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许会认为前一章的要旨在某种程度上违背了我反复强调的观点,即所有的艺术都是有关人类在神的作品、而非他自己的作品中发现的快乐的表达。然而请注意,他自身并不是自己的作品:他自身正是神迄今所创造的、最精彩的一件工艺品。作为这件最好的作品,人类必定会感到快乐,然而又只能通过正确的思维方式,通过自身获得快乐。他通过自身、作为创造的太阳,而非创造物,获得快乐。他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光明[83],而不是这个世界。请把他放到与其它生物、以及无生命物体的正确关系中去——全面了解它们,热爱它们,它们是为他而创造,而他也是为它们而创造;——他自身是世界万物中最伟大和神圣的。然而他也要摆脱这种关系,鄙视和忘记自己周围低级的创造物,不是成为世界的光明,而是成为太空中的太阳——成为一个大火球,带着风暴的斑点。
所有造成最致命毁灭的思想疾病主要都源于这种孤立。病根就是人类的自我关注,不管是否关乎他的天国利益还是他的世俗利益;正是对他自己利益的关注彻底毁灭了他。一方面是各种形式的禁欲主义,另一方面是各种形式的肉欲主义,造成了他的心灵或身体的孤立;即单纯对病态思想的关注;而每一个民族和个人思想的健康状态,都由无处不在、给万事万物注入活力的人类精神构成;这种精神贯穿在万事万物的言行中。
因为人类是上帝完美的和主要的创造物,人类作为万事万物的灵魂和统治者,可以说人类所有最好的艺术在一定程度上都在表现自己。而且在人类自我本质的一种真实概念中,艺术一定也会指向他自身。所以,所有与人类无关的艺术都是低级的或没有价值。所有错误理解人类的、或者在思想上贬低人类的艺术,都同样是错误和卑劣的。
关于人类最卑劣的思想可能是,人类没有精神本性;对人类最愚蠢的理解可能是,人类没有或者不应该拥有兽性。因为人类本质上既是崇高的野兽,又是崇高的精神——这是内在的和不可剥夺的特性;除了冒着自我毁灭的危险,任何一部分都不能排斥、轻视或反抗另一方。所有伟大艺术都同时承认和崇拜着两个方面。
从里奥和林赛勋爵的写作开始,被特别称为“基督教的”艺术,都犯下了傲慢地否认人类兽性的错误;——在与僧侣生活和狂热有关的一切宗教形式中,则犯了只关注另一世界,不关注这个世界的错误。它的力量都在幻觉中荒废了,尽管有着自己的优点和光辉,然而都被十六世纪自然主义艺术的强大现实卷走了。不过那种自然主义的艺术犯的是另一方面的错误;最终否认的是人类的精神本性,消亡在腐朽中。
从现代社会的一种反思行动中,人们期望发展出一种新的精神艺术。在前一章中提到的,第一种风景画流派,即英雄流派,是一种崇高的自然主义流派。第二种流派(古典的),和第三种(田园的)属于肉欲堕落的时代。第四种(沉思的)是一种现代复兴流派。
然而,读者要问,为什么在这一分类中没有先于自然主义的“基督教的”或精神的艺术的位置呢?因为所有属于这种艺术的风景都是从属的,在一个根本原则上是错误的。它是从属的,因为它的意图仅在于歌颂神性存在的概念:——因此意图在于被看成一种风景的修饰物或样本,而不是绘制自然的努力。如果把这一流派收在我的名单中,我就不得不折回头一大段,去把希腊人和埃及人的传统和插图风景画也包括进去。
而且其中也不可能包括一种真实的流派,因为它起初的假定是错误的,认为不用表现死亡因素就可以表现自然世界。
那些真实风景流派与前面的非真实流派的区别主要就在于引入了这一因素。它们起初并没有因为引入这一元素而丝毫更有价值。然而因为它们更真实,最终能够变得更有价值。
