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一章中,我已经仔细地论述了山脉的悲伤,花了较大的力气确保(唯恐)我对山脉的过度钟爱会使我,对山脉对人类心灵的影响做出偏袒的解释;或者至少担心读者会指责我,使他在我希望他最后得到的,有关山脉的结论中产生偏见。因为,对我自己来说,山脉是一切自然景观的开端和终点;我全部的情感都跟山脉绑在了一起;尽管我也会愉快地欣赏低地上的鲜花、树林和开阔的天空,这种幸福都是宁静和冷漠的,就像欣赏温室中与世隔绝的花朵一样,或者像读一本愉快的书;如果风景是绝对平坦的,在全部的细节中都坚持宣称自己的平坦,就像在荷兰、林肯郡和伦巴第大区中部,对我来说这不啻是一座监狱,是我不可能长久忍耐的。但是最细小的道路起伏,——在一个白垩峭壁旁边一条苔藓山岸上,顶部是荆棘,悬挂其上,——在桥边小溪中三四块石头上有一条波纹,——总之,在一两棵冷杉下面一小块野生蕨类的地面,如果人走到树林的另一侧,看起来可能就像一座小山,立刻会让我异常高兴起来,因为山脉的阴影、或者希望就在里面。

因此,尽管北欧很少有哪些地区是我不能发现愉悦的,不管它们是表面上多么乏味或沉闷[140],尽管整个法国北部(除香巴尼之外),对大多数旅行者来说似乎都是乏味的,然而对我来说却是永恒的天堂;而且在英国乡村,除了林肯郡、莱斯特郡和其它一两个完全平坦的地区而外,没有哪个地区是我不能通过一步步探测纵横交错的道路来发现快乐的;然而我最大的快乐都源于对山脉的想象,与遥远的记忆一起,给低地的每一块石头和每一棵草增添了色彩。令人愉快的法国高地,在阳光下泛着绿色,让我快乐,或者通过它自身包含的山脉特征(因为在又宽又长的突起中,法国山谷的侧腹完全具有真正远山的崇高性),或者通过在葡萄园中断裂的地面或崎岖不平的台阶,以及上面伸出的叶子,以蓝天为背景,就像在维威或科摩湖那儿一样。塞纳河每一条波浪在我的脑海中都与枫丹白露上的沙石和松树林的第一次出现有关;当一个人离开巴黎,马头朝着西南前进时,带着阿尔卑斯山脉的希望,早晨的阳光闪烁在查伦吞明亮的波涛上。如果没有这种希望或联想,如果我不是自我欺骗幻想也许在下一条路的起点上,会在地平线上看到一列在天空中闪光的青山的话,那么不管多么美好的风景都只会在我心中产生一种病态和痛苦;从里士满山或者温莎平原看到的全部风景,——以及,阿尔喀诺俄斯的花园,带着它们永恒的夏日,——或者赫斯珀里得斯花园(如果它们是平坦的话,而且不是靠近阿特卡斯山脉的话),还有那儿金黄的苹果等等,——我将立刻停下脚步,为了一块苔藓遍布的花岗岩石头,和两片蹄盖蕨的叶子[141]。

我知道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个人偏好;而且在这方面我不可以依赖自己的感受,来表示现代风景画的本能:然而我知道只要能证明实际上所有风景的绝对美丽,都是与山脉的特征刚好成正比增长的,这就不是一种个人偏好,条件是那种特征是健康的山脉特征。我不打算拿科尔德伯恩霍姆作为山脉的例子,就像我不会拿罗姆尼湿地作为平原的例子一样;但是把莱斯特郡或斯塔福德郡规规矩矩地摆放在威斯特摩兰郡旁边,把伦巴第大区或香巴尼规规矩矩地摆放在佩斯德沃德或伯尔尼区旁边,我发现可计量美的成分的增加,随着山脉特征的增长而稳定地增长;世界能够给出的天堂最好的意象,就是在一座伟大的阿尔卑斯山山腰上一个有着草地、果园和庄稼地的山坡,山脉的岩石是紫色的,并被永恒的积雪覆盖;这种美丽无论如何不是可归咎于感受或者个人偏好的,而是可以通过悉数岩石的可爱色彩的数量,各种各样树木群体,以及在溪流、峭壁或者云彩中高贵的事故的数量来展示的,它们随时呈现在人们的眼前。

首先,试想一下由于引入紫色、紫罗兰色、超海蓝的深蓝色所产生的差别,这是我们欠山脉的。在普通的低地风景中,我们有蓝色的天空;绿色的草,我们假设(这是对低地的不必要让步)是完全新鲜和明亮的;绿色的树,某些成分的紫色,比我们通常所想象的要丰富和美丽得多,在它们的皮和阴影中(光秃的树篱和灌木,或者树梢,在下午的阳光下变得更柔和了,几乎完全成了紫色,而且色调高雅),以及通常的耕地中,或者黑暗的地面中。但是在山脉中,除了这一点,大片断裂的纯紫罗兰色和紫色都是在远处引进的;甚至在近处,是通过穿过黑暗的裂缝或树林的云雾,产生最微妙温柔的蓝色的;这些蔚蓝色和紫色[142]变成玫瑰色,那种精致在山脉上部的顶峰中是通过其他方式完全无法得到的,同时天空的蓝色变得比在平原上看时更纯更深。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一个从没有看过黎明阳光的玫瑰色,穿过一座十二或者十五英里远的蓝色山脉的人,几乎不可能说是知道色彩的温柔是什么含义的人;实际上,他可能看到天空中或者花朵里明亮的温柔,但是这种遥远的山脉紫色暗淡的温柔是他无法构想出来的。

加上这种伟大色彩块面的优秀源泉,我们必须估计在每一块石头上完成的色彩工匠的镶嵌和彩饰工作的影响;各种花卉的连续变化的影响;而且,大多数山花单独开放的时候都比低地上的更可爱。蓝棉枣儿和野蔷薇实际上是低地通常出产的仅有的最高级花朵;野蔷薇也是一个山民,在山脉上更芬芳,而蓝棉枣儿,或者麝香兰,最好也比不上黑色的钟形龙胆根,使淡蓝色星形龙胆根成为无与匹敌的花中女王,阿尔卑斯山玫瑰和苏格兰高地石楠也完全没有敌手。山谷中紫罗兰和百合,藏红花,以及木本银莲花,我认为在平原和山地都有生长;但是巨大的桔黄百合水仙花除了在山脉上的草场上,我从没有见过,而且优美的酢浆草也是优秀的山民[143]。

