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初年,在广袤的豫中平原上,绥缓地行驶着一辆大轱辘牛车。赶车的是一位普通的中国人,在车上坐普的却是一位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那赶车人竟然还是他的“通司”(翻译)。

这是一位到乡下传教的“洋牧师”么?不。他们每到一个村庄,那赶车的“通司”便“咣咣”地敲响大锣,高声叫道

“喂,种黄金喽。都来种黄金喽……咣咣!想发财的都来吧,咣咣!种黄金不要钱,白送喽。都来吧,都来吧……”

随着喊声,孩子们象雀儿一样地撒出来了。他们一个个好奇地围到牛车前,瞪着眼儿瞅那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也有些汉子走出来看,远远地袖手站着,并不往跟前凑。女人们抱着孩子跑出来看“洋人”,也仅是想见识见识“洋人”的模样,挺稀罕的

见围的人多些了,那大胡子外国人便站起来。他个高,身也宽,很勉强地立在车帮上,手里高扬着一只牛皮纸袋,叽哩咕噜说一串话,这赶车的“通司”便跟着翻!

“瞅见了么?这是烟种,上等的美国烟种!种了长成烟叶能卖大价钱。看好喽,这一位就是英美烟草公司的约翰牛技师,他专程到中幽给咱老百姓造福来了。哪位想种烟,木公司的约翰牛技师可以无偿地教你们,包种,包炕,包收……哪位想发财来领烟种吧,上等的美国烟种!白送不要钱。哪位要?哪位要?来晚了可没有了!种黄金喽,种黄金喽,咣咣!……”

尽管这位“通司”喊得口千舌焦,却没人上前来领。

乡下人是本分的,他们一代一代地靠种庄稼过日子,没人听说过种烟能发财。再说,乡下人也听过“八国联军打北京”的传闻,于是对“洋人”便有一种莫名的恐怖。钱是好东西,他们也都想发财,可“洋人”会跑到乡下来给中国人送钱么?没人信。

刚过罢年,舂寒未尽,天依旧很冷,人们渐渐地走散了。只有儿个娃儿还冷雀儿似的傻站着,瞧“洋人”那冻红了的高鼻子。一时,牛车前显得十分冷落,劫漾在村庄上空的锣声也越加地空漠单调寂寥。

站在车帮上的约翰牛烟师耸耸肩,沮丧地闭上了眼睛,那袋烟种无声地掉在车上了。七天了,他们已经出来七天了,可“上等的美国烟种”一袋也没有送出去。在中国这块最适宜种烟的黄土地上,竟然没人肯种烟,白送都没人种!他很失望。他带着发财的梦想不朽万羾来到中国,本想千一番大事业,成为世界上最有名的“烟叶大”!可是,他的梦想将要破灭了。他贪婪地望着大块大块的黄土地,最适宜种烟的黄土地,嘴里喃喃道:“他们不愿发财么?不,不会的。这真是一块神秘的土地……”

“猪猡!”他忿忿地高声骂道,他咬牙切齿地挥舞着双拳,怒视着这片漫无边际的黄土地。冷风一阵一阵吹来,祜草簌簌地抖,无边的黄土地,无边的沉默……他身(子晃了晃,重重地跌坐在牛车里,

大轱辘牛车继续行进在乡村的土路上,车辙的印痕漫长而悠远。过了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那单调的锣声几乎响遍了豫中平原的角角落落……

“种夤金喽!种黄金喽!咣咣咣……聲(多年之后,人们仍然记得那位美国烟师下乡发烟种的情景。那辆孤零零的牛车在乡间土路上走了很久很久,他一次又一次地恳求人们收下他的烟种,他甚至把装在牛皮纸袋里的烟种倒出来,放在嘴里去嚼!好叫人们信他。可人们的目光是冷漠的,没人信他的话。当他几尽绝望的时候,曾经把一袋儿一袋儿的烟种扔在路上,企图让人们去捡,可是,没人捡……然尔,不久的将来,种烟人将亲昵地称他为“大鼻子小牛”。)

