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天忽然阴沉了起来,下起了如同豆大的白色物体,一片一片的飘落下来,纯昇在暖阁之中恰巧能看得见外面的影子,她只是轻轻的扫了一眼,便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姑娘!快看呐!下雪了!”泉灵瑟缩着肩膀跑到暖阁中来,回身将暖阁的门关上,一阵不暖不冷的风从门缝中吹到她膝盖上。他抬眼看了看拍打着身上雪花的泉灵,“这么喜欢下雪天?”
泉灵将身上的雪都拍打干净后,才端起了暂时放下的茶盘,步履轻盈的朝纯昇走去,她将茶盘放在纯昇眼下,替她细心的斟了杯热茶,又倒了倒炭炉中的炭,将烧成炭灰的炭扒到下面去,“当然啦,今年京城的第一场雪,是近几年下的最大的,外面像鹅毛一样美呢!”
纯昇看着眼皮下的文字,也没看进去,笑了笑,道,“看了多少年,也看不够。”
她对雪倒是没有多大的情怀,当年她险些冻死在暴风雪中,侥幸活过来后便厌恶冬日,连带着这洁白美丽的雪花也一同厌恶着。
泉灵不再说话,她忙着做好屋中的活再出去看一看外面,手上便加快了速度,干好后便跑了出去。
泉灵前脚刚出去,陈彧便进来了,“姑娘,殿下来了。”
暗道彻底封死了,否则这雨雪纷飞的天气,她倒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裴崇直接从暗道进来,省的在外头被雪淋着。
“快请殿下进来!”飘着雪裴崇还来找自己,定然也是有事要商议。
裴崇披着大氅,进来后将大氅解开放到陈彧的手中,自己拿自己宽大的衣袖拂拭了一下身上的雪水,才走到纯昇对面坐下。他搓着双手,将微红的双手放在炭炉上头暖着。
“殿下找纯昇,可有何事?”纯昇放下书,她倒不冷,一直待在这暖气氤氲的暖阁之中,她纤细的手指提起新泡的茶,为裴崇倒满一杯。
裴崇哈着暖气,看来外头的确不暖。
“本王听说,昨日裴滕在祥虎镖局又对你动手了?”
裴崇也能沉得住气,压了整整一日,才来找纯昇。
裴滕碰过纯昇的每件东西,都被纯昇给丢弃了,昨日的那张面纱也不例外,纯昇今日覆在面上的,是陈彧新买的面纱。
“是啊。”纯昇垂着双眸,盯着自己的面纱,微微启唇。
“这该死的……”裴崇轻拍桌案,气愤的道,接着便问纯昇,“我们到底何时能将裴滕除掉?本王真的等不及了,你来本王身边也有一年之久,本王的势力确实增加了不少,但……这样拖着终归不是办法……”
原来一晃,一年的光景已经过去了……
裴崇说的不无道理,老皇帝自从上次生的那场病后,便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纯昇听宫中的人传来消息,老皇帝日日用着太医开的药方,日日用药,却日日萎靡不振。
要么就趁着老皇帝还能办些事情,让他亲口封裴崇为太子,要么就要在老皇帝……之后,与裴滕一决高下。
这两种方法,自然是第一种好办,但,第一种虽然好办,给他们的时间却是不多了。
纯昇微微叹气,“殿下放心,纯昇会想办法的。殿下要沉住气,纯昇相信,用不了多久,裴滕就会有动作了。”
范蓁那边也已经开始行动了,只过了一日,已经有线报三个裴滕的暗线被除掉,换成了自己人。越来越缜密的情报网,一定会带给纯昇不一样的东西。
裴崇只好点头,看来纯昇使得计策仍然是:等裴滕动手,见招拆招。
父皇身体不好,裴滕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他一定会趁此机会,谋划一些什么。对与裴崇来说,或许让父皇亲封皇帝是最好的,但对于裴滕来说,直接谋权篡位,才是他应该走的路数。
纯昇对裴崇道,“殿下近日多派些人在皇上的身边,注意皇上所接触的一切,应当会有什么发现。”
她的眼神坚定,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毕竟裴滕身旁有个善于用药的乌柏薇,他又岂会暴殄天物?
裴崇听纯昇这么讲,自然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然于心的点点头。
裴崇压低了声音,“我看……父皇要不行了。”
纯昇偏了偏头,微微一怔,她真怕裴崇下一句会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在纯昇的印象中,裴崇绝不是这种人。
她那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裴崇,像是两只鹰勾勾住了他的心。
裴崇笑了笑,“我只是说了说,要尽快罢了,你莫不是以为我会做大逆不道之事?”