对于苔藓和花的这种至上性,我接下来还要增加一条,就是不可估价地获得连续不断的水和水能。一个低地上的居民,如果见不到大海,是无法想象水的清澈、色彩、流动的幻想、或者它的暴怒的。海浪比任何激流都要壮观——但是我们现在不是讨论海洋和它的影响;尽管海本身可能是清澈的,但永远不会是宁静的,在我国的海岸,从不会像山脉中的湖泊那样宁静。海水似乎只会暂时停下脚步,山湖却会睡去,还会做梦。低地上的人,如果没有看见过海洋就根本不能说看见过水。池塘被覆盖着,处于岩石的阴影中,片片金光洒入水中就像落叶一样,狭窄的流水流过浅滩,小瀑布飞溅云遮雾绕,大瀑布地动山摇,喷吐着泡沫火焰,长长的数排交相辉映的镜子和迷雾掩饰着的山脉形象,在早晨的蓝色中复苏了,——所有这些东西都是那些山脉不可剥夺的遗产。

除了波浪和溪流的至上性,还要加上在树的特征中同样展现出来的优秀品质。在平原上,那些完全属于平原的树种,例如亚眠白杨,可能获得一种宁静而又单纯的优雅,这如我说过的,对于研究优雅帮助相当大,而且好于任何荒凉的山脉群体;所以,在公园里和大道上也有一些对称的茂盛状态,它们是山脉上的树木也很少能匹敌的;总的来说,山脉在叶子上的绝对优势几乎就像在水中一样:因为尽管在可通航的低地河流的开阔河段中,有一些表现,比如卢瓦尔河或者泰晤士河,但是它们的表现方式决不能与山岩中的河流相媲美,所以无论如何低地居民不能说是真正理解水的本质的;即使在树木最茂盛的公园和林荫道上他们也不能说是真正见过树的人。因为树的源泉只有在和困难作斗争的时候才能发展;它们兄弟般友爱和和谐的柔情,也就有在它们没有宽敞的空间,必须选择各自不同的生活方式时才能体现,它们彼此交流,收缩着自己的枝条。扎根于冷漠的岩石中,弯腰俯视着裂缝,躲避着冰冷的寒风的侵袭,伸展着枝条接受稀有的阳光,挤在一起弯腰去汲取非常甜美的溪水,突然在苔藓遍布的小山丘上展身跳舞,在芬芳的田野中聚成一团休息,排成严肃的队列在通天的山脊上行走,树木的形态千差万别——在低地森林没有受到考验和一成不变的喜悦中,这情景是无法想象的:而在所有这些比较大的美丽的直接来源上,首先还要加上重复的力量,——在一座阿尔卑斯山脉的皱褶里和突起上,能看见的叶子的数量,就比整个低地风景(除非是从某个大教堂的窗户观察)上看到的还要多;对于这种重复的魅力,这种可见性更强的魅力,——树木一棵接一棵,看起来不断升高,一棵更在一棵后,而不是像在平原上,都拥在山脉的顶部或腰部;众多的树木的形象不断映现在清澈的蓝天上,就在头顶上,或者映现在跟树枝缠绕在一起的白云上,而不是模糊一团地出现在远方。

最后对于这种叶子的至上性,我还要加上一条争议较小的云的至上性。凡是在低地上可能看到的天空效果,在山脉上都是完全可以看到的;但是有成千上万的效果,是平原上的人从来没有看到和想象到的,尽管每天都展现在山脉中。唯有对云的熟悉能力,与云一起散步或者走在云上,会改变和澄清我们对天空这个无底建筑的整个认识;对于云的美来说,朝云上的每一小圈云,都胜过充满从一条到另一条地平线的平原的拱形天空的成堆的全部白云,朝云在一条松树大道上漫步,在松树边缘的尖顶上驻足。而且在更高贵的云彩展示中,——纷乱的云海依靠着悬崖,黑色的云幅闪着电光;或者在早上沿着移动的大理石路面前行,平铺在一座座雪峰之间;——对于这一切平原上的居民很少能够想象出来,就像想象另一个星球的景色相对于自己的星球那样。

而且,注意所有这些优越性都是完全可测和计算的东西,决不可以说成是情感的估计。我们没有谈及山脉的壮观或表现;我目前也没考虑,它们是多么伟大、强壮或者可怕,因为巨大、有力和恐惧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思考的主题。一个自然物体是大还是小,是强还是弱,对有些人来说可能不重要。但是色彩的可爱、形式的完美、变化的无穷性、结构的精彩对所有没有得病的人类心灵都是珍贵的;在这一切中山脉的优越性相对低地来说,我再说一遍,是彩色的窗户配白色的窗户的丰富性,或者一间布置简单的房间相比博物馆的富有,一样是可测量的。它们似乎就是为人类建造的,跟人类的学校和教堂没有二致;充满了供学者使用的被灯光照亮的手稿收藏,善良地给工人讲授简单的道理,为思想家的静思提供有围栅的修道院,信徒则在神圣中感受荣耀。大地上的这些大教堂,拥有岩石大门,白云铺路,溪流和石头的唱诗班,积雪做的祭坛,连成一片的星星交叉其上的紫色拱顶,——在这一切中,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尽管山脉是为他们建造的,然而在思考上帝到底是为谁建造了山脉的时候,这些可怜的人类中最优秀的一员,自认为已经完全理解了上帝赋予山脉的含义,——不久前他这样写道,“山脉是供野兽居住的。”

过去我们真的是这样吗,现在又怎样呢?难道人类在他们的山脉教堂中没有敬神吗?天使创造的那些大理石雕像和花一样的绘画难道都白搭了吗?

不是这样的。稍微多思考一会儿就会使我们相信,在山脉中造物主的目的实际上是在这样的方式上完成的,通过人类的罪或者愚蠢,神实现了自己的目的。从人们使用的有关语言来看,或者通过任何可直接观察到的结果来看,山脉曾经似乎不会对人类的智能产生严重的影响;但是我认为,要表明山脉神秘对人类进步的影响是持续和本质上的并不难。

首先想一想,我们是否能够找出正当的理由,否认希腊人和意大利人的智慧在欧洲各民族中领先是归功于山脉的风景。山脉的轮廓,从斯巴达、科林斯、罗马、佛罗伦萨、比萨、维罗纳看起来,都是美不胜收的;不管希腊人头脑中是否有那么一点对山脉的崎岖不平的讨厌或憎恨,他们的阿波罗神殿安置在特尔斐悬崖底下这一点,以及把他的王座安放在帕纳赛尔山上,都证明了亘古以来,希腊人都把自己智慧灵感最好的部分归功于山脉的威力。要表明希腊和罗马这两个民族的每一位伟大作家的心智都受到过山脉的影响或制约并不困难,不管他对自己国家的风景表现出的尊敬多么不确定,所以即使是荷马对耕地和白杨林的欣赏的程度和描绘的精美,也归功于他从孩提时代就已经习惯的景色的其它和比较壮观的特征;在各个方面都不同于宁静、呆板和平凡的情感,那种情感是荷兰的当地人对同样崎岖的土地和白杨的看法。

