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在德国与张幼仪办理好离婚手续之后,就急忙赶回伦敦去找林徽因。不料,林家父女已经回国了。

守房人得知他是徐志摩后,就将林徽因留下的一封信交给他。

信中林徽因写道:“我走了,带着记忆如锦金,里面藏着我们的情,我们的谊,已经说出和还没有说出的所有的话走了。”她又说:“上次您和幼仪去德国,我、爸爸、西滢兄在送别你们时,火车启动的那一瞬间,您和幼仪把头伸出窗外,在您的面孔旁边,她张着一双哀怨、绝望、祈求和嫉意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我颤抖了。那目光直进我心灵的底蕴,那里藏着我的无人知晓的秘密。她全看见了。其实,在您陪着她来向我们辞行时,听说她要单身离你去德国,我就明白你们两人的关系起了变故。起因是什么我不明白,但不会和我无关。”

徐志摩读完信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心里一片空白。他和张幼仪离婚了,林徽因回国了,此时的徐志摩似乎一无所有了。他的心在思念、失望和希望间辗转难安。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在梦里,她又回来了。

他甚至看得清楚她清灵柔美的眉眼,流转闪烁的眼波,如同落满桃花的一溪流水,灵动、清澈、明朗。那仿佛是他和她初次相识的情形,有着瞬间的心跳,微微的脸红。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份美丽定格在回忆中。也许哪天转身而去,留下一个美丽的远去背影,会诉说着对昨日的依恋。

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有时候,刹那便是永恒。蓦然回首,苍老的是岁月,永不老却的是初见的明媚与温暖。

醒来,只见月光静静照在剑河水面,树林里薄霜满地,让他倍觉伤感寂寞。强烈的、无处宣泄的意念燃烧着,不可遏制的诗情在他心底酝酿中爆发。

诗人徐志摩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写下了一首《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很久以后,林徽因写了一首《仍然》来回应此时的心情:

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着晴空里,

白云,又像是一流冷涧,

澄清,

许我循着林岸穷究你的泉源:

我却仍然抱着百般的疑心,对你的每一个映影!

你展开像个千瓣的花朵!

鲜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

那温存袭人的花气,

伴着晚凉:

我说花儿,

这正是春的捉弄人,

来偷取人们的痴情!

你又学叶叶的书篇随风吹展,

揭示你的每一个深思;每一角心境,

你的眼睛望着,我不断地在说话:

我却仍然没有回答,一片的沉静,

永远守住我的魂灵。

林徽因随父亲一回到中国,一回到那个熟悉的传统现实社会,那些在英伦曾经发生过的爱情故事变得恍同隔世,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梦。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传统的力量根系发达,异常强大。早在伦敦时,她与徐志摩的恋情就曾经遭到姑母们的强烈反对。两个姑母都很疼爱林徽因,认为林徽因是名门之女,与刚离婚的徐志摩结婚等于做了填房,会有辱林家名声。而徐志摩的父母和家族中人又怎么能容忍林徽因插足别人的家庭?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名节受辱?

林徽因最终还是选择了梁思成。有人如此评价林徽因的选择:她选择了一栋稳固的房子,而没有选择一首颠簸的诗。而林徽因仍与徐志摩保持着朋友般的关系。

林徽因回到了现实,志摩却不愿相信。为了继续追求林徽因,徐志摩于1922年9月回国。他不敢相信的是,林徽因就要同梁启超的大公子梁思成结为秦晋之好。

虽然知道林徽因已与梁思成有了婚约,但他并不甘心,从内心一直没有放弃对林徽因的追求。梁启超是松坡图书馆的馆长,该馆在北海公园设有分馆快雪堂。快雪堂是一处幽静高雅院落,星期天不对外开放,梁思成因关系特殊备有钥匙可以自由出入,便约了林徽因来此相聚。徐志摩得知后竟然不识趣地常来打扰。忠厚如梁思成也不得不贴一张字条在门上:“Lovers want to be left alone (情人想单独在一起,不愿受干扰)。”徐志摩如此受挫,只得怏怏而去。

