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国二十八年秋,皇上驾崩。
皇帝遗诏,三皇子裴滕继位。
皇帝驾崩,国之丧事,举国哀奏。
皇宫中处处充满了哭泣的声音,哀怨的如同千百个受伤的灵魂在皇宫中飘**,人人双眸红肿,垂头拂拭面颊上的泪痕。
真悲伤,还是假悲伤,都要哭一哭,不哭便是大不敬。
正如纯昇与乌柏薇所预料的,一丝不差,皇帝和支轶一般,死在了香炉中的香燃尽的那一刻,可悲的是,皇帝与支轶不同。支轶有的救,而皇帝没得救,那一颗药丸,世间绝有,纯昇给了应该活下去的人。
裴滕带着纯昇,在老皇帝还并未断气的时候便去跟前伺候着,宫中的人听说皇帝病危,也都来看他,却被裴滕私自做主挡在了门外。
皇帝瞪大眼睛看着裴滕,费力的抬起手指,指着裴滕的鼻子,想要破口大骂,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干张着嘴,感受喉咙的苦涩,和想喊人却喊不动的绝望。
裴滕笑了笑,看着身后的纯昇,“原来,这药还有让人成为哑巴的功效?”
皇帝更加气愤了,焦灼的喘着粗气,脸色青紫,盯着他们二人。
纯昇眼角带着一丝笑意,看了眼裴滕。
裴滕走近,“老头子,你还当你是那高高在上的王?你说了一辈子,今天终于可以闭嘴了!”他猛地一扯,将挂在床侧的帘子带着珠子都给扯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
“今日过后,我就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裴滕挥起双手,拳头紧紧的握着,像是厄住了整个国家的命运。他闭着眼睛享受着,马上——马上——整个江山都将是他裴滕的,再也无人能阻挡了。
纯昇站在裴滕的身后撇着他,敛目看了看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老皇帝,他的脸色已经形容不出是什么样子了,就如同那炭炉里烧尽的灰,没有一点生气。
纯昇在他眼中看出了他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裴滕所谓。
老皇帝眼中的无奈,悲怆,和悔不当初,都被纯昇一一收进眼底。
他此刻在叹息吧?为何这么多年会养出来一个弑君杀父的白眼狼?为什么最终害死自己的会是自己的亲儿子?他此刻在懊悔吧?如若当初将他掐死在娘胎中该多好,如今给整个国家留了个祸患。他懊悔当初没有直接让裴崇登基。他此刻在怀念吧?在怀念那个真正有抱负的二儿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究竟漂泊到了哪里。
他到死,都不清楚,裴滕到底做了多少事情。他还杀了他最爱的陈妃,这些老皇帝死也想不到,会是当初一个孩童做出来的事。
养虎为患,一向骄傲自满的老皇帝是不会明白的。他以为他能牵制住两个儿子,让两个儿子都为他效力,殊不知,每一个儿子都是别有用心,不知何时,就算计到他的头上了。
“你……你……呃……”老皇帝躺在**,双眼中两颗泛白的眼珠往外凸起,似是下一刻就要弹出来,他依旧伸出一个手指指着享受的裴滕,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中挤出了三个字。
裴滕听到老皇帝还能说话,便挣开了自己的双眼,垂着头居高临下的看了看他,蹲在他的床榻边,似是要跟他说说话,算是最后的告别。
裴滕邪魅的扬起嘴角,如同鬼魅,“你不会想说这样的老话吧?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对朕?”
老皇帝依旧张着双唇,目光锁死裴滕。
裴滕像哄着襁褓里的婴儿一般同他说话,“老东西,付出不一定总是有回报的,谁让你当初生了我呢?当初你要抛弃的是我而不是裴滕那个狗杂种,怕是也不会有今天这样悲惨的下场了吧?”
“你是怎么登上这皇位的?”裴滕站起来,甩甩袖子,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不也是弑君杀父才坐上这个皇位的么?我如今,不过是当儿子的向父皇讨教几招罢了!比起你年轻时所做的一切,我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罢了!哈哈哈!”
他近乎疯狂的笑着,可唯一能够镇压他的人已经倒在**不能说话了。
裴滕忽然弯腰,掐住了老皇帝的脖颈,手上的青筋暴起,“告诉你,我从来都没把你当父亲看待!你生出我来就是个错误!还有……告诉你一件事,你最爱的陈妃,小野种的娘,也是我杀得,是我下毒杀的!你……也是我下毒杀的!”
他此刻有些不受控制,整个人疯了一般,手上的力气越用越大,而老皇帝越是挣扎,便越是惹怒裴滕,纯昇看着他想要将老皇帝的脖子掐断,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拦着他,“殿下!您不是弑君……皇帝是病死的,他是病死的……”
纯昇柔软的声音如同春风打在裴滕的心上和手臂上,抚平了裴滕近乎疯狂的心,她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使裴滕缓缓松开了险些掐死老皇帝的手。
纯昇抚慰着他,让他平静下来。
裴滕似乎也才明白,“是啊,老东西是病死的,不是被杀死的……我才不要做那不忠不孝之人。”
此时此刻,他依旧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并非那不忠不孝之人。
纯昇长叹一口气,方才他怕是要走火入了魔,如今的神情算是平静下来。
裴滕偏头,看了看床头那燃起的香,仅有一寸了,只要再等一会儿,皇位就是自己的了。
他对纯昇道,“找国印!”