我刚才使用的模糊概念——“智慧领先,”可以扩展为四大类;宗教、艺术和文学领先、战争和社会经济领先。

最后在这四类中研究我们的主题是正确的;但是我目前将把自己的思考限制在前二类中,下面将阐述原因。

I.我们前面偶然提到中世纪对山脉的特殊敬畏,总是带着反对世俗的轻率或奢华的标记。尽管它们的这种影响的意思,中世纪的基督徒也许会给出比任何其他教派的宗教人士更清楚的表述,影响本身却是永存的。首先山脉总是拥有唤起宗教热情的威力;其次,是拥有纯洁宗教信仰的威力。这两种作用部分相反:因为狂热的信仰容易变得不纯洁,而山脉通过唤起病态的想象状态,在很大程度上已经给信仰带来了传奇和浪漫的形式;另一方面,通过培养生活的简朴和道德的尊严,它们通过行动净化了它们虚假的想象。但是甚至在它们最危险的第一类影响中,该受到谴责的不是山脉而是人类的心灵。虽然我们对隐士的宗教幻觉中虚假的形式感到悲哀,但是我们也可能会嫉妒产生这种幻觉的情感的真诚和深厚:在深厚的情感中,我们不得不承认山脉的庄严影响;但是对思想的错误模式或形式来说,该负责任的是人类的任性、罪恶、虚假的教导。我们不打算以它的方向不合法,来否认想象的高贵性,也不会因为它的情况没有根据而否认传说的感染力;精神生活的热情和抽象本身就是值得尊重的,尽管热情可能会被误导,抽象可能会被欺骗;奥斯玛、阿斯希以及蒙特维索的沙漠因为提供或者守卫热情仍然需要感谢,不管我们在圣?弗朗西斯和圣?多米尼加,或者是在那些被上帝的手挡在了岩石的裂缝中的地方是否发现了热情。

事实上,山脉对世界上的宗教大部分明显的影响,就在于它们通常能激发诗意和创新能力的天赋,特别是在思维的严肃色彩中。它们的恐怖导致思想的彻底堕落;同时它们的美丽和荒凉促发了创新;在思想没有严格的推理天赋的时候,或者没有受到纯洁的教导保护的时候,它必定会把创新和信条混为一谈,把幻觉和祷告混在一起。严格来讲,我们应该考虑山脉的迷信,这是一种普遍的诗歌形式;遗憾的只是人类还没有学会怎样把诗歌和确定的信仰区分开来。如果我们这样做,使我们自己因此能够,既不挑剔也不嘲讽地,评论在欧洲人民中产生的严肃的想象形态,一方面我们将发现希腊和意大利的山脉构成了所有最可爱的梦想,首先是关于异教的,其次是关于基督教神话的;另一方面,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那些梦想是被诺曼人带入南部欧洲的,不管怎样的第一批心理(以及军事的)能量的源泉。诺曼底自身不管对于什么意图和目的而言,都是一个山国;在广大的领域上,是由花岗岩和玄武岩构成的,那儿的山顶经常是崎岖的,和被石南覆盖的,中间有美丽和独特的山谷穿过,即是柔和的也是与世隔绝的,即是果实遍野又是荒凉的。我们因此有了一种北方的宗教想象,起源于斯堪的纳维亚的峡湾中,在法国受到了来自阿拉伯、意大利、普罗旺斯、或者英国南部的因素的调剂;而同样粗糙的宗教想象的其它形式,像云一样栖息于苏格兰和威尔士的山脉上,遭遇了与诺曼基督教的混合,甚至到最近时期还保留了某些迷信的黑暗色彩,但是却赋予了苏格兰诗歌以诗意和军事的悲伤,以及一种独特的宗教改革后的信仰的严厉和荒凉色彩,这一切就表现在苏格兰山区。

我可以要求读者感谢山脉,这一点的争议较少,因为山脉不仅是想象的力量,而且是教条和习俗的纯化中心。受迫害的国民誓约派成员的热情,和他对神奇的保护和先知的灵感不同形式的要求,恰好与低地新教主义的安详特征相协调,就像山脉僧侣或者隐士的与魔鬼斗争、禁食、幻觉和奇迹,对梵蒂冈的富裕和世俗性所提出的要求一样。不管是在坎特伯雷、兰斯还是罗马,一个好的主教偶然把握权杖实际上也是可能的;在各级低地的牧师身上也能发现大量谨慎的、受过教育的和值得尊敬的虔诚。但是在新教徒中,事情的主要方面总是,形式主义、值得尊敬的状态、正统性、小心翼翼以及适宜性,都栖息于围绕着低地修道院或大教堂流淌的缓慢溪流旁;而热情、贫穷、生死攸关的忠诚以及鲁莽的行为,都表现了生活在溪流旁边的牧师的特征。在同样的方式上,以天主教的大多数方面来看,我们发现它最糟糕的腐败、它的狡猾、它的世俗性以及它对犯罪的纵容,在大部分低地主教身上都能发现;但是它的自我否定、它的顺从、谦卑、对神奇威力的真诚宣言,以及对牧师职责的忠贞的履行,主要可以从它的隐士和山区牧师身上找到。

圣弗朗西斯的“贫女”在特征的形成中可能真的包含了山脉的影响;而且既然对教廷或教皇选举会议不太感兴趣的那些牧师,大体上就是将被迫从事山区教务的人,我们经常必须,把某些本来可能归因于山脉风景影响的思想色彩,归因于强迫的简朴生活,或者自然的痛苦感受。然而这些原因在远离城市的所有地区,对高地的宗教人物和低地的宗教人士的影响是一样的。田野和沼泽上的副牧师或隐士不管生活多么俭朴,或者居所多么痛苦,通常并不会获得山区牧师或隐士的那种精神:我们可能会在他身上发现一种正派的美德,或一种自满的无知,几乎没有任何先知的幻觉或殉教者的**。在耕种条件很好的英格兰和比利时农田上,有一种正统的新教主义或天主教信仰;繁荣、可信以及昏昏欲睡;但是正是在高地边缘的紫色沼泽中,在日内瓦山脉的裂缝中,在提洛尔的峭壁上,我们将发现最简朴的福音主义的信仰,以及最纯粹的天主教习俗。