裴崇想过,可即便他对这个父皇没有感情,他也做不到将如今的君主杀死篡位。
而下一刻,纯昇便犀利的问他,“殿下对皇上有感情吗?”
“没有。”裴崇没有一丝虚假的情绪。他的确没有,在他情感最充沛的年龄里,是没有亲人的陪伴的,所以父皇,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只是这个人给了自己权利,给了自己地位。但即便如此,也是有预谋的。
纯昇垂眸微微一笑,“所以如若裴滕真的动什么手脚,我们莫不如等他自以为成功了,再将他所做的事情公诸于天下,到时就您一个德才兼修的皇子,坐享渔翁之利便可。”
纯昇说的是个极好办法,但裴崇不太认同。
“这样白白牺牲了父皇……毕竟他是一国之君。”
纯昇仍是带着笑意,“那殿下就是妇人之仁。”
“纯昇,这不是本王妇人之仁的问题。只是父皇毕竟是本王的生父,若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那本王岂不有违自己的心。本王,要做明君。”
纯昇自然知道他要做明君,如若不是明君,那纯昇也不会这样死心塌地的助他登上皇位了。
“噗嗤……”纯昇忍不住,垂头一声,“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殿下还认真了?”
裴崇一听,竟吃惊的不能自已,盯着纯昇带着笑意的神情许久,才问道,“你这是在……开玩笑吗?纯昇,你竟会开玩笑?”
纯昇看着他不说话。
“你是……听得了什么好消息,竟笑的这甚?”裴崇仍然不解。
古板,清冷,魅惑,才应当是纯昇,认识这么久,纯昇倒是第一次同他玩笑,还笑的这般明朗。
纯昇笑够了,才抬头道,“并未有什么好消息啊——”
裴崇便更加不解了,他又不能多问,他怕自己一问,纯昇倒不再笑了。
“行了,本王就是要问一问你进度,如今得了你的回复,本王便回府了。”
裴崇起身,身上缓和的也差不多了,也该离开这温暖的地方了。他望着外头的雪,下的更大了,一层接一层,白的极致,似是都看不见外头的景,这样大的雪,裴崇此刻说离开,也是心口不一。
无奈纯昇只是点了点头,送他到门前,“殿下慢走——”
站在廊檐下,才真切的望见外头的大雪,如此看看也甚好,这样一尘不染的景象,似是能将他们污浊的心和眼洗的干净一些。
“姑娘,我站在门外都听见你的笑声了。”陈彧道,不只是提醒,还是抱怨。
纯昇看着眼前的茫茫一片,也没回答陈彧的问题,“陈彧……你知道我最厌恶雪的。”
“是啊——”
陈彧回答着,看她朝前走了两步,探出一只手,看着大片的雪花落在掌心,双眸中像有一片雪海,“如今我好似……没这么厌恶了……”
“因为姑娘心中有了慰藉。”
陈彧最懂她,也最不懂她,有时她一句话,陈彧就能明白她的心思,有时她说的再明白,陈彧都不懂。
可她今日的话,陈彧懂了。他一语道破,好像戳中了纯昇的内心。
“我爱上他了……”纯昇的声音空灵,在寂静的暖阁周围,环绕着。
陈彧急速的眨眨眼,藏住要涌出来的泪水,“其实姑娘一直在爱着他,从未改变。”
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劝诫姑娘,不要来到他身边,不要重蹈覆辙,忘了他过平静的日子,可以活的很好,可姑娘就是不停,信誓旦旦的说绝不会再爱上他,一定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然而呢……
她一直在骗自己的心……旁人怎么劝都不听。
一片雪落在纯昇的睫毛上,她眨眨眼,用衣袖拂开化成水滴的雪痕,“我爱着他,但我仍然恨他。”
“姑娘还恨他,恨他什么?恨他不告而别,再也不来找姑娘?但姑娘已经知道他心中仍有阿浮。”陈彧道。
“可阿浮不是纯昇。他爱上纯昇的时候,终究还是忘了阿浮,且他并不打算与我分享他与阿浮的故事。”
在纯昇心中,他仍是那个负心之人。他忘记了那个救过他性命的小姑娘,忘记了那个曾经许诺永生永世不分离的小爱人。
“那得看,姑娘是更想做阿浮,还是更想做纯昇。”
纯昇不说话,望着雪天,长叹无言。
做纯昇?太累,背负着的东西太多。做阿浮?太惨,被所爱之人抛弃。
她想做谁?
纯昇一直想着这个问题,直到入眠,但她永远不会明白,做谁,都逃不开裴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