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昇也不多问,看到此时此刻的场景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过一笑,“殿下,茶叶买回来了。”
裴崇笑着接过她手中的茶,不小心触碰到了她冰冷的手尖,登时自己也觉得身上一凉,“我们快点买,便回去吧。”
裴崇照顾着纯昇的身体,匆匆的买了一些东西,便将她先送回府了。
纯昇进了纯昇居,是跑着入了暖阁的,陈彧轻功迅速,先行一步将暖阁的门打开,查探一番火炉,还热的烫手,才将纯昇身上的大氅解下来。
陈彧板着面容,替纯昇不值,“真是委屈姑娘了。”
纯昇双手放在炭炉上方暖着,“罢了,是我自己身体差,怪不得他。”
“姑娘……”陈彧的声音戛然而止,左耳动了动,微微偏头,“殿下又来了。”
裴崇不是刚离开?怎么又回来了?
纯昇坐在垫子上,将面纱带好。幸好陈彧武功高强,能听出裴崇的脚步声,否则这裴崇来纯昇居从不找人通报,难免哪一次就撞到自己没带面纱的模样。
裴崇站在暖阁门前,刚想推门,便见面前的门已经敞开,陈彧站在他对面,“殿下请。”
裴崇进入暖阁,陈彧便出去将门带上,守在门边。
纯昇佯装静心看书的模样,见到裴崇站在自己对面,也懒于再起身行礼,只是微微欠头,“殿下。”
“身体可缓过来一些了?”
看来是裴崇自己一人前来,他坐在纯昇的对面,二人面前隔着桌案,眼神瞥到了纯昇看着的书,看语句来说,应当是一本兵法,对于谋士来说,会兵法也是必修一课。
纯昇将书合上,眼神看起来温柔似水,“多谢殿下挂念,早就缓好了。诶?殿下不是刚回去才没多久?”
“是……”裴崇皱了皱眉,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却说不出口,梗在喉咙处,他眨眨眼,叹了口气。
纯昇察觉出他的不自在,问道,“殿下可是有何疑惑?”
纯昇也是刚到纯昇居没多久,其实并未太缓过来,身上还没有热气。她随着裴崇出去采办的那身紫色衣裳尚且穿在身上,来不及脱下。
裴崇盯着纯昇,上下打量她一番,一双眼神据悉可查,仿佛要穿透她覆盖着面部的面纱。裴崇不得不承认,他与纯昇相识这几个月来,竟从未如此奢求能够看一看她面纱下的容貌究竟如何。
裴崇试着开口,“你……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纯昇微微敛目,竟愣了一愣,心跳开始迅速,“我?殿下何以言此?”
“纯昇!”裴崇有些心急,眼底的求知欲愈加强烈,竟不禁朝前探身,一只臂肘按在桌案上,“实不相瞒……本王,本王心中确有一些疑惑没解决,希望……希望能在你这处得到答案……”
纯昇深吸一口气,心中早已波涛汹涌,她焦虑的咽下口水,“权谋之术纯昇擅长,其他,怕是不能为殿下解决了。”
方才裴崇与顾呈衍将纯昇送回纯昇居,便分道扬镳了。
分开时,顾呈衍同他说,“你若是真觉得她像你的那位故人,就去问上一问,或许有什么误会呢?”
裴崇笑着道,“能有什么误会,你快回去吧!”
顾呈衍摇头离开,觉得裴崇忒不自在。
裴崇又回头看了看纯昇跨进府中的背影,愈加觉得熟悉,仿佛……年少时那个紫衣的少女将包子送给自己后离开的那个背影……
裴崇越想越觉不对,自己走在回府的路上,只觉胸闷气短,要喘不过气来,而纯昇的背影却在自己眼前浮现的愈加清晰起来。
他当机立断,甩甩袖子,转身便朝纯昇居走去,有些事情总要问清楚,当初的事情已经成为遗憾,他不想让以后也成为遗憾!
裴崇并未太过激动,将心中的激愤努力压下,“纯昇姑娘……你除了白色的衣裳,便爱穿紫色的衣裳了吗?”
“是啊。”纯昇的眼底还带着笑意,心中却裂开的疼痛。
她看着自己紫色的衣袖,忽然知晓了今日这场景的源头。她到底为何会穿紫色的衣裳呢?自己难道忘却了,曾经她偏爱紫色的衣衫去与他接触吗?怎么……怎么会这般大意?
裴崇红了眼眶,“姑娘敢发誓,今日所说,句句属实吗?”
纯昇毫不犹豫,“自然是敢的。纯昇发誓,今日与殿下所说的每一句话,皆是属实。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她纯昇既然踏上了这条道路,又岂会惧怕不得好死?
裴崇眼眶微微泛红,“那姑娘在未做谋士之前,是以何为生?”
“自然是靠父母为生。爹娘死后,才拜师学了权术之道。”
纯昇的语气轻飘飘的,没丝毫情感。
“那……那姑娘可还记得儿时曾遇到过什么人?”
