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铁日本守备队的日式黄楼窗户窄小,阳光从多处照射进来,屋子采光很好。角山荣仔仔细细地看一颗匣枪子弹。

“有人抠开监房的后墙,救走了她。”陶奎元说,“我们在现场发现了这枚子弹,是救山口枝子的人遗落在现场的。”

“你认为是什么人救走了她,陶局长?”

陶奎元手指了一下角山荣手里的子弹,说,“他们给我们留下重要的线索。”

“这颗子弹?”

“队长您看,子弹经人磨过,很光滑。胡子迷信,经常磨出一颗子弹带在身上,一是保佑平安,二是认为经过磨光的子弹上线。”

“你是说胡子救走了山口枝子?”

“毫无疑义。”

“辽西来绺子?”角山荣首先想到是这个绺子,山口枝子在此绺子干过。

上次清剿,警察马队已经把辽西来绺子打得落花流水,并赶出三江地面,他们怎敢妄动进城往枪口上撞。陶奎元说:“不是他们。”

“那是谁?”

“我怀疑,是东北军骑兵营的人……”

“证据呢?”

“他们是胡子坐山好的班底儿……”陶奎元提起一件事,他说,“山口枝子姐妹给坐山好绑了票,莫名其妙地放了她们,更莫名其妙的是山口枝子救出坐山好的人……我想,不是无缘无故吧。”

应该说陶奎元的话捅到角山荣的疼处,山口枝子杀死几名士兵,救走羁押在守备队坐山好的人。这次又登门问罪,扬言要查清惠子的死因……

“队长,此事您是不是给骑兵营点颜色看。”陶奎元出咕(唆使)道。

不料角山荣这样说:“不,我不能那样做,也不准许你那样做。”他比陶奎元城府深,他说,“不可与东北军冲突,冲突对我们大大的不利。”

“我这次辜负了队长对我的信任,让山口枝子跑掉……我想弥补过错,找出放走她的人。”陶奎元说。

“不不,”角山荣用双手掰折那颗子弹,倒出黑色的火药道,“满洲流行一句土话:有屁股不愁打。你的明白?”

“喔,”陶奎元眼珠子转了转,没太想明白,山口枝子是你让抓的,她跑了,你却……串笆啦(弄错)!他嘴上地道,“明白,明白。”

“陶局长,山口枝子逃就逃了,这件事书页一样地翻过去,不要再提了。最近有人在南满铁路附近活动,其目的不清楚,可能窥视铁路运输,你注意城里近期有无可疑分子出现。”

“是,是。”陶奎元惟命是从道……

陶奎元哼哼唧唧,一脸的喜色。

“咋样,还是那颗子弹起作用了吧?”冯八矬子问。

“起个屁作用!杵胡子(行不通)啦!角山荣很严肃地对我说,不准与东北军发生冲突。” 陶奎元抱怨道,“日本人好闹鬼吹灯(鬼把戏),谁知他们背地里和东北军是不是一锅搅马勺,咱们虎嘲嘲(傻乎乎)跟东北军干……”

“我不相信他们穿一条裤子!”冯八矬子总认为一山不容二虎,东北有日本人,就没有东北军。

“角山荣说了土句,有屁股不愁打。”陶奎元说。

“还不是,眼下不找东北军的茬儿,将来再找他们。”冯八矬子的看法是,日本人杀了大帅张作霖,杀父之仇少帅岂能不报?东北易帜,迹象表明少帅要嘲活(动)日本人。

找与不找,那是他们之间的事。角山荣的口气透出来,东北军不能碰,他的话警察不可当耳旁风。贾营长的事要快快结案,揩净屁股,别让军方抓到啥儿把柄,捅到角山荣那里去,我们吃不了可要兜着走,陶奎元这样想。

“这些日子骑兵营没动静,连兔子大的人也没来,别说提审啦,就连问都没人问。”冯八矬子说。

那不正好,快审快结,把屎盔子朝煎饼铺那个伙计头上一扣,送他个儿枪子了事。

“我把他的供词再整整,严实合缝儿,免得让他们看出破绽。”

“说不准处死他前,军方要看凶手什么的。那个伙计可别忽然翻供、喊冤。”陶奎元担心地说。

“这小子让我给拾掇酥骨了,还敢乱说。”冯八矬子道,“只要我在场,他不敢。”

“局长,”一个警察进来报告道,“骑兵营的蒋副官找您。”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八矬子你去接待吧,说我正忙着呢。”陶奎元不愿意见什么副官,把冯八矬子推上前台,自己躲避起来。

“蒋副官。”冯八矬子道。

“冯科长,我来……”蒋副官说明来意,问一下那个犯人的审讯情况。

“哦,凶手招啦,钟山东子对他恩重如山,他为主子报恩,杀死贾营长,供认不讳。”冯八矬子说。

“没别的动机?”蒋副官问。

“一个摊煎饼的伙计还有啥狗毛动机,伙计家乡发大水,粮食颗粒不收,眼看要饿死,是钟山东子把他领到此地。”

“案子透亮就好,我能看一眼这个为主人复仇的伙计吗?”蒋副官问。

冯八矬子略微一愣道:“这个嘛……”

“不方便?”

“方便,方便。只是对他用了点刑,人吓得精神有些不正常,恐怕他胡言乱语。”冯八矬子遮(掩饰)道。

“他说他的。”

“那是那是,走,蒋副官我带你去。”冯八矬子说。

嫌疑犯押在警察局小监号里,冯八矬子带蒋副官去看了。而后,蒋副官回营部,冯八矬子回到局长办公室。

“走了,蒋副官我打发走了。”冯八矬子说。

“他来干什么?”

