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打过一个比喻:竹林七贤就像在悬崖隙缝里生长的瘦弱青松,躯干虬曲,高高依偃,在寒风严霜里低了头,弯了腰,然而却坚强地生存下来,岁寒心不改,依然是株株青松。

继正始名士后,则有竹林名士,世称“竹林七贤”,即以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阮咸、王戎七人为代表的一派名士。

嵇康,字叔夜,谯国铚县(今安徽淮北市濉溪县)人,是曹氏的女婿,做过中散大夫。他身高七尺八寸,仪表非常,工书画,善抚琴,虽家世习儒,却醉心老庄,蔑视礼法,非议周孔。终因言论**罪而下狱遇害。

阮籍,字嗣宗,陈留尉氏(今河南尉氏)人。其父阮瑀是“建安七子”之一,曹操的很多文告书檄都出自其手,所以曹丕称其“书记翩翩”。可惜阮瑀去世时,阮籍才三岁。他幼习六经,有济世志。因政治黑暗,于是寄情山水,纵酒昏酣,不与世事。他著有《大人先生传》《达庄论》,对名教礼法进行了辛辣的讽刺和猛烈的批判。晚年抑郁寡欢,在好友嵇康遇害的第二年,他也抱病而殁。

山涛,字巨源,河内怀(今河南武陟西)人。他性好老庄,与嵇康、阮籍相交甚深。由于他兼具名士声望和从政能力,仕途顺达,位至三公。他和司马懿的妻子有中表之亲,虽很受司马氏的信任,但又不失为一正派人物。后来做到吏部尚书,对所举荐的人物“各为题目”(分别做出品评),再为上奏。他的评语精彩中肯,时称“山公启事”。他的生活以节俭著称。后来谢安曾以此为题问大家:以前晋武帝每次赏赐东西给山涛,量总是很少。这是为什么呢?谢玄回答得很妙:“这应是由于受赐的人要求不多,才使得赏赐的人不觉得给少了。”山涛能够全身以终,就是得益于小心谨慎。

刘伶,字伯伦,沛国(今安徽沛县)人。他容貌丑陋,深通老庄之道。一生以酒为命,不以生死为念。

阮咸,字仲容,阮籍的侄儿。他精通音律,妙解丝竹,不拘礼法,虽官至散骑侍郎,却全然不理政事,尸位素餐而已。

向秀,字子期,河内怀人。他与嵇康友善,嵇康会打铁,向秀常做嵇的助手。向秀在竹林名士中独树一帜,他甘于淡泊,中和平静,以一种随遇而安的恬静和自娱自乐的达观心态面对黑暗龌龊的现实。嵇康死后,向秀到洛阳做了个闲官。司马昭看到他冷言问道:“听说足下有高隐之志,怎么会屈身此地呢?”向秀只得说:“以为巢父、许由等对尧不够了解,不值得去效仿。”这是把司马昭捧作尧,司马昭听了自然满意。向秀这种向权奸屈节的话,嵇康是绝对不肯说的。向秀的保身大概得益于他对庄子思想的深刻领悟。《晋书·向秀传》说:“庄周著内外数十篇,历世才士虽有观者,莫适论其旨统也。秀乃为之隐解,发明奇趣,振起玄风。读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时也。”由于向秀精研《庄子》,著有《庄子注》,开创了一代研读《庄子》的风气,使《老子》《周易》和《庄子》并列“三玄”,对玄学的发展有承前启后的重大贡献。

王戎,字濬沖,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人,出身士族。他虽然身材矮小,但神采清秀,英气逼人,颇具名士魅力。据说他六七岁时,在宣武场上观戏,猛兽忽然在槛中惊起,吼声震天。众人皆惊惧奔跑,唯王戎独立不动,神色自若。还有一次,他与同伴在路边玩耍时,见一李树结满了果实。同伴都奔去抢摘,只有他不为所动,说:“树在路边,结了果实却没有被人摘光,那一定是苦李。”后来一尝,果然如此。另外,他清谈名胜,擅长挥麈论辩,往往机锋潜伏,颇多隽语,深得玄学言约旨远之要义。因此,他颇受阮籍等人的赏识,得以跻身于竹林名士之列。无奈仕途数经坎坷,后位至三公,仍追念竹林之游。

竹林七贤的名称,最早见于《三国志·王粲传》附《嵇康传》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

(嵇)康寓居河内之山阳县,与之游者未尝见其喜愠之色。与陈留阮籍、河内山涛、河南向秀、籍兄子咸、琅琊王戎、沛人刘伶相与友善,游于竹林号为七贤。

同样标举“竹林七贤”的记载,还见于《世说新语·任诞》之一和《世说新语·伤逝》之二。这就是后世所艳称的“竹林七贤”的故事。

“竹林七贤”一词极具风流浪漫色彩,几乎成了清谈、隐居、避世、饮酒、放达等的代名词。然而,历来就有人对此持怀疑态度,如相隔七贤约一百年的东晋戴逵的《竹林七贤论》引文康的话说:

中朝所不闻,江左忽有此论,盖好事者为之耳!

