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徐迪匆匆离开酒店去了八大碗饭馆,林黛玉等候在那里。是她叫他来的,到这里来显然不是为**的事。
自从刘宛泽跟她说了警察抓住了大东子,开始她没太往心里去,仔细思考两天。团伙的安全方面,她很在乎刘宛泽的话,警告就更不用说了。大东子知徐迪涉毒,他如果向警方招供,讲出徐迪,警察逮了徐迪,他再供出……她吓出冷汗,不敢想下去。
“徐迪可能是我们的掘墓人。”刘宛泽说。
耸人听闻嘛!徐迪怎会是那样的人,出卖谁都不会出卖自己,林黛玉十分自信。
“徐迪的舅舅是刑警。”
“我知道,王国治,退休警察。”
“当年他退休的事有些蹊跷,干得好好的,突然退休……”刘宛泽像是旧话重提,实质是提醒她,“可能暗藏玄机。”
暗藏玄机,三年前刘宛泽对她表述过。她不信,暗暗调查,未发现王国治的可疑地方,他帮亲外甥经营酒店,亲情什么东西割断得了?亲娘舅啊,砸碎骨头连着筋。
“要是到徐迪身边卧底,我们就惨啦!”刘宛泽说。
三年后,刘宛泽重提王国治,意义则不同了,林黛玉对徐迪信任的大堤出现管涌,动摇使她头脑异常清醒,看到自己的危险。她要和徐迪谈谈,有了让他离开的动议。
“大东子认识你?”她问。
“不认识,我后来听说有这么个人。”
“哼!”她轻蔑出来这个字,粗鄙地说:“你身下的女人没对你说?”
身下的女人,指一种行为。他一愣,在自己身下的女人多了,几年里如走马灯,她指那个女人?还是全部?
“欣蔚你认得吧?”
“唔,我酒店一个服务员。”
“没到过你的身下?”她审问的口气。
徐迪没否认也没承认。
林黛玉停住追问不咸不淡地说这是你的私生活,我管不着。她要说的话在下面,她说:“大东子通过他知道你。”
“知道我什么?”
“不该知道的东西。”
徐迪明白她说的不该知道的东西指什么,他神色有些惶遽,对欣蔚都说了啥无法回忆。
“警察抓了大东子,你知道吗?”
徐迪骤然紧张起来,大东子被逮住,知道自己什么的人被警察抓住,担心他招供,说:
“怕他胡嘞嘞(瞎说)。”
“警察审问,悬(危险)!”
他惶悚不安起来,渉毒,警察决不会放过。
“等着警察来抓我们吧!”林黛玉哀然道,有吓唬他的意思,“大东子要是争取立功什么的,肯定供出你。”
徐迪来见她是增加勇气的,以为她能为自己仗胆,哪承想是这个情形,他颓然下去。
“你到底对那个小姐讲了多少?”
“我没故意说。”他极力否认,“她不会知道太多。”
林黛玉策略又拉又推,都为一个决定做铺垫,她说:“还用知道多少啊,一个‘毒’字就够你喘的。”
徐迪的心继续往上提吊,大东子真的讲出……就直接危及自己的安全。
“我想了,最好的补救办法你躲。”
躲?徐迪确定不了她说躲的准确意义。是躲避,还是躲藏,在当地躲避、躲藏?还是到外地躲避、躲藏,是临时躲避、躲藏?还是永久躲避、躲藏?
“离开三江!”她说。
徐迪一时难以理解,直愣愣地望决定者。
“马上就走。”林黛玉说,“趁着大东子还没招,拖延下去,警察找上门来,想走也走不了。”
背井离乡的感觉油然而生,她能够决定自己的未来,爬上柔软肚皮起,命运就交给她了。不存在异议,她决定自己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说:
“没有别的办法?
“只这一条路可走,别无选择。”她的语气相当坚定。
已不容许踟蹰,他同意,眼望她,目光又痴又粘,是那样的依依不舍。
“走之前,你可以来找我。”她的话皮糖一样软,让人欲望。
糖在徐迪的心里融化,已经等不到那么久,一分一秒都等不急,他说:
“现……现在!”