要正确解释这一疑难对我们来讲将是一件艰难的工作,然而我们又非做不可。
也许,对自古以来各种艺术流派进行一次精确的分析可以向我们表明,当人们几乎完全相信灵魂不朽时,可见事物中的腐朽、危险、悲伤往往就被忽视了。总之,不管情况如何,在早期的基督教流派中,情况确实如此。危险或腐朽的观念似乎不仅令人讨厌,而且也无法想象;只有不朽和永恒的观念是可能的。我的意思不是说那些流派没有注意到腐朽的绝对现实。早期的画家经常强迫他们自己把这一事实更丰富地展现在前景中,这一点胜过了所有任何人:就像他们在绘制大洪水时所做的那样(乌鸦以尸体为食),以及从奥卡格纳时代直到纯洁时代结束时,在死神的各种各样的凯旋和游行中的表现。我的意思是,在他们的思想中,这种外在的腐朽现实与他们作品的主要状态是相分离的;它没有进入画家对一般风景的处理方法,就像对谋杀和殉难的恐惧一样,而谋杀和殉难一直都是他们表现的主题。对他们来说,这些东西似乎都不会影响神对他的世界的日常处置。死亡、痛苦、和腐朽只是不朽过程中的短暂事件,从不会使人类的心灵产生压抑感,或者说在自然的生命中,在热情的生命、和平和帮助人的能力上,神总是无时无处不在。人类的身体,在这个或那个时期,实际上不得不用泥土来创造,并在泥土中生长;作为泥土的事实是有害的和屈辱的,然而却一定也不悲伤,也没有很大重要性;除非是对有时必须得到提醒的、以及那些自身对这些事情没有一点惧怕的、那些没有头脑的人来讲,因此画家确实提到了这一点,甚至有点尖锐。
现代社会中,有些人的思想通常似乎达到了一种与之相似的状态,这些人由于条件或教育所限,或者由于积极的道德努力,没有受到世俗的困扰,从而坚定地、像孩子般地相信神的权威和存在,同时他们的良心安宁,相信所有的邪恶都能转化为某种形式的善。这样要求自己的人,无论在怎样艰难的时期,都不可能为任何自然现象感到悲伤,或者感受到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具体危险的恐惧。个人恐惧的缺乏,身处瘟疫和风暴之中和身处夏日早晨的鲜花丛中,同样会感到非常安全,以及确信任何表面的邪恶,或者确定的痛苦,最终都一定会带来大得多和长久得多的善——我认为,这种普通的感受和确信,将会使身体的痛苦和恐惧感渐渐平静下来,最终完全消失掉;结果这些人将不再把危险看成是恐怖的,——毫无悲伤地期待痛苦的到来。
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一种非常高级和正确的思想状态。
遗憾的是,要达到这一点似乎总不可避免会导致某种形式的智力低下。
属于最纯粹的宗教流派的艺术家中没有一位艺术大师。佩鲁吉诺几乎成了一位大师;然而原因在于他比其他画家更理性——更像一个世俗的人。拥有纯粹宗教气质的思想从没有创作出高水平的文学作品。相反,那一派中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的人物,他们的文学气质却显著地、远远地低于一般作品。
我相信这一点的原因是,人的正确信仰意图不是让人获得安息,而是旨在敦促人去创作。它的意图不在于使人们对自己现在生活的世界视而不见,使自己总是陶醉于对来世生活世界的幻想中,而是要让他们坚定地关注今生今世,使他坚信如果他全心全意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做一些有益于别人和自己的事情,不管这些事情目前与他自己多么无关,来世都会得到回报。我觉得,这种勇敢而又不过分盲目乐观的信仰,总是能够毫无疑问地获得实际上的成功,和卓越的智慧力量;而那种专心于未来的信仰,则会消失在玫瑰色的迷梦和悦耳的空想中。实际上,那种结果自然是习惯性地假定一切事物都必须正确,或者结果必须正确。然而,事实是,就我们人类而言,事物很可能完全错误,或者结果完全错误:神意图使我们看到事物的两面,而这种信仰总是以虚弱和错误的方式,只看到那些宗教人士所谓的“事物光明的一面”,也就是说只看到了事物的一面。
