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孩子
1998年,康桥十二岁。
康桥十二岁这年夏天,被倪海棠从海南接到文莱,那真是一个漂亮的国家,马路,房子,汽车,商场,天空,人们手上提着的包身上穿着的衣服,一切一切看在她眼里都特别的新鲜。
在这之前,康桥一直和外婆住在海南,她们住的地方是,早年中国那种典型的小渔村,落后,贫穷,封闭,靠天吃饭,常常是夏天捕鱼攒下来的钱到了冬天就差不多花完。
关于康桥的名字一些有学问的人,都会顺口夸一句“名字取得真好”,一些文化程度不高的人则是会唠叨一句“怎么会取一个男孩子的名字。”
更多的人都直觉把她的姓氏直接归结为康。
其实,康桥不姓康,之所以叫康桥那是因为外婆对于徐志摩先生那首《再别康桥》诗歌怀有的情结。
年轻时外婆总想着嫁给一位姓康的青年,然后生下来的大胖小子就可以叫康桥了,遗憾的是外婆没有遇到那位姓康的青年,倒是因为家庭原因和一位姓倪,年长她很多岁的男人草草结婚。
她也没有生下大胖儿子,倒是生下了长相水灵的女孩儿,他们给女孩儿取名倪玉洁。
三十五的外婆随着丈夫的战亡,成为那个年代最有标志性的时代产物——寡妇。
再之后,外婆把一门心思都花在儿身上。
遗憾的是,随着容貌越来越出众,倪玉洁心气越来越高,总想着凭着自己的美貌邂逅一位富人,然后过上有汽车有洋房的那种日子。
正因为这种心态导致于她在二十岁这年栽了一个大跟头,自称香港来的商人在搞大了倪玉洁的肚子之后拍拍屁股走人,顶着大肚子的倪玉洁,还坚信着那个男人会回来接她,会回来给她的孩子取名字。
孩子生下来了,孩子满月了,孩子满周岁了,那个男人始终没有出现。
最终,倪玉洁绝望了,在孩子满周岁时,她朝着那些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的人说:总有一天我会衣锦还乡,你们的子孙后代将会从刻有我名字的柏油路走过。
彼时间村子唯一和外界关联的,就只有那条坑坑洼洼的泥巴路。
这一晚,倪玉洁悄悄走了,没有和自己母亲告别,走时她刚满周岁的女儿还在襁褓中酣睡。
孩子两周岁时还没有名字,于是,那个夏天,在果树下乘凉的妇人问怀里的女孩儿:喂,小东西,外婆给你想了一个名字,你喜欢康桥这个名字吗?
怀里的小东西发出连串的牙牙语,那个小东西啊,也不知道为什么学东西都比别人家的孩子来得晚,一双大眼睛总是笨笨的,木木的。
妇人看了看周围,正是中午时间,四周无人,悄悄握着孩子的手,让孩子做出类似于“我喜欢这个名字”的手势。
于是,妇人眉开眼笑,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尖: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康桥。
于是,康桥没有随父姓也没有随母姓,她变成那个有着独立名字的康桥,按部就班的成长着,长牙,学习走路,学习认人,学习大人们的语言,也学习去听懂大人们的语言。
听懂别人的语言之后,康桥听得最多的是那句“康桥啊,你的妈妈怎么还不回来,给我们村子修路呢?”
康桥把这样的话原封不动传给外婆,带着有点告状的意思,小小的心灵认定这是一句不好的话。
“等你妈妈存够钱自然会回来给我们村子修路。”外婆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回答。
再长大一些时,康桥再也没有把这样的话告知外婆。
童年时代充斥在康桥的世界里,是一下雨就会漏水的房子、外婆脸上越聚越多的皱纹、邻居家那位叫做小樊的大哥哥,送给她的一个本子还有一只铅笔。
还有在安静的夏天夜晚外婆口中的《再别康桥》。
也有绕过山才能到达的学校,一到春夏交替时节没完没了的台风,门前开满黄色花朵的沙滩,以及连着沙滩的那片海。
每次经过时都会偷偷看上一眼学校小卖铺放在柜台上印有“Coca Cola”英文字母,色彩鲜艳的汽水,那是康桥从来就没有尝过的味道。
空闲时间里,康桥会拿着书爬到树上去,书搁在一边,眼睛不由自主看着树下那条通往外界的泥巴路,它还是日复一日的模样,下雨天鞋踩在上面会粘上很多黄色的泥浆。
当听到外婆叫着“康桥”时她会慌忙找回书,外婆站在树下瞅着她,她被瞅的发慌,从树上下来,低着头,说“我不是来看路的。”
片刻沉默之后,外婆手会温柔触摸她的头发,轻声和她说“总有一天你妈妈会回来的。”
1998年夏天的那场台风夺走外婆的生命,被风折断的树木砸到外婆头上,当场死亡。
村里人把外婆抬回家,这一年,康桥十二岁。
十二岁的她对于死亡没有什么概念,她就那样坐在外婆身边,村里人来到她面前,摸着她的头说着差不多一番话“可怜的孩子,以后你可要怎么办?”。
这些话让康桥心里有点难受,可还没难受到让她掉眼泪,于是那些人又叹气说外婆养了一个白眼狼,她是她妈妈也是。
真正让康桥明白死亡的摧毁力是在外婆死后的第二天。
第二天,小樊的爸爸从外地回来,他带回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自行车是外婆托小樊的爸爸买回来的,他说当时外婆交到他手上的尽都是带有霉味的,一毛钱一块钱这样的票子。
那时很多绕过山上学的孩子,已经改用骑着自行车去上学,就只剩下康桥和村里另外两个孩子走山路去上学了。
当手指触到梦寐以求的那辆自行车把手时,从肺部里挤出来的气在那个瞬间宛如倾盆大雨。
嘴唇不停去亲吻外婆的脸,亲完之后不停摇动着她的身体,“外婆,你快起来,外婆,自行车送来了,你快睁开眼睛看,多漂亮。”“外婆,你不要吓我,”“外婆,你再这样不理我的话我也要不理你了。”
久远以前那些混沌的,模糊的记忆在那个瞬间,骤然无比清晰起来,那位短发娇小的妇人形象被烙印在那颗依然幼小,依然懵懂的心灵上,色彩鲜艳。
村里的人在四天后才为外婆举行葬礼,因为他们要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康桥的妈妈,小樊的爸爸联系了倪玉洁,倪玉洁就只搁下那么一句话“等我。”
第四天,倪玉洁还是没有出现,因为是夏天的关系,尸体容易腐烂,最终,村里人经过商量之后决定给外婆办一个简单的葬礼。
葬礼举行一半,身穿黑色礼服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出现了,没有哭天抢地,她就默默的站在那里。
葬礼结束之后,穿黑色礼服的女人手落在康桥头上,康桥头一歪,躲开。
“叫康桥对吧?”康桥紧紧的闭着嘴。“康桥,是妈妈啊。”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生出来的力气,就这是手掌狠狠抵住她,一下一下把女人推离她和外婆相依为命的房子,一边退着女人一边说着“康桥对不起,是妈妈不好。”
昂起头,女人有一张很漂亮的脸,那张脸有若干地方和她模样相象,就像外婆说的那样“康桥的鼻子,嘴巴长得最像你妈妈。”就那样哭着朝那张脸吼“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现在才来?”
