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峻与诸葛亮商议下,先让刘禅下诏改秣陵为金陵,而后拜周鲂为丹阳太守,兼任横海中郎将,与扬州刺史步骘负责督办粮草,兴建大艘海船。
自秣陵改金陵起,不知何人泄露消息,南汉朝野高官得知霍、葛二人有意东迁,不少江左士人上疏,夸赞金陵出色的山水地势,以及与武汉进行对比,希望京师东迁。
江左士人的上疏,引起了连锁反应。荆楚高官们不敢泄露战略决战的计划,唯有驳斥首都东迁的谣言。不过荆楚士人们议论声不小,表示武汉做不了首都,可以迁都江陵。
在几日之内,武汉城中各种言论层出不穷,这让不想将事情闹大的霍峻顿感不满。
他隐约察觉迁都金陵之言论,大概是列席的上卿之一,却不知具体为何人。霍峻询问诸葛亮、徐庶二人,葛、徐亦是疑惑不解。
为了不将事情闹大,霍峻对上疏者冷处理,并在深思是否仅将金陵设为陪都。
转入建兴二年,因正旦有人借着敬酒之故,力劝霍峻不可迁都秣陵,再次引起了争议。霍峻故意以日后迁都长安或洛阳为由,含糊敷衍过去。
傍晚,大司马府。
霍峻微醺而归,在侍女的服侍下,坐到榻上。而后在侍女的擦拭脸庞下,又喝几口醒酒茶,霍峻精神抖擞些。
“大人!”
不知何时,霍弋从宫内回府,向榻上的霍峻行礼问好。
见霍弋似乎怀有心事,霍峻主动问道:“近日宫内有何变故?”
霍弋沉吟少许,说道:“禀大人,近日迁都之言四起,宫中侍从多有向陛下上疏,或有力谏迁都者,亦或有力阻迁都之言论。各种言论嘈杂,如……。”
说着,霍弋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说。
“有何言论,但说无妨!”霍峻放下手中茶樽,说道。
“陛下让儿交予大人!”
霍弋从怀里取出奏疏,说道:“此疏力劝陛下不可迁都,其疏中言,昔先帝以武汉划归江州,而后以葛相领江州牧,当为钳制大人之所为。”
“今金陵临近江淮,而江淮为大人长久经营之所。如陛下若迁往金陵,恐京师将会被大人所制。故周不疑力劝陛下不可迁都,以免如大人之意。”
“周不疑!”
霍峻简略浏览奏疏中的内容,而后瞥了眼上疏者姓名,神情虽是淡然,但语气中却有几分冷意。
“是为周不疑所奏!”
霍弋如实向霍峻坦白,说道:“陛下得收周不疑所奏内容,特将奏疏交予弋,让弋转交与大人。而后陛下告诉大人,让大人勿要以此为忧,迁都之事能定则定,不宜久托。”
周不疑之前被刘禅外放到宜都郡当太守,但因与中枢关系紧密,故而对朝中事务多有关注。为了更上一层楼,周不疑经常为刘禅出谋划策。
当下周不疑得知霍峻欲迁都金陵,出于个人想法,也为刘禅而考虑,故将政治细节说清楚,上疏劝阻刘禅迁都。
收到奏疏后,刘禅得见疏中周不疑对霍峻的揣测,多有无奈。为了保证君臣一体,刘禅选择放弃周不疑,将其奏疏交予霍弋,让他转交予霍峻,用另类的方式支持霍峻。
当霍峻看到这封周不疑所上的奏疏,实际上无奈之情多于气愤。迁都金陵,根本不是为了他的权利,而是为了更好的北伐而已。
有时一心为公的想法,居然会被利欲熏心者,恶意脑补或揣测他之所为,真让人无语。然这便是人性,任凭你将心中所想的讲出,别人也会认为你在说假话。
当然霍峻亦能勉强理解周不疑这种想法,毕竟王莽的前车之鉴在前。有了周不疑的猜忌,或许方显刘禅这举动难得可贵。
“大人,当下该如何是好?”见霍峻久久不语,霍弋问道。
霍峻将奏疏搁下,问道:“伯先以为如何?”
