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城内无人啊!”

待潘璋冲入城内之际,手下军士禀告道。

“什么!”

潘璋观望四周,却见寂静的夜幕下,街巷间空无一人,连那城楼上点火的军士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根本没有周炬的人影。

潘璋一个激灵,说道:“不好,中计了。”

说着,潘璋转身就要走,喊道:“撤出城池,速向麾下禀告周炬诈降!”

话音刚落,只见听见军鼓声大作。原是寂寥无人的城墙上,忽然间数百人影在月光的映照下晃动。街头巷尾冒出无数火把,人头攒动,数面军旗高树而起。

紧接着,城楼上扔下火把,倒在城门口的火油接触到火星,猛地燃起了熊熊烈火。无数的草垛,从纷纷从城楼上丢弃了下来,干燥的杂草又迅速的燃烧起来,火势蔓延开来,愈发得大,最终隔绝城池内外。

站在城口门的军士躲避不及,脚底的火油窜起火,大叫了声,拍打身上的火星,然后就开始四处逃窜,而那身上火焰却是越烧越大,把他们活活烧死,那凄惨的惨叫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杀!”

城楼上,霍峻看着已经陷入四面包围的潘璋所部,沉声说道。

“诺!”

随着第二通鼓声响起,城内埋伏军士从街头巷尾间涌出,以鸳鸯阵为小阵杀向已经惊慌失措的潘璋所部。

潘璋看着三面包夹而来,操着鸳鸯阵的士卒,心中已有畏惧,那浩山上的就是这种奇特的军阵把他们打得大败。继而,潘璋又看人眼已是熊熊大火的北门,心中发狠,骂道:“老子今日若出逃出去,必让你等生不如死。”

潘璋招呼身侧部曲往后撤,显然他是准备冲过火场,逃出城去。但霍峻又怎么会没反制手段,城楼上弓弩手搭弓射箭,将那箭矢倾斜而出。一时间,潘璋部曲中箭者纷纷扑倒在地,伤亡众多。

城内的火光也是吸引了孙权的注意力,其欲驰马而出,却被周瑜拦住,说道:“麾下,城内虽有火光,然不知潘校尉情况如何,可等斥候来禀。”

少顷,斥候在月光的照映之下匆匆赶来禀报道:“将军,潘校尉于城中遭遇伏击,后路被大火断绝,被困在城中。”

“什么!”

孙权用缰绳抽了身侧的树干,表情极其愤怒,喊道:“随我来,务必救出文珪。”

孙权不得不着急,潘璋可是他嫡系将领,从他十五岁出任阳羡县长时起,潘璋就跟随在他身侧。孙权对潘璋可是颇是喜爱,在自己仅是县长的时候,就命潘璋招募百余人。后又在他帮衬下,讨山贼有功,进升别部司马。

孙权初上位时,为得功绩,安稳人心,又命潘璋出任吴郡巿津刺奸,名声威震一时。后在孙权的扶持下,在西安、建昌呆了几年,转升武猛校尉回吴县。

孙权在江东少有嫡系,唯有周泰、潘璋属于其核心将领,今潘璋及其部下若是阵亡,将折孙权一臂。

四千军士高举火把从营中列队而出,数以千计的火把将战场映成一片通红,在夜幕中排成声势浩大的军阵,向彭泽城墙杀去。

说实话,孙权也有其他想法,潘璋为人骁勇善战,其本部千人若能坚守住城门口,自己率队若能趁机与他里应外合,夺取北门,说不准就能拿下彭泽城了。

可惜孙权有如此念头,霍峻又岂能想不到,围杀潘璋不过千余兵马,固守北门城墙足有千余名善射的士卒。那些举着火把冲向城楼的士卒犹如黑夜里的萤火虫,显眼却又无害。

“射箭!”