为什么让外婆一直过着那种苦哈哈的日子,知不知道外婆一直在等你,一直在想着你,我也是。
就象是听懂她心里说的话一样,那张很漂亮的脸淌落下了眼泪。
傍晚时分,有三辆高档轿车沿着那条泥巴路驶进村子里,车子带来几个黑色大箱子,箱子里装的都是钱,那些钱是拿来给村子修路的。
就像离开时说的那样,倪玉洁衣锦还乡。
次日,天蒙蒙亮时,康桥来到外婆坟前,亲吻外婆的照片“外婆我永远记住您的样子,永远。”
晨光落在醮着露水的草尖上,从南面吹来了海风,在咸咸海风中康桥第一次完整的念完了外婆所钟爱的《再别康桥》。
没有费多少力气去搜寻,那些文字的发音自然得就象是呼吸,不费余力的从她口中朗朗而出。
它们连同外婆的形象一样,变成属于康桥心中的一种特殊符号:关于永垂不朽。
康桥十二岁这年参加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场葬礼,在这场葬礼中她送走了自己的外婆。
康桥跟着倪玉洁,不,应该是倪海棠,现在倪玉洁的名字已经变成了倪海棠,二十四岁时倪玉洁听从了相士的话把名字改成了倪海棠。
康桥跟着倪海棠到达文莱时,整个斯里巴加湾市都在热议一件事情:那位叫做倪海棠的三流交际花如何的不知廉耻,利用肚子里的孩子住进了斯里巴加湾市最漂亮的房子里。
关于这一段在倪海棠的口中是这样的:
在接到小樊爸爸的那通电话之后,她做了那件她一直以来很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带着一把刀挺着大肚子来到霍家门口,她让人给霍家主人传话,要么一尸两命要么就给口饭吃。
三个钟头之后,倪海棠得到她所想要的,霍家一直紧紧关闭着的大门缓缓敞开,她见到了她肚子里孩子的爸爸——霍正楷。
再之后就有了倪海棠的衣锦还乡。
“我只是在运气来到我手上时,我没有让它溜掉而已。”这是后来说的倪海棠说的话,上一次床就怀上了,这的确是需要运气。
孩子的出现,孩子出现的时间点,可以说是占据了天时地利,文莱深受伊斯兰文化影响,堕胎抛弃自己的孩子象征着道德缺失。
那时的霍正楷正在竞选亚细亚华商会会长一职,所以也不过是三个小时时间,倪海棠就如愿见到霍正楷,并且和霍正楷展开了谈判,最终有了后来的结果,倪海棠住进霍家,接下来就等着孩子生下来做DNA鉴定了。
后来倪海棠不仅一次说过“康桥,妈妈知道自己是坏女人,可没有办法,妈妈就是那样,喜欢钱,珠宝,喜欢体面的生活。”
就这样,倪海棠带着她那位叫做康桥的孩子,住进了斯里巴加湾市最漂亮的房子。
载着她们的车子沿着长长的粉白色围墙行驶着,最终停在一扇不是很大的门前,那是霍家的后门。
后门打开,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拉着一直低着头的小女孩,在穿着制服的佣人的冷眼下走进了那扇门。
住进霍家的康桥
那个提供康桥和倪海棠住的房子很漂亮,房子分为三层,粉白色的墙天蓝色的圆形屋顶,米黄色百叶窗,里面应有尽有,在那个房子里康桥见到了小樊哥哥口中津津乐道的东西:电视机,电冰箱,吹风机,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新潮玩意。
漂亮房子被白色栏杆和树木隔成一个独立的区域,在那个阳台上,倪海棠指着被树木包围着露出金色会发光的屋顶尖端,就象是说给她听,也象是在自言自语着“妈妈更想住进那里。”
后来,康桥才知道有着金色屋顶的房子才是霍家的住宅,只有住进那里身份才会得到大家的认可。
每天有专门的人来给她们送吃的,用的,每天康桥听的最多的话,就是倪海棠对她的警告“康桥,好好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很多很多个无可事事的日子之后,一天中午康桥想偷偷的溜出去,手也才不过触到围栏门,就被一声叱喝声给吓到了。
叱喝她的正是负责每天给她送餐的佣人,明明和她一样黑头发黄皮肤,可却非得用马来语一阵叽叽呱呱的说她,似乎是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她索性改了,另外一种康桥所熟悉的语言,她警告康桥好好的呆在这里。
那是康桥第一次听到那个称谓“拖油瓶”。
“拖油瓶,你最好祈祷你妈妈肚子里的孩子是霍先生的,知不知道霍先生的麻袋都准备好了。”穿着白色佣人制服的女人又添了一句:“知道麻袋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康桥摇头。
“麻袋是用来装人的,一旦你妈妈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霍先生的,你们三个人就会被装进麻袋里,然后他们会把麻袋丢到海里去喂鱼。”佣人恶声恶气说着:“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做的事情让霍先生有多难堪吗?你又知不知道你妈妈的行为,让莲煾少爷已经连续四十天不接霍先生的电话了,不仅这样莲煾少爷还取消了暑假回来的计划。”
佣人的话康桥没有记住多少,唯一记得的是那个常常会引发她噩梦的麻袋,还有她口中的莲煾少爷,模糊的意识存在着那样的想法,仿佛那位莲煾少爷一生气很多人都会遭殃似的。
从这天起康桥再也没有动离开这个房子的念头,倪海棠每天会抽出一点时间教她一些马来语,还有一些简单的英语单词。
那一个下午,康桥午睡醒来时,发现躺在自己身边的倪海棠,白色宽松的衣服下仿佛藏着一个大西瓜似的,那个大西瓜还会喘气的样子。
心里一动就这样把耳朵贴近那个大西瓜,几秒钟之后康桥叫了起来,她摇醒倪海棠兴奋的把刚刚发现的神奇事情告诉她“妈妈,你肚子会动。”
那个下午康桥记住了这么一席话“康桥,刚刚在动的也许是你弟弟,也许是你妹妹,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是和你流着相同血液的人,以后不管你们相隔多远,即使妈妈有一天不再了,但属于你们身体里的血液,都会把你们两个人紧紧的联系在一起,这样一来你们就不会孤独,这就是手足之情。”
九月初,倪海棠产下一名男婴,同一天,霍正楷宣布竞选华商会会长成功。
这一天,康桥和倪海棠还有那名刚刚出生的孩子,孤零零的呆在豪华的医院房间里,没有祝福,没有任何一个人来看她们。
一个月之后,医生给孩子和霍正楷进行了DNA鉴定,据说在化验报告出来的那一晚,霍正楷在亡妻的画室呆了一整个晚上时间。
三天之后,康桥见到了霍正楷,炎炎烈日下,在阿拉伯式的避暑凉亭里。
避暑凉亭周遭被芭蕉环绕,穿着长袍的阿拉伯人横伸着手臂,一只沙漠鹰站在他的手背上,那个穿着白色改良式的中山装微微欠身,正在逗弄着沙漠鹰,长相极具侵略性的鹰,在男人的动作下显得服服帖帖的。