霍弋沉吟少许,说道:“大人所为光明坦**,无需畏他人之所言,是谓人不知而不愠。今周不疑上疏猜忌大人,大人岂能因小事而与其计较!”
顿了顿,霍弋说道:“不如反举周不疑至江淮任官,以明大人公体之心!”
霍峻摇头而叹,说道:“周不疑因其父叔刘先而幸进,被先帝举为近侍。其与刘先相较,论品德而言,弗如远甚!”
刘先,旧长沙郡太守。昔曹操南征江汉,因曹操帐下兵马雄壮,观望形势者众多,唯刘先不畏,反而看好二刘联军。而后刘琦去世,刘备入主荆州,刘先也未有捣乱。
周不疑虽年少聪明,但聪明的技能点反而点错了,多点在政治拼斗上。南汉国内虽各派系复杂,但总体来说是稳定的,也遵循有才者居上,无才者居下原则。
霍峻考虑几下,说道:“推举周不疑至江淮任职不必,可将此信交予葛相。日后你与士载务必要多多注意周不疑,其心不正,不可深交。”
“诺!”
“大人,那迁都之事呢?”霍弋问道。
不待霍峻答话,侍从趋步来报,说道:“家主,尚书令李君求见!”
“李严?”
霍峻思索少许,说道:“请李令君入堂!”
“伯先可留下!”
“诺!”
少顷,李严神情谦逊,趋步而入堂。
“严拜见大司马,江陵公!”
李严见到高坐榻上的霍峻,行拜以大礼,说道。
霍峻凭空虚扶,笑道:“李令君客气了,今正旦欢庆之时,君怎至登门拜访?”
“请坐!”
“公子!”李严向霍弋施礼,而后笑道:“殿下受托王命,殚精竭虑,严深感敬佩。今不早至殿下府上,恐过些日殿下府上宾客成群,在下难以拜会殿下!”
王、公则可受称殿下,今霍峻受封江陵公,按理来说可以受此称谓。但霍峻为了保持臣子身份,免得让人多想,不太喜欢有人直称殿下。
霍峻保持仪态,笑道:“李令君玩笑了,君登门拜会,孤岂会不见!”
李严态度谄媚,问道:“殿下欲迁金陵为都,今国中不从者众多,严深感余者不晓殿下之远见而不忿。当下已至正月,不知殿下强迁都之意是?”
霍峻沉吟少许,反问道:“议论者众多,或有言迁都金陵者,或有力劝留居武汉者。正方为尚书令,可知台中侍郎、尚书之意是?”
李严朝着霍峻拱了拱手,说道:“禀大司马,尚书、侍郎者不足以为忧,今下大司马如欲迁都,不如发江左文武一并上疏。”
说着,李严故作忧虑,说道:“当下欲阻殿下迁都者,无非廷尉潘浚。今如能罢黜潘浚,殿下迁都金陵将无人可阻!”
“罢黜潘浚?”
霍峻心中略有所得,说道:“承明无大过,今岂能因阻迁都而罢黜之!”
李严说道:“殿下虽威震海内,名声赫赫,但却难安朝野之异议。如能罢黜潘浚,朝野则畏殿下之势,上下将无人敢非议迁都之事!”
霍峻试探说道:“今江左士人上疏力劝迁都,莫非出自正方之手?”
李严不愿隐瞒,如实说道:“殿下,列席者八君,如马良、费观、潘浚皆为荆楚人。迁都金陵,舍殿下外,楚中士人多有不愿。今若不引江左人入局,殿下迁都金陵,恐将难成!”
说着,李严向霍峻作揖,说道:“望殿下恕严斗胆,擅自告与江左士人。但归咎根本,在于严欲助殿下一臂之力!”
见李严承认自己所作所为,霍峻不由心生厌恶。迁都之事,他根本没有想以政斗的形势展开,然被李严这一掺合,与政斗也离得不远了。
霍峻强忍不满,揶揄笑道:“看来孤要多谢正方了!”
