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荒的一片草甸子上,荒荒蒿草掩蔽着一个马架子。一匹马、一头骡子拴在门前的树橛子上。马架子里,地上铺层干草,山口枝子和徐秀云躺在上面。

“你真想当胡子?”山口枝子摆弄枪,闲时她喜欢把玩枪械。

“自从见到你就想当了。”徐秀云说,她们俩走到一起应该感谢狼,五只狼将徐秀云堵在地窨子里,情况万分紧急,山口枝子开枪狼口下救出她来。两个女人呆在一起谈男人,谈的又是同一个男人。

“他很会!”日本女人的感觉。

“让人忘不了。”徐秀云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离开四爷,非要落草为寇。”

“那你为什么当胡子?”徐秀云反问道。

“这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山口枝子说,何况她也不想说清楚,“现在我就是为姐姐报仇。”

“杀角山荣可没那么容易。”徐秀云说,“那个冯八矬子也不容易杀。”

“我知道。”山口枝子说,“这两个人都不能放过。”

“不是我泼凉水,你一个人咋杀他们啊?”徐秀云劝道。

“那天我俩救活那个人你还记得吧。”山口枝子问。

“胡子大柜天狗呀。”

“我还认得二柜草头子,听说草头子抢军用物资被擒获。不知怎么着的,天狗带人接受改编成了特混骑兵队……”山口枝子穿戴好,说,“我去找他们。”

“你现在就走?”徐秀云知道阻拦徒劳,所以没拦。

“我在入夜关城门之前进城。你去不去?”山口枝子问。

“一搭亮子里的城边儿,我就心难受。”

“那你就别去,晚上睡觉机灵点儿,这里离望兴部落点不算远。” 山口枝子说。

“方便的话,到徐记筐铺看一眼。”徐秀云心里惦记徐德龙他们,却不知道人早已搬走。

“捎什么话吗?”

“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就行了。”徐秀云说。

半日后,关锡鑞匠挑着挑子,屁颠儿地跟着徐德龙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凯旋归来,徐德龙哼唱俚曲民歌:

一更里寡妇走进那房门里啊,

一进那房门自己觉得孤啊,

灯儿也不亮啊,

孩子一个劲儿哭,

怀抱着炭火盆滚下了泪珠……

“四爷牌玩得精,歌也唱得有板有眼,中听。”关锡鑞匠由衷地佩服说,四爷领他和霍老损掷骰子捞梢(老本),挑子失而复得弥足珍贵,更何况是吃饭的家什——锡鑞匠的挑子,他打心眼里感激四爷。

“唱曲比夏小手差远喽!”徐德龙谦虚道,“不过是唱牌,练出了嗓子。”

“得回你,不然彻底砸了饭碗子,我真该给你磕个响头。”关锡鑞匠不知咋感激好了。

“我要你响头干嘛?”徐德龙说,“你抓紧缓阳儿过来,咱们好玩几圈。”

“晚饭没吃呢,四爷我请你喝两盅。”

“卖了挑子?你就别瘦驴拉硬屎,改日你手里有了钱,再请我喝酒吧。”徐德龙说。

“天这么晚,你去哪儿?”关锡鑞匠猛然想到四爷在镇上没落脚之处,徐家的药店他回不去。

“有家奔家,没家奔店,我去郝家小店上宿(住宿)。”徐德龙扬长而去。

郝家小店走廊的煤灯光幽幽暗暗。徐德龙走向自己的房间,突然被只手有力的手拉进另一房间。

“是你?”

“嘘!——”山口枝子房制止他高声讲话。

“警察巡街查夜的,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徐德龙压低嗓音道。

山口枝子插好门说:“我倒要问你,来郝家小店做什么?”

“我孤身一人在镇上……”

“你夫人呢?”她问。

“那什么……”徐德龙回避此话题,故意岔开说,“你吃晚饭没?我没吃。”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她说。

“筐铺早黄啦。”

“那你夫人她?”

“我在望兴村给她弄了两间房子,她一个人过日子。”

“你为什么不跟她在乡下生活?”

“唉,”徐德龙长叹一声说,“各有个的命运,我这一辈子注定无家可归,原因是欠的债太多太多。”

“多少钱?”

“不是钱。”徐德龙苦笑道。

“那是什么?”

徐德龙能说得清楚,时时刻刻都有人找上门来,他就得同他们上场(牌局),这就是永远也还不清的债。赢了谁就等于欠下谁一笔债,什么时候来讨,你都要还。除非你输给了人家,你不去讨要。

“嚄,我明白啦,你怕有一天输得一干二净,太太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才在远离镇子的地方买房子。”山口枝子赞佩道,“你是有良心的赌徒。”

“只有这样方可保证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受打扰。在乡下有吃有住……”徐德龙道出根本的原因:“我不能坑害她。”

山口枝子说你很长时间没回望兴村,幽灵一样地在镇上飘**。他没否认:是的,我送她到望兴村去后,再也没回去过。

“你知道我与谁在一起吗?”她问。

徐德龙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徐秀云。”

“她?”

“是她!”

许久没有她的消息了,这消息令他惊喜。

这时,两名警察走进郝家小店。

“巡夜呀老总?”郝掌柜笑脸迎上去说。

“有新来住店的人吗?”警察询问道。

郝掌柜欲递上店簿子,警察挡了一下说:“我们还信不过你郝掌柜嘛。有可疑的人住店,要及时报告。”

“一定一定。”

“你这里常来闲乱杂人,眼睛尖(亮)点儿。”警察准备走了。

“是是。”郝掌柜点头称是。

山口枝子房间的两人都脱掉外衣,炕很热乎。

“她始终和你在一起?”徐德龙详细打听道。

“几个月前我第二次见到徐秀云,我给她的那匹大红骡子被认出来,骡子的主人纠集几个屯邻,手持钩杆铁齿围攻她,是天狗绺子的人救了她。”

“天狗绺子?”

“她误进了天狗绺子的地盘,据她本人讲,大柜天狗对她很友好,给些草料和吃的……于是她对胡子产生好感,想当胡子。”

“想当胡子?”

“你觉得不可思议吧?”

“唔,是你们俩都不可思议。”徐德龙说,他心里是三个人不可思议,那人是小香,她竟然为河边幕布下的一次,千辛万苦来找他。

“人要走的路不一定全是自己的选择,有时是无可奈何。”

“脚又没长别人腿上。”他说。

“四爷要是不赌呢,徐秀云不会离开你。看得出来至今她仍深爱着你。”山口枝子望着他,传达一种信息,“你从牌桌下来,她就回到你的身边。”

徐德龙沉默,看上去心里酸甜苦辣,神情迷惘。

“你怎么不脱鞋上炕?”山口枝子把某种欲望暗示给他。

两人的目光相遇,甜情蜜意地交流。这一夜发生的事和甜情蜜意有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