这天下午,当那辆疲惫不堪的牛车驶进大李庄村的时候,中华民国第一位试种“洋烟”的人还在打赌牌呢。他就是昔日曾经挂过“千顷牌”的李家嫡亲长孙李兆祥。

家败之后,李家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了。盖儿爷死时说下的话,在他嫡亲长孙李兆祥身上一一应验了。没人想到英雄一世的盖儿爷到子孙辈这一代会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李兆祥不成器,自然也不肯死做,只每日里混在赌场里打牌。他很想贏,可输的时候居多。于是,又常叫人逼上门讨债,日子就过得更加艰难。可他还是赌,总想碰一碰运气,企盼着上苍让他赢一份家业。这天,他的手气仍然不好,打到天半晌时钱已输干。肚子也饿了,咕咕直叫。可他知道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于是又重新坐下,看家贏?看得眼红了,心一横,又把穿在身上的大相子抻上赌,好最后一次再碰碰运气他闭上眼睹,手抖抖地把一张张牌揭起来,心惊肉跳地睁开一条笟缝缝去瞅那牌老天保佑吧!他说。可就在这时,从外边风风火火地跑迸来一个女人。这女人进来二话不说,上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牌,“哗啦”一声,把赌桌上押的钱牌全给掀到地上了赌徒们抬头一看,正是兆祥的女人。这女人气得两眼乌青,眉儿倒竖,牙咬得碎响!只见她一言不发,“呸!呸!呸!!!”冲着李兆祥一连吐了三口唾沫……赌徒们全都木呆呆地愣住了,谁也不敢吭声。

兆祥缩着脖儿看了看女人,自觉已无脸面见人,一时万念俱灰。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孩子们一天都没吃饭,告借无门,他的亲叔都不借粮给他,还能去找谁呢?他本想贏些钱度日,可输了又输,在女人面前实在张不开嘴。于是,他默默地站起来,象鳖一样地走出门去,脸上的唾沫星子都没擦。男人呀,男人!一个男人到了这种地步,还能算男人么?他长叹一声,忍下了这口窝囊气。

出了赌场,他在前边走着,女人在后边跟着骂,骂得一村人都出来看热闹。他缩着身子走,只是不吭。为了躲女人的恶骂,他不敢回家,折身往村外走去……

就在这当儿,那辆大轱辘牛车进村了。赶车的“通司”又敲响了大锣。锣面已敲破了,锣声已不那么响亮,吆喝声也沙哑不堪,十分凄凉

“种黄金喽,谁种黄金喽?想发财的都来吧:咣咣……”

太阳西斜了,冷风从村东头的田野里灌过来,带着一股砭骨的寒气。李兆祥揣怀袖手,就那么闷头往村外走。迪扪上的烂從趿拉趿拉垲打着脚后趿……汴么总,只是走他就是这样之列车段流去的无窓巾,化看到…双眼睛,一双绝盥的眼睹。这双眼睛沮丧地伏在牛车里,已似灯汕尽,万念俱灰,那死鱼一样的光己寒到了极点。不知怎的,他站住了。

风尘仆仆的约翰牛烟邨已没有气力再站起来介绍他的烟种了。他对这片馋人的黄土地已彻底的绝望了。漫长的路途,无尽的失望,百思不得其解的中国人,已磨去了他最后的一点耐性。他破产了。这时候,他唯的希望是能平安的回到美国,再也不坐这颠碎肠子的大轱辘牛车。半个月来,在这缓慢的牛车上,他把苦胆汁都呕吐出来了!这时,他看到一位同样可怜的中国人在他面前站着,默默地,象有什么话要说,于是,他趴在车帮上,最后一次用生硬的中国话说“您,要吗?”

李兆猝的心思还在赌场上,没听清让他要什么,只喃喃地说:“我没有钱。”

“通司”立即接口说:“不要钱,不要钱,白送给你。要吧,这是上等的美国烟种……”

“种烟?”李兆祥抬起了头。

“对,种烟。”“通司”说。

“种烟能发财么?”

“保你发大财!”