“打听贾营长的案子,去监房一趟。”

“见到人他问什么没有?”

“他一字未问,”冯八矬子说,“只摸了摸伙计的后脑勺。”

“摸后脑勺,”陶奎元用二拇指磕叩前额,沉思。自言自语道,“只摸伙计的后脑勺。”

“这里边有啥奥妙吗,局长?”

“坏啦,坏醋啦!”陶奎元猛然醒悟道,“他们怀疑这个伙计不是山东人,摸头扁不扁。”

“扁头?”冯八矬子懵然。

张作霖大帅在北京时,鉴别你是不是东北人的方法,摸摸你的后脑勺便知。陶奎元怀疑蒋副官也用了此种鉴别方法,说:“后脑勺子是护照,关里人前奔娄后勺子,东北人才睡头。

冯八矬子惊讶摸后脑勺子里藏着玄机。

“一旦发现这个伙计不是山东人,冒名顶替的事就悬露楦头(露马脚)。”陶奎元忧惧道。

“我们来个快刀斩乱麻,先灭口。”冯八矬子说。

“不行,在他们怀疑咱们的当口,你杀掉那个伙计,此地无银三百两嘛!这样一来彻底露兜。”

“咋办?”

“咋办,你八矬子一眨巴眼睛一个道儿吗,眨呀,天黑前你必须给我眨巴出高招来。”局长说。

“日头眼瞅着就落了,”冯八矬子嘟囔道,“眼皮眨碎了也够戗眨出万全之策来,纯粹是朝尼姑要孩子嘛。”

“我想信你的能力。”陶奎元给他戴高帽说。

夕阳的余辉洒在宽敞的东北军骑兵营操场上,徐德成、蒋副官下马,手牵着缰绳,交谈着。

“那个伙计根本就不是山东人,后脑勺扁平的。”蒋副官说,“我亲手摸啦。”

徐德成心想,警方栽赃陷害。他不主张做什么,静观事情进展,看他们还有几个蹶子没尥。

下午冯八矬子派人送过来份口供给徐德成,伙计承认自己杀死贾营长。

“我见那人被打得遍体鳞伤,酷刑逼供得来的这份假供词无疑。” 蒋副官说。

“为转移视线,他们竟然用这样的毒计。”

“我们应当揭穿它。”

“害了一条命,不能再让他们杀害无辜。”徐德成了解对手,说,“揭穿不太容易做到。”

“唯一的办法,推翻这份假口供。”蒋副官讲出一个办法,说,“我看这么办……”

蒋副官来到警察局长办公室,说:“有一事向局长汇报汇报。”

“汇报不敢,蒋副官有话请讲。”陶奎元说。

“陶局长的办案效率令人佩服,短短的几天,破了如此大案。我们向团里报告了命案的情况,因贾营长是军人,团部命令我们核实凶手的口供,确定无误,上报结案。”

“蒋副官你们军方对我们的办案信不过,重新审查?”陶奎元现出不悦之色。

“局长多虑喽!我们对凶手并非重审,例行公事而已。”

“蒋副官,你们要提走凶手?”

“走走过场嘛,由几个军人组成的专案组,讯问讯问,做些记录,然后好向上峰交差。陶局长,没问题吧?”蒋副官问。

“呜,没有。”

“既然没问题,我的弟兄等在门外。”蒋副官问道,“人我们是不是可以带走啊?”

“马上带走。不过,这个凶手乃是凶残刁民,我怕他在街上耍熊。”陶奎元寻到借口道,“我派人押他过去。”

“好,陶局长想得可真周到。哦,我倒给忘啦,徐营长问你今晚是否有工夫?”

“呣,徐营长有事?”

“营长请你和冯科长参加审讯……”

“不必了吧。”陶奎元假惺惺地道,“军方的事,我们到场不方便吧?”

“我们营长从来没拿你们当外人。”

“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去。”陶奎元说。

审讯在东北军骑兵营里进行,桌子前坐着徐德成、陶奎元、冯八矬子、蒋副官。煎饼铺的伙计被带上来。

“蒋副官,开始吧!”徐德成命令道。

“是你杀死了贾营长?”蒋副官问话。

伙计迅速瞥眼冯八矬子,低下头去,声音极小地回答:“是。”

“承认是你杀的,那我问你,为什么杀死贾营长?”蒋副官问道。

伙计不吭声,头往下低。

“你抬起头来,回答问话!”蒋副官继续审问道,“你为什么杀死贾营长?”

“报仇。”伙计答。

“什么仇?”

伙计又瞥眼冯八矬子,说:“为我家掌柜的报仇。”

“你用什么凶器杀的贾营长?”蒋副官问。

“枪。”

“什么枪?”

“净面匣子。”

徐德成从腰间解下手枪,推上子弹,扔给蒋副官。

蒋副官拿枪送到伙计面前,指着棚顶上的一盏吊着的马灯,说:“你打它两枪。”

伙计不敢拿枪,像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听见没?向灯开枪!”蒋副官逼迫道。

伙计拿枪的手直哆嗦,瞄向灯,闭上眼睛打枪,两枪都没打中马灯。

“撒谎!”蒋副官猛一拍桌子,喝道,“你这样的枪法能打中目标?”

“我,我……”伙计大汗流出,瑟瑟发抖。

“局长,这个人不像会使用枪,恐怕另有隐情。”徐德成对身边的陶奎元说。

“是是,我带回去继续审问。”陶奎元说。

“不用局长费神啦,还是交给我们审讯吧。”徐德成先发制人地道,“带下去!”

“也好,也好。”陶奎元见已不可能抢回人,表示支持军方的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