当然,对山脉影响的这一分支山的探讨,部分是跟对山脉对家庭习惯和个人性格的影响的研究混合在一起的,下面就研究这一点:但是通过艺术中一种明显较小,然而又是非常重要的情形,可以找到一条奇怪的证据,可证明前面结论的一般真实性。在前一卷中(第四章)中,我们已经发现有时区分诚实的画家和做作的画家是多么困难,诚实画家真的是因为热爱神圣的主题才去绘制它们,而做作的画家选择神圣的主题只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或者只是为了艺术的快乐。在达到有关结论的其它方式中,有一种有效的检验可以应用到他们的各种作品上,几乎就像一种脚尺一样可以很容易和很确定地用来测量它们的大小;而且仍然是一种有用的检验,直到克劳德式的风景画派崛起的日子。几乎所有真正的宗教绘画,都使用了陡峭的山脉远景。所有那些只有少许艺术性的作品,或者中等水平的作品,程度随着它们宗教因素的丧失而变化,都使用了平面的或者建筑远景。当然这一规律可能有例外,主要看画家的出生地和早期的社会关系;但是它的力量,我认为,在这里有强烈的表现;——尽管由于自身的原因,佛兰德画家从没有表现出要画出自己国家风景之外的东西(参见第三卷第十三章第20节),这些真诚的宗教人士总是使用阿尔卑斯山脉远景,上面雪光闪闪。同样地,乔托、佩鲁吉诺、安吉利科、青年拉斐尔以及约翰·贝利尼,总是在适合自己主题的地方,能够使用它们,使用崎岖的蓝色山脉远景,带着明确的热爱使用它们;列奥纳多,从传统观念出发感到它们对自己神圣的主题是必要的,然而他的科学和理想主义毁坏了他的山脉的真诚;米开朗基罗,一心一意放在艺术上,而且晚年的拉斐尔,对什么山脉都不感兴趣,然而在丁托列托、提香和韦罗内塞身上相对感情的深度,都可以从他们对山脉的热爱测量出。丁托列托尽管出生在威尼斯,然而他的感情仍然能够最大限度地延伸,他是老画家中唯一能正确描绘山脉细节的第一人:提香尽管出生于卡多尔,后来又不断回到那儿,然而他的思想却是世界性的,对山脉的使用更具传统色彩,尽管在他最受喜爱的绘画中,比如“布雷拉的圣哲罗姆”这幅画赋予了山脉和岩石一种完美的高贵性;韦罗内塞在他对外部世界面貌的快乐捕捉中,心满意足地把自己的哲学放入门廊和柱子中,或者在最好的状态下用几根月桂的花枝深深地遮挡着山脉。

然而当这一检验应用到后期或者过渡时期风景流派上时,就完全失去了作用,在萨尔维特那儿山脉仅仅被当成荒唐和野蛮使用,或者在克劳德、伯格姆以及数百位其他人那儿,被当成了模糊的传统主义。然而这并不必然使我们的一般结论失效:我们确实已经知道最好的天赋也可能会被滥用,最纯洁的感情也会被误解;我们也不必因为卡拉布里亚的匪徒,以及圣布鲁诺已经在山脉中建立了各种组织,就怀疑,或者本着诚实的心,怀疑山脉的真实的目的,和真正的效果。

在我结束我这一部分主题之前,我还要记录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件小事,专门说明在优越的教导环境下,阿尔卑斯山农民的宗教品质。有一天傍晚,我从蒙特勒的“纳耶的岩石”上走下来,在石灰石岩石中已工作了一天了,没有喝水,又累又渴。来到路的拐弯处一处泉水边,像通常一样,被一位牧人领进一个掏空的松树树干中,我弯下身来取水,使劲地喝了起来:当我抬起头,深深地呼了口气,有人在后面对我说,“Celui qui boira de cette eau-ci,aura encore soif.[144]”我转过脸去,有一会儿不明白什么意思;看见一位山民,很可能是从维威或者维伦纽夫的市场上回来的。当我带着不理解的表情看着他时,他接着吟诗:“Mais cellui qui boira de l’eau que je lui donnerai, n’aura jamais soif.[145]”

我怀疑这样的东西,在低地上是否连最有智慧的农民也没有想到过,或者说过。他可能这样想过,但是这样真诚的吟诵,对不经任何解释就能立即理解的期望,好像《圣经》的语言是所有人都熟悉的一样,我认为是山民的标记。

II. 我们接下来要考察山脉对人类的艺术能力的影响。就它对山脉的依赖而言,这种能力显然一定同样是赋予宗教幻觉以活力的影响培育的。但是就艺术的能产性和技巧而言,山区的人显然处于一种极端的和不可超越的劣势中。他的性格的力量决定于缺乏奢侈生活;但是显然艺术正是靠奢侈支撑的。因此,我们不因为在小木屋的木板上没有发现完成的壁画,或者在支撑山区教堂使其不会坍塌的棱堡上没有看到精美的浅浮雕,从而否认山脉的影响;而是会思考在低地劳作的艺术家表现出的思想色彩到底在多大程度上,依赖于山脉的遥远影响,是否反映在那些出生于山区的艺术家的童年时光中,或者在他们成年以后不经意的沉思中。

放眼中世纪——也就是说那种独特、有活力的——欧洲艺术的力量,透过法国、意大利、英国等地清晰的波浪去看池水中源头所在、沙尘起舞的那些地方,首先我应该指出的是诺曼底和托斯卡纳区。从比萨的斜塔,和比萨人的雕刻,一条道路笔直通向乔托、安吉利克和拉斐尔,——通向奥卡格纳和米开朗基罗;——威尼斯流派,在很多方面威力更大,然而却是继起的和派生的。从卡昂大教堂和库唐斯道路笔直通向哥特式沙特尔教堂和巴黎圣母院,由此类推通向所有法国和英国的高尚艺术,不管是教会的还是家庭的。现在比萨城上的山脉风景完全是包围任何伟大的意大利城市的风景中最美丽的,原因在于卡拉拉山峰的精美轮廓。米兰和维罗纳实际上拥有视觉较好的山脉,但是在距离上伸得太远,因此没有对大众的思想产生直接的影响。诺曼人的想象前面已提及,起源于斯堪的纳维亚,是诺曼底自身的花岗岩风景养成的。但是这种区别只不过存在于法国艺术和意大利艺术之间,使法国艺术奇怪地在一点上驻足不前,因为诺曼底山脉的山顶被截断了,而意大利的山脉稳步上升到一个中心,就像卡拉拉山脉升到它们的波峰上那样。我们来稍微仔细观察一下这一点。

卢卡人、皮斯特加人、西耶那人和佛罗伦萨人继承了比萨人的雕刻,并把它从各方面进行完善。所有这些人都是真正居住在山城的居民,佛罗伦萨就像因斯普鲁克一样是完全被山脉包围的,只是它的山脉轮廓更柔和。环绕在皮斯特加和卢卡周围的山脉更壮丽。乔托出生并成长在这些山脉中。安吉利克生活在山坡上。山城佩鲁贾和乌尔宾诺提供了仅有的相关艺术分支;因为列奥纳多不管个人多么伟大,并没有创立新的流派;他只是把风景的细节可表现的精美表现到了极致,远远超过其他画家,以至于我必须用他的名字命名十五世纪的绘画方式,尽管这不是他自己的发明;尽管米兰流派有几个显著的特征,确实足以区别于意大利其它的流派,然而所有这些特征都是特殊习惯,不是创新。