这功夫,约翰牛烟师眼巴巴地拷着这个破衣烂袍的中国人,他象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迫不及待地从车上滚下来,手抖抖地举苕装有姻种的牛皮纸袋,叽哩咕噜地讲了一番。“通司”跟着说:“约翰牛先生问你家有几亩地?”

“七亩薄地。”李兆祥说。

七亩,太少了。约翰牛眼里透出了一丝亮光,随即又隐去了。不过,总算有人种了。他可怜巴巴地拍着李兆祥的肩膀,头象捣蒜似的点着,把烟种硬塞到李兆祥怀里,又哀求似的叽哩咕噜说了一长串。“通词”赶忙接着说“约翰牛先生说,烛原意注下来教你种烟。不要你一分钱,还先预付给你十块银元的烟钱,不会让你亏本的。你肯吗?”

“给我十块银元?”李兆祥眼茲了。

“是的。”约翰牛连连点头。

“教我种烟?”

“是的,是的。”

李兆祥牙一咬,说:“好,我种!”

当李兆祥接下烟种和银元的时候,约翰牛默默地在胸口上划了个“十”字,抬头望着夜幕将临的天空,说:“主啊,我得救了”

约翰牛得救了。

李兆祥也得救了。

从此,中国将进入吸“洋烟”的时代……

李兆微了。

短短三年的时间,中华民国第一位试神“洋烟”的人,由输光了的赌徒一跃而成为四方有名的阔佬。待有了些本饯之后,在约翰牛烟师的怂恿下,他又是第一个离开了那片古老的土地,弃农经商,搬到县城甩去住了。他成了赫赫有名的烟行老板。每当镄合牙戴金炭的枣老板走在县城大街上的时候,他不由地要摸一摸头顶,仿佛要摸一摸这梦一般的好运气。这时候,他乂会不由地忆起女人朝他脸上吐唾沫的情景。他总以为是女人的三口恶啤沬救了他。如果不是女人恶狠狠地朝他脸上吐了三唾沫,他会离开赌桌么?他会幸运地碰上约翰牛烟师么?于是,他轻轻地摸一摸脸,轻轻地,深怕拂去了那“福气”。

看得见的利益,庄稼人是不会放过的。多少人后悔呀!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种“洋烟”能发财。当初,“大鬼子小牛”坐着大轱辘牛车下乡发烟种时,白送都没人要。可是,仅仅才儿年的光景,那扔在地上都没人捡的烟种竟涨到了十块钱一两!种“洋烟”的人越来越多了,“洋烟”成了人们发家的希望。既然李兆祥这个不成器的“二混混”都能富起来,他们为什么不能呢?种!一时间,在广袤的豫中平原上,放眼望去,全是绿油油的烟苗……

随着烟行的兴起,县城也繁华起来了。在设有烟行的县城东大街,饭铺店铺旅馆赌馆妓院一时争相开张,一街两行全成了做生意的铺于。每到收烟的季节,各种叫卖声随那油煎包子锅“嗞啦啦的油香在县城的上空飘**,从早到晚,热闹非凡。连上海那些大地方的妓女也跑到这小县城里挣烟钱来了。她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抹香粉,擦头油穿着红绿缎子绣鞋,甩着水袖儿,袅氧捧婷地走出来拉客,媚眼瞟乱了多少乡下烟客的心。每当窑姐儿们站力门前与烟客嘻嘻哈哈地打俏时,那推烟包的独轮东伸“吱杻吼”级牵倒在她们脚前了。也有些见而的烟客跟窑姐“揩嘴油”,引了一街靖的行人发

“咨,花俩吧?”

“花俩儿,俺还想挣俩哩。”

“挣俩儿?挣俩叫恁姑来!”

