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小小的数学问题,在历史书籍中出现也不算不恰当。

取一段绳子,把它绕成如下的圆圈形状:

图1

在这个圆圈中,所有的直径都是相等的,AB=CD=EF=GH,以此类推,无穷无尽。

但是,如果轻推两侧使其变成椭圆,那么,完美的平衡随即打破,直径的数值也就发生了变化,AB和EF缩小了很多,而CD则被拉长。如下图:

图2

现在,把这个数学题转变成历史题,为了便于说明问题,我们假设:

AB代表政治

CD代表商业

EF代表艺术

GH代表军事

在图1中的完美平衡状态,所有的直径都是相等的,人们同等地关注政治、商业、艺术和军事。

但是在图2中,商业以牺牲政治为代价获得了不恰当的优势,艺术几乎就要彻底消失,而军事则获得增长。

或者使军事(GH)成为最长的直径,其他的则接近消失。如图3:

图3

这是一把打开众多历史问题的方便钥匙。

试着研究一下古希腊。希腊人在很短时间内在各个方面曾经取得了完美的成就。但是,在不同政治群体之间的愚蠢争吵越来越混乱,国家的剩余精力被连年不断的内战消耗光。士兵们不再去防御外族侵略,而是向他们自家邻居开火,原因是他们把选票投给了另外一个候选人,或者是赞成另一种稍有不同的税收形式。

商业是所有圆圈最重要的直径,也开始变得艰难起来,接着,几近全部瘫痪,然后都转移到了其他更稳定的地区。

贫穷从城市的前门进来,艺术就从后门逃走,从此不再露面。资金快速地撤离了这座城市,理智成了最昂贵的奢侈品,没有了什么好的学校,最好的老师奔向了罗马和亚历山大利亚。

剩下的是一些二流人等,他们依靠传统和俗套生存。

这一切,是因为政治偏离了正常范围,完美的圆遭到了破坏,艺术、科学和哲学等等受到了压制。

如果把这个圆圈应用到罗马,可以发现,“政治实力”那条特殊直线一直在持续增长,直到其他的直线全部消失。共和国荣耀时期的完美圆圈消失了,剩下的是一条细细的直线,从成功通往失败的最短距离。

再举另外一个实例。假设你把中世纪教会的历史归类到这类数学问题,就会发现如下的情形。

最早的基督教徒非常想保持这个完美的圆圈。或许他们完全忽视了科学这条直径,既然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生活不感兴趣,你也根本不能指望他们关注医学、物理或者天文学。毫无疑问,这些是有用的学科。可是,对于那些准备着终极审判,把世界看做是天堂等候室的男男女女来说,这些学科的吸引力着实是微乎其微。

不过,这些真心诚意的基督追随者,在努力着想过上好的生活,他们非常勤劳、善良、友好、诚实。

然而,他们的小团体一经联合成一个有强大影响力的组织,旧圆圈的完美平衡就会突然被新的世界性责任和义务所颠覆。一些处于半饥饿状态的木匠和石匠们很容易追随贫穷和无私原则,因为这些是他们信仰的基础。但是,罗马帝国王位的继承人是西方世界的大祭司马克西姆,是欧洲大陆最富有的土地所有者,他的生活,不可能像波美拉尼亚或西班牙某个小镇的副执事那样简朴。

或者,使用本章的圆圈方法,把代表“世俗”的直径和代表“对外政策”的直径延长到某种程度,代表“谦逊、贫穷、自我否定”和其他基督教基本价值的直径则短到了消亡的地步。

我们这个时代有一个习惯,就是提起中世纪蒙昧的人们时,总是神气十足的。我们都知道,他们完全生活在黑暗之中。的确,他们在教堂里点的是蜡烛,在烛台的摇曳灯光下上床休息。他们没有什么书籍,对很多东西一无所知,不像我们今天这样,可以去学校学习。但是,知识和智慧是两种不同的东西,这些优秀的公民用智慧建立起政治和经济结构,使我们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他们做出了重要贡献。

如果很多时候,他们对教会可怕的权力滥用现象都无能为力,我们在评判他们时还是仁慈一些吧。他们至少还有勇气坚定自己的信念,他们和自己认为是错误的东西斗争,丝毫不顾个人牺牲,哪怕最终走上断头台。

