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说到这句话,一屋子人的眼光,都注射到沈邦彦身上。

沈邦彦很愤怒地跳起来道:“这是什么话?你疑心到我的身上来吗?”

李飞微笑道:“你别着急,等我讲完之后,你再分辩还不迟哩。”

沈邦彦听他这样说,没奈何,只得依然坐了下来。

李飞呼了两口烟,慢慢地对沈邦彦说道:“据伯麒告诉我,他和你向来是极知己的朋友,吃酒啦、赌钱啦、逛窑子啦,你们两个人总在一起,他近来亏空了四五千块钱,你却也亏空了不少。年近岁逼,债务都逼拢来,你们两个人都有些不得过去,于是就想出这个三A党的好法子来,借此去骗他父亲的五千块钱。据伯麒对我说,这法子还是你教他的哩。”

沈邦彦点头道:“不差,这是我教他的,我可以承认。但是和钻石案可没有关系呀!”

李飞道:“怎说没有关系?钻石案也是从这件事上发生出来的。据伯麒说,上星期六他从行里出去,就躲在东南大旅社,你也去看过他两回,无意之中,他曾经与你谈起这保险箱中的钻石,你却以为机会到了,礼拜一晚上,你就一个人私自跑到押款部里,开了铁箱,把那一匣钻石偷了去了。”

沈邦彦听到这句话,面色顿时灰白,但是他依旧装做很愤怒的样子,虎吼也似的嚷起来道:“这真是哪里说起?竟然把这案子弄到我的身上来,你别信口胡说,这话须要负责的呀!”

李飞笑道:“我没有证据,怎敢说这几句话。第一,我昨天踏勘的时候,在铁箱前面的地板上和靠着铁箱的一只茶几上,都发现许多蜡烛油的痕迹,虽然已经把指甲刮去,但是没有刮干净。同时又在铁箱旁边的地板上,寻着一段断下来的指甲,约有一寸多长,五六分阔,从它的阔度上看起来,可以断定是大拇指上的指甲。

“大凡人要把指甲刮一样东西,一定是用大拇指的居多,因此我可以断定这指甲便是从那个刮蜡烛油人的手上断下来的。换一句话说,就是从那个开箱取钻石的人手上断下来的。目下年轻的人,大都不肯留指甲了,这个人的大拇指上,尚且留着一寸多长的指甲,那么其余的九个指头上,一定也都留着长指甲。

“从这长指甲的一层上,便可作为侦查案子的线索,所以我昨天在旅馆里,也曾教伯麒伸出手来给我看,我见他十个指头上,都光光的没有指甲,因此便证明他对于这案子没有关系了。

“今天我听了伯麒的话,疑心到你的身上,刚才教你画一张房屋的图样,其实就是要看你手上的指甲。果不其然,你九个指头上都留着一寸多长的长指甲,唯有右手的大拇指上,却剪得光光的,这不是一种很显明的证据吗?你前天断下来的一段指甲,我替你捡起来,留在这里,请大家看看,可不是和你手上的一个样子吗?”

李飞一面说着,一面便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来。打开纸包,里边果然包着一段一寸多长的指甲,我们方知昨天他在地上捡得的,就是这个东西。

沈邦彦听他说到这一层,渐渐地把头低下去,一时无言对答。

李飞却继续着说道:“还有一种可疑的事情,昨天你对我说,礼拜一的半夜里,你听见过一种打铁的声音,但是今天我问你,这房屋的部位,你又说押款部在右边的楼下,你的卧室却在左边的三层楼上,距离很远。倘然那窃贼打开铁箱的声音,连三层楼上都能听见,这声音一定非常之大,难道睡在楼下披屋里的茶房们,竟然一个都不会惊醒的吗?”

“再则这种铁箱的门,是钢板夹着水门汀做的,敲起来声音像石板一般,和平常的钢板,截然不同,况且那铁箱门上的创痕,都是用小刀撬坏的,并不是用铁锤敲的,怎能发出打铁的声音来呢?你说这话,无非要我疑心到外来的窃贼,借此可以脱卸自己的嫌疑,谁知弄巧成拙,反而使我疑心到你的身上来了。有这几种凭据,可不是都能证明这案子是你做的吗?”