“俺叔?俺叔比我还仔细。”

“洋烟”给县城带来了繁荣,也带来了一片混乱。县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经不住这花花绿绿的**,常有跟人私奔的丑事种烟的汉子辛苦一年,挣得烟饯来,也有一夜之间在赌馆里输光的,于是护城河里又常仃寻短见的尸体漂起来,引了许多人叹气。一些前济的遗老遗少,看世风曰下,也曾痛哭流涕地联名给县上过状子:要求取缔烟行,以正民风。也有人大骂李兆祥是千古罪人……然而,由于有“洋人”撑腰,官同到底没有打窳。

县城里的名流士绅跺足擂胸地痛斥烟行败坏了风俗的时候,为了发财,可怜的庄稼人却在发疯的抢购烟种!烟种的价格一涨再涨。约翰牛的梦想实现了:种烟,在老百姓眼里并不亚于种“黄金”……

这一切都是李兆祥带来的。当初试种“洋烟”时,有多少人笑他呀!人们在地里围着他看:“看哪,李兆祥种黄金哩”那嘲笑和蔑视的目光刺得他整整一舂一夏都拾不起头来。连已分家多年,早已不再管他的二叔也拄了拐棍出来堵着门骂他:“败家子呵,败家子呵!你真趙丢尽了李家的人!……”可到了这会儿,大李庄村人又有多少人益求他李兆样啊!一到收烟的季节,烟行门前车水马龙,卖烟的长队整整塞满了一条东大街。每到这功夫,李老板便端坐在当院的一把罗圈椅上,喝五吆六地招呼人过磅验烟。这时的李兆祥,大敞怀穿一舟白绸衫身上挂着明锃锃的金表链子,身后还有丫环打着凉扇,叫乡邻们眼热得不敢看他。到了晚上,他回“李家巷”吃过晚饭,就又坐上包车出门了。说足去烟行费帐,实是打赌牌玩女人去了。

这年夏天,英美烟草公司副总经理约翰牛突然骑着“电驴子”来到了县城的分行。这位“洋人”再也不是当年可怜巴巴的坐着大轱辘牛车下乡发烟种的样子了。他西装革履,趾高气扬。踏进烟行的时候,目光傲慢地扫视着他属下的中国人,脚下的皮鞋发出“咔咔”的声响。

李兆祥一听是约翰牛先生到了,急忙躬身迎出来,连连陪笑说“总经理到了。失迎,失迎。”

约翰牛只微微地点了点头,连哼都没哼一声,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帐房。李兆祥赶忙跟进来,立时吩咐人看座,上茶。约翰牛抬眼在屋里扫视了片刻,生硬地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

李兆样连连点头,手一摆:“出去,出去。”

帐房里的人全都知趣地躲出去了。这时,约翰牛拍拍李兆祥的肩膀,用流利的中国话说:“李,你干的不错。愿意和我长期合作吗?”

李兆祥受宠若惊,感恩地说:“没有总经理,就没有我李兆祥当初……”

约翰牛突然打断他的话,说“好。我问你,今年种烟的有多少?”

“今年种烟的特別冬。有好多戍稼人迮粮食都不神了,全栽了烟。总经理要发大财!……”

“好,太好了!”约翰牛听了哈哈大笑,那笑声越过李兆样的头顶,在屋梁上久久地盘旋。讨巧,他沉下脸来,说:“那么,现在我要你停止收烟。”

“停收?!”

“对。立即停下来!”

“那那那……烟行怎么办?”李弗样象兜头挨了一瓢凉水,吃惊地问。

“李,你愿意和我合作下去么?咱们一宵合作得很好,我相信你会愿意的。”说苕,约翰牛的光渐渐严历起来。他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视着李兆祥“不然的话,我们就无法合作丫。你愦吗?!”

“是,是。我听总经理的。”李兆祥应着,又小心翼翼地问,“那,停到什么时候开磅?”

约翰牛耸耸肩,意味深长地说:“到时候我通知你。

大热天,李兆祥竟不由地打了个冷战!这这,太“黑”了。要毁多少人家呀?!他知道约翰牛要压价了。到那时候,成千上万户庄稼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洋烟”将一钱不值……李兆祥不敢再往下想。他抬头望了望约翰牛约翰牛也正看着他,光很冷峻。他不敢吭了,只好点点头。

第二天,烟行“停收”的牌子挂出来了。

缝设在许昌的总行也停止收烟了。

当天夜里,辛兆祚正闷闷不乐地在家里坐着,突然有一位神秘的上客命跨进他的家门。那人穿一身浅灰色的大褂,头戴凉帽,里款款地提较一只大皮箱,作派十分大方。他进得门来,微微躬身,双手一抱拳〃李老板,久仰,久仰。”

杳兆祥愣了,忙问:“这位是……?”