只是,此时的林徽因不知做何感想。

也许知晓后会心有不忍,也许心有苦衷而不得已。对此时的她而言,窗外那些细碎的阳光穿越枝叶的缝隙倾泻下来,沾染了浓重的告别气息。那些曾经美丽过的旧时光,随着志摩孤独失意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曾经的青春记忆在这个午后沉寂成一片流年细碎的光影,如一曲凄迷的乐章。

“对不起,志摩。”她在内心喃喃地这样说道,眼角沁出了一星泪水。

“怎么了,徽因?”耳畔是思成关切的声音。

她慌忙摇摇头,瞬间打理了一下纷乱的心情,然后沉默。

对她而言,这也许只是生命过程中一个优雅沉静的转身。对志摩而言,却是一份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深深失落之苦。林徽因的这一份清醒看似残忍,却是明智的,对人对己都是负责任的。林徽因决意珍藏起这份青春浪漫的情感,在岁月的回望中将永远报以深情的凝望。

那是她的生命中曾经路过的风景。英伦康桥边的相遇,已经成为永恒。流年似水,繁花三千,没有谁是谁的永远。时光匆匆,已经回不到过去。也许曾经一见倾心,但是再见之时,也许会是伤心之时。若是如此,不如初见时的那份感觉。

那些朝夕相伴的温暖,那些携手走过的时光,不知不觉,已经从流年的缝隙悄然滑落。回望时,依稀只有那记忆中的两弯新眉,几度凝眸……

对此,林徽因的好友费慰梅曾经这样描述:“她是被徐志摩的性格、他的追求和他对她的热烈情感所迷住了……对他打开她的眼界和唤起她新的向往充满感激。徐志摩对她的热情并没有引起同等的反应,她闯进他的生活是一项重大的冒险,但这并没有引得她脱离她家里为她选择的未来的道路。”

林徽因晚年也曾经对儿子梁从诫这样说:“徐志摩当时爱的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诗人的浪漫情绪想象出来的林徽因,可我其实并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样一个人。”

是的,那个诗歌中美丽的少女林徽因,不过是这个浪漫诗人对自己理想爱情的一种投射,一个幻象。早熟的林徽因看清了这一点,并明智地做出了选择。

20世纪20年代初,北京城的文化活动非常活跃。1922年秋,徐志摩的诗歌公开在各种杂志上发表。《志摩的诗》是徐志摩自己编选出版的第一个诗集。这个诗集的出版使从欧洲归来的徐志摩名声大振,在大学生中崇拜甚众。

那天,徐志摩应邀到清华高等科的小礼堂里做讲演。礼堂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都是慕名而来的听众。还有许多人专程来看看这位海外归来讲演者的风神外貌。此时的徐志摩穿着一件绸子夹袍,上身套着一件小背心,缀着几颗闪闪发光的纽扣,脚上是一双黑缎皂鞋。那儒雅温润的气质立刻倾倒了众人。

主持讲演的是梁实秋,他刚刚介绍完徐志摩的情况,小礼堂里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徐志摩从怀里取出一卷稿纸,清了清嗓音说:“今天我要讲的是‘ART AND LIFE’,我要按照牛津的方式宣读我的讲稿。”

这时,他抬起头来,望了一下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突然,他的目光在前排的座位上,碰撞上了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是她?