裴滕了解老皇帝,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一定会将国印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老皇帝就是这种人,他即便让整个天下都来争夺自己的国家,也不会将皇位传给一个自己不愿意传给的人。
老皇帝的执拗和卑鄙,老皇帝几乎全都学到。
纯昇要做的,就是让裴滕得到国印,因此她必须用心去找。
这里面她不是很熟悉,因此也不知道何处有机关,但是她仔细的想了想,应当是知道了国印藏在哪里。按照老皇帝的性子,他会把国印藏在和他一同下葬的东西里,而听说,他生前最喜欢的,便是他头下这个枕了二十多年的枕头。
纯昇走到床榻边上,对裴滕道,“殿下,枕头……”
裴滕闻声赶来,见皇帝果然僵硬的面目上带着一丝恐慌,如此便确定了国印的位置。
裴滕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便将皇帝的枕头扯出来,徒手撕开了金丝的枕头,果然,里头藏着一块国印。
裴滕将国印捧在手上,吩咐纯昇,“拿圣旨来!”
纯昇在桌案上将还未写过的圣旨递过来,为裴滕磨墨,裴滕就这样看着老皇帝,金灿灿的国印在他手上,与他融为一体。
他数着他的呼吸,她也在数着。
一声……
两声……
三声……
四声……
五……没有第五声了。
床头的香燃尽了,皇帝的命也尽了。
裴滕笑着蹲在了床榻前,“快!”
纯昇摊开圣旨,将站好墨的笔送到裴滕的手中,裴滕让老皇帝握着笔,自己握着老皇帝的手,模仿他的自己,拟好一份遗诏,而遗诏的内容,自然天下皆知。
“奉天承运,先帝遗诏,三皇子裴滕继位——”
没有任何的夸奖,只有继位二字,却足够撑起所有的分量。不过两个时辰,裴滕登上皇位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徵国。
所有的百姓都知道,徵国易主了,那个不懂民生的裴滕,登上了皇位。
裴滕如愿以偿,并没有任何阻拦的登上了皇位,他以最优厚的葬礼给先皇办丧,并声称,登基大典会在一个月后举行,而这一个月,举国为先皇默哀。
如此在人前的形象,倒还算是个孝子。
裴滕就这样登上了皇位,纯昇第一次远远的在后面看到裴滕穿着孝服坐在那晃眼的皇位上,觉得格外的刺眼,心也格外的痛。
她知道裴崇不会贸然行动的,因此也没有着急,她就看着他如愿以偿的坐上那个皇位,便让他享受半日。
夜里,裴滕破天荒的没有将解药给纯昇,纯昇临近一个时辰了,才去找裴滕。
如今的他跪在老皇帝的棺材前,目不转睛。
纯昇悄悄的走到他身后,这间屋中仅有他一人,也不必忌讳什么。
纯昇向他行礼,“皇上万安——”
“起来吧……”没什么语气,但总归让纯昇听着不适。
“皇上,今日的解药,还没有给纯昇……”纯昇道。
裴滕面无表情的望着棺材,“朕今日太忙了,险些忘了,你先回去吧,稍后就派人将解药送到你宫中。”
“皇上……”纯昇还想说,稍后是什么时候,她如今看他,分明就是杀之而后快的模样,他登上了皇位,便要立刻清除掉自己。
她的言语很快被裴滕制止,“回去!”
“皇上!”她只能做最后的挣扎,如今这般情形,显然是他想让自己死,而如若他还不给解药,她就只能将这件隐瞒许久的事情告诉陈彧,让陈彧去滕王府偷解药了,而陈彧恰恰也是裴滕的眼中钉,他会在滕王府设好局,所谓的偷解药,就是让陈彧去送死!
此时,忽然有人从外面来报,“报——皇上,滕王府大火,无人生还,如今大火已蔓延到别处!”
“废物!快去救火!”裴滕怒吼,身体上却没有任何的行动。
滕王府大火?无人生还?他这是何意?为了将所有的解药毁掉,不惜牺牲掉整个滕王府所有的侍从?
裴滕,你真是好伎俩!
纯昇不再多言一句,便转身离开。
没有解药,自己的毒三日就会发作,裴滕这样的人,他一定会断了自己所有的路,而从前的药都是当着裴滕的面服下,连个底子都没有,乌柏薇研制解药都来不及!
如今,走在荒无人烟的路上,纯昇才真是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渺渺人烟,浮世走一遭,不过如此。
正当纯昇觉得人生无味时,被一个黑影笼入街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