李飞说完这几句话,停了一停,沈邦彦反诘问他道:“你说这案子是我做的,我也不和你分辩,但是铁箱上的暗锁,只有伯麒一个人知道,他并没告诉我,我怎能开这铁箱呢?”

李飞点头道:“不差,因为这一层,倒费了我许多脑力。后来伯麒告诉我,他每天随意用六个字母,把这铁箱锁上,自己也恐怕把六个字母忘了,所以每天必定记在一本手册上。但是这本手册,非常秘密,一天到晚,带在身边,从来没给人看过,再也想不出一个泄露的缘故。”

“我把他那本手册拿来一看,星期六的号码,是THREEA六个字码,那手册是洋纸订成,字母却是用墨水笔写的。我当时忽然灵机一动,知道他每次写这字母,一定用吸墨水纸吸过的,当时便跑到他办事室里,拿他写字台上的吸墨水纸一看,果然清清楚楚地留着THREEA六个字母。”

李飞一面说着,一面便把刚才撕下来的那张吸墨水纸,掏出来给我们看。

他又向沈邦彦道:“你所以能知道铁箱上的暗号,便是从吸墨水纸上看出来的。你是个细心人,而且又和伯麒很知己,常到他办事室里去谈天,他平日记这字母的时候,一定有一天给你看见了,所以你每天只要看他桌上的吸墨水纸,便可以知道这铁箱上的暗号。

“我因此推想,你大概早已存心要窃取这保险箱里的东西了。因此你便怂恿伯麒,教他假做被三A党绑去,好骗他父亲的钱。其实趁此机会,你便窃取箱内的东西。万一伯麒的计划失败了,这窃案的嫌疑,当然也在伯麒身上;就算不失败,这责任也自有伯麒去负,于你毫没相干。

“再退一步说,假使伯麒有些疑心你,他因为关联着自己这件虚心的事体,也决不敢把你说出来,你便万稳万安,决没有失败的道理。万不料伯麒这件事,会被我识破,因此伯麒也把你和他的关系说了出来,这案子便一切都逐步解决了。天下的事情,往往不由人算,你这一回,真是白费心机了。”

李飞说到这里,沈邦彦低着头默默不语,这便是表示他对于李飞的话,一一都默认了。

杜润身听李飞说完,非常诧异,他摇着头对沈邦彦道:“我想不到这案子却是你做的,真奇怪极了,现在赃物在哪里?快快地拿出来吧。”

杜润身这句话,倒又把沈邦彦给提醒了,他很顽强地望着李飞道:“常言道,捉贼捉赃,你既然说这案子是我做的,那么赃物在哪里?请你替我搜出来。”

李飞笑道:“没有赃物,我怎能教你低头伏罪呢?”说着便回头对叶伯麒道:“请你把她带进来吧。”

伯麒答应了一声,兴匆匆地跑出去了,隔了一会,忽然带了一个妖妖娆娆的年轻女人进来。

那女人踏进经理室,见大家都对着她瞧,不觉怔住了。后来,她看见沈邦彦也坐在那里,便搭讪着走到他身边,从手帕子里拿出一只三四寸见方的白铜盒子来,授给沈邦彦道:“这劳什子里面,到底安着什么东西,一会儿交给我,一会儿又要讨回去了?你自己又不来,偏要托别人来向我拿,又要教我亲自送到此地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来到此地,你又不出来,把我安在外边,足足等了半个钟头,真是岂有此理!”

那女人絮絮叨叨地埋怨沈邦彦,沈邦彦却呆得和木头人一般,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连一句话都答不出来。那女人见他这样,倒也怔住了,说不下去。

李飞走过去,含着笑把那铜盒子接过来,回头问杜润身道:“这可不是放金刚钻的铜盒子吗?”

这时节的杜润身,快活得几乎话都说不出来,没口子地答应道:“正是正是!但不知那钻石可在盒子里吗?”