原来林徽因不动声色地坐在第四排中间的位置上。徐志摩的思绪被打乱了。

他的眼睛仿佛闪烁出一片灼人的光芒,喉咙仿佛被人扼住。足足两分钟,一个字也没有讲出来。他想努力镇定一下,可是心跳已失去了正常律动,他不知道是怎样读下去的,流利的英文骤然变得生涩了,结结巴巴,有时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他的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听众席上响起乒乒乓乓搬椅子的声音,后排开始有人不耐烦地退场了。

讲演结束之后,徐志摩还痴痴地站在讲台上。他的目光落在第四排林徽因坐过的位子上,仿佛还能看到她刚才坐在这里凝神静听的样子。

1924年4月,北京迎来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印度诗哲泰戈尔。

泰戈尔是梁启超、蔡元培以北京讲学社的名义邀请来华访问的。讲学社委托徐志摩负责泰戈尔访华期间的接待和陪同,并担任翻译;王统照负责泰戈尔在各地演讲的记录和编辑。新月社成员用英语赶排了泰戈尔的诗剧《齐德拉》。

4月23日,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泰戈尔乘坐的火车抵达北京前门车站。梁启超、蔡元培、胡适、梁漱溟、辜鸿铭、熊希龄、蒋梦麟等前往车站迎接。泰戈尔在北京期间,日程安排得很满。他出席了社会各界的欢迎会和座谈会,到北大、清华、燕京等几所大学做了演讲,拜会了末代皇帝溥仪。徐志摩、林徽因始终伴随在泰戈尔身边参加了这些活动。

在日坛草坪讲演,林徽因与徐志摩一起负责接待、担任翻译等工作。吴咏的《天坛史话》中有生动描写:“林小姐人艳如花,和老诗人挟臂而行,加上长袍白面,郊寒岛瘦的徐志摩,有如苍松竹梅的一幅三友图。徐志摩的翻译,用了中国语汇中最美的修辞,以硖石官话出之,便是一首首的小诗,飞瀑流泉,淙淙可听。”国内大小报纸刊登了林徽因、徐志摩、泰戈尔的照片,形容他们好比“岁寒三友”:林徽因如一枝梅花是“梅”,徐志摩清瘦如“竹”,留着长髯、穿着长袍的泰戈尔是“松”。林徽因的纯情美貌,徐志摩的翩翩风度,与泰戈尔老人相映生辉,一时成为京城美谈。

当年5月8日,新月社为了庆贺泰戈尔六十四岁生日,在北京协和大礼堂举行生日晚宴。胡适做会议主席,北京数百位社会贤达和各界名流出席了宴会。大家送给泰戈尔的寿礼是十几件名画和一件古瓷,使泰戈尔最高兴的是他获得了一个中国名字。

命名仪式由梁启超亲自主持。他说,泰戈尔先生的名字,拉宾德拉的意思,是“太阳”与“雷”,如日之升,如雷之震,所以中文应当译为“震旦”。而“震旦”恰恰又是古代印度称呼中国的名字Cheenastnana,音译应为“震旦”,意译应为“泰士”。泰戈尔先生中文名字“震旦”象征着中印文化永久结合。梁启超又说,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名字应该有姓,印度国名天竺。泰戈尔当以国名为姓,全称为“竺震旦”。徐志摩神采飞扬地把梁启超的话翻译给泰戈尔。泰戈尔激动地离席起立,双手合十,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掌声中,梁启超把一方鸡血石的印章献给泰戈尔,印章上用正宗金文镌刻着泰戈尔的中国名字“竺震旦”,泰戈尔把那方珍贵的鸡血石印章捧在胸前说:“今天我获得了一个名字,也获得了一次新的生命,而这一切都来自一个东方古国,我倍加珍惜。”

祝寿会的压轴戏,是观看新月社用英语演出根据泰戈尔的《摩诃德婆罗多》改编的抒情诗剧《齐德拉》。剧情是:马尼浦王齐德拉瓦哈那唯的独生女儿齐德拉相貌丑陋,自小受到王子般的训练,并被立为王储。后来成为平定盗贼的女英雄。一天,齐德拉在山中行猎时,遇到了邻国王子阿俊那,并对他一见钟情。齐德拉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相貌感到不满意。于是,她向爱神祈求赐予她美貌和温柔,即使只有一天也好。爱神为她的真诚所感动,答应给予她一年时间的美貌。丑陋的齐德拉摇身一变而为绝世美人,赢得了王子的爱。可不久,齐德拉开始恨自己的美貌,因为王子的爱只是被这借来的外表所占有,而自己的灵魂依旧被冷落,依旧在渴望。于是齐德拉再一次祈求爱神,收回给她的美貌。齐德拉恢复了本来的面目。而阿俊那面对敬慕至极的女英雄齐德拉,更是感叹生命的圆满。