仅仅在几天前,我在一位狂热的、有益的、能干的苏格兰牧师的著作中,读到了这样的一篇狂想曲,它描述了苏格兰高地的一处风景,意图表明(他说)神的仁慈。在这个苏格兰高地风景中,只有灿烂阳光,清新的微风,咩咩叫的羊羔,干净的格子呢,以及各种各样愉快的事物。毫无疑义,苏格兰高地的一处风景自身是足够愉悦的;然而,仔细观察,它也是有阴影的。例如,这里就有一个铁的事实,我记得一清二楚——已经见过许多次了。它是一个草皮柔软的小河谷,成狭窄的椭圆形,包围在突起的岩石和低垂的蕨类植物宽大的叶片中。从河谷的一边到另一边,像蛇一样,蜿蜒着一条清澈的棕色溪流,在它抵达椭圆形田野的尽头时,垂落的波涛更急了,然后首先形成一个琥珀色的池塘,把一块紫白相间的石头围在中间,接下来迅速冲下,在一片花楸和桤木树丛下,形成了一道窄窄的泡沫瀑布。秋日的阳光,低垂却又清晰地,撒落在猩红色的花楸浆果和金黄色的白桦树叶上;遍地的落叶,在微风卷动它们之前,静静地躺在紫色的岩石缝隙中。在岩石旁边、在树丛的空隙中,是上次洪水中淹死的一具母羊的尸体,腐烂得几乎只剩骨头,白色的肋骨被乌鸦撕破,从皮肤中伸了出来;羊毛的残片仍然在溪流第一次把母羊卷下来挂住它的树枝上摇曳。再往下,溪流汹涌,咆哮着,进入一条像井一样回旋的裂缝,由三面环绕着光滑岩石的、烟囱般的空洞,泡沫就像分离的雪片那样钻了进去。在水潭边缘的下方,水慢慢地打着漩涡,像黑油一样;一只小蝴蝶驻留在它的背上,它的翅膀粘在了一个漩涡上,它的肢体在轻轻地颤动;一条鱼露了一次面,又游走了。再往溪流的下方走,越过一个山丘,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四五间绿色和湿润的草皮屋顶的牲口屋,建在一片沼泽地的边缘;屋门口的沼泽地已被牲畜践踏成了一片黑色的失望泥沼,胡**叉地摆放着几块垫脚石,在石头陷入泥沼不见的地方随意放置了一块厚石板;在小溪的转弯处,我看见了一位渔者,带着一个男孩和一条狗——这一切当然是,如果他们不是整天在那儿忍饥挨饿,一个足够生动美丽的组合。我了解他们,也了解那条狗的肋骨,几乎跟那只死去的母羊的肋骨一样瘦;那个孩子的瘦削肩膀,锋利无比,刺穿了他破旧的格子呢夹克。我们走过去和那个人谈谈吧。
然而,我不能凭空捏造纯粹的事实,因为我没有记录下来他说的任何话,我们还是听听另外一个人,也是一位苏格兰人说的一两句话吧。他的话同样发自内心,所处的风景也同样美丽。我把这一段抄下来,中间保留了他的几句话,一字未改,就像在我的私人日子中记录的那样:——“四月22日(1851年)。昨天我在马特洛克沿着维亚格里亚散步,走了很长一段路。我从上面的山上下来,整座山上都布满了银莲花和紫罗兰,还有潺潺流动的甘甜泉水。在河谷的所有磨房之上、在它纯洁的源头,小溪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浅潭,潭底铺满了沙子,上面覆盖着水芹和其它水生植物。走过山谷时,一个正在水中跋涉割水芹的男子向我问好。我又往前走了不长的一段路;回来时,他还在那儿。我又一次从他身边走过,走了大约一百码,我突然想到最好了解一下有关水芹的所有知识:所以我又返回去,问了他一些问题。其中一个是,某种跟水芹相像、但又有一种细齿叶的常见水草,生长在所有这样的水潭边,他怎样称呼这种草。