“儿时?那我遇到的人可多了。爹娘没去世之时,纯昇偏爱走街串巷,也结交了不少的儿时好友。”
“我并非说这个!”裴崇的语气颇为激动,他发觉自己情绪不对,复又平静下来,“本王是问……姑娘,在儿时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人?”
“极其重要的人?”纯昇语气上挑,笑着,“可能我与生俱来便没什么情感吧?儿时的人都忘记了。”
裴崇问,“一个都不曾记得?”
纯昇答,“一个都不曾记得。”
该死心了吧?纯昇收眉敛目,垂头缓缓为自己倒满了一杯茶,这杯苦涩的茶顺着自己曾经的血与泪一同咽进腹中。早晚有一日她会再提起,可不能是今日。
“我记得姑娘说来讨债的,来讨什么债?”
“情债。”
“谁的情债?”
“他已经死了。”
纯昇的话让裴崇冰冷如深渊,他垂下臂肘,有些无力,“那还来讨什么债?”
“我来寻一样东西,它对我非常重要。”
裴崇站起身来,甩着袖子,险些将衣袖甩到炭炉里,“你要什么东西?只要本王一声令下,便可找到归还于你!”
纯昇的双眼抬起,紧紧盯着他,不言语。
我,想要你的心,你,能给吗?
裴崇看着不说话的纯昇,似是察觉到自己动怒的心绪,他微微平静,看着跳着火星的炭炉,皱着眉,“是本王言语不当了,并没有要赶姑娘走的意思。”
纯昇也站起身来,嗤笑一声,“殿下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多愁善感?倒不像殿下的性子了。”
裴崇挑眉,转过身去整理思绪,“本王是,念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你当真还未忘记?纯昇鼻尖忽然一酸,没想到,他竟还能对自己说从前事。可……你既还记得从前事,为何,就不能主动去找找我?直到我出现在你面前,你才看着眼熟吗?
“殿下……不是闭口不提旧事吗?”
须臾之间,裴崇已整理好了心绪,转过身来看着纯昇,“本王也不知为何。今日真真是冒犯姑娘了。”
“不打紧。”纯昇笑了笑,“殿下请坐?”
“不坐了。”裴崇摆手,“府中有事处理。望今日本王的冲动莫要吓到你。”
裴崇不再多留,三言两语便转身出去。暖阁的门关上,纯昇才真是泄了气要命一般双眼无神的倒在地上。
桌案上的茶杯被她碰翻在地,碎成几片,更像是扎在她的心上,久久不能喘息。
陈彧闻声而来,见到这幅场景也吓得心里一跳,急忙弯下腰将地上的瓷片捡起,扔出去再回来,“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纯昇再也控制不住,双眼的眼泪顷刻涌出,沾湿了她的面纱。她微微将面纱解下,扔在炭炉之中,看着沾着火星缓缓烧成灰烬的白色面纱,吸了口气,“他还记得我……他还记得我……”
陈彧跪在纯昇身边,将纯昇扶去垫子上,“姑娘……”
“他还记得我!”纯昇抓着陈彧的手,方才她紧绷的那根弦,随着裴崇的离去而断开,“他方才问我,年少时是否有个极重要的人,还问我到底来讨什么债,问我……问我是否爱穿紫色的衣衫。”
纯昇哭的梨花带雨,让陈彧看着十分心痛,她道,“陈彧,你知道的,我少时偏爱紫色的衣衫,这件事我怎么能忘记呢?我怎么能忘呢!”纯昇懊恼的垂着自己的胸口,哭的连话都讲不出来,却还要忍着不能出声。
“姑娘!姑娘!你别这么折磨自己!”陈彧握住纯昇的手,“是我的错!是我忘了提醒姑娘莫要穿紫色的衣裳!也是我大意了,竟以为他不能察觉出来!”
“不是你……不是你……”纯昇摇头,双目空洞,“是我,是我重新活过仍是改不掉自己的脾气秉性,还留着紫色的衣衫,穿在他面前显眼。可……”纯昇抬头,“我怎么也没想到他还会记得我,还会记得儿时,还会……还会在我面前谈起他闭口不谈的儿时的旧事!”
陈彧气愤,在他心里,裴崇不过是个负心汉。纯昇为了他险些连命都丢了,可他呢,却在皇宫中作威作福,自顾自的去争抢皇位,甚至都不来找找纯昇,他莫名其妙的消失,没给纯昇任何的解释,他竟然还有颜面去提他的旧事?!
纯昇颤抖着手,“陈彧,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陈彧正跪在地上,扶着纯昇的肩,严肃道,“姑娘莫要忘了自己的初衷,莫要……让那个负心汉乱了自己的心性!”
纯昇长叹一口气,紧闭双眼,将眼眶中的泪水压出来,随它顺着自己的下颚,落在衣袂上,“我知道了。”
七年之后的问候,她早就不需要了。今日的纯昇,已经不是从前脆弱的阿浮了。若他裴崇真的有心找自己,早在七年之前就会来接自己了,又怎么会,如今看到眼熟的身影才来问候?
裴崇,你负心,是真真切切的。待我助你登上皇位,便向你讨这七年的债!我要你将这七年的时光,一点一滴,悉数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