林徽因、张歆海和徐志摩分别在剧中扮演奇德拉、阿顺那和爱神玛达那。林长民饰春神伐森塔,梁思成担任舞台布景设计。幕布拉开了,新式布景叫观众眼睛发亮。丛林上空悬一弯晶莹新月,月下古装少女齐德拉公主仰头恋望新月的姿态造型曼妙动人。雕塑般地呈示出演出团体—新月社。印度朋友称赞林徽因英语台词十分流利,那几天报纸连篇累牍盛赞这场演出。5月10日北平《晨报副刊》说:“林宗孟(按,即林长民)君头发半白还有登台演剧的兴趣和勇气,真算难得。父女合演,空前美谈。第五幕爱神与春神谐谈,林徐的滑稽神态,有独到之处。林女士徽音,态度音吐,并极佳妙。”此景十多年后仍有人记忆犹新,赞叹林徽因一口流利的英语清脆柔媚,真像一个外国好女儿。

剧情浪漫,台词华丽优美,演员们倾情出演,整场演出盛况空前,赢得了大家经久不息的掌声。文化界许多名流应邀前来观看演出,包括与新月社见解分歧很大的鲁迅。演出结束后,泰戈尔走上舞台,他身穿朴素的灰色印度布袍,雪白的头发,雪白的胡须,深深的眼睛一扫连日的倦意。他慈爱地拥着林徽因的肩膀赞美道:“马尼浦王的女儿,你的美丽和智慧不是借来的。是爱神早已给你的馈赠,不只是让你拥有一天、一年,而是伴随你终生,你因此而放射出光辉。”

《齐德拉》的演出把祝寿宴会的气氛推向了**,这让林徽因与徐志摩成了公众的焦点。舞台上美目流波、两情依依,是那样默契、和谐,让徐志摩仿佛又找回了在康桥时的美好感觉,以至于连不懂英文的梁启超都看出了端倪,更不用说梁思成了。

泰戈尔来京期间,林徽因一直不离他左右,使他的中国之行魅力大增。临别时,泰戈尔为林徽因做了一首诗以为留念:

天空的蔚蓝

爱上了大地的碧绿

他们之间的微风叹了声:“哎!”

公主般的林徽因在梁思成和徐志摩之间究竟选择哪一个,在当时大概也是一些人茶余饭后的绝佳谈资,也是小报花边新闻所热衷的话题。

陪伴泰戈尔的这段日子,浪漫气质的徐志摩对林徽因的爱恋益发地欲罢不能。他寻找各种机会表达自己的爱意,可是林徽因都装作不知。徐志摩将自己的心事告诉泰戈尔,并让白发苍苍的老诗人为自己求情。泰戈尔和蔼而委婉地询问林徽因之后,遗憾地摇摇头,转告徐志摩:“不可能。”

据说,前面泰戈尔的这首诗就是从这件事中得到的灵感。这一声“哎!”的叹息为两人画下了句号。

5月17日,林徽因与徐志摩相约见面。这次相见,林徽因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自己即将和梁思成前往美国留学。

访京活动结束,胡适、徐志摩等陪同泰戈尔乘火车离开北京前往太原,然后赴香港经日本回国。林徽因、梁思成和许多人一起到车站送行。徐志摩望着车窗外前来送别的林徽因,心头百感交集,这一次的离别将是真正的离别。在接待泰戈尔的这些天里,他有许多机会和林徽因在一起,他们筹办各种活动,出席各种集会,一同排练,一同演出。分别在即,他才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仍深爱着林徽因。

窗外,站台上熙熙攘攘全是送别的人群,人们在一声声道着珍重,林徽因的身影和笑容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仿佛就像那《诗经》里在水一方的女子,“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可望而不可即。徐志摩知道,林徽因将要和梁思成双宿双飞去美国留学,此时一别将是天各一方,未来几年间或许难有一见。他只觉得五内俱焚,直到胡适一声低低的呼唤:“志摩,你怎么哭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那首人人皆知的泰戈尔的诗,此时仿佛专为志摩而写: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不是天各一方,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不久后,徐志摩发表了一首新诗:

听我悲哽的声音,祈求于我爱的神:

人间哪一个的身上,不带些儿创与伤!