李严似乎没听出霍峻话中的深意,反而神情热烈,说道:“殿下屡破前敌,威服海内,为大汉立下卓著之功,是谓无殿下则无汉。”
说着,李严大着胆子,笑道:“今若追论殿下之功,以严观之,殿下晋爵称王,拜授九锡,亦是顺理成章之事。惜严人微言轻,不足以令举殿下受王,拜领九锡。”
“晋爵称王,拜授九锡,非孤所能受”
霍峻语气坚定,沉声说道:“孤受封县公已是人臣之盛,足下之语不利国事,更有败乱国体之意,今安能胡言?”
见霍峻语气变冷,李严赶忙告罪,说道:“严仅为殿下而不平,望请殿下恕罪。”
事到如今,霍峻已渐明白李严的打算。李严欲借自己迁都之风波而取利,如绊倒潘浚,让尚书台重掌廷尉之权。
且同时,李严欲试探自己是否有不轨之心,然后拜入自己门下,攀附自己势力,从而升官进爵。
“若无大事,君可自退矣!”
霍峻喝了口茶,淡淡说道:“孤酒力不支,恕难与君长聊。”
“诺!”
见霍峻瞬间变脸,李严心中忐忑,他不知自己是否说错话,唯有顺从霍峻之意退下。
望着李严远去的背影,霍峻无奈而叹,深感精神疲惫。
周不疑、李严二人之所为,很难去追究什么,但从他们发表的言论而言,实际上就有分裂国家之倾向。
历史上南朝为何持续分裂,无法齐心协力北伐,大概与内部争斗有关。如果利欲熏心之辈,听了李严之语,怕不是早与其狼狈为奸。或是君主多疑,听了周不疑之言,将会猜忌大将、权臣。
自淮南王一事之后,除非受形势所迫,霍峻基本不会选择那条错误的道路。
“伯先以为李严之语如何?”霍峻问道。
霍弋整理思绪,说道:“大人,我霍氏深受大汉之恩,岂能行不轨之事。今陛下不曾背我,我霍氏安能背之?”
“弋随陛下左右多年,陛下深感大人劳苦功高。昔大破曹休时,陛下笑语曰,如能平天下,当效姜公之事以待大人。或虽受左右劝谏,但陛下却暗语儿曰,虽不能授裂大国,却能封镇东夷。”
听着霍弋所言密语,霍峻将信将疑,说道:“伯先莫不知韩信之事?”
霍弋摇了摇头,说道:“禀大人,陛下曰:‘虽不可授齐,却可授辽。’陛下好读史学,素有开疆之志,其言商之所以征东夷而亡,而周之所以能平东夷,非周比商之兴盛,而在周能委姜公治齐。”
“昔孝武帝征辽东,平朝鲜之地,辟乐浪、玄菟、临屯、真番四郡。然四郡几经被高句丽所侵,郡县被占,汉民遭掠。然陛下以为如能复行郡国之治,既能开拓边疆,又能保境安民。”
东夷在华夏早期历史上,一直是非常强大的对手。殷商因常年征讨齐地,导致兵疲而国穷,终被西周灭亡。周吸取经验,为了解决东夷,封了鲁、齐两大诸侯国,以及大批淮泗小诸侯国,方才将东夷解决。
刘禅的意思不难理解,大概是平了天下之后,为了稳固辽东州郡,他欲将朝鲜半岛上的土地授予霍氏,类似用姜子牙治齐模式,帮助大汉稳固幽、辽地区,外扩朝鲜半岛。
“此事不可向外言语!”
霍峻不知怎么评价刘禅的操作,唯有叮嘱霍弋说道。
相比霍峻的将信将疑,霍弋反而是信任刘禅,笑道:“陛下非言而无信之人,仅是以为朝鲜蛮荒,气候苦寒,恐大人会因此而不满!”
顿了顿,霍弋问道:“今李严之所为,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霍峻抿茶而思,说道:“李严贪图名利,欲将我置于火上,不可不理。”
“迁都之事,当早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