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上上下下为徐德龙的婚礼准备着,到处是忙碌的身影。杀猪、宰羊……徐德富指点家人在院子里搭建喜棚子。

“当家的,办妥啦。”谢时仿骑马进来,一脸喜气道。

“辛苦你啦时仿。”徐德富说,“不提前请李显亭的鼓乐班子,难排上号。”

在亮子里一带的喷字行——民间鼓乐班子,李显亭的鼓乐班子最出名,红白喜事以请到他们为荣耀。

“请李显亭。”选鼓乐班子时,当家的徐德富说。

此前,听说徐家要办喜事,断定要大操办,隆重气派,几个鼓乐班子派人来徐家“上买卖”,如果上去可赚钱出名的。

“一定请李显亭。”徐德富谢绝了几份“上买卖”的,吩咐谢时仿道,“你带定钱,亲自上门去请,这样才保掯(保险)。”

李显亭的鼓乐班子在亮子里镇的一条热闹街上,门前挂着招幌,是一面大鼓,鼓下挂个喇叭,再下面缀着红穗。

谢时仿迈进门槛,拱手道:“烦请李师傅出趟买卖。”

“好,”掌柜的道,“要几个人手?”

“八个。”谢时仿将钱袋放下,说。

“六十块大洋。”掌柜的出价。

“六十就六十。”谢时仿没还价。

谢时仿走在夏天的亮子里镇街道上,今天比赶集还热闹。路过新建的骑兵营房前,给警察赶开:“靠边走,靠边!”

营房前,镇府官员、名流、众人夹道欢迎安国军进城。

穿着营级军衔制服的坐山好、徐德成两人骑高头大马,行进在队伍前边。队列里有草头子、大德字、秧子房掌柜的、马拉子……谢时仿发现了几个熟面孔。

陶奎元鼓掌,他心里想的和面带的表情是两码事,目光落在徐德成的脸上,肩章上,对身旁的冯八矬子说:“那不是徐家老三么,他参加了安国军。”

“徐德成是副营长呢。”冯八矬子说,他接下去朝本没有胡须的下巴颏捋一下,说,“他可是雁尾子。”

雁尾子是土匪黑话,本意指人的胡须,冯八矬子将此隐喻为徐德成当胡子,而且在坐山好的绺子上。

陶奎元嘴角牵动一下,一种情绪给掩盖过去。坐山好无意地朝这边望,与陶奎元相碰,他的嘴角再次牵动一下。

“是三爷!”谢时仿心里说。

李显亭的鼓乐班子请到了,徐德富高兴。

“咱要的是八个人手,掌柜的说保证要吹啥给来啥。定钱我付了,咱们后天派车去接。”谢时仿说。

“安排佟大板子起早去接。”徐德富说。

“东家,”谢时仿压低声音说,“还有个好消。”

“什么?”

人多眼杂,谢时仿表露出在此说不方便,徐德富便同他走到一边。

“镇上到处张贴标语,欢迎安国军的骑兵营到亮子里驻防。我仔细一问,嗨,巧啦!”

“德成!”徐德富惊喜道。

“是啊!正是他们的二十九骑兵营。”

“扫听(打探)准啦?”

“准啦。”

“好,好啊。”徐德富喜出望外道,“德成驻防镇上,又赶上德龙大婚,真是太好啦。”

“喜上加喜啊。”谢时仿说。

徐家堂屋,徐郑氏在煤油灯下,用红纸剪双喜字,炕上已摆了几个剪好的红喜字。

“你看出来了,德龙对这桩婚事不太满意?”徐德富算是喜中的忧虑,“一点儿都不上心。”

“德龙心里装着个人。”徐郑氏说。

“谁?”

“还能有谁。”徐郑氏没说破,却点了点道,“你烦谁呀?”