在倪海棠怯怯叫了一声“霍先生”之后,男人侧过脸来,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高大英挺,看起来就象是那种会带兵打仗的领袖人物。
男人目光才漫不经心的从沙漠鹰移到她们这一边。
倪海棠抱着孩子站着,康桥站在倪海棠左边,也不过是那么轻轻的一溜,男人目光从倪海棠脸上飘过,落在康桥脸上。
那是康桥自懂事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一个人的眼神可以让人想藏起来,那种目光比村子里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的目光更让她觉得难受。
悄悄移动着躲在倪海棠身后,又在倪海棠偷偷拧了她一把之后,把脸露出了半边,然后按照倪海棠之前对她千叮呤万嘱咐的那样,叫了一声“霍叔叔。”
“叫康桥是吧?”他浅浅笑了起来,身体越过阿拉伯男人来到她面前,站停看着她。
细细的汗水从康桥鬓角渗透了出来,站在那里呆呆的,手背又被拧了一把。
“是的,我叫康桥,我的名字取自于徐志摩先生的《再别康桥》。”康桥再次背诵倪海棠教给她的话。
男人点头:“是个好名字。”
“谢谢。”这一句谢谢是康桥自己说的,从小外婆就教她在面对着人们的赞美时要说谢谢。
男人目光温和了些许,说:“记住了,以后长大可不要像你妈妈,因为如果像你妈妈的话,你就配不上这个名字,如果你是一个好姑娘的话,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今天说的这些话的。”
似懂非懂中目光下意识的找倪海棠,从这里看上去康桥就只看到她尖尖的下巴。
男人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往着管家站着的位置走去,然后手拍了拍管家的肩膀。
“霍先生,我会把一切安排妥当的。”管家毕恭毕敬。
这时,倪海棠往前移动了几步,和那个男人保持了大约数十步距离,声音小小的听着就象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般:“你不看看孩子吗?他们说眼睛长得像你。”
这个时候康桥才想起,男人的目光一次都没有停留在孩子身上。
男人并没有因为倪海棠的话回头看,就象是在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一样,声音很冷漠:“以后不要用这种声音和我说话,想想你的行为,这样的声音配上你的行为只会让人更恶心。”
说完那番话之后,男人扬长而去。
后来,康桥无意中知道了倪海棠勾引霍正楷的经过:三线交际花得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候补机会,出现在那场盛大的舞会上,她选择了反其道而行,素颜亮相,自始至终垂着头,衣着朴素的她,站在一大堆浓妆艳抹的妙龄女郎身边,被霍正楷第一眼就挑中,成为了他当晚的舞伴,又在极短的时间里,凭着楚楚可怜的一张脸坐上了霍正楷的车。
见完霍正楷之后,康桥随着倪海棠搬到更漂亮更大的房子里,她们有了专属的佣人,会讲得一口流利汉语的阿巧和阿真,有司机有专门带孩子的保姆。
十月底的周末,康桥随着倪海棠第一次离开那个房子,坐上了高档轿车去了百货商场,倪海棠告诉她,这座城市的百货商场百分之八十都是霍家产业,离开百货商场时,她们手里拿着大包小包。
车子经过城市中央广场时,康桥看到广场巨大的牌匾上画着霍正楷的肖像,他和身着华服几个男人站在一起,倪海棠告诉她中间位置的,就是这个国家的领袖人物。
文莱是君主制国家,最高统领为国王,这里的人民把国王称之为苏丹,能和苏丹的画像一起并列在中心广场是一种莫大的荣耀,霍家的先祖是文莱独立功臣之一,正因为这样霍家和文莱历任苏丹都保持着良好的互动关系。
车子绕过广场沿着漂亮的马路回到那所粉白色建筑,这是康桥第一次从正门进去,也是她第一次看清房子的全貌,用那时她心底的想法是:它漂亮得就象是一座皇宫。
那是一座典型的阿拉伯建筑,粉白色的墙,金色大门和窗框,天蓝色的圆形屋顶,随处可见绿得都要滴出水来的高大乔木。
金色大门缓缓敞开,穿着制服的门卫毕恭毕敬垂手待立。
“康桥,觉得自己现在像不像公主?”倪海棠愉悦的声音,让康桥的目光从窗外拉了回来。
康桥没有说话,她有点想那个被凉在家里的小家伙了,她今天早上去看他时,发现小家伙好像又长大了一点,那是她的弟弟啊。
她偷偷的叫了一声“弟弟”,小家伙裂开嘴朝着她笑,笑得都露出牙床了,很可爱,可爱得让她没有那么想外婆了。
只是呵,康桥不知道要叫小家伙什么,关于这个问题倪海棠的回答是“等着吧,到时候我也会让你弟弟一样,拥有像莲煾那样的好名字。”
这个时候“莲煾”这个名字,对于康桥来说已经不再陌生了。
霍莲煾,霍正楷和原配生的孩子,按照惯例霍家的孩子,在年满半周年时都会带到苏丹面前,然后由皇室三位最有学问的人根据孩子的面相取名,年满半周岁的霍莲煾,据说惹来了皇室的一片赞叹,他们说那个孩子漂亮得就象是瓷娃娃,他们为他取名霍莲煾。
莲煾代表的是气质和魄力兼并的人。
遗憾的是,霍正楷原配生下霍莲煾之后,身体变得特别不好,霍莲煾三岁就失去了母亲。
再之后,霍正楷听从妻子临死前的叮嘱,把年幼的霍莲煾送到美国去和外婆一起住,霍莲煾六岁之后,每年夏天都会从美国回到文莱,今年夏天霍莲煾没有回文莱。
根据霍家佣人的描述,霍莲煾的母亲是那种美丽得像天人的人物,不仅美丽而且温柔,对谁都好,正因为这样倪海棠一直不受霍家人的待见,即使她常常给那些人好处,可那些人在说起倪海棠时都是一脸不屑的模样。
小家伙半周岁时已经是1999年的三月。
春夏秋冬好像和文莱这个国家没有什么关系,但在康桥心里,三月象征着万物复苏的季节,她希望着在春天里她的弟弟能有自己的名字。
一切并没有像倪海棠所希望中的那样,霍正楷把他们的孩子带到苏丹面前。
那天的事情康桥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孩子半周岁仪式上,霍正楷很晚才出现,倪海棠和他提起孩子名字的事情,语气是那么的小心翼翼:“正楷,孩子名字的事情……”
“想让孩子也和莲煾有一个漂亮的名字吗?”霍正楷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倪海棠垂手待立,霍正楷笑了起来,脸转向康桥,叫了一声康桥,几秒之后康桥反应过来慌忙应了一声“是的,霍叔叔。”
霍正楷手指向今天穿的像小王子的小家伙:“小家伙的名字就由你来取如何?”
刹那间,康桥心花怒放,即使知道给小家伙取名字,这样的事情不会落在她身上,可她没事情时就喜欢在脑子里给自己的弟弟取各种各样的名字,要叫什么才好呢?要叫什么样的名字才好听呢?