实际上,科勒乔创立了一个新的流派,尽管他自己几乎是唯一的大师。我在前一卷中已经绘制出了从帕尔马观察到的山脉轮廓。但是模仿托斯卡纳人的唯一真正伟大的一组画家是威尼斯人,他们的领袖是提香和丁托列托,在他们身上我们已经注意到了山脉的影响;尽管我们无法在保罗?韦罗内塞身上发现这一痕迹,我将不会放弃山脉对有影响的声明;因为我相信,他的所有那些快乐和喜悦的力量都是由加达山脉微风提供的,目睹阿迪杰河波浪的起伏翻滚使他的力量得到加强。

然而,在进一步研究之前,注意在我们提到的所有画家中,获得最完美表现法的人是列奥纳多,总的来说他居住的地方离山脉最远。最有感情的二位是乔托和安吉利克,都是山区长大的。我相信,总的来说我们将发现山区赋予艺术以创新性最大的感情,比如在奥卡格纳,佩鲁吉诺以及安吉利克的作品中,而平原地区赋予艺术整洁的表现法。在列奥纳多的作品中精湛的表现于感情融为一体,他看到了远方的阿尔卑斯山;在纯粹的荷兰流派,或者特别平坦的平原流派中,这是感情是完全没有的。

我不知道任何论述艺术,或者论述民族心理发展的作家,是否注意过对我来说似乎是欧洲历史上最为独特的现象之一,——即英国和法国在十四世纪之后图画艺术的停顿。从亨利三世时代,到伊丽莎白时代,以及路易九世时代,这两个民族的总体智慧一直在稳步上升,但他们的艺术智慧却在不断倒退。法国和英国创作的唯一的高贵艺术作品是那些围绕着林肯大教堂和圣礼拜堂的作品。过去我们在欧洲拥有(我们——法国人和英国人——但是法国人在先)无可争辩的领先地位;十三世纪的意大利没有可以跟沙特尔、兰斯、鲁昂、亚眠、林肯、彼得伯勒、韦尔斯或者里奇费尔德的大教堂在构思的雄伟,或者想象力的丰富上可比的东西。但是十四世纪时,法国和英国的艺术每时每刻都在急剧下滑,而意大利的艺术则在稳步上升;等到印刷和雕刻自身发展近乎完美的时候,我们在法国和英国就再也找不到可以配得上艺术工匠名字的任何艺术工匠了:只剩下熟练的石匠,带着对生动性或多或少的某些热爱,对训练不足的想象的重复,在疯狂和丰富的花饰窗格中,以及古怪的人物浮雕作品中把自己燃烧殆尽,在对完美艺术的野蛮模仿和对意大利文艺复兴的错误选择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不存在绘画的衰落,以为它还没有达到任何高度;精美的照明艺术和玻璃图案,没有给其它的材料带来有效的成果;它们自身不可能达到超越它们在十三世纪达到的完美高度,在与精美图画的竞争失败后消失了,在书本中,图画替代了可爱的书写体,在玻璃中不透明的精确代替了透明的威力;在任何单项的努力中都没有出现像意大利那样水平或流派的艺术家;然而与此同时,在文学水平上我们渐渐地、稳步地进步,最后到达了莎士比亚时代;相反,意大利人在但丁以后就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当然这里没有空间供我进一步讨论这一问题:但是我可以说我的信仰是,其中牵涉到的一种情况是意大利风景中的山脉影响,包括对这种懒惰或热情的幻想的向往,它只有用艺术才能表达;而相对比较平坦的地方的风景和比较寒冷的气候,英国的和法国的,抚育的热情较少,而要求更大的努力,带来了一种实践和理性的性情,政策、科学和文学的进步,但是却带来了艺术的全面退步;也就是说(因为伟大的艺术可能正是这样界定的),处于梦幻的艺术中。

III. 承认了这一点,我们似乎牵涉到了这样的假定,山脉的影响对文学能力来讲或者是不适宜的,或者不是本质的;虽然这样山脉的影响仍然是必要的,仅仅是处于从属的地位。实际上,埃汶河真的不是山脉洪流,斯特拉特福德山谷周围的山脉也不是崇高的;而且,就我所知,伯尔尼和尤里两个州也真的从没有产生过任何伟大的诗人;但是,另一方面,安特卫普或阿姆斯特丹也没有。而且我相信,总的来说,即将产生非凡文学智慧的自然风景地,是山脉和平原混合的地方,就像所有可见光都是火焰和黑暗混合的一样;火焰是活跃的成分,而黑暗是调节成分。

在注意到这种与这一主题有关的证据时,读者一定总是记得山脉是处于一种不公平的劣势中的,因为它们大多远离从事智力工作的那一大批人的活动区域。一个城市的位置是由军事的必要性或商业的便利决定的:它崛起、繁荣、把周围所有有头脑的人吸收到自己的活动中来。那些能够而且希望让孩子受教育的人自然会到城市中去;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社会,以及最强的动力帮助和激发那些出生在城墙之内的人;一代又一代年轻人从城市的街道中出人头地,而在蓝色的山脉中,在二十英里范围内,只有羊群在卑微地生活和死亡,默默无闻。而且这并不能证明山脉对思想的影响很小,或者街道会有助于思想的发展。由学校培养和被社会的资本磨去棱角的人,由于缺少自然风景,在很多方面能力受到局限;而山民,虽然被忽视,无知又没有抱负,然而云和溪流也许已经教给了他们许多东西,那是他在大学,或者社交圈子中学不到的。