李飞道:“这盒子好好地锁着,并未开过,大约钻石还没移动哩。”一面向沈邦彦笑着说道:“你大约很奇怪,我怎能知道你藏这盒子的地方,其实这一层更容易解决了。伯麒早已告诉我,他说你的家眷不在上海,但是近来却与一个女人叫老七的,在马霍路借了小房子。他曾经到你小房子里去过几回,老七也认识他。我因为你很赞成我搜检此地的卧室,便知道这盒子已经带出去了。除了老七那里,当然没有第二个地方可以收藏,所以刚才我便拉着伯麒,一同跑到老七那里。果不其然,那盒子是老七替你收藏着,但是你并未告诉她内中的情节,所以她还没有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呢。我们两人三言两语,将她一骗,居然连人带物都把她骗到此地来了。现在证据确凿,大约你总没有什么狡辩了吧?”

沈邦彦听了李飞这几句话,果然低着头一声不响。

李飞问杜润身道:“这盒子上的钥匙在哪里?赶快打开来检点检点,只要钻石不少,这案子就算结束了。”

杜润身道:“钥匙是我收管着,请你把盒子给我,我来开吧。”

李飞便把盒子授给杜润身,杜润身在抽屉内捡出一个小钥匙来,把盒子当众开看。谁知铜盒一开,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原来盒子里却空无所有,那十二粒钻石,早已不知去向了。

李飞虽是极镇静的人,此时也不免现出一点惊讶的状态。在他以为盒子依然锁着,钻石大概还没有移动,谁知竟然出乎他意料之外。案子将要结束,又出了这一个岔子,事情未免格外的棘手了。

但是杜润身的意思,倒并不觉得奇怪,他很得意望着李飞道:“我早疑心那钻石已经被他们藏过,现在我们只要向沈邦彦追究便了。”

沈邦彦急得圆睁了两眼,气呼呼地说道:“盒子虽然是我拿的,但是我因为没有钥匙,并没开过,便连盒子交给老七的。我可以对天赌个咒,盒子里有没有钻石,我实在没有看过。”

杜润身道:“你把盒子交给别人收藏,难保别人不会替你拿去的吗?”

老七在旁边,一听这话,也急得跳了起来,指天划地地说道:“他把这铜盒子交给我的时候,并没说里边安着什么东西,我怎能知道是钻石呢?况且盒子又锁着,我也没法开看,这事情可不能冤枉我!”

李飞见他们争吵起来,便急忙摇着手道:“大家不必争论,静静地坐了下来,仔细研究一下,总可以侦查出来的。”

大家听他这样说,便果然都坐了下来。

李飞问杜润身道:“这押款是几时做成的?”

杜润身道:“是本月初二做成的。”

李飞诧异道:“既然是初二做成的交易,为什么到初七方把这东西交给押款部呢?”

杜润身道:“因为抵押的凭据没填好,所以搁了几天。”

李飞道:“他拿来的时候,可就是放在这铜盒子里的吗?”

杜润身道:“这铜盒子不是他的,他拿来的时候,是放在一只木盒子里,盒子上没有锁,我恐怕不谨慎,所以放在这铜盒子里。”

李飞道:“这铜盒子是你的吗?”

杜润身道:“不差,是我内人放首饰的。”

刚说到这里,忽然有一个茶房跑进来,向杜润身说道:“那金业交易所姓宋的又来了,他说有要紧的事,定要见你。”

杜润身听了,把眉头蹙紧着,很愤怒地说道:“我早已关照你们了,姓宋的来找我,就说我出去了,不必同他多讲,你怎么又忘记了?”

茶房道:“我和他说杜先生出去了,他不相信,坐着不肯走,定要见你。”

杜润身很不高兴地站起身来,嘴里咕哝着,跟了茶房到隔壁会客室里去了。

杜润身出去之后,李飞便问叶伯麒道:“这一盒钻石,你在什么时候拿到的?”

伯麒道:“是上星期六的下午两三点钟。”

李飞道:“杜润身交给你的时候,可有什么人看见吗?”