除此之外的事情我们无从知晓。

在公元后一千年的时间里,因自己的理想信念而受到迫害的人并不多。然而,并不是因为教会对异端邪说的反感没有后来那么强烈,而是因为他们过于忙于其他重要事情了,没有时间去对付那些相对来说危害较小的持不同政见者。

首先,在欧洲很多地方,欧丁神和其他异教神灵仍然占有统治地位。

其次,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险些毁掉整个欧洲。

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就是突然出现一个叫穆罕默德的新先知,这个新的上帝安拉的追随者迅速征服了西亚和北非。

我们从小见到的文学中,充满了“异教狗”,“土耳其的罪人”等文字,很容易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即耶稣和穆罕默德各自所代表的理想如水火一般不相容。

但事实上,两人属于同一个种族。他们所讲的语言属于同一个语系,他们都把亚伯拉罕当做自己的先祖,他们都把一千年前波斯湾沿岸地区作为他们共同祖先的家园。

因此,这两位先知是近亲。但他们的追随者却总是互相蔑视,二者之间的战争持续了一千二百多年,似乎依然还没有结束。

这个时候,推测将会发生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但确实有那么一次,罗马的主要敌人麦加差点接受了基督信仰。

像其他生活在沙漠里的民族一样,阿拉伯人大部分时间要去照顾牲畜,因此,他们有时间去冥想。城市里的人们还可以经常到都郡市集上去,让自己保持快乐的心性。然而,牧羊人、渔民和农民则生活单调,他们更想要的是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不是喧嚣和刺激。

在寻求拯救的过程中,阿拉伯人尝试了好几种宗教信仰,但对犹太教尤其偏爱。这很容易理解,阿拉伯半岛有很多犹太人。在公元前十世纪,很多所罗门国王的臣民因为逃避统治者的苛捐杂税和专制,都逃到了阿拉伯半岛。后来,大约公元前586年,尼布甲尼撒征服了犹太王国,于是,出现第二次大批犹太人向南部沙漠迁徙。

因此,犹太教对阿拉伯人来说很熟悉,而且,犹太人对唯一真神的追求和阿拉伯人的理想完全一致。

对穆罕默德的作品稍微了解一点儿的人都知道,这个麦地那人不知借用了多少《旧约全书》中的智慧。

以实玛利的后代,对来自拿撒勒的年轻改革者的主张,也并不敌视。相反,当耶稣说,世上只有一个上帝,他是我们大家的慈父。于是,他们积极地投入到耶稣的怀抱。他们并不想接受这位拿撒勒木匠宣扬的那些奇迹。至于耶稣复活,他们根本不相信。但是,总的说来,他们对基督教这个新信仰还是非常友好的,愿意给这个信仰一个机会。

但是,穆罕默德对于基督教狂热分子也很烦恼。还没有等他张口说话,他们就毫无根据地指责他说谎,说他是个假先知。这一点,加上人们迅速产生一个印象,认为基督教徒是偶像崇拜者,相信有三个上帝,而不是一个,这都让沙漠里的人们最终疏远了基督教,公开支持麦地那的赶骆驼者穆罕默德。因为他告诉他们世上只有一个上帝,并没有用三个上帝愚弄他们。一会儿合而为一,一会儿分成三个,而到底是三个还是一个全凭当时需要或者主事教士的个人意愿而定。

这样,西方世界就拥有了两种宗教,他们都认为自己崇拜的上帝才是唯一的真正上帝,其他的上帝是冒名顶替者。

这种思想冲突很容易导致战争。

公元632年,穆罕默德去世了。

在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巴勒斯坦人、叙利亚人、波斯人和埃及人相继被征服,大马士革成了大阿拉伯帝国的首都。

在公元656年之前,北非的全部沿岸国家都把安拉当做了自己的神圣主宰。在穆罕默德从麦加来到麦地那不到一百年时间里,地中海变成了穆斯林内湖,欧洲和亚洲之间的所有交流全部中断,欧洲大陆被包围,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十七世纪末期。

这种情况下,基督教教会不可能向东方推广教义,教会希望能做的就是抓住所取得的成果。日耳曼、巴尔干、俄罗斯、丹麦、瑞典、挪威、波西米亚和匈牙利已经是广袤的精神家园收获地,总体来说,取得了较大成功。偶尔,像查理大帝一样强悍的基督教徒,会诉诸暴力手段,屠杀那些喜欢自己的神灵,却不喜欢异族神灵的臣民。他们用意或许是好的,但手段还是不太文明。不过,大体上来说,基督教教士还是受到善待,因为他们是诚实的人,他们讲述的故事简洁明了,所有的人都可以理解。而且,他们为一个充满流血、冲突和马路抢劫的世界,带来了某种秩序、整洁和仁慈。