那人说:“敝人姓张,是从上海来的。敝人受本公司总经理的委托,专程拜望李老板。”

“噢,张先生。请坐,请坐”李兆祥说着,立时吩咐丫环倒茶。

张先生款款地坐下来,四下打量了一番,笑着说“李老板好阔气呀!”

“哪里说得上阔气,不过是混饭吃罢了。”李兆祥应酬了一番,接着问,“不知张先生来小县有何贵干哪?”

张先生又一抱拳说:“本公司想委托李老板在贵县收购烟叶,不知您肯不肯帮忙?”

“哟,你们也要收烟哪?”李兆祥很惊奇地问。

张先生呷了一口茶,缓缓地说:“李老板,本公司在海内外都设有分行,资金雄厚……报酬么,自然也不会低。”

李兆祥听了,沉吟半晌,叹口气说:“可惜你晚了一步。我倒很想帮忙,可这里是英美烟草公司的分行,兄弟无能为力呀。”

张先生微微一笑说:“听说英美烟草公司只给你一分利,太低太低!若是肯帮忙的话,敝公苛罕少给你三分

一说给三分利,李兆样的心稍稍动了。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约絵牛对他宥救命之恩哪!他眼珠子转了转,说“三分利当然好,帮忙也不是不页以。只是

弦先生见话说得入巷,放下茶碗:“李老板,英实烟草公司对你不错我足知道的。本公司也决不亏待你。买卖不成仁义在么。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尽管讲一切都好打”说纷,他“啪”一下打开皮箱,亮出了银光闪闪的礞

一兆祥望着满满一箱子银元,眼都呆了。他扼起一把捏在手里,让银元“叮儿当啷”地从招缝里漏下去又抓,又漏……钱吸住了他的眼睹。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把手缩间来,拾起发绿的眼睛若强先生:

“利钱三分?”

“利钱三分。”

这时,约翰牛烟紐那野牛一般的艰隋在李弗祥脑海里出现了,那双蓝眼睛恶狠狠的,十分剌人。李兆祥心里凉了一下,终也舍不了这筘银元。他沉默了片刻,说:“张先生,钱你先放在这儿,容我再考虑考虑行吗?”

张先生隐隐地笑了笑,说,那好。什么时候给我回话?”

“明天一早,行,我就干不行,你还把钱带回去,一分不少。”

第二见钱眼开的李兆祥终于和“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签订了收烟的合同。立马又开磅收烟了。

这次收烟,李兆祥把烟价略略降了一些:一百斤烟叶只按八十斤算,还扣三块钱的“龙”即手续费)。庄稼人已白白地等了一天,只好忍气吞声地卖了。

次日,李兆祥捷自收烟的消息传到了许昌,约翰牛气急败坏地骑着“电驴子”赶来了。一踏进烟行,他便挥舞着双拳高声骂道:“混蛋!赶快给我停下来,停下来!李呢,李!你给我滚出来!……”

李兆祥听信儿便躲起来了。不管约翰牛如何暴跳如雷的骂,他只足不敢照面……

约翰牛的脸都气白了,他瞪大眼珠,咬牙切设迪说:“好,很好。走着瞧吧我要让你倾家**产!我要叫……”说完,他忿忿地骑着“电驴子”走了。

紧接着,英美烟草公司设在许昌的总行开始收烟了。约翰牛本打箅停收压价,这会儿反而提价收购烟叶。消息一传出,烟农们忽啦啦都把烟拉到许昌去卖了……

于是,李兆祥在“南洋兄弟公司”代理人张先生的授意下,马上也挂出了新的烟价

一场可怕的“商战”开始了。一连三天,烟行与烟行之间展开了殊死的搏斗!约翰牛象疯子一样在烟行里走来走去,大骂李兆祥。他挥舞不停的手臂恨不得把李兆祥劈成两半他一次又一次地抬高价格,那迅速变化的价格表象一把把钢刀架在李兆祥的身上,似要把他压成齑粉英美烟萆公司烟行》一级烟一歧二鈒烟八毛,