伯麒摇首道:“并无别人,只有我和杜润身两个。”

李飞道:“他交给你的时候,你可曾仔细检点过吗?”

伯麒点头道:“他给我检点之后,方把盒子锁好,钻石一共十二粒,我粒粒都仔细看过,一点不差。”

李飞道:“锁好之后,你就拿到自己的办事室里去吗?”

伯麒道:“我立刻就拿去,放在铁箱里边。”

李飞道:“这时候你办事室里可有别人吗?”

伯麒道:“并无别人。”

李飞点点头,又把沈邦彦和老七两个人盘问了一回。沈邦彦对于窃取铜盒的事,完全承认,但是盒中的钻石,如何失去,却一口咬定不知道,并且他还向李飞郑重声明:杜润身接到的这封怪信,他实在没有写,不知又是哪一个捏造出来的。李飞把两封信的笔迹一对,果然绝不相同。

以上种种,千头万绪,我替李飞着想,简直没有下手的地方,但是李飞依然很镇静,嘴里衔着一枝纸烟,在室中踱来踱去,脸上时时露着微微的笑容。我知道他神秘的脑海中,一定又有什么新奇的发明了。

他在室中踱了几次,觉得很无聊,便走到我的身边。我手中正拿着那本《魔术讲义》,他一伸手把书拿过去,看了一看,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把书丢给我,转身跑到写字台前,把那只铜盒子拿在手里,里里外外,看了又看,又把它摇了几摇,忽然问叶伯麒道:“那钻石放在盒子里,可有什么东西包裹的吗?”

伯麒道:“盒子里本来有棉花铺着,钻石却是裹在棉花里的,现在连棉花都不见了。”

李飞笑着点点头,把盒子依旧放在写字台上,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发怔。

停了一会,杜润身进来了,他向李飞说道:“这案子幸得李先生的悉心研究,居然能水落石出,实在是感激之至。至于赃物虽然没有查到,但是这问题很容易解决,只要在他们几个人身上去追究便了。至于我们行中一方面,既然把钻石交给伯麒收管,伯麒就应当负完全责任。虽然钻石不是他偷的,但是他倘然不告诉沈邦彦,沈邦彦决不会知道,所以这职任无论如何,总应当是叶伯麒负的,赃物倘然不能追得,唯有仍请叶伯麒赔偿。”

伯麒听说案破之后,这责任仍要他担负,只急得他直跳起来,气愤愤地又要和杜润身争论。

李飞急忙止住他们,笑着说道:“别闹别闹,等我想个法子,把钻石取回来便了。现在我可要出去一趟,你们暂且在此等我一下,我就要回来的。”

他说完这几句,一转身便跑到室外去了。

这一趟足足去了半个钟头,众人正等得不耐烦,他忽然兴匆匆地跑进来了。我看他眉宇之间,充满着很愉快的神气。

他跑到写字台边站着,忽然嬉皮笑脸地向众人说道:“我新近学会了一套欧美的魔术,今天横竖没事,待我来变给你们看吧。”

众人见他忽然不伦不类地说这几句话,大家都莫名其妙,只管呆呆地望着他瞧,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飞一面说,一面伸手把台上的那只白铜盒子拿起来,先把盒子盖开着,扬给众人看道:“这盒子里边,可不是空着没有什么吗?但是一刹那间,我可以变些东西出来,你们大家别瞬眼睛,须要看得仔细才好。”

这时候的李飞,态度很滑稽,简直像个变戏法的一般,几乎把我逗引得笑将起来。但见他先把钥匙将盒子锁好,放在桌上,不知怎样的又把钥匙倒旋了一旋,重新把盒盖揭开来。不料盒盖一开,大家都惊异得跳将起来。

原来刚才明明是个空盒子,如今盒子里忽然装满了雪白的棉花了。李飞把棉花的上层揭开,里边一颗颗晶莹夺目的,可不就是那失去的十二粒金刚钻吗?

