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承天殿里气氛凝重,文武百官脸上的神情都很严肃,就连高坐在龙位上的皇帝都紧皱着眉头。

入冬以来,北地连降暴雪,各地报告雪灾的折子接连不断地送到御前,房屋倒塌,大雪封路,粮食不能及时运输,人畜冻死饿死无数。

朝廷紧急调派各部官员前往灾区指挥救灾,赈灾银粮物资也流水似的运往灾区,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国库都空了大半。

皇帝皇后带头缩减宫中开支,号召各宫妃嫔捐钱捐物,大臣们知道皇帝是在做给他们看,于是也纷纷捐钱捐物支援灾区。

可受灾面积太大,捐了一轮还是不够,皇帝又明里暗里示意大家再捐一轮。

官员们都不太乐意,面对皇帝的暗示,谁也不愿意第一个站出来响应。

就算真有几个忧国忧民的想再捐,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得罪人。

双方正在僵持,殿外脚步声响起,裴砚知带着裴景修迈步进了大殿。

裴砚知一夜没合眼,换上朝服后,满身的倦怠一扫而空,又成了那个清高孤傲,睥睨朝野的左都御史。

裴景修跟在他身后,状态却明显有些萎靡,绯红的官服都不能给他增添一丝神采。

叔侄二人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下走到殿前,向皇帝屈膝下跪,大礼参拜。

“臣来迟了,请陛下恕罪。”裴砚知对皇帝说道。

皇帝看到他,眼睛都亮起来:“裴爱卿的风寒已经痊愈了吗?”

“劳陛下记挂,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裴砚知抱拳道。

皇帝欣慰点头:“这就好,这就好,朕几日不见爱卿,甚是不习惯,如今爱卿病体康复,可该好好为朕分忧了。”

朝臣们闻言,不知怎的全都紧张起来,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陛下不会想让裴砚知来对付他们吧?

谁不愿意捐钱,就弹劾谁吗?

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能保证自己是完全清白的?

只要裴砚知想搞他们,编也能编出一些罪名出来。

皇帝不会这么狠吧?

惊慌间,就听裴砚知说道:“臣虽卧病在床,也听说了各地闹雪灾的事情,臣今日前来,就是为陛下分忧的。”

完了完了。

大家心想,这老狐狸病了几天,早不好晚不好,偏偏今天就好了,说不定就是奉陛下之命特地来整他们的。

武官的队列中,安国公站在第一位,看着裴砚知惺惺作态,不屑地撇了撇嘴。

姓裴的爱咋地咋地,反正他是不会捐的,进入雪季,边境那些游牧族免不了又要生事,到时候皇帝肯定要他带兵去平乱,他就算一文钱不捐,皇帝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姓裴的有本事自己先捐个十万八万出来,他才真的服气。

正想着,就听裴砚知说:“臣已经和侄儿商量过,打算把陛下赐给臣的宅子捐出来,换成银两救济灾民。”

什么?

大殿之上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文武百官顾不得皇帝在场,全都惊呼出声。

就连安国公也变了脸色。

皇帝赐给裴砚知的宅子,占地广阔,建造精美奢华,堪比苏州最有名的园林,并且还建在距离皇城最近的位置,价值不可估量。

裴砚知就这么说捐就捐了吗?

何况那宅子现在有一半是他女儿和女婿的,捐出去,他女儿住哪儿?

该死的老狐狸,他就是要把所有人都往火坑里带呀,他怎么不干脆病死算了!

安国公咬牙切齿,朝臣们也都又气又恨。

他们刚刚还在和皇帝哭穷,裴砚知一上来把宅子都捐了,这叫他们的老脸往哪搁?

皇帝肯定也会拿裴砚知敲打他们,人家裴爱卿把宅子都捐了,你们捐点散碎银子能死啊?

可恶!

裴砚知这老狐狸实在可恶!

大家都气得要死,唯有皇帝一扫愁容,脸上都乐开了花。

“朕就知道裴爱卿不会让朕失望,这大庆朝堂没有谁也不能没有裴爱卿。”

“……”朝臣们皆是无语,合着除了裴砚知,他们都是可有可无的呗?