从我身后传了一个声音,“在这一带,我们把那叫做水苦荬。”我转过身,看见三个男子,他们是矿工和制造工人——有两个明显是德比郡人,看上去很体面;第三个人瘦弱、可怜、衰老、面目比较凶,而且衣衫褴褛。“水苦荬?”我问道。“你们为什么把它叫做水苦荬?”那人说他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叫水苦荬。“你可以在英国的厄尔巴找到那种植物。”那位老人用虚弱、平静的声音说。我吃惊地转过身看着他;而他用干涩的声音继续对采割水芹人说着什么(我没大听懂他的话);采水芹人反驳他以后,他又说采水芹人“连淡水都没有见过,”而他“已经见识了很多咸水。”“你当过水手吗?”我问他。“我曾当过十一年零十个月的水手,”他说,仍然是同样奇怪而平静的语气。“你现在在哪高就呢?”“我妻子去世后的十年里,我一直靠捡破烂和骨头为生;在此之前我没怎么干过这事。”“那你现在又怎么生活呢?”“啊,我生活得很艰难,但也很诚实,我不见得非要长寿。”或者诸如此类的话。他接下来唠唠叨叨地说到了他妻子的情况。“她得了很重的风湿病和热病;她的第二根肋骨长得超过了脊椎骨。很机灵的一个人,到最后变成了一个小矮人”(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很悲伤)。“生了第一个男孩十八年以后,她又怀上了孩子,他们从卢南请来了医生。他们想把她的腹部切开,把孩子取出来。但是我坚决反对。”(他顿了顿:)“又过了二十六小时十分钟,她死了。此后,我便不再关心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不久我就要去她那儿了;我只要和她团聚,让我当国王我也不稀罕。”“你是苏格兰人,是吗?”我又问。“我从斯凯岛来,先生;我是麦克格雷戈人。”我又问了他的宗教信仰。“您知道,我在苏格兰教会中长大,先生,”他说,“我爱它就象爱我的生命一样;然而,我认为那些卫斯理公会教徒也能超度。”
说实话,这些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山脉风景确实很美;然而也不是没有阴影;而且随处可见比石楠和玫瑰更深的色彩。
现在,就我对人类思想的主要能力的观察而言,它们首先产生于人类的决心,大胆地、慈悲地、直至做好最糟糕的打算地观察的决心;领会这些深重颜色的含义、观察它们掉落的任何地点的决心。在愉快地仰望天空时,不是忽视另一面,而是在受到恐吓以后,让天空暂时接管一下自己的云彩。不管在道德事务上情况如何,这儿我也不想多谈,在我所探讨的领域事实就是这样;所有伟大和美丽的作品首先都源于凝视而又不会退缩到黑暗中。在做到这一点后,如果人类的精神能够用自己的勇气和真诚战胜邪恶的话,它就会上升为胜利的和完美的美。那就是最高境界的希腊和威尼斯艺术精神。如果战胜不了邪恶,却仍然坚持与邪恶进行坚强和悲伤的战斗,没有上升为最高境界的美,那则是最优秀的北方艺术的精神,典型的代表是荷尔拜因和丢勒的艺术。如果自身被邪恶征服,熏染上了恶龙的气息,最后被捕获,以至于总是以邪恶为乐,那就变成了黑暗的却仍带有强烈肉欲色彩的精神,典型的代表是萨尔维特的艺术。我们必须简要地回顾从希腊人到威尼斯人和丢勒式的艺术中的事实;我们将发现衰落的艺术怎样躲避邪恶、仅仅寻求享乐;最后获得某种判断我们所说的沉思艺术是正当的还是卑微的能力。
希腊诗歌创作的主要目的是证明英雄主义对命运、罪恶和死亡的胜利。对这些强大敌人恐惧的仔细描述主要是悲剧家的事情。荷马描写的是战胜了他们的情形。
引起悲剧家沉思的对手主要是命运,或者说是命中注定的不幸。主要有三种形式。