在思考山脉的影响时,我们因此处于一种困难中,好像如果我们不得不确定光对人的体质的影响是好是坏时,会发生的情况一样,在有些地方身体的锻炼必须在一定的黑暗中,只有闲暇的人才生活在阳光中。这种锻炼一定会给忧郁的占有者以一种好处,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证明总体上否认光的可贵是对的,也不可否认工人拥有几束光的必要性;因此我假设环绕斯特拉特福德的山脉,以及莎士比亚在沃里克郡所瞥见的砂石和松树,或者是在肯特所见到的白垩山脉,对他的天才的发展一定是至关重要的。这种设想只有鹿特丹或卑尔根出现一个莎士比亚的时候,才能被证明是错误的,那在我看来是不可能的;然而另一方面,这又是由无数间接的证据证明了的。这件事只有把英国的大学设置在凯斯维克和百吉勒特半个世纪,使格勒诺布尔成为法国的首都才能得到检验,但是,在整个英国和法国历史中,如果我们把苏格兰边界的居民,在歌谣或传说上的总体创新和悲伤的力量,跟萨福克郡或艾塞克斯郡的表现相对照;同样再把诺曼底,普罗旺斯以及 比尔诺斯的创新能力跟香巴尼或者毕卡底的那些相比较,我们将获得某种有关山脉对人类群体的作用的有说服力的证据,而且会较少犹豫地,倾向于承认风景对比较伟大的思想的影响明显不一致,在每一个个案中都是由教育、事故和原始性情的特殊性产生的,这些都是无法详细追查的。有时,仅仅在两个个体的原始智力特征的相似性非常明显的时候,而且它们都经历过完全不同的教育环境,这时可以获得一种证据的近似。因此,培根和帕斯卡似乎是两个思想倾向和能力都显然非常近似的人。一位出生于斯特兰德的约克家族庄园,父母在王室为官,在王室的氛围中受教育,几乎在他一会说话时,就在回答女王问他多大了的问题——“比陛下的幸福统治小两岁!”——世俗的卑鄙和狡猾已经灌输在他的智慧中,而且一直是圆滑的、宁静的、缺少**的,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是卑劣的,即使他的忠心可鉴,智慧超凡;直到生命的终了,都带着大城市街道上王宫的面貌,内部装修很好,墙和墙垛都很光亮,但是地基部分却是有害的。另一位出生于奥弗涅的科莱蒙,位于浦伊德多姆的阴影中,尽管是在八岁的时候被带到巴黎的,他的印象中那儿总是他的出生地;带着像培根一样的热情追求自然哲学,他返回自己家乡的山区把自己交给山脉监护,在大山的帮助下,第一次发现了地球和大气的关系:最后染上了致命的疾病;忧郁、满腔热情、迷信良心就像岩浆一样燃烧,像铁一样有弹性,乌云一层又一层,聚集在他雄伟的身躯四周;他的精神掩埋在灰烬中,撕裂于地震中,依然结出了真正思想,和真诚感情的累累硕果,他矗立着就像覆盖在他的家乡的山脉上的荒凉的火山渣堆积物,昏暗的顶峰远远伸入天空,地基上是绿色的、井然有序的花园和格子架架起的葡萄藤。

然而,当我们的探讨就这样岔入对个人性格的联系分析的时候,也到了我们放手的时候了;仅仅提及关于莎士比亚的一两点性格,我相信读者一定会吃惊地发现,这与我们在前一卷中全面的比较是脱节的。读者似乎主要是被派去捕捉人类本质的普遍和共同特征去了;因此远离了至少会歪曲或者扭曲他的思想的所有影响。他必须不偏不倚;他必须带着绝对的公正判断,思考宫廷、修道院和客栈生活,必须能够完全同情全人类,以便剥夺自己的道德心,以及自己的个人身份,同时使自己站在全人类的立场上。他必须能够进入福斯塔夫或夏洛克的心灵中,没有任何蔑视或恐惧,就像福斯塔夫或夏洛克自己拥有的自我感受一样;否则他的道德心和愤慨就会使他不公平看待他们;他就会避开某种东西、错过某种善,以及忽略某种对本质的掩饰。他必须完全没有怒火,完全没有目的;因为如果他有着某种严肃的生活目的,而那种与他的目的相反,或不同的东西,就会使他产生不悦或者被他忽视。上天禁止莎士比亚拥有任何计划。做善事或者获得任何好处,在善的通常意义上,都是不在他的创作允许的范围内的。建立制度、传播教义或者革除陋习,都不是他要做的。他和太阳一样,每天早晨一起起床,没有接受造物主任何有关这方面的指示。他们都把光同时洒在善与恶上;都无动于衷地观看着,地球上的一切,既不会因为看到国王的矛而胆颤心寒,也不会对河中的芦苇嗤之以鼻。

因此自然在对这个人的早期训练的影响上,为了达到完美,实质上应该保持沉默。在他身上不允许有山脉的**。只让他品尝一次修道院的道德心的痛苦;只在他头上布上一片山脉的忧郁的阴云;他的平静——他的公平——他的无限都一去不复返了。否则你可能已把他创造成了另一个但丁;他发出的有关人类的贫穷、肮脏和脆弱的呼声,都成了西农和布雷西亚的亚当之间的争吵,——因为不值得人去倾听,而且每次都听错得很厉害,所以很快就消退了。你们所有的福斯塔夫们、斯林德们、快嘴夫人们、托比爵士们、兰斯们、塔奇斯通们以及奎因斯们,也都在其中消失了。莎士比亚不能受到山脉的影响;而且甚至也不能受到任何至高无上的自然美景的影响。他必须跟金凤花和三叶草呆在一起;——三色紫罗兰——偶然经过的云——埃汶河的流水——以及沃里克地区起伏的群山和连绵的森林在一起;而且,他也不应该过分热爱这些事物,以防使他至少会过高估计它们对强大的、完全成熟的人类思想的影响。他使争吵的仙女们关心它们;可怜的奥菲利亚在其中找到了一些安慰;可怕的、漂亮的、聪明的波迪泰把自己的美好意愿向它们诉说,把自己善良的女主人身份交给它们;伊摩琴的一位兄弟把自己的伤心事告诉了它们,——立刻被他哥哥指责为说“女孩气的话;[146]”但是我在他的强大人物身上没有发现任何这样的思想:这不是这些人通常的性格;如果他自己曾经稍微更爱花朵一点,这一点肯定会已经冒犯了他,而他自然也就会改变对凯撒和奥菲利亚的看法。

“元帅:咄!我有一副天下最好的盔甲。白天快来吧!

奥尔良:你有一副出色的盔甲;可是让我的马儿也得到一份光荣吧。”

接着又说:

“元帅阁下,我今夜在你帐里看到的盔甲,那上面嵌的是星星,还是许多太阳?”

然而亨利对自己可怜的装束有些自豪,所以对盔甲的壮观表示出了不屑:大意是它仍然是一种表面的炫耀和虚荣——

这就是伊丽莎白时代的本质。古代的[147]武士决不会把自己盾牌上的纹章,或者盔甲上的镶嵌图案仅仅看成是“穿红戴黄、披金挂银”。所以,在每一种等级或感情的范围内,从法国武士到福斯塔夫的“我认为他本该送我二十二码的缎子,因为我是真正的武士,而且他送给我安全。”式的关心服装,在莎士比亚看来都是可鄙的;而且快嘴夫人把自己区分于真正的仙女的方式就是,通过对“等级椅”的热情巡查——以及“那文棂绣瓦,画栋雕梁;”还有她头脑中与仙女的花环中的花朵相关的是

“像一簇簇五彩缤纷的珠玉,

像英俊骑士所穿的锦绣衣袴;”

然而真正的仙女,即使身着乡间的朴素装束,也会着急万分地“把灰尘扫到门后去;”而且

“用这神圣的田园朝露

你们去浇洒每一家门户

祝福屋子的主人,

永享着福禄康宁。”