哪有高洁的灵魂,不经地狱,便登天堂:

我是肉搏过刀山炮烙,闯度了奈何桥,

方有今日这颗**裸的心,自由高傲!

这颗**裸的心,请收了吧,我的爱神!

因为除了你更无人,给他温慰与生命,

否则,你就将他磨成齑粉,散入西天云,

但他精诚的颜色,却永远点染你春朝的

新思,秋夜的梦境,怜悯吧,我的爱神!

—徐志摩《一个祈求》

男人常常会忘掉让他笑过的女人,却会把让他哭过的女人铭记一生。

美人如花,静坐在云端之上。明月般向他微笑,却不许他一个圆满的未来。当往事成为时光遗漏的风景,当斑驳爬满流年的青苔,一切都已经与现在无关。情似朝露,聚散无因。在英伦康桥彼此一见倾心,却又在时光的旅程中令人痛惜地错过。于是彼此只是人生中一场极其偶然的路遇。

遇见过,爱恋过,已是老天眷顾。既然不能奢求太多,那就不如相忘于江湖吧。学会放手与转身,有时是人生的一种转机。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光阴的沙漏,层层覆盖生命记忆的刻痕。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也许正是在接待泰戈尔演出《齐德拉》过程中,梁启超意识到徐志摩对林徽因还存有幻想,他便和亲家林长民商量,让梁思成和林徽因赴美国留学,共同学习建筑专业。

在林徽因与梁思成美国留学期间,徐志摩在新月社的活动中结识京师名媛、有夫之妇陆小曼,两人很快坠入爱河。陆小曼是军中才俊王庚的妻子,容貌美丽,喜欢交际,对徐志摩的才情很是倾慕。而徐志摩也为她的风情所迷倒。陆小曼在十六岁时就被父亲送到了法国圣心女子学堂,学习书法、舞蹈、钢琴、绘画等。由于她天资聪慧,勤奋好学,很快就能得心应手地运用法语和英语了。同时,她的绘画天分也在这时显露出来,她主攻静物写生和风景临摹,先后拜了刘海粟、陈半丁、贺天健为师。在老师的培养下,陆小曼的画技渐渐纯熟,得到了许多名人的推崇和赞扬。在戏剧方面,当时也有“南唐英,北小曼”的说法,她自己不仅熟谙昆曲、京剧,还是有名的花旦。

陆小曼生得粉雕玉琢、清眉朗目。在徐志摩看来,陆小曼才艺双绝,正是意中绝佳的伴侣。她的出现就像是一道彩虹,在一场雷雨过后,绚烂地升起在他年轻的生命天空。

两人经历一番曲折后,于1926年10月在北京结婚。他们请恩师梁启超做证婚人。梁启超本来就不赞成徐志摩离婚,对他拆散朋友家庭的做法更不认同,所以他不愿做这个证婚人。无奈有胡适再三劝说,最后也只好勉为其难。

徐志摩没有想到,梁启超在婚礼上对他和陆小曼二人大加训斥。他说:“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学问方面没有成就。你这个人用情不专,以致离婚再娶。以后务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徐志摩、陆小曼,你们听着!你们都是离过婚,又重新结婚的,都是过来人!这全是由于用情不专。以后要痛自悔悟,希望你们不要再一次成为过来人。我作为你徐志摩的先生—假如你还认我为先生的话—又作为今天这场婚礼的证婚人。我送你们一句话,祝你们这是最后一次结婚!”

