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两百米的街道像一把尺子丈量一个他乡女子的生命,她每向前走一步生命就缩短一米。山口枝子执意要去亮子里,她怕天狗不明真相,去报复蓝大胆儿,为了这次阻止,她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面前是冬天的城镇了,落了叶子的树木蓦然瘦了许多,整个城镇都瘦了。夕阳赶走进城的人,路上稀落着车辆。她一路没遇到什么人,骑马顺利地通过无人盘查的城门,就近去了路边一家小客栈,马需要放好需要饮水需要喂。
“先生请!”掌柜的长相很有特点,脸瘦眼睛大,俗称大眼儿灯。
山口枝子要了一个单间住下来。
“有事吗?先生。”大眼儿灯问。
“没有。”山口枝子进屋关上门。
炕很窄,她躺的有点儿太靠边儿,半个身子悬空着,一只脚挨着屋地,这个扭歪姿势得到一个小生命的抗议,肚子疼了。
“带孩子,你坐啊躺的要加小心。”徐秀云婆婆妈妈道,她有两次小喜(小产)经历。
山口枝子从没注意这些细节,整日骑马飞奔驰骋。
“有五个月大啦。”她躺在小客栈的炕上温柔下来,拔掉冰凉的铁器,手抚摸柔软部位。
“你像棉花团儿。”徐德龙说他的感觉。
还没听到过男人的评价,她愿意棉花团儿一样在男人怀里,沉浸在棉桃时代,幸福绽放。
一颗棉籽在那个小店的夜晚结出,她还没来得及告诉那个播种的人,等报了仇,在回日本之前告诉他。
两个仇人——角山荣活得好好的,冯八矬子也活得好好,棉籽迅速生长,她感到时间的紧迫。
她出去看一次自己的马,这种小客栈只提供廉价的马料,旅客自己喂马。走廊里,大眼儿灯第二次问她:
“有事吗?先生。”
“没事。”山口枝子走出去,她一边给马拌料,一边想,客栈掌柜的怎么老问有事吗?是他的口头语吗?疑云很薄,倏然间飘走,一个挽救生命的机会流失。
大眼儿灯是警局的小线儿,具体说是特务科的线人。起初他专一开店,与警察接触多了,他看出官私两厢中的一个行道,警察靠勒索过活,**裸地敲诈事主不好,得有个人从中周旋……这样一来,接触警察多了,特务科长物色线人,他入选。
山口枝子哪里察觉有一双警察安在这里的眼睛盯上自己,喂完马天完全黑下来。大眼儿灯偷窥她喂马,发觉腰间呈现枪的轮廓,骑马挎枪他立刻想到胡子。
“你看准啦?”冯八矬子问前来报告的线人。
“走马步,腰间掖藏着枪。”大眼儿灯眼睛发亮,说,“对马像对他爹似的。”
胡子爱马爱枪,冯八矬子通过线人描述基本确定是胡子无疑。去不去动这个胡子,他没想好。到了冬天,胡子来城镇猫冬很常见。单崩一个胡子抓不抓没太大的意义。
“冯科长不去看看?”大眼儿灯问。
冯八矬子沉吟一下,说:“你先走,别惊动他,待会儿我过去。”
山口枝子悄悄走出客栈,确定安全后加快脚步向特混骑兵队走去。她显然判断失误,对她来说不是安全不安全,而是相当的危险。
她选择黑的地方走,冯八矬子紧紧跟着,他从小客栈一路跟来。大眼儿灯举报后,冯八矬子坐在科长室里,想这个胡子是否有价值。
“万一是哪个绺子进城瞭水……”他忽然兴奋起来,逮住这样的胡子用处就大啦。
冯八矬子赶忙来到小客栈,躲在暗处盯梢,目标所住的客房始终没点灯,也不见他出来。直到天大黑,他走出来空身儿上街,尾随上去。
目标的右手斜放在腰间,一定在摸着枪,黑黢黢的夜色中行走,难看清面目。
“洋油(煤油)!”一个卖灯油的小贩鬼似地冒出,与目标擦肩而过,那盏煤油灯晃了一下。
“啊,是她!”冯八矬子惊讶,他寻找很久的山口枝子突然出现,由于激动端枪的手发抖,“干掉她!不能再让她逃脱。”
她发现身后有人跟踪,刚一转身,枪响,冯八矬子连开三枪,她轰然倒塌下去。
“谁打枪?”