注意“神圣的田园朝露”这个表达。莎士比亚热爱宫廷和军营;但是他感到神圣性和和平只有田野中才有。

他不能完全体会中世纪的精神还有另一个方面。在自己的国家他的周围没有任何种类的伟大艺术,结果他就像最低阶层的人一样,无法构想先前艺术的总体影响。因为如此,所以我不惮于在前一卷的第二章中引用研究他的权威来说明他的局限性。如果曾需要证明但丁的局限性的话(见第5节),我一定已经举出了无数段与此有关的段落,其中“美丽的鲍西亚的伪装”以及一下几行,加上在《冬天的故事》中对雕刻理想的暗示,都是完全无可辩驳的例证。但是莎士比亚在艺术事务上的证据,就像伊丽莎白时代英国的艺术一样狭窄,最后都分解成了对两种事物的敬仰,——对生活的冷嘲热讽(就像赫尔迈厄尼雕像这个例子中),或者是绝对的辉煌,就像在《罗密欧与朱丽叶》结尾处,那儿黄金成了表面尊严的主要来源,这是从“金布田野”时代一直流传到莎士比亚时代的,正如我在前面说过的那样,是标准的伊丽莎白时代的东西,要不是其中隐含了牺牲的意思,一定会严重干涉到这个段落的悲剧色彩:

“罗密欧也要有一座同样富丽的金像卧在他情人的身旁,

这两个在我们的仇恨下惨遭牺牲的可怜的人儿。”

注意,我举出这些例子,不是要证明莎士比亚的渺小,正是为了证明他的伟大;也就是说,证明他的满足,就像任何伟大的人物一样,都会完全按照自己的所见去创作;因此一再证明自己的眼光是十六世纪的,不是十三世纪的,比不上他想象中的所有那些见多识广的不朽人物。这现代社会,在没有辉煌的时代,对那些古代岁月有某些同情的伟人们,在这方面该采取跟他们所有的先辈多么不同的行动啊;通过习惯性地仔细体会过去那些年代的人的思想,在复兴古代的事物方面能取得多么大的成功,这都是所有那些现在正在从事艺术的人的疑问,也是最难确定的东西;因为在诗歌中我们有几位最真诚的人,已经开始把这一任务承担了起来,实际上他们赋予已去世的人的阴影的活力,已经超过了大多数其他人赋予健在的人风采的活力。因此郎费罗在《金色的传说》中,已经更加仔细的体会出了僧侣的性情,不管是善还是恶,已经超过了任何神学作家或者神学历史学家,尽管他们可能总生都在进行这方面的分析;再者,罗伯特?勃朗宁对中世纪的描写没有一句不是正确无误的;总是充满活力、正确和深刻;结果在我们最为关心的艺术性方面,在他的那些貌似漫不经心的和韵律粗糙的诗歌中,他几乎击中了所有与中世纪性情有关的原则。顺便提一个奇怪的例子,在一首小诗中正是提到坟墓和肖像雕刻这一主题;刚好说明了当地人物的某一生活阶段,尽管属于莎士比亚自己的时代,但他并没有注意到,因为这是一位具有意大利特征的而非英国的人物;而且与山脉对心灵的影响紧密相关,所以也符合我们现在的研究需要。我的意思是指南方艺术家对他在其中工作的石头的这种敬仰;以及大众和牧师拥有贵重的山脉物质的骄傲,这些影响到了他们的大教堂的路面和他们的坟墓的通道。

“圣普拉西德教堂的主教吩咐后事”

“当我躺在这儿,

在典礼室中,奄奄一息,

在一片死寂的漫漫长夜,我不知道:

我是死,还是活?似乎一片静谧。

这静谧正是圣普拉西德教堂永恒的祈愿。

好了,说说我的坟地吧。为了它,

我曾连撕带咬地争夺,要知道

虽然我已够小心,甘道夫[148]老家伙还是骗了我。

狡猾的家伙死了还伸一只手!

占了南面的一角,使他的臭尸生辉。

不过我的坟地也不算太窄,

从那儿可以望到圣坛的左侧,

也能大致看到唱诗班,那些沉默的座位,

向上望,直到天使居住的穹顶

准有一线阳光在悄悄移动;

我要在那儿睡进玄武石棺中,

在我的帐篷下得到安息,而周围

还要有九根石柱,两两成对.

剩余的一根在脚后——安塞姆[149]站的地方,

全要用桃花大理石,

我们的岁月像织工的飞梭,

人走向坟墓,如今他在何处?

我说过用玄武石棺吗,孩子们?

不!我的意思是古色古香的黑大理石[150]!

否则怎能与下面的装饰相得而益彰?

浅浮雕用青铜的,你们答应过我,

要畜牧神和水仙女,你们晓得的,

穿插些祭司桌、酒神杖,抑或一个花瓶,

再雕出救世主耶稣在山上传道,

圣普拉西德光芒万丈,一个牧神

还有摩西和十诫……但我知道:

你们不听我!他们对你耳语什么,

我的心肝安塞姆?哦,你们打算

不等我咽气就把我的别墅败个精光,

再用埋乞丐的烂石灰把我的尸体砌入墙中,

让甘道夫从他的坟头窃笑?

不,孩子们,你们是爱我的,

——那么,全部用碧玉!

世界上碧玉有的是——

圣普拉西德是听信我的,我求她

赐你们骏马、古老的希腊手稿、

不过你们得把我的碑文刻对:

精选的拉丁文,精选的语句,塔利的风格,

古雅文风吗?乌尔比安的风格对他正合适![151]”

我不知道还有哪一段现代英语,不管是散文还是诗歌,其中像这些诗行一样,这样多地表达了文艺复兴的精神,——它的世俗性、反复无常、傲慢、虚伪、对自己无知、对艺术、奢华和优美的拉丁文的热爱。这跟我在《威尼斯的石头》中用三十页论述的东西的行数几乎一样多,在那里勃朗宁的作品也是领头的作品。最糟糕的是,要让读者真正能从这种集中的写作受益,首先需要很多的解答,以至于人们的耐心都丧失了,他们会在得到答案之前放弃它,;尽管对于普通人的思想脉搏真的应该像萨拉丁的法宝,浸在清水中,既不会完全溶化,又能使水产生药效。

顺便提一下,考虑在英国人秉性中,仅仅由于国内普遍使用木材代替大理石造成的差异,联系在意大利人心中对石头的热爱是有趣的。在莎士比亚生活的那个久远的年代,人们一定会对象树林产生感谢和敬意,意思是说他们最喜爱的房间使用的壁板和家具,都是由这些优良的木材制造的,当黑色的砖石格子中,霜冷的夜晚的蓝色和温暖的、被灯火照亮的,挂着红色帷幔的墙壁形成了的对比。意大利的人会带着同样感激的眼光,看着山脉的顶峰,那是他欠山脉的,在夏日中午灼人的阳光中,躲进大理石走廊或地下室,那儿只有冷气呼出,只有冰凉的山脉纹路形成的光滑的斑纹。在某种情况下,我们以既倔强又舒服的方式,把我们自己描写成典型的橡树的心脏,这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同样意大利人可能把他们真实地描绘了成了石头的心脏,在他们奇怪的和多样**的混合中,就像紫颜色,带着一种残酷和眼里,就像白色的岩石。

