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极慢,其实全部发生在倏忽之间。

陈雄用仅存的右臂撑着九环大刀,艰难地将身体从雪地上撑起。

左臂已然消失,全身无数刀痕鲜血淋漓,染红周围的雪地。

他疼的眉目狰狞,捂着缺失的臂膀一直倒冷气。

这些年他杀过数人,和捕快和捉刀人对刀,就算是和蒙面的大当家比试都不如这次惊心动魄。

每一刀,都是险中险,这个瞎子实力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陈雄死死盯着门口走出满身血污的郭长生,腰间的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身后寨厅已是鸦雀无声,目中从愤怒变成了绝望。

又看了眼身后站在笼子旁的白姑娘,心中与其绝望,更多的是疑惑。

他不明白,建立山寨武功极高的大当家,还没现身!

更不明白,一个卖馍女人身边,有如此高手!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我该早杀了你!不然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陈雄吼着,右手挥刀对白姑娘而去。

白姑娘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波动,冰冷如霜。

不明白的是她。

一霎。

空中划过一轮刀光。

这一刀如梦似幻,如雪,飘忽不定,斩开了冬天第一片雪花。

郭长生右手一翻,将刀上血甩在雪地。

收刀入鞘。

一气呵成。

什..么..

噗嗤!!

陈雄的头颅,缓缓从脖颈划开,滚到了白姑娘的脚边,身子却还保持着姿势。

郭长生耳边没有系统的声音。

这并不是捉刀,这是他的一意孤行,自然没有系统经验。

白姑娘大仇得报,心中五味杂陈。

看着眼前的郭长生,是捉刀人,也是拉二胡的瞎子。

只不过此时是那么的陌生,没有拉二胡时的温文尔雅,满身血污。

两人无言。

这时,乌云遮蔽月光。

雪又开始飘落,风呼啸,吹得白姑娘双眼迷离。

突然,空旷的寨院,忽闻几声独掌轻拍。

“身手了得,真是好刀法!这是什么刀法?”一个声音从寨门处传来,黑袍身影缓缓走来。

郭长生鼻子微动淡淡道:“我告诉过你,听风!”

那身影的脚步一顿,随即发出了两声爽快的笑声,边走边拽下了身上的黑袍,露出了里面的青墨巡捕服,腰间挂着官刀和令牌,正是燕京。

“这里血腥这么重,你能知道是我?”

“在重也没你身上的官味重。这里,我应该称你燕捕头,还是大当家?”

大当家?!白姑娘听闻,目露惊恐退步远离了燕京。

燕京来庙时,郭长生靠近嗅到身上混杂一丝匪气,当到平安寨时,他的猜测更加确定了,如今燕京出现在了这里。

燕京将黑袍丢给了白姑娘:“白姑娘委屈你了,穿上暖暖。”

白姑娘将黑袍丢在地上:“捉刀阁外的人,难道是你?你一个捕头竟是匪寨大当家!”

“我这不是计划将坏人聚一起好一网打尽。你哥是计划之外的事,我也没算到,可因为你哥计划拖了整整一年。”

燕京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可落在白姑娘心里,却如同惊雷。

她的家人就因为这捕头一个计划全没了。

“混蛋!!!你凭什么!你还我家人,你还我哥!”

白姑娘嘶哑喊着,脸颊划过泪痕,颤抖冲着燕京而去。

郭长生眉头微皱,燕京的实力他至今都不知道,向前一把抱住白姑娘。

“你创建山寨的计划害了许多无辜的人,搞得太平县民不聊生!”

燕京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瞎子,可别胡说,损失已经减少最小了,况且寨里这么多恶人,坏人,都死了不是让你们平安县更安全。”

“但所有因都是你建寨开始!白姑娘家才有这种惨剧。你逃不掉。”

燕京面容不再微笑,说道:

“瞎子,我最讨厌你讲什么道理,我还有事不跟你废话了。为表歉意一份大礼是送姑娘,放在了破庙。”

话落,寒风卷起白色。

燕京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寨院,只剩郭长生和仰天哭泣的白姑娘。

一切一切,都和燕京有关。

设山寨,引恶人,捉刀阁外掠白姑娘,借刀屠恶人。

......

数日后。

太平县的大街小巷,每个人都在谈论。

白姑娘家被山匪报复。

一人为了女人,大闹嬉凤楼。

平安帮的山贼,全部葬身火海。

陈府上下数十口,全部死亡,身上没有一丝伤口,只有脖颈之处的一处浅浅的指印,陈员外的头颅更是挂在了破庙门口。

所有事情的行凶者,是小吃街拉二胡的讨饭瞎子,郭长生。

太平县刚来的官,上任三把火。

解散嬉凤楼。

派兵剿山贼。

上报玄武城。

郭长生的画像,贴在了十里八乡。

重金,重赏,悬赏杀人狂郭长生!