“喔,秀云姑娘不行,倒不是她人不中,而是她那个爹,输耍不成人。同他结了亲家,我怕叫老亲少故笑掉大牙,戳破脊梁骨。”

“你轰走媒人,还给大肚子一首歌谣,这事儿他还不恨你一辈子?”徐郑氏说到去年的一件事。

徐大肚子细论起来和徐德富沾亲,应是一个祖宗,大徐德富一辈。大肚子没染上赌博之前,两家还有来往,自打大肚子输了房子输了地,徐德富再也不搭理大肚子,并告诉家人不准和他来往。徐德龙年纪小,他没把大哥的话当话听,照样往大肚子家跑,找秀云玩。

将媳妇输掉的徐大肚子,用那头毛驴驮着女儿越过国境线,弄回一峰公骆驼,在人烟稀少的西大荒居住下来,女儿的心思还是让他给看出来,她愿嫁给徐德龙。于是,他托了媒人。

“当家的,”媒婆刘妈眼睛、眉毛都是笑的,说,“我来介绍个人儿(说媒)。”

“给谁介绍啊?”徐德富猜出来是给四弟德龙,他故意这么问。

“四爷啊!”媒婆刘妈灵活起她的舌头,说女方如何如何的好,和徐德龙是如何如何的般配,说,“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谁家的闺女啊?”徐德富问。

“你认识,你们还是亲戚。”媒婆刘妈说出徐大肚子。

徐德富听后笑笑,媒婆刘妈从来没见过这种笑。

“怎么样?”媒婆刘妈问。

徐德富站起身,拿起毛笔蘸了墨,刷刷地写起来。媒婆刘妈觉得莫名其妙,不知当家的要干什么,又不好问,等候在一旁。

“请你把它交给大肚子。”徐德富卷起纸递给媒婆刘妈,说,“他看后自然明白。”

“这个纸卷儿?”媒婆刘妈大惑道。

“管家,给刘妈拿五块茶钱。”徐德富打发人,说,“辛辛苦苦一趟不容易。”

媒婆刘妈悻悻而走。

“不轰,那个受大肚子委托的媒婆肯走哇?抄首歌谣给他,他看后一定明白我为什么拒绝这门婚事。”徐德富说。

“你让德龙抄写的那首歌谣。”徐郑氏瞥眼柜盖道,“德龙送过来啦。”

“喔,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得看看他的字长进没。”徐德富从柜盖上拿过一卷纸,在油灯下展开,歌谣是:

涨大水,漫城墙,

赌博的光棍卖婆娘。

不卖婆娘肚里饥,

卖了婆娘受孤寂,

娃娃哭,要吃奶,

各寻各,在那里?

“我始终不明白,当年你给媒婆带走这首诗是转弯抹角地告诉大肚子,因他赌博才不同意这门亲事。可现在你又让德龙抄它干什么?”徐郑氏说。

“目的相同。”

“什么目的?”徐郑氏诙谐地道,“直罗锅(改正错误)。”

“也是说明我不同意他娶秀云的原因。”徐德富说,他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且十分坚决。

“德龙才十六岁呀,哪里懂这些转弯抹角的事,你明白地对他说多好,让他抄诗,亏你想得出。”她认为德龙年纪还小,直巴楞腾地和他讲道理,干嘛指东说西。

“你别埋三怨四的啦。”徐德富说,“世上最无情的莫过于赌徒赌棍,什么恶事都干得出来,大肚子名声太坏。丁家是正经过日子人家,淑慧比德龙大三岁,应了那句老话,女大三抱金砖。”

“事已至此,还说什么呀。”徐郑氏说,德龙的婚姻媒人保媒,求取女方八字,卜吉合婚,议定聘礼,传达喜期全套程序下来了,已既成事实。她问:“德成回镇上的信儿准了吗?”

“准啦,时仿亲眼看见德成骑在马上,穿着军官服……”徐德富说起甚是欣慰,“过两天给德成送信去,正日子那天让他赶回来参加德龙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