这一次神妙不测的手腕,众人简直把李飞当作个魔怪,但是李飞自己说,这不过是表演了一出新式的魔术罢了。

伯麒弟兄再三问李飞,钻石到底从哪里变出来的,李飞总笑着不肯说。他对杜润身道:“钻石已经得到,伯麒当然可以脱离干系了。沈邦彦虽然犯了一次窃案,但是空费心机,一无所得,看着也怪可怜的,似乎不必太难为他了。至于此案的内幕,究竟如何,幕中人自己明白,我也不必细说,案子已结,大家再见吧。”

他说完这几句,便拉着我一同告辞。

杜润身送出来,向李飞拱手道谢,我看他面色苍白,神气萧索,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般,但是李飞却十分高兴,一路上有说有笑,完全不是未破案前的那种静默了。

这一天的晚上,杜润身忽然接到李飞一封信,拆开来一看,那信中说道:

润身先生请了!你的计划,实在狡狯,再加上沈邦彦和叶伯麒的两桩案子,我险些也被你瞒过了。但是我凭着我的脑力和思想,到底把你的阴谋揭破,这是我很快心[9]的。你大约很诧异,不知我怎能识破你这种诡计,所以我特地写这一封信,详详细细地告诉你。

我对于这一件钻石案,第一步也很疑心叶伯麒,后来在旅馆中见了他,方知我的猜度完全不对。第二步我便疑心到沈邦彦身上,经过我种种的侦查,居然证实了沈邦彦的窃案。但是铜盒中的钻石,忽然不翼而飞,这却更出乎我意料之外。我看了沈邦彦和老七那种着急的态度,便知道他们俩的确没有把钻石藏过,于是我在叶伯麒、沈邦彦之外,不得不再求一个第三者的嫌疑犯。因为这一层,我就不能不疑心到你的身上来了。

我在你的身上,发现了几种可疑之点:第一,这押款是初二做成的,你为何到初七方把这东西交给叶伯麒?第二,这钻石本来放在木盒子里的,你为何要移到铜盒子里去?况且这铜盒子又是你家中带出来的。第三,金业交易所姓宋的来看你,你为何很有些怕见他的样子?

我从这三个问题上,仔细研究,觉得你实在可疑。但是那钻石究竟到哪里去了,一时竟想不明白。后来无意中看见了你桌上的一本《魔术讲义》,我方才恍然大悟。你既然是欢喜研究魔术的,这问题就容易推想了。

我知道魔术中所用的盒子等类,大半是夹层的,所以把东西放在里边,可以忽来忽去,其实东西并没有变掉,不过藏在夹层里,人家看不见罢了。你这一只铜盒子,大概也是夹层的,所有失去的十二粒钻石,也许并未失去,不过是藏在夹层里边。我又听得伯麒告诉我,那钻石是用棉花裹的,这却更对了!钻石倘然藏在夹层里,眼睛固然看不见,但是把盒子摇动起来,很容易发出声音,用棉花包裹之后,这弊病就没有了。因此我又联想到,你把这东西搁了好几天,方才交给伯麒,大约就是在那里赶造一只神秘的盒子。

如此一想,第一、第二两层的可疑,都解决了。但是我把那盒子细细地看了半晌,实在看不出破绽来。我闻得有一个著名魔术家姓金的,近来开了一爿“天魔公司”,专替人家代造魔术的器具,你这盒子,也许就是天魔公司代制的,所以我刚才跑出去,就是打电话去问那姓金的,这几天可有人来定造一只夹层的铜盒子?他替我一查,果然有的,我又问他这盒子的关键在哪里?他起先还不肯说,后来我说了自己的姓名,他方才告诉我。原来那盒子的关键,全在那一柄暗锁里边。把东西放在夹层里,锁上之后,只要开的时候,把钥匙向右一旋,盒子虽开,里边的东西,却完全被夹底遮没了,一点也看不出来;倘然要教东西出现,只要先把盒子锁上,然后将钥匙向左一旋,那盒子开的时候,夹底移到了盒盖上去,所以东西便好好地安在盒子中间了。