林黛玉扫眼门,关得很结实的门。几年里,这扇门关得很严实,经常约人见面的地方能不僻静吗?她听见渴望急切行走的声音。屋子并没安床,事情需要在非常态下进行,不是草率而是显得粗糙,丝毫没影响效果,她很满意。在此方面,徐迪是佼佼者,哪个女人经历他都会难忘,此刻她有些留恋,身边的那个人——于超这一点不能同徐迪比,总觉得不解渴。
酒店的房间,或是她公司办公室,环境都舒适,可以到那里去,两人都很急迫。程序还是以往程序,方式还是以往方式,但是两人觉出新鲜,环境的变化,新鲜感就有了。
徐迪落泪了,像一个被家长送到幼儿园门口的孩子,很伤心很痛苦的样子。
“你怎么哭啦,迪?”
他紧紧拥着她,生怕她鸟一样飞走。
“我们又不是生离死别,暂时分开。”她安慰他,男人经常在女人面前软弱,需要全方位的安慰,“迪,只是出去躲躲风头,风平浪静了再回来。”
“我离不开你。”
“别这样没出息。”
“不吗!”他孩子似的撒娇,拥得更紧。
林黛玉安静在有力臂膀中,不是享受安全,而是享受**,某种情形下**是一种浪漫,一种幸福,一种求之不得。并非人人都能够得到**。
“你还行吗?”她问。
“行。”
前后有了差别,前是他主动,后是她主动。他们过去有过这种情形,多数是天气特别好,心情特别好……上帝不知怎么想,非制造出这样状况,有取悦男女之嫌。
他们在不太适合做这件事情的地方,接连二次……意义多层,她怀着彻底告别,让他满足,让他记忆,让他疲惫,不然不好脱身。像是结束一次旅游,或许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到这个地方来了;他们开始到结束,到了圆点的时候,她要重彩一笔……徐迪觉得自己是一只贝壳,空**的贝壳更容易任水漂流,去向哪里完全听从水的安排。
二
在蔘花休闲酒店有一双眼睛注视他,眼神的成分有警察的有亲娘舅的。王国治发现外甥昙花一样瞬间蔫萎,昙花是种性原因,他呢?突然的变化,肯定有原因。
徐迪到八大碗饭馆去,王国治跟踪过去。他们几次来这里见面,他都跟过来。饭馆也扮食客进去侦查过,饭馆的后院有几个神秘的房间,其中有一个就是他们经常碰头的地方。三江有很多舒适的地方供会见使用,酒店的经理,企业的老总,还缺会面的地方吗?为什么选择这种地方,谜一样。
跟踪者守候在外面,今天的见面时间较长,大约有一个半小时。同往常一样徐迪先出来,形象有了明显变化,像一个输光钱财走出赌场的赌徒那样失魂落魄。林黛玉稍晚一会儿走出来,她没什么变化,在门前叫了辆出租车,上车开走。
王国治返回蔘花休闲酒店,看见了徐迪的车。断定他回到了酒店。进门,大堂经理迎上来说:
“王舅总,徐总找您。”
“好。”王国治走向电梯,见面说什么,可能问的话,如何回答都在电梯升起的过程中想好。
“舅。”徐迪在办公室里,王国治进来走到沙发前,“我到处找你。”
“有事儿?”
“请舅跟我回去看看我妈。”
一个极简单的要求,陪外甥回趟山里。他也想念年迈的姐姐,经常去看望她,和外甥一起去很平常的事。《卧底》剧组的几十人吃住在这里,还有其他的客人投宿,酒店工作很忙。
“舅,您一定跟我去一趟。”他恳切道。
“行,什么时候?”