枪声惊动了附近的特混骑兵队,数人端枪跑出来,巡逻的警察也闻声跑过来。
“怎么回事儿,冯队副?”草头子问。
“一个胡子。”冯八矬子指了指,马灯光照射下,山口枝子未合上的双眼,凝望夜空。
草头子见是山口枝子,暗吃一惊。
“抬回警局去。”冯八矬子吩咐警察道。
草头子跑回特混骑兵队长室,将山口枝子被他打死的消息告诉徐德成。
“妈的,我非插(杀)了冯八矬子不可。”徐德成拳头收紧,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接下去他们分析山口枝子进城的目的,为什么出现在特混骑兵队附近,是无意经过,还是……草头子认为一定是来找他们,被冯八矬子盯上。
“可她找我们干什么呢?”
“她与角山荣有杀姐之仇,与冯八矬子他们……唉,到底没逃出魔掌。她夜里来找我们,肯定事关重大。”
“可惜,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徐德成遗憾道,“她的尸体?”
“冯八矬子命人抬回警察局。”
徐德成猜不出警察弄走山口枝子尸体干什么。
杀死的山口枝子毕竟是日本人,陶奎元想得比冯八矬子复杂,角山荣是不是真要杀死情人的妹妹呢?
“八矬子,你八成惹祸啦。”陶奎元说。
“你可别吓唬我局长。”冯八矬子胆虚起来道。
“吓唬你?八矬子呀,你是说话巴巴的,尿炕哗哗的。”陶奎元的话是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日本人是随便杀的吗?”
“要逮她杀她可是角山荣的指示。”冯八矬子觉得自己没做错,满有理似的。
“那是哪百年的事?”陶奎元说,“刚才你还异想天开,要割下她的头,挂在城门楼示众什么的,你作死啊。”
“她是胡子。”
“你嘴返潮(总说错话)!”陶奎元申斥道,“我再说一遍,她是日本人!”
冯八矬子反过磨来,心里愈加害怕,哀求道:“局长救我呀!”
“你等着吧。”陶奎元从爱护心腹出发,决定去宪兵队一趟,向角山荣说明。
“队长,”陶奎元进来时,角山荣站着接电话,讲着日语他一句也听不懂,一旁等候。
“陶局长,”角山荣放下电话说,“司令部命令我们立即执行‘盖头计划’。”
“队长,有一件事向您报告。”陶奎元讲了打死山口枝子的经过。角山荣默默听完,只淡淡地说:“不谈她啦,我们商量下一步行动计划。”
“蓝大胆儿绺子在西大荒的月亮泡子一带。”陶奎元讲了最新的情报,“可能藏在芦苇**里。”
“好,盖头就在哪里揭开。”角山荣说。
“此去剿杀胡子不是一天两天,队长,我担心……”
“担心什么?”
“放虎归山。”
“怎么会呢?你的人不是混在里边吗?”角山荣说有更机密的计划,连警察局长也不知道,这项绝密的计划中,解开盖头的全部含意,不光消灭蓝大胆儿绺子,还有天狗的人马,还有……“陶局长,冯科长盯着他们,跑不了。”
“占大队长他们?”陶奎元说,“我是说配合皇军行动。”
“你的警察大队待命。”角山荣说,到时候他会对他们下命令做什么的。“你好好嘱咐冯科长,一定盯死陆队长他们。不,出发前,叫冯科长到我这儿来一趟,我和他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