我得到了这个秘密,方才恍然大悟,后来我又打电话到金业交易所去,打听你近来所做的投机事业,盈亏如何。据所中人说,你近来运气不佳,连连失败,已经亏蚀到六七万了。

我得到了这两种消息,三个问题,完全解决了,所以一举手间,便把那钻石变出来了。

总而言之,这案子的第一个起意者便是你,你因为在交易所失败了,想得一笔意外的银子,弥补亏空,恰巧有个外国人拿钻石来做押款,你就想出这个诡计,定做了那只魔术用的铜盒子,要想把这责任套在叶伯麒头上。当时你把钻石交给伯麒的时候,你把钥匙向左一旋,将钻石放在夹层里,预备停了几天,命伯麒将盒子拿出来,你只要将钥匙向右一旋,盒子虽开,钻石却不见了,于是你便硬说伯麒监守自盗,一定要逼着他照价赔偿。等他了结清楚之后,你便从盒子的夹层里把钻石取出来,变卖了弥补你的亏空。万不料就在你交给伯麒的那一天,伯麒忽然要骗他父亲五千块钱,假做被三A党绑票,自己躲开了,还有那个冒失鬼的沈邦彦,趁此机会,把那只铜盒子盗去。于是这件案子,就弄得异常的复杂了。

还有一桩事情,我要说破你,你给我看的那封三A党的信,就是你自己写的,在你以为借此可以加增叶伯麒的嫌疑,不料因此反使我得着一线的曙光,忽然疑心到你的身上。因为除了我们这几个人之外,只有你知道三A党的事情。我本当把这内幕当众宣布,但是我想你这一次的计划,完全被我破坏,枉费心机,毫无所得,我看你也怪可怜的,不愿再使你名誉上受这重大的损失,所以我替你包瞒过了。这一层你似乎应当感激我的。

我的话说完了,临了我还得忠告你几句,以后这种不道德的事,千万不可再做。古人说得好,作伪者心劳日拙,到底于事无益,万一被人识破,名誉上便受着很大的损失,这真是何苦来呢?再会了!

李飞 手白

十二月十一日

杜润身看完了这一封信,叹了一口气,呆呆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案子解决之后,杜润身也并没有把沈邦彦申送法庭,只不过把他的职务辞歇了。叶伯麒却因为和杜润身有了意见,不愿再去办事,也把职务辞掉。

至于杜润身自己,到了年底,因为亏空得太大了,被北京总行知悉,派员调查确实,将他停止职务,勒令变产清偿。杜润身知道破产抵偿,还嫌不够,所以就一溜烟地逃之夭夭,只身远扬,不知去向了。

杜润身逃走之后,李飞方把这案的内幕,讲给我们听,伯麒很怪他为什么不当场宣布,李飞摇头道:“凡人做事,还是厚道一点的好,不可太尖刻了。他的计划已经被我破坏,何必还要使他当场下不去呢?况且这件事真要闹得大家知道,你的面子也不好看,所以我就隐瞒着不说破了。”

伯麒听了这几句话,方才明白李飞的意思,很佩服他的识见。

李飞又说,那一天最难解决的问题,便是钻石究竟藏在哪里,要不是无意中在我手中看见了那本《魔术讲义》,一时还想不到那盒子中的秘密哩。如此说来,这案子能全部解决,我倒也可以算一个大功臣了。

[1] 猛可:忽然。

[2] 吃着嫖赌:上海话,“吃穿嫖赌”四件事合成一语。

[3] 霞飞路:今上海市淮海中路。

[4] 军官路:今上海市南昌路(重庆南路至雁**路段)。

[5] 靶子路:今上海市武进路。

[6] 方单:即地契。

[7] 民国“三K党”是1924年在中国昙花一现的一个秘密组织,本部设在上海,在广州、杭州、汉口、北京、南京五地设有支部,党员均为中国人,组织架构则效仿美国“三K党”,后因“此种秘密结社违反治安警察法”而被警方取缔。该党党徽主体为一个红黄蓝白黑五色相间的盾牌,黄色内标有汉字“三”,白色内标有英文字母“K”,盾上面还有一颗黄色星及呈交叉状的一叉一矛。

[8] 披屋:正屋旁依墙所搭的小屋。

[9] 快心:称心,感到满足或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