想了一个又推翻了另外一个,翻来覆去的。
忘形之间一个名字就脱口而出了。
“小樊?”霍正楷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是的,小樊,我在老家时邻居家的哥哥就叫做小樊,成绩好,对人有礼貌,老师村里的人都喜欢他。”那时的那番话康桥说得顺利极了,一口气说完的。
其实让弟弟叫小樊康桥是有私心的,她很想那个总是会逗她说话的小樊哥哥,这里根本没有人和她说话。
“所以,你觉得叫小樊的孩子一定是聪明的,受到大家喜欢的人。”霍正楷问她。
康桥激动的点头,就是那样的。
“那就听康桥的叫小樊。”霍正楷看了一下表,站了起来。
“你就不抱抱他吗?”抢在霍正楷离开前倪海棠说。
那天霍正楷还是没有抱霍小樊,倪海棠站在那里目送着霍正楷的身影远去,消失不见。
一边候着的佣人捂着嘴笑,感觉到佣人的笑容没有好意时,康桥下意识想去拉倪海棠的手,刚刚一触及就被狠狠甩开,她用海南话骂了她一句“笨得就像猪。”
长大之后,康桥才明白,大人眼中的世界和孩子眼中的世界是不同的。
发现金色房子的秘密
1999年夏天,让霍家人翘首以盼的莲煾少爷还是没有回来,当这个消息被确认时,倪海棠那些天来乖得就像一只猫,不出去逛商场也不出去打牌,她就安静的呆在霍家给她分配的那块区域。
现在康桥也很少听到倪海棠说出“终有一天会住进这幢建筑,唯一的金色屋顶的那个房子去了。”这样的话了。
那个有着金色屋顶的房子是属于霍莲煾和他母亲的拥有物,“那里,谁都不要妄想住进去。”这是管家和她们说的话,用那种卫士永远效忠于国王的语气。
1999年初秋,康桥终于如愿以偿背上书包,成为斯里巴加湾市最有影响力的学校的五年级生,由于教育程度乃至方式等等因素,导致康桥不得不成为一名超龄学生,她比她的同学们大出两岁。
这一年康桥按照倪海棠叮嘱的那样安静的成长着,在人前维持着微笑表情,不要多话,要把“好的”“我知道”“谢谢”类似这样的话挂在嘴里,这样的生活方式好像取得不错的效果,渐渐的,霍家的佣人们态度对她积极了点。
倪海棠也在她的努力下,不,也许是绞尽脑汁之下和霍正楷的关系有了那么一点点改变。
比如在这个夜晚,看着正在擦口红的倪海棠康桥问“妈妈,你要去哪里?”
倪海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康桥妈妈看起来漂亮吗?康桥老老实实回答漂亮,穿着白色旗袍的倪海棠,看起来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娇娇的,嫩嫩的,就象是一株海棠花。
这一晚,倪海棠没有回来,阿巧告诉康桥“倪小姐昨晚在霍先生房间里过的夜。”
从倪海棠住进这里的第一天,她就是霍家佣人们口中那位地位特殊的“倪小姐”,而这位倪小姐也渐渐拥有属于她的社交圈,那个圈子里的女人们和她差不多,身份尴尬但不愁吃不愁喝,珠光宝气进出门有专门司机接送,偶尔做做慈善提高自己形象,不让自己变成被遗忘在角落的那个人。
霍小樊在长大,一岁,一岁半。
康桥最快乐的事情,应该是在逐渐流逝时间里发现着霍小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眉目张开了,头发变得浓密了,话说得清晰了,她把发生在霍小樊身上的这些变化,乐此不疲告知自己的妈妈,碰到倪海棠心情好时会敷衍一下,碰到心情不好时,她则会不耐烦的蹬着她“走开。”
1999年最后一天夜晚,他们管这个夜晚叫做千禧之夜,这一晚霍家张灯结彩到处营造着迎接新年的气氛。
可即使是这样也掩盖不了霍家的冷清,霍正楷几天前飞美国,他要接霍莲煾一起到新加坡去和霍老先生团聚,霍老先生是霍正楷的父亲,在把事业交到自己儿子手上之后,一直住在新加坡养生。
倪海棠带着霍小樊去参加派对,倪海棠很喜欢带霍小樊,出现在一些较为正规的场合上,那位和霍正楷有着几分相似的孩子,在某种层面可以提高她的身份,为她赢来若干虚假的尊重和赞美。
阿巧和阿真去参加同乡会,整个房子静悄悄的,静到让康桥感觉到被世界遗忘在某个角落里,穿着裁缝花半个月缝制的衣服,康桥走出那个空****的房子。
露天花园的一角有秋千,不让自己弄出半点声响康桥坐上秋千,面前是约为一米高的围墙,沿着围墙往右是霍家主宅,金灿灿的屋顶在这样的晚上,看着很梦幻的样子,康桥一次也没有踏进那里过,很早以前她被告知,她们只能是那个房子的旁观者。
脚尖垫在地上,发力,秋千飞了起来,连续蹬脚数十次之后秋千来到最高点时,康桥终于看到围墙外的夜空,宽广辽阔,夜空上有漫天繁星。
西方的童话故事里,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变成一颗星星,用力让自己飞得越高,飞得越高的话她就可以距离星星越近,彼此更近的凝望。
骤然的那声叱喝让康桥手一松,下一秒她从秋千上掉落了下来。
疼吗?疼,疼得康桥的脑子都缺氧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低头叫一声“姚管家。”这片花园也是被规定在她不能涉及的区域。
这一晚,康桥低着头跟在姚管家身后,第一次踏进霍家的住宅,她不敢四处张望眼睛就一个劲儿的盯着自己脚尖,脚下踩着的名贵地毯,使得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唯一的感觉就是脚下地毯铺出来的路好像走不完似的。
管家给她擦完药之后,康桥说了一声“谢谢。”那声谢谢之后,她就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往那里放了,就那样呆站着。
小会时间过去她听到管家的叹气声,慌忙抬头,徒劳解释着,我下次不会再去那……
“只有你一个人在那?”管家打断康桥的话。
康桥点头。
管家再叹了一口气,说:“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呆呆站在那里,羡慕吗?是的,羡慕。
眼前的这座冒险乐园是,霍正楷送给霍莲煾的礼物,这座被围在城墙里的冒险乐园工程耗时两年半,里面几乎集结了所有的冒险元素,海盗船、树屋、隧道、滚轴、陷井、矿车……
谁说霍正楷身上缺乏那份父亲的爱,别开脸去,不忍看,她想起她的小樊一次,也没有在自己父亲怀里呆过,康桥想,如果不是眼前的这座冒险乐园,她也不会把这件事情记得这么清楚,越是清楚心里越发难受。