皇帝才不管谁心里舒不舒服,反正他心里特别舒服,他笑着问裴景修:“小裴爱卿,你小叔捐宅子的事,你也是同意的吧?”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裴景修身上。

安国公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女婿。

裴景修脸色很不好看,心里更是跟吃了个苍蝇似的。

宅子是御赐的,不能买卖,不能转让,小叔选择在这个时候把宅子捐出去,既摆脱了他们一家,又讨了皇帝欢心,还堵了满朝文武的嘴,让大家不得不跟着他再捐一轮。

他郁闷的同时,不得不承认,小叔这一招确实够狠,够绝,够六亲不认。

可他想归想,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面对皇帝的问话,只能恭敬道:“回陛下的话,百姓受灾,臣也日夜忧心,臣完全赞同小叔的决定。”

“好,太好了!”皇帝抚掌大笑,“平身,快平身,你们叔侄二人一样的高风亮节,一样的忧国忧民,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呀!”

“陛下过奖了。”裴砚知起身淡淡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臣等的本分。”

“……”朝臣们都黑了脸,越发的无语。

事关女儿的切身利益,安国公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敢问裴大人,宅子捐了之后,你们一家老小如何安身?”

裴砚知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袖子,整理好衣袍,对安国公拱手道:“多谢亲家关心,本官另外置办了一处小宅子暂住,至于景修他们一家,令千金已经答应把她陪嫁的宅子收拾出来,带婆婆和小姑子一起住过去。”

“……”安国公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裴砚知个王八蛋,不仅把他女儿赶出来,还要他女儿倒贴一个宅子给他们裴家人居住。

不要脸。

真他娘的不要脸。

安国公的脸都黑成了锅底灰,不等他说话,皇帝已经抢在他前面夸起了宋妙莲:

“好好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安国公保家卫国,赤胆忠心,你的女儿也和你一样胸襟宽广,忧国忧民,朕要亲自下旨褒奖于她,号召天下女子都向她学习。”

安国公面容扭曲。

众朝臣的脸色也不好看。

照皇帝这么说的话,他们家的女儿也该向国公小姐学习呗?

一时间,所有人看裴砚知的眼神都变成了刀子,恨不得一人一刀弄死他。

这时,有人提出疑问:“裴大人的宅院价值不菲,便是要捐,短时间内能找到买主吗?”

“已经找到了。”裴砚知说,“有个南边来的富商看中了那处宅子,只要陛下许可,钱不是问题。”

皇帝喜笑颜开:“朕把宅子赐给了你,自然由你做主,朕不会干涉你的。”

眼下银子要紧,皇帝已经管不了这么多。

皇帝不管,朝臣们更是无话可说。

谁知这还不算完,裴砚知又向皇帝拱手道:“臣的侄子忧心北地灾荒,夜不成眠,为节省开支,资助灾民,除了捐出宅子以外,还打算遣散家中妾室及半数仆从,并亲自奔赴灾区参与救灾,请陛下看在他一片赤诚之心,准许他前往永州灾区。”

什么?

此言一出,大殿上又是一片哗然。

裴景修不仅捐出宅子,还要遣散家中妾室仆从,亲自前往灾区?

就算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这表现的也太真情实感了吧?

等等!

裴景修总共不就一个妾室吗?

就那个叫穗和的,被他们叔侄两个争来争去的。

众人心头一跳,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可能。

话都是裴砚知说的,他不会是为了和侄子抢女人,才把侄子一竿子支到永州去的吧?

这些个受灾的地区,数永州灾情最严重,条件最艰苦,一不小心就可能把小命搭进去。

因此,那些个被派到永州去的官吏,这几天正发疯似的托关系找门路想留在京里。

裴砚知这个时候把他侄子弄过去,是不是打定主意不让他侄子回来了?

真狠。

为了一个女人,就把侄子往死里整。

裴砚知他好狠的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