徐志摩此时已是面红耳赤。他原本执意让恩师做证婚人,是想让恩师能理解自己,进而原谅自己。此时才知道老师对自己已是满腹怨意,心里十分难受。而陆小曼则更是意想不到会出现这一幕,这突如其来的一顿训斥让她快要崩溃了。后来,经过多人劝说,恨铁不成钢的梁启超方才作罢。

事实上,梁启超后来在给远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读书的梁思成信中讲述了这些事情。善于识人的他认定徐志摩将毁于这桩婚姻。

和陆小曼历尽艰难地结合在一起,天性浪漫的徐志摩称自己“成了精神上的大富翁”。他以为终于找到了“唯一灵魂之伴侣”,于是在上海租了一处豪华寓所,过起“金屋藏娇”的幸福生活。然而好景不长,他们曼妙爱情曲很快就奏出了不谐之音。

陆小曼虽然在相貌和才情方面并不逊于林徽因,但性格却截然不同。林徽因尊重社会传统和道德规范,而陆小曼是个真正的离经叛道者,独立不羁,只求个人快乐,向往奢侈生活,不知责任为何物。与徐志摩结婚后,她沉溺于社交和鸦片,热衷于大上海的夜生活,经常出入夜总会,玩到天亮才回家。她还预订了一些娱乐场所的座席,常到“一品香”“大西洋”等地方吃大菜、票戏,甚至去逛赌场,一掷千金。徐志摩一味迁就她,常常在口头上婉转地告诫陆小曼,但没有什么效果。他寄往上海的信中,几乎每一封都在谈钱,谈挣钱的不易,恳请陆小曼稍事节俭。

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对陆小曼极度不满,在经济上与他们夫妇一刀两断。徐志摩要从父亲处拿钱是不现实的,因此,他不得不同时在光华大学、东吴大学、大夏大学三所学校讲课,课余还赶写诗文,以赚取稿费。仅1931年的上半年,徐志摩就在上海、北京两地来回奔波了八次。当时,人均的年薪为五块大洋,而徐志摩一年即可挣到几百大洋。即便如此,仍然满足不了家庭的花销,以致负债累累。更有甚者,陆小曼为了治病,还找来一位叫翁瑞午的世家子弟替自己推拿,而且她又从翁瑞午那里学会了抽鸦片烟。

徐志摩在受胡适之请去北大做教授之后,苦苦恳求陆小曼同往北京。然而,陆小曼不愿放弃上海那个“销蚀筋骨,一无好处的颓废的窝巢”,执意不从。其实,此时的陆小曼已经与翁瑞午堕入情网,难舍难分。

陆小曼的移情和堕落,终于使一向迁就的徐志摩忍无可忍,家庭关系越发恶化。徐志摩为此苦恼不堪,以至于他公开承认他当初对理想的追求遭到了失败。或许,此时的他对恩师在婚礼上的训斥有所醒悟。

此时的徐志摩已在婚姻的围城中痛苦不堪。但是另一方面,徐志摩并没有彻底失去林徽因。林徽因留学归来后,徐志摩是林徽因家中的常客。此后,两人一直保持着来往:林徽因去清华大学文学社听徐志摩的讲演,邀请徐志摩同游香山,两人一起筹备新月社,编辑出版新派诗集,两人互相关心和理解,尤其在文学上更是经常切磋。这些活动给了徐志摩心灵上的慰藉。在这一时期,徐志摩创作了许多的诗歌作品,徐志摩这一时期的诗歌是他一生中最成熟的作品。

可惜,为添补陆小曼的巨大开销,徐志摩不得不多处兼职,奔波于北平与上海之间,加上与陆小曼婚姻的不和谐,以致到了最后徐志摩完全陷入情感及经济的困顿之中。疲于谋生糊口、忙于各地奔波的他再也无力作诗。他的诗情逐渐枯涸了。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在这个物欲纷扰的红尘里,还有谁能放下一切俗累,抱朴归真,倾心于诗情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