(A) 盲目或无知;本身并不是有罪的,然而会引发在别的方面有罪的行为;而且会导致不亚于罪恶的毁灭[84]。
(B) 由别人的罪造成对自己的惩罚。
(C) 残忍的,或残暴的力量对仁慈意愿的压制。
在所有这些情况中,希腊悲剧家都比莎士比亚更明确地把悲伤和罪恶联系起来。莎士比亚的“命运”,实际上是一种盲目的形式,然而它造成的匆忙和草率一点也不逊色。它的字面意思是,“致命的,”却很少是犯罪的。
罗密欧所谓的“我是命运的傻瓜”表达了莎士比亚关于悲剧情景的主要观念。他的受害者通常是完全无辜的,强大的灾难洪流一下子就把他们卷了进去(奥菲利亚、科迪利亚、亚瑟、凯瑟琳女王)。希腊人很少这样做。受害者实际上也可能是无辜的,比如安提歌尼,然而在某种方式上与罪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被其毁灭,似乎是在参与犯罪时,慢慢被污染的。
因此在希腊悲剧家那里,对罪和死亡的胜利比在莎士比亚那儿更完全。因为敌人有了更直接的道德人格,——因为它是一种犯罪而不是灾难,所以应对它的是更大的道德决心,更多的心理准备,更大的耐心和笃定的自我牺牲。在莎士比亚悲剧的结尾,除了送葬曲和丧服以外一无所有。在希腊悲剧的结尾,既有远处的神圣的凯旋欢歌,又有复活的荣耀[85]。
荷马的特征完全不同,温柔得多,现实得多,而且快乐得多;主要关注现实情况,表现此时此刻的胜利,而不是希望中的和未来的胜利。在荷马的观念中,更清楚地表明了人类的敌人是可战胜的;它们是没有约束的**,特别是愤怒,和通常不理智的冲动。因此阿喀琉斯的愤怒受到了傲慢的错误引导,同时又受到了友谊的正确引导,成了《伊利亚特》的主题。尤利西斯(愤怒的人)的愤怒受到错误引导,首先变成了无谓的和混乱的仇视,最后导致采用最严厉的法制,成了奥德赛的主题。
尽管只是两首诗的主题大意,与此关联的是对所有放纵的**、傲慢、肉欲、懒惰或好奇心的邪恶的一般展现。亚特里德斯的傲慢、帕里斯的**、埃尔皮诺的无精打采、尤利西斯自身对克里克洛普斯的好奇、他的水手对解缆绳的不耐烦,以及如此等等直至包括家庭生活的混乱——(在荷马的心中明显没有一件是小事)——的其它错误和傻事,这一切都在更耐心的情感和和睦的家庭对比中得到了彻底的表现。
而且,在荷马的思想中,自然的疯狂力量和神秘性也是人类的敌人;所以尤利西斯所做的一切都是对人类气概与自身的**或别人的错误斗争,以及与自然世界无情的和神秘的神祗抗衡的表现。
这也许就是跟“隐藏者”卡力普索在一起待了七年的主要含义。不是像粗俗的人想的那样,是尤利西斯的隐藏者,而是伟大的隐藏者——是自然事物中潜藏的力量。她是阿特拉斯和大海的女儿,(阿特拉斯是天的支撑者,而大海则是大地的打扰者)。她住在奥杰吉厄岛(“古老的或可敬的地方”)。(每当带着任何特殊的敬意提及雅典,或任何其它希腊城市时,就会把它说成“奥杰吉厄的。”)从这位秘密女神以及其他一些精灵那儿逃走以后,他最后到达了费阿克斯人的土地,那儿的国王是“智慧力量”的化身,王后是“美德”的化身,那些精灵中有些是毁灭性的自然力量(斯库拉),另一些仅仅是对自然美丽的表述(喀尔克,太阳和大海的女儿),他最后到达了费阿克斯国,国王是“具有智慧的力量”,而他的王后则是“美德”。这一切帮助他重新恢复了自己的国家。