捕快,捉刀人,一时间蜂拥而出。

一个瞎子,还不好逮。

官道告示板,燕京微笑摘下画像,塞入了胸口。

但陈府还有活口。

陈虎,被丢在破庙躲过一死。

但街坊们却发现,陈虎已经疯癫,整日拿个棍在路上敲敲打打。

熟悉的小吃街,积雪被吆喝声慢慢融化。

“白姑娘,来两个馍,”

“好哩,您拿好。”

“白姑娘,你真漂亮啊,要不跟我吧~哎哟,别打,别打,哎哟~”

街坊都知道白姑娘家是被报复,纷纷伸出了援手。

谁若是纠缠,街坊便会一拥而上,将此人打趴,除非白姑娘自己有心仪的人。

日落时分。

白姑娘将摊收入屋内。

她的房子,捐给了县里书堂,自己一人住馍坊。

“老板,来碗面,不要香菜。”

“好勒~又来吃我的面啊。”

“这不是好吃嘛。”

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白姑娘神情一愣,拿着两馍找出两文,跑出屋门。

但吃面的是新搬来的街坊,可声音却是熟悉。

四处张望,发现台阶前,摆放着两枚铜板和两个干净的馍,还有那封撕开的信。

捉刀阁里依然挂着十文牌子。

但小吃街上的二胡声,不会再有。

两馍也无人接。

缘分若是未断,或许还会再见。

......

春暖花开。

雪早已化成了溪流,汇入江河。

百公里外的山路,靠近玄武城的方向。

郭长生将令牌藏起,踏入一家茶馆内。

“伙计,有酒没?”

崎岖山路,伙计怕讨饭的喝酒闹事,将郭长生赶出了门外。

“要饭的,这是茶馆不是酒馆,去去去,外面坐着去。”

“伙计,又不是没钱,不行我表演个才艺,拉个二胡给你听行不。”

“拉啥也不行,没酒!”

伙计身后的屋里,架子上摆放着许多贴着女儿红的罐子。

郭长生闻着酒香轻叹一声。

突然,头上草帽被抬了起来。

一只手掌大的棕斑松鼠钻了出来趴在肩上,毛茸茸的尾巴甩来甩去,蓝色大眼睛一眨一眨。

“吱~”

这只松鼠,是郭长生来时路上从一只老鹰爪下救下,之后便跟着一路走。

有灵性,不光认路,当遇到危险,松鼠就会拼命拽他的头发,好几次躲开了捉刀人和官府的追捕。

后来发现这个松鼠有一个爱好,喜欢喝酒。

摸了摸松鼠头。

“伙计,没酒来碗茶也行。”

伙计听后,递了壶茶却没给碗。

讨饭的有碗。

茶香入鼻,待七分热,慢慢品。

又倒了一碗,递上肩头松,松鼠却十分有灵性的撇过了头。

“你还挺挑。”

“吱吱!”松鼠指了指女儿红的坛子。

郭长生摇了摇头,将茶一口闷下,从背篓拿出了二胡。

拉低了草帽遮住面容。

春韵。

旋律从指尖流淌,轻盈柔和,带着丝丝初春甜意。

春燕穿梭林中,树叶沙沙作响,花朵在微风中摇曳。

过往赶路人,也驻足了脚步。

无人言语,松鼠闭着眼趴在肩上似在享受。

茶馆的伙计面色震惊,不少屋内喝茶的客人也探头看。

伙计将抹布甩在肩上在台阶蹲了下来。

“瞎子,拉的不错啊,打哪来的。”

“来处来,去处去。”

伙计一笑:“这壶茶替你买了,酒别想了。”

郭长生会心的笑了笑,一技在手,走遍天下都不怕。

又加了壶水,从怀中拿出馒头配着茶水吃了起来。

“听说了吗?西边太平县通缉了个瞎子,杀人狂魔。”

“你信吗?一个瞎子能杀那么多人,还杀的武学世家。要我说就是官府无能,随便找了个顶罪的。”

“但是钱也不少啊,咱随便找个瞎子领赏。”

“那赏金就是不想给,你抓十个瞎子,官府也说不是。”

“......”

茶馆一桌,两个茶客正在交谈,瞥向了郭长生。

郭长生能感觉到视线,眉头微皱。

收起了二胡,将肩头睡着的松鼠放在头顶用草帽盖住便起身离去。

他的赏金,还没茶客谈论其他悬赏之人的一半多。

但是金额,也是心中一动。

总不能举报自己吧。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带着微笑,向着玄武城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