“马上。”
马上就走王国治觉得急了些。酒店要安排一下,需向副总交代业务。去山里当天回不来,姐姐不让走,硬走她伤心,总是住一夜,姐弟俩唠到天亮。
“我们走,舅。”徐迪一分钟不能耽搁的样子,“业务我安排了,走,舅。”
走出总经理室有一个细节,引起王国治的注意,徐迪在关上房门时,望向里边片刻,有些告别的意味。这种感觉正确在后面得到证实。
“我开车。”徐迪驾自己的车,王国治坐在副驾位置上,方便说话,一路上他们要谈些东西。
进白狼山的路多次修筑很平坦,当年金工们沿此路进出山,带着一年的血汗钱,胆战心惊地走在这条生死路上,土匪埋伏在路两边打劫金工。近年修路时常挖出白骨,说不定是在哪次遭劫中丧的命。
“生死无常。”徐迪叹然。
或许行驶在这条幽蹿冤魂之灵的路上,徐迪平生感慨吗?王国治觉得不是,外甥不是具有忧患意识的人,只要与自己没关系,天塌下来他都不会理会。
“你有什么事吧?”舅舅问。
外甥摇摇头,注视前方,山路老年人脊背一样弯曲,他需要专心致志开车,王国治没有打扰他。路稍直时,舅舅说:“急等下呛(着急忙慌)回家,肯定有原因。”
“没有。”徐迪守口如瓶,林黛玉叫他守口如瓶,对谁都不能说自己到哪里去。
“我姐病啦?”他想到风烛残年姐姐的身体,每次来探望临走时她都拉住弟弟的手,伤感道:我已经是熟透的瓜,这次见面,下次能见到见不到两说啦!
“妈没病。”他忙说,怕舅舅担心。
一种合理的解释被否定,那还有什么原因致使他匆忙回家见母亲?他回到警察的位置上分析这件事,分析出新情况来:他要离开三江?原因呢?
“舅,我妈越来越老啦。”
王国治听到一句废话。
“她一个人在山里我不放心,缺医少药的,生病了怎么办。”徐迪的话是一个孝心儿子说的话了,担心母亲人之常情。
“接过来,接到城里来。”
徐迪叹息一声,说:“我妈怎么肯跟我过,死活不肯。”
“没想想原因。”
“看不惯,用旧时代的眼光咋看得惯。”徐迪说母亲看不惯他有女人而不结婚,“她非要那个形势,一张纸有什么意义啊!”
他不敢苟同外甥的观点,和姐姐统一战线,要求徐迪正式订婚、结婚,随便跟一个女人同居是怎么回事呀!
“每次回去,我都受审。”他委屈道。
“我们都是过去时代走过来的人……理解你妈吧!”舅舅语重心长道。
“妈老是对我不满意,唉!”
王国治寻找要对他讲的时机到了,由于要讲的东西不是家常琐事,相当严肃,就其讲的方式他动一番脑筋,必须策略才有效果,不然就不是效果的问题。是什么事呢?
舅舅启发式地问:“你妈对你最放心不下的是什么?说说我听听。”
“还说什么呀,事儿在舅眼里。”
“我没看懂。”
“女人……”
“不,不对。”
“不对?”徐迪惑然地望着舅舅,寻求答案。
“毒品。”
毒——品!徐迪的骨头给春风扎了一样,透彻地疼痛。他像瞅陌生人而不是瞅亲娘舅,脱口而出道:
“你是警察!”
“有疑问吗?几十年前就是啦!”王国治语气铿锵道。
徐迪再一次昙花一样凋谢,警察王国治可不能让他枯萎,拯救行动开始在三年前,都是秘密进行,此刻正式公开,明天罡局长嘱咐在适当的时候和徐迪谈,争取他主动自首。
“舅,你什么都发现啦?”他是最后侥幸啦。
“是!”王国治点点头。
徐迪沉默。
三
沉默的徐迪心里疾风骤雨一样不平静,身旁坐着的警察,或警察舅舅,自己呢?外甥,毒贩外甥。警察和毒贩势不两立,舅舅和外甥血脉亲情,形成这样的关系,故事就有些复杂,讲述起来不十分顺畅,原因是向前发展存在不确定性。
“徐迪,你到了决断的时候。”舅舅选择了一条推进方向,是朝火里撒盐,还是往火里浇水,结果大不同。爆燃和熄灭两种结局决定外甥命运。
“什么?”徐迪茫然道。
需要深入点破,警察舅舅说:“警方清楚你的一切。”
“一切?”
