如夏侯尚一继任,便着手解决袭击青州海滨的管承。

上月,管承袭击东莱海滨,结果中了夏侯尚的圈套,兵败而逃,仅率左右数百人逃到海岛上。在郁洲援兵到来前,夏侯尚趁夜而进,突袭了海岛据点,管承连夜败走郁洲岛。

是役,管承所部死伤三、四千人,海岛据点都被拔除。得知后,霍峻放弃了袭扰海滨的方略。

“都督,二公子回程拜见。”

此时,霍熊走了过来,禀报说道。

“好!”

霍弋带着霍峻的信,先拜会了步骘。而后即将归汉时,又过广陵,拜见霍峻。

树荫下,霍峻坐在交椅上,问道:“舅父见信之后,可有何反应?”

霍弋答道:“禀父亲,弋拜会舅父时,言及此事,其言行如常。后览书信,言让父亲放心,其当知公事之重。据前后变后观之,舅父似已放下此事。”

霍峻笑了笑,说道:“怕是未必,你舅父喜怒不形于色,外人常难知其所想。话虽如此,但能明公私之事,便是为好事。欲解你舅父心结,怕还要前将军书信。”

顿了顿,霍峻问道:“你舅父近日如何?”

霍弋沉吟少许,说道:“舅父近日忙于检索隐户,为丹阳民变所操劳,丹阳大族陶亮隐匿千人,时被吏人所察,率族内部曲反抗,几下宛陵。被丹阳都尉带兵击败,率众逃入深山。”

“后带兵出山袭民,被大兄带兵斩杀,俘获其族人。舅父带人前去料理,仅治陶亮及家人之罪,其族人免于死刑。”

陶氏在丹阳属于是大族,陶谦即为丹阳人。刘备统治丹阳郡时,凭借与陶谦的关系,与陶氏关系尚可,且有征辟其子弟任官。如陶基在交州任九真太守。

但陶亮与陶基非同族,二陶分居二县。陶谦与陶基所在的秣陵陶氏,陶亮是宛陵陶氏。今陶亮举众反叛,而秣陵陶氏交出隐匿户籍,仅能说同姓不同命。

“丹阳民风跳脱,得有此事不足为奇。丹阳周围,有士载大兵驻守,纵是叛乱,亦不伤大局。今检索人口,吴、会稽二郡不乱,江左即无碍!”霍峻说道。

检索大族人口,真就是不好干的差事。丹阳出现民变,属于是正常之事。

吴、会稽二郡是大士族盘踞之所,只要二郡不出大的变动,扬州检索人口基本就能说成功。毕竟步陆之争,归根到底就是检索吴郡隐匿人口所引发出来的争斗。

“吴郡率先被检索,据舅父言除兵籍部曲外,一郡得出隐户两万五千多人。”霍弋说道:“今舅父将亲驻会稽,检索郡中隐户。”

“步扬州不易啊!”

蒋济闻言,感叹了一句。

霍峻摸着小胡子,说道:“会稽弗如吴郡,今吴郡能析出户籍,会稽应无大乱。荆、扬二州为大州,今子山大事将成,且观荆州顾元叹之所为。”

霍弋从怀中取出书信,奉上说道:“父亲,此太子昨日新至书信,其让为儿代交与父亲。”

“何事?”

霍峻盯着信件,好奇问道。

“太子治史书,见兵家之事,略有疑惑,特来信问之。”霍弋说道,

霍弋与刘禅从小长大,二人出同车,入同食,关系深厚。今在刘备的操持下,娶了姐妹,兼有连襟关系,二人愈发紧密起来。

刘禅与众多官吏交好,但真正能算上亲信,唯诸葛乔、霍弋、张绍等众。

霍峻拆开书信,见刘禅问及长平之战,随即笑了笑。

“伯先,今夜为父画张舆图。归京之后,由你交予太子。”

霍弋问道:“父亲,儿明日即将归京,不知再有叮嘱?”

沉吟良久,霍峻说道:“江淮无大事,百姓耕作有序,且让陛下安心。至于舅父与前将军之矛盾,且待前将军来信,二者或能消怨,如实与陛下讲述即可。”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