偏偏,这个时候管家还和康桥说了这么一番话:“去年完工的,之前莲煾少爷还兴致勃勃的,让设计师加上他的个人想法,可后来发生你妈妈的那件事情,如果不是发生你妈妈事的事情,去年夏天这里就会传出霍先生和莲煾少爷的笑声。”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一刻,康桥的触觉好像一下子变得敏感起来,她突然无比讨厌这位平常总是看不起她们的姚姓老人,他凭什么把这样的一番话说得如此天经地义。
微光中康桥恶狠狠的盯了管家一眼,如果眼神可以伤人的话,这位老头头上所剩不多的头发一定会被烧焦。
那么理所当然说完那番话之后,这位老人家又拿出一副老好人的语气,让康桥自己在这里玩,千叮呤万嘱咐让她不要碰任何的东西之后离开了。
老人家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时,再也没有去看那座冒险乐园一眼,板着脸朝着和管家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位老人家在忙完事情之后,再回来找不到她时肯定会扼腕叹息:“我是看你一个人可怜才让你到这里来玩,可你根本没有把我的放在眼里,你就和你妈妈一样喜欢装可怜。”
站在冒险乐园的出口处,回头,康桥朝着那座冒险乐园恶狠狠的吐出一口痰。
衔接着冒险乐园的是极为幽静的所在,中间有一条约半米宽小径,小径两边布满着大面积绿色植物,绿色植物分布得极为浓密,在绿色庭院灯承托下脆嫩,生机勃勃,让人宛如置身于热带雨林。
霍家的园艺师来自于巴西,这位巴西园艺师年薪达到五十万美元以上。
“有钱人花样真多,看起来傻不溜秋的。”康桥模仿了一把倪海棠偶尔会用的说话语气。
她的妈妈啊,即使现在母凭子贵过上体面的生活,可她偶尔还是露出那么一点点,来自于胭脂小巷的那种风尘味。
沿着半米宽小径一直走,上台阶,走在光滑的大理石回廊上,然后被那个房间所吸引住了,这是这条长长的回廊唯一的一个房间,房间门口放着搁置清洁工具的轮椅车,房间门半掩着,显然,准备给房间打扫的佣人临时有事离开,离开之前忘了关上房间门。
中指抵在房间门板上,微微一发力,房间门就缓缓展开,然后康桥就被那个房间挂着的女人画像给吸引住了,着魔般走了进去,天仙一样的美人。
美人画像下面还有一行字记载着这样的一副场景,某个秋日午后,妈妈抓住正在庭院上晒太阳的女儿的瞬间姿态,然后就有了这幅画。
看清画中人的名字时,康桥也就明白了为什么霍正楷会对自己原配念念不忘,也许需要这么美丽的人才能抓住霍正楷那样的男人的心。
目光离开画像康桥打量起了整个房间的格局,饶了一圈之后,目光再次回到摆放在玻璃橱柜的那一系列照片上。
从那一系列的照片可以看到一个孩子的成长史,摆在最后一张的是孩子有了初初的少年模样,身穿着白色领口袖口滚着流金边军装站在现任文莱苏丹身边。
这个房间的布置格局已经充分让她明白到房间的主人是谁了。
康桥第一次见到霍莲煾是在相片上,在她心里那是一个眉目有着水晶般精益剔透的孩子。
那个时候康桥光顾着为霍小樊愤愤不平,而导致于她没有心情去欣赏那位莲煾少爷的漂亮外表,她一门心思就只想做点坏事。
霍家佣人眼中的莲煾少爷是热爱海洋生物的孩子,康桥想那些人说得一点都没错,房间的鱼缸大得可以充当一面墙了,色彩鲜艳的热带鱼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看着快活得很,可见它们被照顾得很好,康桥想她要不要弄死几条鱼。
以前在老家时康桥看过村里人利用导电体电死了鱼,她知道那个方法,很快的一切妥当,充当电棒的家伙被握在手上,康桥从地毯上站了起来。
东南方向的窗户打开着,风从那个窗口灌进来,浅色窗帘顺着风几乎要戳到康桥脸上,下意识矮下身避开窗帘折角,然后她闻到了久违的,带着咸咸海水味道的风的味道,那风仿佛让她置身于那个离开之前的早晨。
千禧之夜,康桥在十四岁的年华里,读懂了大人世界里头的那一缕情绪,那一缕情绪叫做百感交集。
西南方向窗户边的墙上挂着一副字画,白色的底,墨色汉字字体,那是烙着属于她记忆里头的温暖印迹,一首诗歌。
外婆所牵挂的是把这首诗歌念给她听的那个人,而康桥所牵挂的是那位在仲夏夜一遍一遍,一字一字的教会她这首诗歌的妇人。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思念长长长。
问康桥是什么时候和霍莲煾牵扯上了,也许是这个千年之夜,这一刻,这一刻看着那首诗歌下面的提字。
《再别康桥》——霍莲煾。
霍莲煾要回来了
最终康桥没有把想象中的那件坏事干了,而是把房间一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悄悄离开。
康桥一点也不想,再多看那个冒险乐园一眼,所以她回到那个金色大厅,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管家要回到冒险乐园找她必须经过这里,到时候叫住他就行了。
整个大厅静悄悄的,罗列在客厅的古董家具,看起来极为威严的模样,使得康桥连大声呼吸都不敢,骤然响起的声响让康桥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那是电话铃声,电话就放在她左手边的位置,声音特别的响,铃声持续响着,重新坐回去,一动也不动等着铃声自己停下,或许是听到的人来接。
一会儿,电话铃声终于停下了,康桥心里松了一口气,还没有等那口气完全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
铃声响了第七次之后,还是没有人来接,想了想,康桥接起电话。
“喂?”小心翼翼问到,电话彼端没有任何反应时又问了一声。
对方终于有反应了,不过用的是英文,对方用英文问她“你是谁?”。
康桥对英文并不灵光,也就只能听一些较为简单的,在康桥努力想着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回答才是正确的时,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莲煾,不是让你讲中文吗?”
莲煾?康桥一愣,回过神来想起和她通话的人声音是有些稚嫩,不像大人声音。
那边,英文改成中文:“你是谁?”
“我是康桥。”触电式般的回答。
“康桥?康桥是谁?”