霍峻在按剑在昏暗的城楼上巡视着,城墙并无明亮火把,甚是黑暗。在霍峻身体两侧皆有弓弩手布置,一面朝着城外点射那些冲城的士卒,人数较少的一面则是攒射潘璋所部。

城内正在鏖战中,城门火大加上城楼上的弓弩手,让潘璋属实冲杀不出去。只得在三面包夹中,勒令部曲背靠房屋组成圆阵在那殊死搏斗,希望孙权能派兵救援。

城外那些冲城的士卒被那如雨下的箭矢射得无法前进,不敢冲锋。

孙权纵马在前,望着火势冲天的北城门,神情颇是着急。气愤之下,挥剑砍死两名不敢前进的士卒,喊道:“退者死,首入彭泽城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有了孙权的激励,那些士卒重新打起精神,举着盾牌接近城墙,然而城楼上的箭矢横飞,又将他们射退,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况下,江东军士根本不敢靠近城墙。

孙权气得又要砍人,周瑜伸手阻止说道:“麾下,我军将士手持火把于夜幕中显眼异常,城楼将士寻火射击便可。我军将士又无木幔等车,难以近城。麾下不如挑选精锐士卒,使用飞钩,寻暗处攀援上墙,看能否趁机入城。”

“好!”

在周瑜的建议下,孙权命陈武挑选百人,能夜视士卒,熄灭火把,在夜幕的遮掩下靠近城楼。

“快点!”

飞钩抛了上去,江东士卒拽了拽绳索,双脚蹬着城墙,嘴衔着环首刀,攀援而上。临近城楼前,忽然一支长矛从夜色中冒出,往江东士卒胸膛戳去。扑哧一声,攀援而上的士卒从城楼上狠狠地摔了下去。

紧接着,昏暗的城楼上忽然明火大起,密密麻麻的荆州军士卒在橘黄色火光中全部暴露出来,伫立于城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城外试图攻城的江东军。

那些试图偷偷攀援上墙的江东士卒,被城楼上的弓弩手箭矢纷纷射杀在城下,无一活口。

一面‘霍’大纛迎风而立,纛下霍峻按剑伫立,大笑说道:“孙权,你中我计也。可惜仅杀得潘璋,未杀得你,甚是可惜。”

说着,一根长矛系挂着潘璋的头颅探出城墙,在那明晃晃地烟火下,潘璋那张分外狰狞的脑袋,显得格外的狰狞恐怖。

“文珪!”

见状,孙权心痛不已,用手捶打胸膛,喊道:“孤悔不听公瑾之言,害了你与千名将士的性命。”

“公瑾!”

孙权握着周瑜的手,泪水充盈眼角,说道:“孤誓报此仇,今军事将有赖于公瑾了!”

孙权能保住兄长基业,并在江东立国。其在气量上远超他人,懂得挨打立正,撞了南墙知道回头,也能舍得下面子,向手下道歉,紧急关头敢勇于放权给他人。

今日他中霍峻诈降计策,又折损一员心腹大将,让他痛彻心扉。若再打下去,他真的不知道还要折多少人进去。他现在借潘璋之死,自我忏悔,又在向周瑜示好,表明自己的态度。

周瑜目带怒火,紧盯着大纛下的霍峻,心中也是不甘。

缓了缓感觉,周瑜握着孙权的手臂,说道:“麾下,今潘校尉身死,一千余名将士覆没于城中。今当回营从长计议,不可轻易动怒发兵攻城。霍峻虽不显名,实有名将之能,精善守城,能料人心,不比他人。”

霍峻终于凭借他的战功,从周瑜口中的非是常人爬升到名将,这让彭泽城成为江东诸将的噩梦。

“好!”