“一切!”
徐迪觉出舅舅警察话的分量,一切就含着自己全部劣迹,警方抓住毒品不放,要追究,要打击……“再执迷不悟,恐怕没机会了。”舅舅说。
山路愈加崎岖,通过这段路得万分小心。徐迪心里的那条布满荆棘的路同轮下艰险的路重合,顺利驶过是个考验。此时最需要的是鼓励,舅舅说:
“可怕的是已知走错路,一错再错地走下去。”王国治以长辈的口吻道,“徐迪啊,悬崖及时勒马……”
脚下是悬崖峭壁,徐迪稍有不慎跌落下去,车毁人亡。他走在人生路的悬崖边儿上,舅舅在后面奋力往回拉他,是往前走,还是回头他必须做出选择。
“舅,像我这样的人,会不会被判死刑?”
王国治的心给针猛刺一下,痛得很深刻,外甥掉入深井中发出求生的声音……警方掌握的徐迪是毒枭,最后罪证决定他的生死。他指出一条生路,说:
“主动自首,立大功抵罪。”
徐迪再次沉默。
王国治侧头望窗外,蓬勃生命的大山,绿色中有那么一两棵树死去了,也许是遭破坏,也许是假死,阳光水分拯救它们,还需要自身的想活,同外甥处境几分相似。不能眼睁睁看着树木死去,三年前,公安局长交给他特殊任务时,他发誓拯救树木了。
“徐迪有贩毒嫌疑。”明天罡说,线人讲出徐迪贩毒,公安局长制定“捕蛛行动”计划时,把徐迪列为一只蜘蛛,现在称蓝牙,“你不仅捕获蜘蛛,要尽可能挽救他。
“我明白。”
生的机会在三年前就有人为徐迪创造了,他是否愿意被拯救,决定了他的生死。王国治到蔘花休闲酒店卧底,完成找到蛛网任务以外,拯救外甥。
捕蛛行动秘密进行,刑警摸清了三江蛛网——毒网,王国治暗自幸然,外甥在团伙中的地位并不最高,有些不得烟抽,因他跟林黛玉的关系,才勉强维持住地位。总之,他不是不可救药。“捕蛛行动”进入到攻坚阶段,明天罡命他在徐迪身上打开缺口,争取他自首,然后配合专案组……王国治决定跟外甥摊牌,让他做出明确选择。
车子进了村,他们中断这个主题,下一个主题是探亲,儿子探望母亲,弟弟探望姐姐。
徐迪母亲在院子里晒蘑菇,身置数种蘑菇之中,她头顶一片巨大倭瓜叶子遮挡毒日头,整个人像一只蘑菇。
“妈!”
“姐!”