康桥不奇怪霍莲煾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在这个家里她毫无存在感,倪海棠对她的身份遮遮掩掩的,而霍正楷更是当着倪海棠的面数次纠正她“康桥,是霍先生不是霍叔叔。”
康桥也想叫霍正楷为霍先生啊,可是不能,那样倪海棠会特别不高兴的,她已经让倪海棠一直很不高兴了,于是口里应答“好的,霍叔叔。”
可下次见面时,康桥在倪海棠的眼神示意下,硬着头皮“霍叔叔。”男人皱眉,倪海棠则在一边无奈提醒她“康桥,你真的笨得就像猪一样,不是让你叫霍先生吗。”
康桥也就一连好几个月,才用机会叫那声“霍叔叔。”因为霍正楷常年不在家,也就偶尔一时兴起才会来找倪海棠。
康桥握着电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霍莲煾又再问了一遍,硬着头皮:“我……是小樊,霍小樊的姐姐。”
这下总会知道的吧?你父亲私生子的姐姐,回答完之后,康桥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握着电话等待着。
霍小樊的这个名字会让霍莲煾直接挂断电话吗?是不是又要气得不愿意回家过暑假?那样最好。
片刻之后康桥等来一句“能麻烦你让姚管家接一下电话吗?谢谢。”
又一愣,康桥反应过来才确信霍莲煾和她说“麻烦”“谢谢”,而且话说得有礼貌极了,就好像她是这个家庭一位尊贵的客人一样,挂在那个房间墙上,由霍莲煾写的《再别康桥》再次泛上了心头。
那么一缕淡淡的好感就这样蔓延开来了,那个出现在霍家佣人口中的“莲煾少爷”并不是她想象中,那种类似于会用弹弓射击他所有看不顺眼的人的头、不是那种在你经过他面前时会使坏伸出脚绊倒你、然后看着你摔倒的窘样子毫不留情哈哈大笑这样的小霸王人物。
“好的,好的,我马上去叫。”拿着电话筒,康桥结结巴巴的。
电话搁在一边撒腿就跑,这个时候康桥也不在去忌讳奔跑的响声,会不会惊动这里的人了,那时就一门心思想找到姚管家。
站在电话边,康桥还在喘着气呢,她成功的在很短时间里找到了姚管家,这会,姚管家正在和霍莲煾通话。
由于霍老先生在新加坡修养,霍正楷常年在外,霍家的大小事物都是由为这位为这个家庭服务差不多四十年的老管家在打理,几乎可以说姚管家是这个家,除了霍正楷之外最有说话权的人。
也可以说是看着霍家父子长大的人。
通话时间不短,姚管家从最初恭恭敬敬的“嗯”“是的”,到最后声音哽咽,可以想象的是电话彼端的人,说到了戳中这位老人家心坎上的语言。
哽咽说着“好的,会保重身体的。”“会看着莲煾长大,青出于蓝。”“好的,新年快乐。”
挂断电话,那只苍老的手开始去抹泪,别开脸去康桥假装没有看见,数分钟之后激动的老人恢复过来问康桥“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我一个人呆在那里害怕。”康桥说出早就准备好了的话。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在那么大的一个地方会害怕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比起同龄人她的身材比较瘦小,明明是十四岁了,可看起来就像是十二岁的模样。
这话说得倒是很温和。
从这天起,姚管家对康桥态度好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随地,提醒她记住自己的身份,偶尔他还会让康桥到主宅去。
他甚至把康桥带到霍家图书馆的管理员面前,于是,之后的每一个周末下午,康桥都可以在图书馆上呆上好几个小时时间。
2000年四月,康桥迎来自己十五岁生日,康桥十五岁这年第一次,像那些城里的孩子一样,有蛋糕,有蜡烛,有生日歌,有礼物。
生日会在康桥的一位同学家举行,倪海棠出的钱,这一天她把霍小樊也带上了,未满三岁的小家伙居然也给她准备礼物了,在同学的起哄中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把厚厚的嘴唇印在康桥额头上,在她额头上留下大量的口水后稚声稚气说了一句“姐姐生日快乐。”
五月,康桥读完她的小学课程,出来的综合成绩并不是很好,倪海棠问她想不想到国外去学习,看了一眼正眨巴着眼睛看她的霍小樊,再看了一眼对她的去留,表现出不太上心模样的倪海棠,康桥小声说出“我还是留在这里陪小樊……吧。”
其实,那句“陪你”康桥没有说不出来。
“嗯,这样也好。”倪海棠淡淡说着。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康桥看到倪海棠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了。
次日早上,康桥打开倪海棠房间门,看到据称身体不舒服不吃早饭的倪海棠一脸的淤青,十四岁的康桥也许会相信,偶尔出现在倪海棠脸上的淤青是不小心磕到门,可十五岁的康桥已经不相信这些了。
如果有人问康桥这样一个问题“你觉得倪海棠是个好女人吗?”康桥想她会这样回答“倪海棠不是一个好女人但她是一位好妈妈。”
“疼吗?”轻轻触摸她额头上的淤青,低声说着:“下次走路小心一点。”
傍晚时候,康桥接到文莱著名女高的校长电话,这位校长告诉她学校已经为她预留一个名额。
“好的,谢谢。”康桥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之后康桥主动找到倪海棠,提出自己要补习。
初夏来临时,在同学们忙着玩乐旅行聚会听音乐看漫画时,康桥把时间都花在了补习上,补习马来语英语,学钢琴学跳舞,学那些会提高人气质的才艺。
2000年六月,霍家的电话铃声响了,姚管家一接到电话之后,就张罗开了:莲煾少爷房间的床罩被单枕头统统换成新的,要仔细检查莲煾少爷鱼的精神状况,窗户要擦干净三天要用一次消毒水,网球场草地要开始修剪保养莲煾少爷喜欢打网球,游泳池务必清理干净莲煾少爷每个早上都要游泳,打电话给汤米医生让他来检查莲煾少爷喜欢的马的健康状况,以防马身上携带病菌……
这些话也被一直不喜欢,她们的佣人阿真带到倪海棠面前,这是一个周日早上,修指甲师在给倪海棠修指甲,没有课的康桥在逗霍小樊玩。
听完阿真的话之后,倪海棠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宛如阿真说的那些话是空气,修指甲师给倪海棠修好指甲之后,倪海棠让阿真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
阿真的手一触及倪海棠,倪海棠迅速挣脱开阿真,往着她脸上“啪”的一声,那一巴掌结结实实。
“没有长眼睛吗?蠢货,你踩到了我的脚。”倪海棠冷冷的和阿真说。
阿真和修指甲师离开之后,倪海棠的表情已经不见了之前的气焰,她站在那里呆呆看着,正不亦乐乎的研究康桥长到胸前头发的霍小樊,那样的目光并不和善,而且还带着一些类似于苛责的东西:为什么你不努力一点去讨好你爸爸的欢心,为什么你爸爸不喜欢你。
悄悄的康桥让自己的身体挡在倪海棠和霍小樊之间。
数分钟之后,高跟鞋踩在草地上,一步步离开,经过他们身边时,康桥听到倪海棠的那声叹气声。
院子里就只剩下康桥和霍小樊。
独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孩子突然抬起头来,问了这么一句:“莲煾少爷是谁?”
阿真刚刚的那番话出现频率最多的是“莲煾少爷”,这下,连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都好奇了。
莲煾少爷是谁?