李把祥烟行一鈒烟一块二多二级烟一块英美烟革公司烟行一级烟一块五二鈒烟一块二負李祀祥烟行一級烟一块七二级烟一块五英美烟草公司烟行一级烟二块二级烟一块七多

李兆祥后悔了。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他伸直脖子硬撑了四天,再也撑不下去了。这时,烟行的帐房先生慌慌地跑来说:“掌柜的,钱已经支空了你看还收不收?…”

李兆祥瘫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完了,没路可走了。不,还有一条路,那就是死。他突然象疯了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瞪着红眼把女人叫到跟前,喊道黍“你呸我,你呸我!你呸呀!!……”

女人吓坏了,却怎么也不敢“呸”他他是老爷呀!

李兆祥抱住头呜呜地哭起来了。

这天晚上,张先生带梦一+九到他家里来了。他一进门就说:“李老板怕是撑不住了吧?”

李兆样翻开眼肴看,绝望地说:“我已走投无路了。”

张先生“嘿嘿”一笑,说“不,你还有一条路。”李兆祥摇摇头,眼里的泪扑嗒扑嗒往下掉,“张先生,敛救我吧?!”

“再拿三百大洋,就能买一条路。”张先生扭头望了望身后,说:“李老板认识这位先生么?”

李兆祥缓缓地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不禁毛骨悚然。那人虽用礼帽遮住了半个脸,却仍然透着腾腾的杀气!

张先生很平静地说:“李老板,拿出三百大洋就能把小牛边人头买下来。放心,这位先生活儿很净。”

李兆祥怔怔地望着来人,一时不知如何才好。事到如今,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小牛”不死,他就得死。他不想死。于是,他结结巴巴地问“能行吗?”

那人冷冷地说:“先交一半订钱,另一半验货付钱。怎么样?”

李兆祥勾头想想,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一咬牙说“行。”

那人伸出了手,李兆祥也怯怯地伸出了手,“啪”,巴掌拍响了。李兆祥连夜凑了一百五十块大洋交给来人临交钱时,他还不放心,颤颤地问:“先生贵姓?”

那人沉默片刻,说:“不必了。有张先生在,不会白傘你的钱。”说完,扭身去了。

次曰午时,“大鼻子小牛”被人敲了!消息是从推独轮车的卖烟人那里传来的。他被人用枪打死了,身上一连中了三颗子弹!当时他正在烟行里站着,手里拄着文明棍,很威风。“砰”的一声,他便倒下了,他扑倒之后又中了两枪。血从胸口上冒出来,洒在金黄的烟叶上。梦想成为烟叶大王的约翰牛先生就这样躺在了中国的大地上,贿双眼……

英美烟草公司被迫关闭了。与此同时,当四方的烟农又重新蜂浦到李兆祥烟行门前的时候,他突然也挂出“停收”的牌子……

是难然的日日夜夜呀!

成千上万的卖烟人露宿在县城的大街小巷。牛车广车独轮车堵塞了每一条街道。到处是“洋烟”,头枕的脚踩的屁股垫的……全是烟烟烟!一条条货色的河流在县城大街上涌动着,整个县城成了一片黄色的崔界。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浓重呛人的烤烟味。

可怜的烟农们在田里整整操劳了一春一夏,又日日夜夜地守在炕火前烤烟,本指望能卖个好价钱可是,等烟叶全下来的时候,烟行突然卡住不收了有些人家倾家**产地种了这一季烟,把所有的土地钱力都泼上了,实指里太财的,可现在烟行不收了〇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等只有等。

天亮了,太阳缓缓升起,又慢慢地落下月亮分起来了,挂一天星斗,夜凉了,雄鸡又啼…

烟行门前依旧挂着“停收”的牌子!