蘑菇转过脸,她惊喜见到日夜思念的两位亲人。他们三人一起晾蘑菇,她说:
“今年蘑菇特别厚。”
“姐,这是粘团子吧?”王国治认得几种蘑菇,但不全,白狼山无毒可食的蘑菇十几种,他手拿的是一种松树蘑菇,曾经吃过,“吃到嘴里滑溜溜的。”
“是,你顶爱吃。”姐姐记得弟弟的口味,说,“我采了点儿白蘑菇单独晾着,等你和迪来家吃。”
徐迪很小孩的样子,头靠在母亲的左侧肩头,小时候他大概经常这样撒娇。
“哦,这么齐刷(整齐)你们爷俩一起家来?”她只顾乐,见面就该问的问题才想起来问。
“回来看您。”儿子说。
“你心里还有妈啊?要有就领回一个媳妇,生个大胖孙子……”她唠叨起来,“老拿嘴支我,迪你支吧,支我到两眼一闭,你想支都没处支去。”
徐迪最怕母亲提这个,和这样说,他无法解释,怎么解释也应付不过去,只好用眼神向舅舅求救。王国治想外甥拉自己回来,目的是挡姐姐说他。外甥发出了求救信号,舅舅做出反应道:
“姐,徐迪心里可是有你,老惦记着你。”
“哎,来点儿实际的。”姐姐忧心道,“我怕这辈子见不到儿媳、孙子,老徐家后人明显人稀。”王国治刚要开口劝姐姐,他的话被打断,她说,“早点结婚,他八成能看到……有一回,我梦见到他,掉着眼泪跟我说,迪的婚事儿你得管,一定娶上媳妇……我在这边儿能做什么,只能变成蘑菇……”
古怪的梦,人怎么会变成蘑菇,民间神话人是什么都能变的,花朵、蝴蝶、老牛……变蘑菇还未听说。姐姐讲的不是神话,表达了她的一种愿望。她提到姐夫,他的死至今也是个谜,姐姐对弟弟讲的令弟弟不能相信,只说病死,没说患的什么病。徐迪也不知道,母亲没对他讲过,甚至很少在他面前提父亲。
不肯讲自然有不肯讲的道理,一个故事隐瞒几十年,她不讲,永远是一个秘密。
“姐,你很不愿提姐夫,为什么?”
徐迪母亲抓起一把蘑菇紧接着随手扬掉,如果是王国治想知道的事情,此事相当轻飘了。事件很沉重,且让人蒙羞,她才有隐瞒的理由。
“你们想知道?”
舅舅和外甥同时点点头。
坐在蘑菇中间,徐迪母亲身心朝蘑菇中沉浸,或许她真相信丈夫变成了蘑菇,茁壮在白狼山间。
四
蘑菇是一种记忆,是一个灰暗故事。姐姐嫁给徐大华时王国治很小。小山村的婚礼他参加了,吃了四喜丸子有些印象很香,长大后才知道是狍子肉的,姐夫抓住一只狍子。他带一头老牛在密林中牧放,困了躺在石板上露天午睡,吃饱的老牛卧在主人身旁反刍。他梦见新娘,盖着红盖头,想看看她的脸,怎么也掀不起来……一着急,醒啦。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老牛身旁还睡卧一只动物,仔细瞧见是一只狍子,他虎身扑过去,徒手捉到一只狍子,几日后成为婚礼上的一道菜。姐夫的印象是他长得人高马大,像一块石头。
“他死时毛岁才二十三岁。”姐姐惋惜说。
“姐夫得的什么病?”
“说来磕碜(害羞)。”她说。
生活在白狼山里人,有用大烟治病的传统,肚子疼,牙疼,驱逐疲劳……政府不准私种罂粟,天高皇帝远的山村人偷偷种,数量不大不太引人注意,秋天全株收下,熬水喝。
“我淘登(掏换)一个偏方,很管用。”徐大华神兮兮地说。
“干啥用?”
徐大华做了个她意会的动作,十分粗鄙。
“我都快让你搓吧零碎,还用偏方?”她领教了石头的粗粝,快要经受不住,“你还嫌不够劲儿呀!”
山民实在只剩下炕(床)上这点儿乐趣,要充分到极限。熬大烟水喝,的确有效果,像是不知什么是疲惫了。大雪封住村子的漫长冬天里,几年积攒下的几捆大烟熬水喝光,形成了一个循环,充入的大烟水,流出的是人的精髓……当融化的雪水流下山,他家院子里的桃花盛开,他的生命也流淌干净,花一样凋谢。
“我不行了,空啦。”流干水分的徐大华一根枯树一样横在石板炕上,他感觉准确,自己身子剩下壳儿,像给人食去肉的海螺。
“请找大夫给扎痼(看病)吧!”她说。
“不行啦,泄得太厉害……”他拒绝医治很明智,已无药可医,“求你件事,别跟别人说我怎么死的,磕碜!”