是这个房子未来的主人?是霍家真正的法定继承人?是让倪海棠嫉妒得不顾形象的人?是你,霍小樊的哥哥?还是……
还是那个写下《再别康桥》的人。
姚管家告诉康桥,霍莲煾三岁时就开始学习书法,八岁时霍正楷携带霍莲煾,应邀参加现任苏丹的庆生会,那首《再别康桥》是霍莲煾在庆生会上写的,写完之后那副字被留在皇宫,数个月之后它变成了送给霍莲煾的生日礼物,文莱最高领袖亲手裱的框。
就这样的,在纠结中在不安中,六月下旬的第一个礼拜一如期而至,这一天倪海棠让康桥不要去补习。
因为这一天,霍莲煾要回来。
也许是本着“早死早超生”这样的心态,霍正楷居然让倪海棠带着霍小樊,还有康桥一起在正门等他们。
这个他们是指霍正楷和霍莲煾。
虚情假意
后来,康桥再回想起这一幕才明白,其实倪海棠是绝顶聪明的人,她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她很好的扮演了一位急于上位的庸俗女人,让那个挺着大肚子住进霍家的女人,在那个孩子心目中,变成那样一种“你也不过如此,你这样的货色连给我妈妈提鞋都没有资格。”
第N次轻轻,悄悄的,偷偷的吐出一口气,在倪海棠一再叮嘱下,她好像变得紧张了起来,垂着手站在倪海棠身边,倪海棠正在检查霍小樊的衣着有没有问题,小家伙今天穿了短袖衬衫配领结再配背带裤,小王子一样的。
她的妈妈啊,今天戴上了最值钱的首饰,通身上下珠光宝气的,而且还涂着鲜艳的口红,康桥猜倪海棠之所以做这样的打扮,大约想对霍莲煾表达出:你看,这些都是用你们家的钱买的,他肯为我花钱可见我在他心目中还有有分量的。
此时此刻,康桥所站的位置是霍家通往主宅的正门位置,圆形的小块场地上有乳白色的太阳椅和太阳伞,他们三个站在太阳伞下,面前就是通往正门的必经之路,也就是说不久之后霍莲煾会从这里走过,他们在这里都站了一些时间了。
六月刺目的日光逐渐转淡,再转为金灿灿的黄,金灿灿的黄随着逐渐厚重的天色转为鹅蛋黄。
鹅蛋黄的日光把乳白色的太阳伞染成米白色的,缓缓开进描金花的大门的白色劳斯莱斯也被染成了米白色。
小段时间之后,汽车熄火声,关门声,姚管家激动的声音,还有逐渐清晰的脚步声,让康桥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脚步身近了,近了,几乎要近在咫尺,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驱动似的,康桥目光偷偷的去追寻那些脚步,她就想看一看,在她想象里头,能把《再别康桥》写得那么好的孩子,一定是温润的,有礼貌的。
盛唐时期,造访中土的文莱使者带回来康定杜鹃,遍地开满的杜鹃花让这个位于赤道的南洋岛国有了小南国之称。
那个瞬间,康桥宛如透过胶卷在看一段南国往事,那时的黄昏日光有着属于外婆那个时代的韵味,老老的旧旧的,看得康桥有些出神,出神得忘了妈妈叮嘱她的话“要垂着头,不要东张西望。”
在老老的胶卷中,有陌上的少年,眉目精致如画,墨蓝色衬衫,卡其裤,朝着她走来,走近。
那真是漂亮的人,具体怎么样漂亮康桥形容不了,就觉得是那童年时代,摆放在杂货店印有“Coca Cola”汽水,充满着某种魔力和**,让她总是忍不住的,偷偷的想多看一眼,再看一眼也是好的。
手背一疼,耳边听到妈妈“脸都给你丢尽了”,从那段南国往事解脱了出来,康桥低下头放好手。
倪海棠拉着霍小樊的手往左边移动几步,想了想,康桥也跟着移动了几步,然后她听到妈妈用一种良家妇女的声腔开口“回来了,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一定累了,回房间好好的洗一个热水澡。”
说完那些话之后,妈妈又用很亲切的声音唤了一声“莲煾。”
没有应答。
妈妈也不在乎,把霍小樊再扯近了一点点“莲煾,这是你弟弟,小樊,快叫哥哥。”
这短短的数分钟时间里,一切就只是倪海棠的一场独角戏,气氛干冷尴尬,霍家的男主人霍小樊的爸爸,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而想必霍家的佣人们已经在掩着嘴巴笑了。
没人回应他。
悄悄的,康桥伸出手,手搭在霍小樊的肩膀上。
姚管家用“小樊真乖”打了一个圆场,那一队人又移动了脚步,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爸爸。”
霍正楷于霍小樊来说是陌生的,陌生到什么程度呢?陌生到需要康桥拿着霍正楷的照片一次次安慰那个孩子“小樊,你也有爸爸的,他就是你爸爸,只是爸爸特别忙,忙着给小樊赚钱买玩具。”
是不是那个瞬间,那个经过他面前的男人和相片里的男人重叠在了一起,然后那声“爸爸”很自然的来到那个孩子的脑海中。
霍小樊的那声“爸爸”再次让那些脚步停了下来。
康桥抬头,第一眼触及的是霍正楷那张淡淡的脸,顺着霍正楷的脸往下是霍莲煾的脸,也是淡淡的,他在看着霍小樊。
霍莲煾嘴角微微扬起,几步就来到了霍小樊面前,微微弯下腰,声音清透:“想知道我为你都准备了什么礼物吗?”
“想。”霍小樊老老实实的。
这个时候康桥才发现站在管家后面的佣人,两手分别都提着行李箱,行李箱有数十个左右,霍莲煾在其中的一个行李箱找出几个漂亮的包装盒。
包装盒依次分到霍小樊,倪海棠手上,最后的一个交到康桥手上,他站在她面前,身高居然比她还要高出约半个头,姚管家告诉康桥,霍莲煾是他们学校的游泳选手,大约是因为这样眼前十二岁的霍莲煾看着就像是十五岁。
“我猜,你就是康桥。”霍莲煾看着她,嘴角有着微微的笑意。
康桥点头,点头之后轻声说了一句“是的。”
霍莲煾把酒红色的包装盒交到康桥手上,用那种很稔熟的口气说着:“LV下半年主打的少女系列,我想它应该很适合你,只是我不知道颜色挑对了没有。”
那个时候,康桥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排斥他们的人,会特意为他们挑选礼物,后来,康桥才知道那是霍莲煾惯用的门面功夫,之所以霍莲煾会受到霍家佣人们拥戴有很大原因都来自于他会收买人心,他每次回来都会给霍家上至管家下到门卫带礼物,一条名牌丝巾一瓶香水,在他给那些人礼物时,都说得像是他送的一样,其实那些礼物都是为霍莲煾打理日常生活的雇工挑选的。
搁在康桥手中的漂亮包装盒有点烫手,那个瞬间康桥觉得心里愧疚极了,之前她不仅一次把霍莲很想象成为那种仗势欺人的恶劣孩子,她甚至还想电死他的鱼。
跟在倪海棠身后康桥回到她们住的地方,很显然,倪海棠心情糟糕透了,一回家就踢掉高跟鞋,随之她把霍莲煾送给她的东西丢进垃圾桶里,霍莲煾送给倪海棠的限量版的英文书。
霍小樊在玩霍莲煾送给他的变形金刚,康桥站在一边发呆,倪海棠赤着脚在地毯上来来回回走着,也不知道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次,最终她在垃圾桶前停了下来,弯腰捡起书。
小心翼翼的把书放在房间最为显眼的地方,倪海棠来到康桥面前,直勾勾的看着她:“康桥,你是不是对霍莲煾有好感?”
