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两个蒙古人走过西大荒,见到脚下的坨子十分奇特,白沙间几乎没有一点儿杂物,甚至于没一颗异颜色的沙子。

“堡石图!”

“堡石图!”

两个蒙古人给尚无名字的沙坨起下了蒙古名字:堡石图。翻译成汉语即白沙坨、白碱坨的意思。

白沙坨一直是三江人的骄傲。不过,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那个上午,两个骑马的人从两个方向奔上白沙坨顶,是为了一次交易,亵渎了一次白沙坨。

冯八矬子与草头子相距百米,中间是数百年风淤的纯净白沙,只有风轻轻从上面走过,平平整整没有践踏的痕迹。

“钱带来了吗?”草头子问。

“人呢?”冯八矬子问。

草头子撩开斗篷,露出陶双喜。那个小人儿呆呆地望着冯八矬子,并没喊他冯叔,冯八矬子好生奇怪。看到了人质,他抛掷出钱袋,落在那片白沙子上:“给你钱!”

草头子策马上前,斜身拣起钱袋。

“你数一数。” 冯八矬子说,“八千块大洋。”

草头子使手掂了掂钱袋,将陶双喜放下马,一抱拳道:“再会!”

冯八矬子抱陶双喜上马背,觉得孩子身体很软,筋骨给人抽出去似的软瘫,孩子看了一眼抱他的人,马上闭上眼睛,身体更软像面条,他策马急速奔下白沙坨。

双喜躺在炕上像一堆棉被,双眼始终闭着,呼吸很弱。

“双喜!”二姨太紧紧抱住儿子的头,呼唤。

“双喜!”大太太抹着泪水,也在叫。

陶奎元看不下去,说:“终啦,你让他慢慢缓阳(缓醒)。”

“胳膊腿儿都软拉古耐,没筋骨囊儿。”二姨太说。

“他吓的,让他睡一觉。”陶奎元说,“一会儿八矬子请来程先生,他给看看。”

程先生来了,给双喜切脉。

“怎么样?”陶奎元问。

“不太好。”程先生说,“孩子受到惊吓……这样吧,我配副药,呆会儿醒来给他吃吃看,要是不行,赶紧到四平街大医院去扎痼(治疗)。”

陶奎元的心里发堵,他从程先生的话里听出儿子情况很不好。这样他更恨一个人,把冯八矬子叫到一边,说:“看死他,别让他溜啦。”

“插翅难逃!他不会撇下她。”冯八矬子说。

“今晚你盯那边,她交给我。”陶奎元命他盯躲在郝家小店的大烟瘦子,自己负责盯着三姨太。分工后,等待大烟瘦子和胡子分了赎金动手。

“快的话,他今晚就能得到钱。”冯八矬子说,“我们就……”

“不,不能马上动手。”陶奎元说,“照我俩商量的干,来个十八里相送。”

夕阳的余辉在卸肉的鋟刀上闪烁……绑票勒钱成功,坐山好命令杀猪宰羊,匪巢里胡子一片忙碌身影。有人抱来劈柴,准备点燃篝火,草地摆上桌子,大肚子酒坛、酒篓抬到桌子前。

“大爷有令,拉片子喽!”马拉子大声喊。

众胡子聚集在桌子前,目光投向大当家的撮罗子,坐山好走出屋,身后跟着草头子、大德字、秧子房掌柜的,花舌子。他站在一张桌子前,草头子将一包光洋哗啦啦倒在桌子上。

“呃!”坐山好清清嗓子,话很简短,说,“弟兄们,财神爷爷给我们送钱来啦!大饷员(会计),你照规矩拉片子吧。”

大饷员给大家分光洋,桌子上只剩两摞光洋。他向坐山好道:“大哥,剩下徐老三的。”

“给他。”坐山好说。

胡子分饷,徐德成一个人坐在水沟边,看一只蜻蜓杀死另一只蜻蜓,它们是为领地而战,还是争夺**权?蒲草下的水深蓝色,很清澈,有几条叫葫芦籽的小鱼游过,水面上有一只叫王大姐捶棒槌的昆虫在爬行,那只吃掉另一只蜻蜓的蜻蜓飞回来,俯冲下来,叼走王大姐捶棒槌。自然界这场厮杀,令他心灵震撼,他觉得王大姐捶棒槌太无辜。

“我该怎样帮助她们?”徐德成暗暗想一个问题。草很深,他要看到对面的地窨子,须站起身,不然视野里全是草。

“徐老三!”

“徐德成!”

“三弟!”

胡子召唤他,最后一声是草头子喊的,徐德成走出水沟,向人群走过来。

“叫你领饷。”马拉子说,还往前推他一下。

“我?”徐德成不肯上前,领饷是胡子的事,自己又不是胡子。

“你是字匠该得的,拿着你的份儿。”坐山好说,“别假假咕咕的(装假的样子)。”

推辞不过,徐德成接受了两摞光洋。

“今晚弟兄们痛痛快快地搬三(喝酒),到时候,我向弟兄们宣布一件绺子的大事。”坐山好说完回到撮罗子里。

夜晚,蒲棒沟燃起篝火,马灯高挑,胡子喝酒。坐山好、草头子、大德字、秧子房掌柜的、花舌子、大饷员、徐德成同桌,即酒宴的主桌。

“弟兄们,”坐山好举起酒碗,宣布道,“从今个儿起,水香爷草头子是咱绺子的二爷啦!”

“为二哥。”秧子房掌柜的带头祝贺说,“干杯!”

“为二爷,干杯!”众胡子齐声喊。

酒桌的气氛十分热烈,秧子房掌柜的和花舌子划拳、行酒令。酒令是:

当朝一品卿,

两眼大花翎,

三星高照四季到五更。

六合六同春,

七巧八马九眼盗花翎,

十全福禄增,

打开窗户扇,

明月照当空。

“当朝一品卿。”秧子房掌柜的出拳唱道。

“两眼大花翎。”花舌子出拳唱道。

“二爷,”马拉子走到草头子面前,说:“给我们吹一段吧。”

“今个儿大家乐呵,给弟兄吹一段,祝祝酒兴。”坐山好也说。

“那我就来一段儿。”草头子指使马拉子,说,“去把我的喷子(唢呐)拿来。”

马拉子取来唢呐,草头子将哨子放进嘴里,吹了两声,而后按上喇叭碗子,问:“弟兄们想听哪段?”

“来段《锯大缸》吧。”

草头子吹起《锯大缸》,众胡子喝彩。

“二爷,再来一段《小老妈开坊》。”众胡子喊叫着。

土匪老巢里,胡子醉倒一片。有一个人没罪,他就是徐德成,喝酒时留量,装醉,其实头脑相当的清醒。

“放她们走!”当夜,他做了一件极其危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