她答应他不说。
“大烟害死我!”他临死前彻悟了,但是晚了。
徐大华被大烟害死的,而且如此死去,说出来是件磕碜事情。母亲今天主要说给儿子听的,婉转地规劝他戒色。讲述时做了技术处理,方法跟电视画面和声音处理相同。
罂粟害死父亲,徐迪恨罂粟。酒离性很近,毒品胜过酒,挨它的边儿让你为肉欲发狂。他似乎相反,先受黑寡妇**,而后接触到毒品,还有不一样的地方,他并不吸,父辈的某种遗传基因帮了他的忙,林黛玉离不开他。
毒虫也有七情六欲。
夜晚,睡眠不需要很多的人打起鼾声,母亲、姐姐因幸福睡得很沉稳,生命中最亲的两位亲人都在身边。两个男人却睡不着,心里有事难以入眠。
“我们到院子里坐一会儿。”舅舅提口道。
“嗯!”外甥响应。
月亮光给树叶筛过,撒下的光十分纯洁。
“徐迪,你有什么心事?”
“没有。”外甥否认道。
王国治直截了当地戳穿道:“你要走是吧?”
徐迪大吃一惊。警察舅舅什么都知道了。
“事实上你根本走不脱……”王国治讲明他的处境,目的使他放弃侥幸逃脱的心理,“你要把我当成舅舅,讲讲你的秘密。”
林黛玉命令他离开三江时,徐迪就想到处境不妙,不然她不会撵自己离开,大概是自己暴露了,一定是大东子,他的被抓导致自己被迫离开的后果。
“舅,大东子供出我了吗?”
“你说呢?”王国治反问,最机智的反问了,这样的问题是不能回答的,“你想想。”
徐迪想过,警察逮去,很多人为减轻罪罚,争取立功供出警方尚未掌握的线索,大东子一定供出自己。
“他们一定逼你走,你不想走。”王国治往他疼处说,迷蒙的人需要刺激,“你又能走到哪里去呢?我们警方最终要找到你。何况你根本走不了。”
“他们不会放过我!”徐迪说出内心的恐惧。
“道理是,一旦你对他们构成危险,他们要消除隐患……”王国治说,“失去价值,命运一样悲惨。”
夜朝更深走去,寂静的山林间时而有动物的叫声,呼唤同伴吧?孤独袭上心头,徐迪走入林莽之中……他的头埋在双手里,低声啜泣起来。
“明白过来吧,徐迪。”
“晚啦,舅,一切都晚啦!”
“还不晚,你想想我到你身边三年,为了什么呀?要抓你早抓了,随时随地抓你,不抓你,是没把你看成是罪大恶极的毒贩。”他努力让徐迪看到希望。
“舅舅的看法。”
“不,警方。我们局长也这样看你,给了你三年的机会,怎样做你该清楚。”
公安局长?徐迪心里四季更迭,变幻莫测的春天,冷暖交替,尽管暖流滚滚而来,毕竟坚冰冻得太厚。给他一点儿时间。
夜走到尽头,一只报晓鸟清脆叫醒大山。
“我如果去自首,妈妈怎么办?她年纪越来越大,自己生活不行。”徐迪担心道。
“我接走你妈。”
徐迪凝望屋子,神情忧悒。
“我照顾你妈,你不放心?”
舅舅接走母亲,到他家去自己最放心。毒贩去自首减轻刑罚,但不是不受制裁,徐迪清楚这一点,他说:
“舅,我知道我都做了什么。”
“你可以立功啊!立大功。”王国治为他指出一条明路,“捕蛛行动”专案组需要徐迪讲出贩毒团伙成员……“机会给你啦,徐迪你必须马上决断。”
“他们很黑……”
“我们会安排好的,你不会受到伤害。”舅舅警察说。
徐迪望到晨曦中出现的一个佝偻身影,下了最后的决心:我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