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彦的帐篷内部装饰很是简单,只零散放了些桌椅和一张床,明显是行军临时住所的配置。

他背着手,已卸了甲,站立如松,穿着一身常服,见公主进来,转身行礼道:“殿下。”

画皮妖本就是妖精,没有人类的礼义廉耻,做事也直来直往的。

她竟是直接扑去华彦的怀里。

这些日子她是看出来,华彦是不会越雷池半步的,这步必须由她走!

她要试一下,这个男人到底是个坐怀不乱的,还是对她完全没有想法。他要真是个天生健全的太监,她只能每天陪伴他的左右吸取气运了,任务进度慢得很。

华彦接住了她,惊疑不定:“殿下?”这是为何。

“六郎,我心悦你,你这木头难道看不出来吗。”陈晨在他的怀里抬起了头,幽幽问他。

“我……我……”华彦被这巨大的惊喜,惊得说不出来话了,连礼节都忘了。

这是梦吗?

天地间一瞬间寂静无声,仿佛此刻只有他们。

他心爱之人,他心念之人此刻正躺在他的怀里,诉说她对他的爱意。

他们的感觉是一样的,他们是相爱的。

白日里不敢做的梦,夜晚又来缠绕他了吗?

他明明已经尽量减少去见公主了。

他知道她是他的劫,不闻不问,不见不念,也能钳制住他,何况见上一面。

他脑海一片空白,思绪突然变得混乱,产生了一个冲动又荒诞的想法——他想要她!他想留下她!不送她去和亲!

这个想法在华彦的思绪中像黄河水一样翻腾不息。

“我亦如此。”

语毕,他再也无法克制,他吻上了公主娇艳欲滴的红唇,他向往已久的柔软。

如果这仅仅是一个梦境,他愿意深陷其中,永不醒来。

这一吻很炽热,热烈到他脱去了公主的外衣,悍然不顾人世间的种种。

当衣衫即将滑落,香肩半露,万种风情从女子骨子里散发出来,冰肌玉骨,惹人无限流连。

画皮妖却叫苦不已,原来这位未来的皇帝只是内敛了点,并不是对她毫无想法。

每每看到他对她从不多说一句话,还以为他对她无意,画皮妖还自我怀疑了许久,甚至怀疑自己的画技退步了。

男人是经不起试探的,现在不就一点就着了火……

“将军……”陈晨止住了即将脱落的外衣,如诉如泣,“我是愿意将身子给将军的,但是我身为汉国和亲公主,不能再继续了……”

华彦这才低头看向公主,发现公主不知何时已流泪。她那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

那泪珠仿佛留恋那洁白的肌肤,迟迟不肯落下。

如一桶冷水浇在了华彦身上,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们放开了彼此,站定,眼睛却还看着彼此。

陈晨看着华彦慢慢平息,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如果让刚刚那个荒谬的想法变成现实,汉国与胡国将会开战,百姓流离失所,血流成河。

天下能人何其多,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固然因为他年少有为,但也是因为他是定难节度使——华弘量的儿子。

如果他带她离开,从零开始,他将……一无所有。

现实就是这般可笑,能者居之,有父者……也能居之。

他离开了华弘量,是可得温饱小康,但是想要位极人臣,登顶天下……几乎是不可能的。

华彦将公主的衣服重新穿上,他整理得很仔细,看不出一丝凌乱,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让她完璧去胡国才是对她好,虽然胡国人并不在意贞洁,但总比因为这个起了不必要的波澜为好。

他一生从未为谁疯狂过,那一瞬间为公主点燃的疯狂,已然慢慢浇灭平息了。

他和她终究是不可能。

陈晨抽身欲走,她怕华彦上头了,不管不顾一切,男人在这方面很是冲动。

这样一来,画皮妖的任务就宣告失败,她也要被抹杀了。她现在法力全封,除了画脸,竟然是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人类女子一样,没有制止男人的力量。

今晚知道他对她有情,她已心满意足,十年后再见他,任务应该不难。

但华彦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离开。陈晨顿住,抬眸看他。

“北地离胡国最近,有事可尽管来寻我。”他声音低沉,稳重让人感觉心安,他自己也是个少年,却少年老成,已初露锋芒。

“好,今天的事,将军忘了罢。”

“是我即将远行,一时乱了分寸。我怕再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一辈子怕再也见不到将军。知道将军也心悦我,我即使埋骨他乡,也……此生无憾了。”

她的眼中有充盈的泪光,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滑落,然而她却只是悠悠一笑,又将泪水吞回眼眶。

她的眼圈红红的,嘴唇也有些泛白。

让他的心如刀割,这一幕久久在他脑海里回**。

华彦送陈晨出了帐篷,他静静地站在他的帐篷前,看着公主的身影消失在帐篷与帐篷的缝隙中。

华彦觉得胸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滚,这让他觉得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月亮的光芒洒落在他的身上,他就如同一座雕塑,站立了许久许久。

*

第二天,和亲的部队走了大约半天,从远处可以看到胡国的军队兵马,他们在此等候迎接和亲公主前往王帐。

已经到了事先约定好的交接点,华彦只能护送到此,汉国的军队不能再走,避免引起胡国的猜忌。

无论多远的道路,总有一天会走到尽头。

在这最后的半日,他始终骑马行走在陈晨的车边。

他未曾说过一句话,陈晨也未曾打开过窗帘。

他默默地陪伴着她,走完了这最后一段路。

和他的忧伤不同,画皮妖舒适坐在温暖的车厢内,她透过帘子可以看到青年将军的身影,就在外面陪伴着她。

她淡淡一笑,她知道等她回去陈国,他必定逃不出她的手心。

但是怎么回去,这是个大问题,画皮妖又头疼了。

华彦仿佛听见了马车窗户打开时产生的摩擦声,他转过了头。

窗户未被打开,这只是他的空想。

他想再最后见一次公主,公主今天却始终没有打开车窗。

他期盼着车窗打开,甚至出现了幻听。

昨天是他孟浪了,公主还是未出阁的少女,怎能如此对她。

他转过头,将视线转向了前方。

当胡国使者的身影在前方清晰可见时,队伍的速度也开始逐渐减缓。就在这时,华彦突然听到了陈晨的询问:“已经到了吗?”

他说:“到了。”

车窗被打开,帘子被掀开。华彦扭头,看到了陈晨的半张美人脸,清丽无双,宛如盛开的芙蓉花。

她深邃而明亮的双眼轻轻眯起,想要看清前方的使者。

华彦屏住了自己的呼吸,看着那半张娇嫩无暇的脸庞,没有移动他的视线。

或许,这是他们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末将只能护送至此,以后的路……望公主珍重。”华彦神色复杂。

“将军。”陈晨回过头来,她那乌黑的眼睛中藏着无尽的故事,看着他凄然一笑:“到了这,我又后悔了呢。”

后悔昨天没有跟你走,没有不管不顾地离开。

华彦明白她未说的话,他轻轻地动了下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回不到昨天,无法改变未来。

即使回到昨天,结局还是如此。

“我走了,望……后会有期。”

陈晨拉下了窗帘,合上了车窗。

一闭一合,仿佛就是永别。

她的凤辇宝车,和她的陪嫁车队慢慢地驶向胡国的军队。

华彦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她的车队一点点地融入了胡国的骑兵和车马,就像一条溪流流入了大海,再也无法分辨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