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绘画进入魏晋六朝,简直发生了一场剧烈、深远的地震!这时期的绘画,从动的行为的描摹,深入到静的精神的刻画。人物画名家辈出,山水画独立成科,花鸟画开始起步,构成立体的中国艺术美的因素之一的题款也开始出现在顾恺之等人的画卷上。此外,在技术上,从彩绘到白描,从壁画到纸画,从巨幅到扇面……这时突然一股脑涌现出大量令人欣喜的革命和革新!同时,一大批理论著作也登上了中国古代文艺理论的殿堂。顾恺之的传神论,宗炳、王微的山水画论,谢赫、姚最的绘画品评,如里程碑似的矗立在中国绘画史的崎岖道路上。
前卫的理论又反射到作品上。其中,顾恺之与张僧繇是同样杰出而画风又截然不同的两位大师。
顾恺之(约341—407),字长康,小字虎头,生于晋陵无锡,出身士族,与上层社会名流桓温、桓玄等过从密切,晚年曾任散骑常侍。他是东晋最伟大的一位画家,也是早期的绘画理论家。
顾恺之的绘画注重表现人物精神面貌,尤其重视眼神的描绘。据《世说新语》《历代名画记》以及《太平御览》等记载,他作画数年不点眼睛,人问其故,他回答:“哪可点睛,点睛便语。”又说:“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认为绘画中人物形体的美丑对绘画的意义不是最紧要的,而传神的关键是描绘眼睛,眼睛能让画中人物鲜活起来。在绘制表现竹林七贤中,他体会到“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在准备绘制生有目疾的殷仲堪肖像时,他也对如何表现对象的眼睛提出了高妙的处理方法。同时他也擅长于以绘画艺术的语言来着意刻画对象的心理特征与精神风貌,他画过大量同时代人物的肖像,都能悉心体验,以微小的细节衬托出人物的个性、风貌。如他画裴楷像时,在面颊上加了三根毫毛,顿时神采殊胜;又曾有意识地将谢鲲画在山岩的环境中,用以衬托人物气质。现在,我们从仅存的三件摹本《女史箴图》《洛神赋图》和《列女传》中,可以感受到顾恺之将“传神写照”发挥到完美无缺的境界。
在顾恺之的作品中,最为知名的则是在瓦官寺绘制的维摩诘壁画。相传瓦官寺(在今江苏南京)初建时,慧方和尚请朝士捐钱,士大夫落笔没有超过十万钱的,顾恺之却写上百万钱。大家知道他并不富有,以为不会真的拿出来。不料他要求寺里拨借一间屋子,并空出一面墙壁,每天到屋里关上门画画。一个多月后,画的维摩诘像只需要点眼睛了。这时他告诉慧方:第一天来看的要布施十万钱,第二天五万,第三天起照常例。开门后,光彩夺目,看客云集,没有多少时候,就收到了百万钱。这故事见于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引的《京师寺记》。元黄之在《瓦官寺维摩诘画像碑》中指出这幅维摩诘像的形象特征是“目若将视,眉如忽,口无言而似言,鬓不动而疑动。”张彦远曾借用《庄子》的“清羸示病之容,隐几忘言之状”来加以概括。这正是探究玄理,又在追求恬淡寂寞的胜流名士的真实写照,是一代名流的概括,这种表现内心恬淡的心理刻画和秀骨清像的类型描写是时代的特征,也是时代的产物。难怪几百年后,杜甫见到此画还赞叹道:“虎头金粟影,神妙独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