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以后,竹林名士的反抗精神日渐式微,名士日渐堕落。

名士大多是贵游子弟,他们生活的环境,是轻歌曼舞、灯红酒绿的温柔乡,诚如梁杨皦《咏舞诗》所云:折腰送余曲,敛袖待新歌。嚬容生翠羽,曼睇出横波。

他们“肤脆骨柔”“体羸气弱”,到了梁、陈时,有些士大夫甚至不能骑马,有位建康令王复,见到马嘶喷跳跃,竟然周身震栗,说了一句“千古奇谈”:“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世说》注引王隐《晋书》)

中朝名士及以后的江左名士在温柔乡中加速了腐化。据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说,这些名士全靠俸禄,不知稼穑,人世事务完全不懂。他们通常宽衣大带,高冠高底鞋,香料薰衣,剃面搽粉,涂抹胭脂,出门坐车轿,走路要人扶持。这种衰弱得不堪一击的名士遇到兵锋竞起的动乱,就会大量丧生。如孙思乱后,东方诸郡大饥,很多名士连掘些草根充饥的本领都没有,只能披着精制的罗衣,抱着心爱的珍宝,关上大门,整家整家地饿死。

另一方面,名士的厄运,也伴随着短命的王朝。不少人直斥“清谈误国”。桓温入洛时,与诸僚属登平乘楼眺望中原,曾慨叹说:“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并把清谈名士斥为:“啖刍豆十倍于常牛,负重致远曾不若一羸牸!”这是一句刻毒的骂人的话,是说养这帮名士如同养牛,给它喂吃常牛十倍的饲料,拖东西跑远路还不如一头瘦弱的老牛!

桓温的话,可以视作中朝名士(亦包括以后的江左名士)的挽词。

泰始以后的两百多年,真正继承了正始名士和竹林名士精神的是陶渊明。《庐山记》卷二记载,庐山有清泉绕寺而过,湍流成溪,僧人慧远每次送客到这里便停步,老虎就大声吼叫,因此人称“虎溪”。据说,有一次慧远送陶渊明和著名道士陆修静下山,边走边谈,到虎溪时谈得忘情,不知不觉走过了路头,等到惊觉,三人不由同时大笑,笑声伴着虎吼声回**山谷。这便是著名的“虎溪三笑”的故事。有人指出陆修静晚出许多年,不可能和陶渊明、慧远交往,在此我不想拘泥于“虎溪三笑”的真实性,只想体会其中的象征意义。儒、释、道三家融入一笑,水色山光,笑声虎吼,陶渊明真正是名士风度!陶渊明自己种秫酿酒,并采撷**服食,在龌龊、黑暗的社会始终保持了高尚的节操。梁昭明太子《陶渊明集序》云:“有疑陶渊明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者也。”陶渊明和阮籍、嵇康遥遥嗣响,是六朝名士的一抹灿烂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