一天,两天,三天,卖烟人再也耐不下去了饥饿加上焦渴,使他们象乱蜂一般在县城里涌来涌去。一个个呼天抢地去擂烟行的门!可里边却没人应,人全都躲出去了,门上挂着一把大锁……

第四天头上,一位领着小孙女出来卖烟的老人饿昏了头,竟然给小孙女熬了一锅烟叶喝。于是,老人和孙女双双詨倒在大街,…,

个背烟来卖的乡下女人三天没吃上一口饭,讨要无跳河自尽了!河甩漂浮着金黄色的烟叶……

在民怨沸腾的情况下,由大李庄村的卖烟人挑头,四方的乡绅出面,把李兆祥的二叔金寿请了出来。乡绅们请金寿出来替乡亲们说些好话,劝兆祥尽快地把烟收下。金寿推辞不过,也就来了。他拄着拐杖进了侄儿的家门,可李兆祥却躲出去了。他等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黑时才见上侄儿的面。金寿见侄儿回来了,颤巍巍地站起来说“兆祥,恁叔看你来了”

李兆祥打宥饱嗝,喷着满嘴酒气,不热不凉地说“二叔来了?”

分家之后,叔侄间多年来很少说话。金寿恨侄儿不成器,兆祥也恨二叔在败家之后不管他。这次见面,今非昔比,兆祥的气更盛了。金寿强忍着不快,说:“兆祥,乡党们推我求你来了。我老了,来一趟不容易。还是赏我个老脸,把烟收下吧。”

李兆祥斜了斜眼,不耐烦地说,“二叔,没有资金我怎么收烟?再说,我也亏得太多了!”

金寿劝道“兆祥,众怒难犯嗛!听我一句话,还蛋快些收烟吧……”

李兆祥不紧不慢地剔着牙,好一会功夫之后,才说“你回去吧,我收就是了”

金寿长叹了口气,看了看侄儿,也就去了

第五天,烟行终于挂出收烟的牌子。然而,那牌子上标出的烟价却是一鈒烟:两毛二級烟:一毛

看了牌子,“哄”地一下,卖烟人炸窝了。老天

哪!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烟才几分钱一斤,连本钱都顾不住啊?!这简直象白扔一样……只听“扑咚”一声,一位卖烟人气火攻心当场晕倒了紧接着,又有人把自己的烟叶点火烧着了。那熊熊的火势一下子把千万人的嫉恨愤想全点起来了,一时哭声震天!越来越多的人把自己的烟捆扔进火里,金黄的烟叶在蓬天大火里化成千万只黑鸟飞上了天空,整个县城上空黑鸦鸦,灰蒙蒙的。这时,愤怒巳极的卖烟人象潮水一般涌进烟行,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一个个象疯了一般!

这是个晴朗的上午,烟行老板李兆样刚刚在罗圈椅上坐定,牙还没剔完呢,人便涌进来了。他喝问道:“千什于什么?!”还没等他把适说完,人流已涌到跟前了一財人头簇动,乱拳齐发,不知有多少双手在打他肇他获供人们怒骂着用用典踢用棍夯,把多来淤积在心的失望饥饿仇恨全部发泄到他的身上。李兆祥开始还“噢噢”直叫,以后也就不吭了。他身上的白绸衫被人一条一条地撕碎了绸裤也被人一条条地

撕碎了,连身上的“**”也被人们捏碎了!当他赤条条倒在地上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又从他身上踩过,放火烧了烟行……

一时,整个县城浓烟滚滚,腾腾的烈焰烧红了半个天!这场大火整整烧了七天七夜。就此,县城有名的心大街全部化为灰烬……

李兆祥,中华民国第一个试种“洋烟”的人,“洋烟”,又毁于“洋烟”,死得十分惨烈。当他人抬回去的时候,身上已无一处净肉……

半月之沿,一挂爆竹“噼噼叭叭”响过,烟行又开张了。新开张的烟行设在县城西大街,老板是“南洋兄弟公司”的张先生,一个很和气的中年人。

县城依旧繁华

乡下人依旧种烟多

李兆祥的坟上也长出了青青的草芽儿……

(多年之后,一代一代的后人对先人的这段不光彩的历史一直讳莫如深,没人再提起他,只有家谱上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