但是,当这一切在边境上发生的时候,帝国首都发生的事情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世俗这条线被拉长,直到最终精神要素彻底臣服于政治和经济的考虑。尽管罗马在实力上增长了,对后来一千二百年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但其解体的迹象已经显露出来。普通人和教士中头脑比较清醒的人越来越看清了这一点。

在我们现在这些北方新教徒看来,教堂就是一座房子,每星期有六天是空着的,只有在星期天人们才去听一次布道,唱唱圣歌。我们都知道,我们的教堂有主教,他们偶尔会举行一次会议,这时我们会发现,我们被一群友善的绅士所包围着,他们的衣领后翻。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他们宣布自己支持跳舞,或者反对离婚。然后他们各自回家,没有发生打破小镇宁静和幸福的任何事情。

我们很少把教会和我们的生于死的全部体验联系在一起。

当然,国家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国家可以拿走我们的金钱,也可以杀死我们,如果它觉得这样做是为了公共利益的话。国家是我们的主人。但是,现在所说的教会,要么是我们可以信任的好朋友,要么,如果我们恰巧和她发生了争执的话,是非常冷漠的敌人。

但是,在中世纪,这一切则完全不同。教会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是一个非常活跃的组织,能呼吸,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教会以多种方式改变着人的命运,很多方式连国家都没敢想过。早期的教皇从心存感激的皇太子那里取得几片土地,从此与古代的贫穷思想划清了界限,很可能他们并没有预见到这样的政策注定会导致什么后果。起初,基督的虔诚追随者赠与彼得的后继者一些世俗财产,似乎没有什么错,也没有什么害处。而且,还有复杂管理机构的大量开销问题,这个机构从苏格兰最北端延伸到特拉比松,从迦太基延伸到乌普萨拉。想想有成千上万的秘书、神职人员和抄写员,更不用说,还有数百位部门大大小小的头目,都要吃穿住;还有穿越整个大陆的信使服务花销;外交人员的旅行花销,他们一会去伦敦,一会又从诺夫哥罗德返回;以及维持教皇侍臣们应有排场的巨大花销,他们的地位可是能跟王子平起平坐的。

尽管如此,回想一下教会代表的是什么?再思考一下,如果条件更好一些情况又会怎样?可这种发展似乎让人有些遗憾。罗马快速发展成了一个巨大的超级帝国,只是稍微带一些宗教色彩。教皇成了国际独裁者,他奴役着所有的西欧国家,和他相比,古代那些皇帝就算是温和大度了。

当成功近在咫尺,一些事情发生了,这对教会寻求世界统治权的野心来说,是致命性的一击。

主的真正精神再一次在民众中掀起了波澜,对任何一个宗教组织来说,这都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

宗教异端从古就有。

对一种占统治地位的信仰,只要人们可能表示异议,异见者便出现了。分歧的历史和宗教本身一样古老,各种分歧曾经把欧洲、非洲和亚洲分化成了不同的阵营,持续了好几个世纪。

但是,多纳图信徒、塞贝里信徒、基督一性论者、摩尼教徒、还有基督教徒之间带有血腥味的争吵在本书中没有赘述。通常来说,各方都同样心胸狭隘。阿里乌斯追随者和达修追随者之间在不宽容上没有什么区别。

况且,这些争吵总是围绕神学的某些晦涩之处,这些晦涩之处正逐渐被人们遗忘。上天不让我把这些东西从古老的坟墓中拽出来,我也不想浪费了时间写了这本书后,引来的只是关于神学理论的新挞伐。我写这本书是为了告诉我们的下一代一些精神自由理念,我们的祖先曾经冒着生命危险为之奋斗,同时,警示他们要戒除那种教条主义的傲慢态度和自以为是,过去两千年很多可怕的苦难皆源自于此。

然而,当我写到十三世纪的时候,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时的异端已经不再只是一个持不同政见者,不再只是一个好争论的家伙,如喜欢找出《启示录》中翻译错误的晦涩话语,或者《圣约翰福音》中拼写错误的单词。

相反,他成了某些理想的支持者和宣扬者。在提比略统治时期,来自拿撒勒农村的一位木匠(耶稣)就是为这些理想而死的。他才是唯一真正的基督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