莎士比亚曾经见过这种大理石在家庭中的使用,甚至是在北方的奢华中,所以可以部分理解这种关于大理石的感情,所以在几部关于意大利的剧本中提到过它。但是如果读者仍然不相信,他在所有想象的主题上受到了自身经验的局限的话,请他考虑一下他在年轻的时候远离山脉的影响,是怎样使他无论怎样都无法产生山脉隐士的感情,或者在任何僧侣身上提及过修道院生活的深刻精神,而山脉的影响对于他较低的人类同情心的完善是必需的。他可以把世俗的枢机主教和罗马教廷大使描写得淋漓尽致;但是在他的所有思想中,我们到哪里去找圣法兰西,或者参孙修道院呢?莎士比亚的戏剧中“行乞修道士”是他在舞台上对传统事务的唯一认可;通常也只是一个虚弱的老者,生活在寺院的一个单人房里,手腕上也没有绳子。

最后,在这种对山脉风景的微弱的暗示中,非常奇怪地在他对这些他在青年时期理解的事物的共鸣中,观察到了他的精确的局限性;他对人类的利益,对宫廷和国王的尊严的热爱胜过了对山脉的高贵性的热爱。这一点在《辛白林》中体现得非常明显,在那里“山民”这个词,就像对但丁那样,总是一种责备,而且阿威拉格斯和桂德瑞由斯的高贵出生都表现在他们坚持认为他们的山洞就是

不敢跨越一步的负债者的牢狱。”

而且,尽管在山中受的教育,仍然认为自己是所有事物中最可鄙的:

“我们全然跟野兽一样,在觅食的时候,

我们是像狐狸一般狡狯、像豺狼一般凶猛的;

我们的勇敢只是用来追逐逃走的猎物。

正像被囚的鸟儿一样,我们把笼子当作了唱歌的所在。”

随处可见一些只言片语,能够证明他们曾见过高山的,却从没有心存敬畏或敬仰的假设是正确的。因此德米特里厄斯说:

“这写东西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不可辨认的,

就向远处的山岭,已经变成了云。”

“金牛山的积雪”以及“寒冷的高加索”,仅仅被用来作为纯洁或寒冷的类型;尽管雪崩曾被作为威力的意象提过一次,但是紧接下面又被这样贬低:

“就像那融化了的雪水从山头冲向山谷

——朝着那低下的地区,

阿尔卑斯山就这样尽唾着口水。”

山脉中只有一种东西在莎士比亚看来似乎是高贵的——即松树,那是因为他曾在沃里克郡见到过的,丛生的松树生长在砂石小土丘上,位于低地树林的上方,就像在皮尔斯·盖韦斯顿行刑场那儿一样。他一次又一次地爱抚这种树:

“可是他们高贵的血液受到激怒以后,

就会像最粗暴的狂风一般凶猛,

他们的威力可以拔起岭上的松柏,

使它向山谷弯腰。”

“用乔武大神的霹雳劈碎了他自己那株粗干的橡树;

我使稳固的海岬震动,连根拔起松树和杉柏。”

这儿注意他对松树特别平直的根系的观察,尽管像鸟的爪子一样形成马刺状,一部分被撑起来,就像那些尖峰,被我们总是称为马刺的那些山基部的岩石突起撑起,这种对松树力量和像动物爪子的观察是他选择松树,而不是其它树,去比喻埃里厄尔监狱的主要原因:

“你也可你禁止山松

摇动它的高耸的头颅,让它在

被天堂的风吹动的时候,不要做声。”

再举一例:

“然而从这个地球的内部,

他点燃了东方松树骄傲的头颅。”

因为莎士比亚年轻的时候曾见过这种独特的山脉风景特征,它似乎对他的思想造成了影响,因此我们可能会判断出,如果他曾生活在更崇高的乡村,他的整个性情会有多大的改变,以及使他免受比较严厉的自然影响,对他对人类的思索该是多么的必要。至于其他,只要莎士比亚的作品有任何种类的不完美,——例如,他采用的许多情节太琐碎;而且他承认出于原则的热情高涨的理想情况相对较少;美德对他来说,大部分时候只是建立在跟他的那些女性人物内在的纯洁,或男性人物男人的骄傲和荣耀有关的感情上的[152];——总之,不管在他和但丁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差异,牵涉到等次的问题,在他有关现世和来世关系的观念中,就像我们看到培根和帕斯卡之间的差异那样,我们都可以部分追溯到他青年时期周围风景的欠高贵这一点上。而且我们承认,似乎把他放在跟自己的民族同一海拔上,放在斯特拉特福德平原上,对于他特殊的创作来说是必要的,但我们应该把这看成是对山脉对人类智慧影响的证据,而不是否定。在向下俯视的眼光的幅度和完美性上,莎士比亚的思想一枝独秀;但是在向上看方面是有局限的。控制力是内在的;控制力的下降和减小是由风景的环境造成的:那些异教神,或无神论者粗糙的假面,尽管是对仙女、巫婆或者升天的灵魂的威力巨大的幻想构思,但是它们跟但丁对天国真诚的信仰之间的差别,是垂柳遍布的埃汶河岸,和阿尔诺的紫色山脉之间影响上的真正的巨大差别。

因为大家记得,我们第一次探讨这个主题是为了获得有关瑞士生活的实践理想的可能性的一些资料,在某种程度上,是有关它的诗意理想的,这一主题是欧洲大众非常喜欢的。究其可能性,我认为在我们已经看到了山脉对人类思维的真实影响以后,再也没有什么疑问了,即使那种理想在瑞士公众的古代生活中,在一定程度上并没有向我们呈现。但是究其可能性,在目前情况下,我很难过地告诉大家,是我们最有理由提出疑问的时候。再者,问题不是山民是否会在平原民族的积极帮助下把生活过得更幸福,而是他能否不受这些民族的愚蠢和虚荣的感染。在前一章中,我敦促人们思考,如果我们现在一定要帮瑞士人忙的话,我们到底能做什么,而实际上现在我们的努力都是没有价值的。但是我宁愿受过启蒙教育的巴黎和伦敦市民什么也不要做;——他们花他们的钱吃喝玩乐,过他们无聊的生活;就让瑞士人还过他们自己那种落后的靠山吃山的忧郁生活吧。我相信现在旅游者在阿尔卑斯山区花掉的每一法郎,都会或多或少削弱瑞士人性格中特殊的伟大精神。我在瑞士遇到的那些人,他们的地位和生活方式,使他们最能够为我提供有关他们国家现在堕落的真实信息;他们在讲话时最担心的是大量英国的财富的涌入,渐渐地把一切产业都跟外国人的需要和生活方式联系了起来,使所有无所事事的人都开始依赖起英国人漫不经心的帮助;因此渐渐把山区生活古老的一贯性和田园生活的简朴性,演变成了两种没有规律的职业人,旅店店主[153]和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