现在请注意,希腊人在应付这些主题时,从来都没有被恐怖吓倒;而是直抵它的最深处,它最可怖的自然细节,努力探求悲伤的秘密。对他们来说,忽视事物的另一面是不可能的,对痛苦视而不见也不可能。实际上,他们没有“把自己的心灵举到虚空中。”不管他们有没有得到安慰,他们都不会把麻木和盲目当成救世主;如果对他们来讲,既然了解了尘世悲伤的事实,因此任何希望、解脱或胜利似乎都是可能的,——不过如果不了解的话,又都是无望的、无法解脱的、永久的,这样就必须直面悲伤。赫克托这个人,虽然如此正直、如此仁慈、如此勇敢,然而却不得不亲眼目睹自己最亲爱的兄弟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他自己的生命,在喉咙被希腊长矛刺伤后,也盍然长逝了。那就是这个世界一个方面的情形,这个世界真的是清晰的,然而在它的诸多情形中,这一面却十分模糊。
尽管他们可能会大胆的应对这一切,直接凝视它瘦骨嶙峋的面容,模糊性仍在;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更逼近了他们。我们信任这些神;——我们认为智慧和勇气将拯救我们。我们的智慧和勇气自身一直在欺骗我们。雅典娜拥有德伊福波斯——恐怖的敌人——的一面。她并没有去恐吓他,然而却在我们人类需要她时,离开了我们。
除了人世的生活,我们还有什么指望吗?在地平线上我们什么也看不清楚,也没有任何安慰可言。葬礼上的荣耀;也许还有安息;也许还有阴暗的生活——毫无美感、快乐和爱。在黑暗的坟墓中,没有任何办法,没有勇敢也没有快乐。既没有婚姻,也没有许婚,既没有长矛飞舞,也没有车轮滚滚,更没有威名远播。包围在乐土的苍白迷雾中,健忘的心灵和虚弱的身躯在瑟瑟发抖,难道我们永远就这样给废了吗?尘世的泥土或许都比我们更不朽?或者说我们即使死了也不会比这更糟糕?真的希望我们就此躺下来安息吧:就是要看一眼这安息之所中的一切,罪恶不也在阻挡着我们的视线吗?但愿机缘和**的旋风在那儿不再左右我们:当我们已不再有思想、不再劳作、不再有智慧、不再有心灵的呼吸?
但愿如此。没有更好的奖赏,没有更大的希望,我们就要做堂堂正正的人:一个正直、坚强、勇敢的人,一个尽可能完美的人。雅典娜本人是我们的智慧和力量,却背叛了我们:——福伯斯是我们的太阳,却用瘟疫侵蚀我们,或者对无助的我们视而不见;——朱庇特以及所有命运的力量都在压迫我们,或者试图毁灭我们。活着的时候,我们一定要牢牢把握尊严;不要让软弱的眼泪蒙住视线,不要让不合时宜的颤抖减弱了手臂的力量和肢体的敏捷性。众神至少已给了我们这个光辉的躯体和正直的良心;我们将永远保持它们的光辉和纯洁。所以我们可能会陷入痛苦,却不会陷入低俗中;我们会陷入睡眠,却不会陷入耻辱中。
这里就包含征服。这么神圣,背叛和指责的阴影也会退缩;神秘的恐惧向庄严的悲伤缴械投降。死亡被胜利吞噬了。他们的血,似乎是倾倒在地面上,也化成了风信子的花朵。大地全部的美丽都向他们开放;他们一直耕种到黑暗的角落,收获着大地的黄金;众神,似乎在一切压迫中都是他们信赖的,也走下来给他们关爱,成为他们的助手。他们周围的自然全都神圣起来,——成为力量和和平的和谐统一。白天他们不再受到太阳的伤害,晚上他们不再受到月亮的侵扰;大地不再张开她的血盆大口:大海不再用海浪上吃人的牙齿对付他们。太阳、月亮、大地和海洋,——这一切都融合成了人慈和关爱——关心、记忆和旋律。大阿耳特弥斯(月神与狩猎女神)在夜晚照看着他们的羊群;塞勒涅关爱地吻着那些熟睡者的眼睛。所有这一切构成了上天对人的肉体和灵魂的救助;一个奇异的精灵抬起人的可爱肢体;奇异的光线照亮了金黄的头发;最奇异的安慰充满了信赖的心胸,最后他们放下盔甲,躺下来安然睡去,——他们的工作完成了,不管是在寺院的还是在大山的门前;接受了原先在他们看来是可怕的死亡,把它看作上帝的恩赐,知道什么最好并且把它们赐予人类的上帝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