康桥一呆,结结巴巴回答:“他在电话里和我说……说麻烦了,而且……而且,在他房间里……”
在倪海棠越聚越紧的眉头中,康桥好像意会到什么:“妈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觉得他有礼貌,不是坏人,就这样而已。”
当真是这样而已,文莱位于热带,热带区有一个特点,就是男女发育得一般比较早,十几岁就恋爱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康桥自然懂得那些。
也有男孩子对康桥表达好感,可康桥对于那方面的事情总是兴致缺缺,她总觉得自己心上的那个位置终年积雪,天空多蔚蓝,花开得有多灿烂都不关她的事。
“而且……”康桥说这话时有些尴尬:“而且,他是小樊的哥哥。”
即使康桥和霍莲煾没有血液关系,可他们中间隔着拥有和康桥一样的血缘,又同时拥有着和霍莲煾一样血缘的霍小樊。
霍小樊的存在就像是一条亲情纽带,这条纽带捆绑着伦常伦理。
倪海棠微微弯下腰看她,瞧着她眼睛几秒之后点头,用很慢又很重的声线和她说着:“康桥,妈妈要记住我现在说的话,和霍莲煾保持距离,能保持多远就保持多远,即使是无意中在路上碰到也记得绕道。”
呃……即使是想不透康桥还是点头,并且把倪海棠的这番话牢牢记在心上,和霍莲煾保持距离。
这年夏天,霍家那座一直以来死气沉沉得,就像空城的宅子因为霍莲煾的到来有了几丝生气。
每天都有数十辆豪华轿车沿着描金花的大门开进来,那接送霍莲煾朋友的车,偶尔也会有印有皇室标志的车进来,那是接霍莲煾到皇宫去的。
据说,霍莲煾七岁时,文莱苏丹就和霍正楷提出联姻,霍家不仅是文莱的纳税大户,霍莲煾的外婆是和很多名人交好的艺术家,而外公更是一名具有很强话语权的国际关系研究专家,当时霍正楷以霍莲煾年纪还小为由拒绝文莱苏丹提出的联姻,现在,从种种迹象表明,对方还没有放弃。
从康桥住的地方时不时会听到,从冒险乐园那里传来的过山车从头顶发出轰隆隆的声响,还有若干特属于少年变声期时的呐喊声,也有女孩子的尖叫声,也有从网球场那边传来的吆喝声。
值得庆幸的是霍莲煾并没有和一些看不起她们的佣人一样,来到她们的地盘找碴,倪海棠在观察了差不多一个礼拜之后,最终也放下心来,恢复以前生活状况,周末参加派对,周一到周五去打牌,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霍莲煾的到来有什么改变。
有一天,康桥上完补习课回到家时,看到了正在侧耳细听的霍小樊,他的表情专注,仿佛从头顶上飞过的轰隆隆声响,还有少男少女们的欢笑声是那首最为动听的旋律一样。
霍正楷把霍小樊认为是他生命的污点自然唯恐避之不及,倪海棠逐渐沉迷于她的社交圈,保姆对霍小樊的照顾,总是显得那么的漫不经心,而康桥也没有多少时间陪伴霍小樊。
那个小小的孩童,很多时候看着总是孤零零的。
七月中旬,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站在苏丹左边,那个唇红齿白的男孩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沿着记忆人们才惊呼,曾经粉雕玉琢的霍家的莲煾少爷已然长成了英姿勃.发的少年,透过电视屏幕人们看到这个少年充当了苏丹的翻译员,用娴熟的西班牙语和来访的西班牙皇室成员传达文莱人民的热情问候。
霍莲煾的表情让坐在电视机前的倪海棠眼神黯淡,她甚至不再愿意去看自己的孩子一眼,霍小樊学东西总是太慢,今天学到的明天就忘记。
这个七月,霍莲煾成为了人们口中那颗耀眼的星,在人们兴致勃勃的谈论起霍家的莲煾少爷时,康桥天天在心里数着日子,只盼着八月末快点到来,八月末时霍莲煾会回美国上学。
到那时,从冒险乐园传来轰隆隆的过山车声音就会停止,到那时,倪海棠就不会眼神黯然,也不会每天往外面跑,这样一来霍小樊看起来就不会那么孤零零的了。
七月下旬的一个周末,康桥第二次见到霍莲煾,隔着一个书柜,避无可避。
图书馆偶遇
这个周末,傍晚时间,康桥推开霍家图书馆的门时,没有和往常一样看到图书馆管理人员,如果问康桥这个房子里,最喜欢什么地方的话,那么无疑是这个图书馆了。
从四角窗折射进来落日余晖,书的香气混合着用沉香木制作而成的书柜的香气,琳琅满目书籍,各种各样的文字构造出来了一个特殊的空间,幽闭,世外。
平常搁在桌上的水瓶不见了,看来管理员是到外面接水去了,越过管理员办公室朝着第七行书柜走去。
从管理员那里,康桥大致了解到这个图书馆,是霍正楷原配生前最喜欢的地方之一,那位去世之后,图书馆原封不动的被保留了下来,专人维护定是保养,现在它看起来更像那种严肃的博物馆。
记住管理员交代的那样,康桥用手帕把自己手擦干净,那位生前讨厌防腐剂的味道,所以整个图书馆,没有用上任何一点防腐剂,每次管理员总是千叮呤万嘱咐,让康桥去碰那些书时,手一定要保持百分之百清洁。
那本书还在康桥上个礼拜搁放的地方,踮起脚尖,擦得干干净净的手指触碰到那本书,轻轻一拉。
康桥并没有成功的把书从书籍上拿下来,书好像被胶水胶住一样,没有多想,力气稍微再用大一点,书还是一动也不动。
见鬼了,康桥卯足力气,一扯,这次书成功的让她从书籍上拿下来,而书离开书籍的同时她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倒退,后仰,要不是后面的书籍接住她的话,康桥想她非摔倒不可。
平衡住身体,目光往着书架空出来的那个位置。
《三个火枪手》加上书本精美的插画大约有十公分的厚度,在那个空出来的十公分空间里,那双眼睛清澈透亮,有着宛如顶级猫眼石般纯净,就这样淡淡的瞅着她。
一呆,康桥从小就不经吓,可那一瞬间,她没有被这忽发的状况所吓倒,相反的是,她就这样瞧着那双眼睛发愣。
不对,应该是瞧着书柜对面的那个人发愣。
“你怎么会在这里?”从对面传来这样的一句话。
这个声音康桥记得,她曾经和他通过电话,康桥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状况中,和霍莲煾狭路相逢。
“你一向都这样吗?需要别人问两次你才会回答问题?”这话听着就像是在生气,可说话的人的声音,显示出来的是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
细想起来康桥觉得好像还真的是霍莲煾说的那样子,这应该和她紧张有关系吧,康桥一紧张脑子就短路。
这时康桥才想起刚刚发生的状况,应该是她和霍莲煾在同一时间里看中同一本书,只是彼此被书柜遮挡住而已。
慌忙间,康桥把书放回原来的地方。
“你也想看这本书吗?你可以先看……”康桥嘴里说着,说完之后她又迅速觉得不妥,什么能用可以呢?说得她好像是书的主人似的,其实这里真正的主人是霍莲煾,姚管家说了这图书馆现在的主人是霍莲煾,慌忙纠正刚刚的话:“不是的,是可以借给你先看……”
“借给你”比“可以”更糟,颓然间康桥结束混乱的语言逻辑,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
沉默片刻,那边又传来霍莲煾的声音“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你怎么会在这里吗?要说是姚管家让她来的吗?这样说了会不会让姚管家遭殃,她现在的状况也许会成为这样:登堂入室的女人带来的拖油瓶,把手伸向属于原来女主人的拥有物了。
第七行书柜的尽头,一只手横在第六个书柜和第七个书柜之间,康桥自然知道谁拦着她了。
站停着,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