经过教训的孙权,颇是乖巧,听从周瑜的意见,让部下撤军,不再妄送性命。

望着撤军的江东士卒,霍峻进而转头望向身在负隅顽抗的潘璋百人,嘴角扬起了笑容。刚刚又是霍峻在诈孙权逼他撤军,抛弃潘璋所部。

至于为何要逼走孙权也是简单,城中就两千多人,又要围剿潘璋千人,又要分兵把守三面城墙属实腾不开手脚。刚刚城头上密密麻麻的人,仅是穿着戎服的稻草人,在火光下若隐若现恐吓孙权。

归根到底霍峻手上还是兵少,否则以霍峻的胃口肯定不满足吞下潘璋的千人。但霍峻也是知足之人,兵少归兵少的打法,城内人少放太多进来,必然要坏了大事。

能用书信诈降赚潘璋千人入城,围而杀之,迫兵归降,补充城内人丁也是足够了。

半晌,随着城内喊杀声渐渐结束,周睦捧着潘璋的人头,奉上前来,说道:“启禀将军,贼将潘璋誓死不降,已被我军斩首。霍校尉命睦奉贼首与将军过目,请将军核查。”

霍峻看了眼灰头土脸,血淋淋的头颅,吩咐说道:“来人,将首级悬挂于东北角,用来威慑敌军。”

“诺!”

“对了!”

霍峻喊住周睦,说道:“你诈降有功,即日起且任假军候。以假军候暂领帮你屯将士。”

“诺!”

周睦喜出望外,拱手说道:“多谢将军,睦当以死报之。”

其实孙权说得没错,大军围困了二个月,城内人心早已浮动。心想归降的人确实是有,也确实是周炬。然而周炬通敌的行为,被同乡副屯长周睦发现,并将其举报到霍峻手上。

霍峻顺水推舟,让周睦代替周炬,让他书写归降书,与孙权上演了一出戏。这也是为什么张纮他们询问周府,能得出周炬为人却是像是反复之人,因为周炬就真是反复之人。

待周睦走后,霍笃血染征衣,持槊上城。霍峻打量一番,见霍笃没有受伤,方才安心。

“今夜战果如何?”霍峻问道。

霍笃思量少许,说道:“敌寇约九百人左右,六七百人归降,斩杀三百余众,我军战死死伤不足三十人。”

霍峻微微颔首,说道:“今夜江东军死伤千余人,亦能消停几日,缓上一缓。”

霍峻使用诈降之策也是没有办法,自从夜袭之策后,彭泽城基本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若想改变现状,出动出击则是必然的。

霍笃望着远处的江东营寨,问道:“仲邈以为江东军何时能撤?”

“不知!”霍峻摇了摇头,说道:“需看长公子、左将军在豫章战事进展如何。”

“那豫章战事何时能结束?”霍笃又问道。

霍峻又是摇头。

自从城池围困之后,霍峻已失去了战事消息的来源。对当下的战况如何,他完全不知道,只能选择相信刘备。

霍笃叹了口气,说道:“已是十二月了,将至岁初。儿郎们出征一年,思念家人者不少。等这场战结束,仲邈看看能否把咱霍氏族人接过来,或是让儿郎们回家看上一看。”

久围之下,人长期处于紧绷的状态中,人心浮动属实正常。霍峻也能理解,但也无济于事,唯有通过适当的轮换,让士卒偶尔放松。也幸亏城中补给充足,否则可不仅于此。

……

城中霍峻命人打扫战场,修缮被大火烧过的北门。而孙权、周瑜也率军回到营寨中,众人入大帐分坐,商议接下来的战事。

孙权神情低沉,问道:“霍峻狡诈,以书信诈我等中计。文珪不幸入城身亡,今当有何计策,可解当下之危。”

“东部、公瑾!”

张纮沉默不语,蹙眉紧思。

周瑜沉吟少许,说道:“麾下,我军连挫彭泽城下,霍峻有智,赵云有勇,不可急下。今前车之覆,当为后车之戒。瑜窃以为仍可转攻柴桑,破灭黄祖水师,截断刘备大军退路。”

“哦?”

闻言,孙权打起精神,开始认真倾听周瑜的分析,说道:“柴桑兵众,何以破之,还请公瑾细言!”