因西晋建都中原,故东晋人称西晋为中朝,而自称江左。戴逵的说法有些强词夺理,一个群体的称呼在当时没有出现而出现在后几十年,应该不能作为否定该群体的证明。

近世陈寅恪先生《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一文,认为:“所谓‘竹林七贤’者,先有‘七贤’,即取《论语》‘作者七人’之事数,实与东汉末三君八厨八及等名同为标榜之义。迨西晋之末僧徒比附内典外书之‘格义’风气盛行,东晋初年乃取天竺‘竹林’之名加于‘七贤’之上,至东晋中叶以后江左名士孙盛、袁宏、戴逵辈遂著之于书(《魏氏春秋》《竹林名士传》《竹林名士论》),而河北民间亦以其说附会地方名胜,如《水经注玖·清水篇》所载东晋末年人郭缘生撰著之《述征记》中嵇康故居有遗竹之类是也。”

我认为,陈寅恪先生指出“竹林”出于佛家语是很精微的,将“竹林”与佛学联系起来,见解卓出。竹林或不必坐实,但聚会的七位主要的人物应不必怀疑。阮籍、嵇康、山涛、向秀之间的交往不仅史有明文,而且有他们自己的诗文作证。《世说·德行》其十六载王戎与嵇康同居山阳,《晋书》本传载戎少为阮籍赏识,阮咸是阮籍的侄子,刘伶是阮籍的酒友。这七人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是完全可能的。如果说,他们有一段时间同在山阳居住,常常在一块饮酒清谈,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之事。学兄唐翼明教授在《魏晋清谈》(台湾东大图书公司版)中更考证七贤聚会的时间是齐王芳嘉平年间,因为如再早则王戎的年龄太小,再晚,嵇康就与山交了,义证兼赅,这里就不赘引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在南京附近发掘了五座南朝墓葬,发现了《竹林七贤及荣启期》的砖刻壁画。荣启期是春秋时期的名士,在东晋时为社会名流所崇敬。在三幅“七贤”画中,以南京西善桥墓的“七贤”画最为精美。由于画在南北两壁中,需要对称,故一幅画嵇康、阮籍、山涛、王戎四人,另一幅画向秀、刘伶、阮咸、荣启期四人,各人之间,又以青松、银杏、阔叶竹分隔,形成各自独立的画面。画嵇康,头梳双髻,赤足,坐于豹皮褥上,正怡然自得地弹琴;画阮籍,头戴帻,身着长袍,侧身而坐,突出用口作长啸的姿态,十分生动;画山涛,头裹巾,赤足曲坐,一手挽袖,一手执耳杯,突出饮酒的神态;画王戎,露鬂赤足,强调手弄如意的动作,正好是“王戎如意舞”的写照;画向秀,戴髻垂带,袒肩赤足,突出闭目沉思的样子;画刘伶,一手持耳杯,一手斟酒,细腻地表现注视杯中的动作,正好刻画了他嗜酒如命的形象;画阮咸,挽袖持拨,弹一直颈琵琶(传为阮咸所创用,故又名阮咸)。可以看出,每画一个人物,都突出了他们的爱好,表达了他们特有的精神气质。这也雄辩地证明了在东晋南朝时,“七贤”的归属已基本固定。

大致说来,嵇康以其反对司马氏集团的鲜明立场,反对儒家学说的坚决态度,长于辩难的才干,成了竹林七贤的当之无愧的领袖。而阮籍以其才学、声望成为竹林七贤的又一面旗帜。阮咸、王戎因阮籍而入竹林之游,向秀、山涛因嵇康而入竹林之游,刘伶则与嵇、阮二人相遇,欣然神会,携手入林。这些当属情理之中的因缘。然而,竹林之游也并不限七贤,嵇康的朋友吕安、阮侃、张邈、郭遐叔等人也都参与竹林之游,不过不在七贤之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