周瑜整理脑海中的思路,说道:“启禀麾下,柴桑临近彭泽。料想近日战况,黄祖岂能不晓。其见我军于彭泽城下受挫,连攻数月,心有懈怠之念。”

“今彭泽去往柴桑,水师朝发夕至。我军率精锐乘船,奔袭柴桑水寨。江夏水师若是付之一炬,敌寇已无水师,粮道岌岌可危。除非荆州能克豫章,就地取粮,否则不消多时,荆州兵马将不战自乱。”

孙权略有心动,问道:“敢问公瑾,胜负多大?”

周瑜思虑半晌,说道:“黄祖老迈昏聩,欺弄军吏,财谷缺乏,舟船不整,军无战死。奇袭之下,若是无备,一战可胜。一破其军,下入大泽,夹击二刘,则豫章战事可息。”

“好!”

孙权沉吟少许,果断下定决心,吩咐说道:“今命公瑾为前部大督,奇袭黄祖,孤率中军于后,为公瑾掠阵,随时支援。”

“诺!”

周瑜心中喜悦,脸上却是严肃,起身拱手说道:“瑜必破黄祖,不负麾下信任器重。”

“麾下,在下有一策可如虎添翼,助周大督破敌。”

众人寻声望去,那人坐在营帐角落,正在缓缓起身,形体魁伟,面容方正,颇具英豪之气。

“这位是?”孙权疑惑地问道。

周瑜见是鲁肃,拱手说道:“启禀麾下,此乃麾下府上宾客,姓鲁,名肃,字子敬。其言有使贼兵退之策,故瑜将其带入帐中。”

孙权见鲁肃仪表不凡,又有逼退荆州兵马之策,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子敬请言!”

鲁肃微微拱手,问道:“不知麾下可知刘备其人否?”

“怎能不知!”孙权说道:“刘备世之枭雄,能得人心,纵横中原,善于用兵。关羽、张飞、赵云者,皆万人之敌也,为之死用。不可轻视!”

鲁肃捋着胡须,笑道:“麾下既知,那刘表又岂能不知。刘表遣刘琦统兵入豫章,刘备为佐。今战事之中,可有闻刘琦之名,其已喧宾夺主也!”

孙权目光一亮,说道:“子敬之意是?”

鲁肃于营帐中踱步,分析说道:“肃有闻刘表次子刘琮与蔡氏女婚配。蔡氏者,刘表之臂膀。刘琦虽为长子,然嗣子之位不明。今二子不和,刘琦入兵豫章,当有建功扬威之意,且其又多依仗刘备。”

顿了顿,鲁肃停下脚步,拱手说道:“启禀麾下,不如使离间之策,遣人入襄阳,散布谣言,游说蔡瑁,宣扬兵将知刘备,而不知刘琦;刘备素怀野心,有占据豫章自立之念。”

“刘表闻之,心必生疑,可乱其军心。若刘表唤刘备入襄阳,军无大将,破之易也;若刘备不愿回襄阳,刘表必调刘琦大军回襄阳,届时仅剩刘备兵马,又无粮草,破之甚易。”

说着,鲁肃冷笑一声,说道:“若周大督能破黄祖,刘备又走,刘琦何以掌军。孙豫章在南,我军在北,夹击之下,大军必然覆灭。亦或是刘表见江夏水师覆灭,又知无人钳制刘备,调大军回长沙。”

“无论如何,豫章之围,自当解也!”

“彩!”

孙权不由鼓掌喝彩,问道:“东部、公瑾以为子敬之策何如?”

周瑜露出笑容,说道:“子敬身怀大才,恳请主公用之。”

张纮说道:“子敬之策,有秦用郭开离间之风,颇是巧妙。麾下当可速行。”

孙权拍案说道:“即刻遣人入襄阳,散布谣言,游说蔡瑁,行那离间之策。”

《汉纪·霍大司马世家》:从平豫章,峻守彭泽,拒孙权、周瑜。权将万人来攻,峻分守浩山、彭泽……困守八十日,峻数解瑜攻城之法,又使屯长周睦行诈降之策,围杀权将潘璋千人。

权、瑜久克不下,将士多亡,叹曰:“峻真天人也!”敌我皆服峻之韬略,遂威震南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