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晚一夜都没睡好,好强的性格使他不愿服输。秘书给他准备的资料上说,丹东郊外有个地方叫宽甸,也是个著名的风景区, 自然风光清雅秀丽,人文景观历史悠远。附近的五龙山也是一座森林公园,那连绵的山体,起伏的山脊,颇似群龙在昂首向前。更妙的是,这是我国著名的金矿产地之一,在三十年代就发现了,迄今有五十年开采历史。现已探明它的含金储量属于大型金矿,极有开采价值。方剑云看了这些资料顿感兴奋,觉得这也是一个好项目。眼看跟丹东市政府合作不成,那就换个项目与当地其他部门合作嘛,他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了!

顾自重听方剑云诉说了详情,更加为难。他当然知道五龙山金矿,但这是冶金部的金娃娃,金窝子,就连当地政府想插一脚也难,岂容他人染指?

“怎么?你们公司还想开采金矿?”顾自重皱紧眉头,“你们有这经营范围?”

“我们是投资公司,可以跟人家合伙经营啊!”方剑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怎么?这个项目也不行?顾书记,你不能让我白跑一趟,总得给我来个仙人指路嘛……”

就在这个瞬间,顾自重突然灵机闪现。

“哎,我还真想起一件事儿来。剑云,你们若要投金矿,不如去西南地区。那里的矿藏资源更丰富,尤其是传说中的香格里拉一带,真是盛产黄金啊,我们与之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有个地方叫金银川,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方剑云心里一动,也想起一件事儿来:

“金银川?好像听我岳父提起过……”

那是有天晚上,乔韵已经睡了,乔立凡突然来了兴致,拿出一瓶陈年老酿,要跟方剑云喝几杯。就在半醉半醒之间,老丈人无意识地提到这个地名,问他知不知道有个金银川?他当时不知所云,第二天起来后,再去问岳父,乔立凡却摇头说,冠不清了。难道顾自重说的金银川,就是岳父曾提到过的金银川?不管是与否,方刘云都大受启发……

“最重要的,是西南地区天高皇帝远,据说当地政策允许个人和私营企业投人汗采,不像我们这儿,只能由冶金部下属的单位来搞……”顾自重又补充了一句。

方剑云却陡然觉得好笑―自己真要当个淘金者吗?不,这仅仅是在举步维艰均形势下,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行动吧?他们的风险投资企业,不也在深度掘金吗?

于是他微笑着点点头,“如果金银川真是个更大的金矿.那就值得我跑一趟,讨吗?”

顾自重佩服地朝他竖起大拇指,“从东北到西南?这一趟肯定跑得值!”

此人好像巴不得方剑云尽早离开,又给他买了一张直飞成都的机票。可能是觉导对不住东方公司吧,顾自重还慷慨承诺,要送他一辆好车。方剑云心不在焉地接受了,他的心已经飞向大西南,决意去考察那里的金矿,让此行有点儿斩获。俗话兑得好,东方不亮西方亮嘛!

离开丹东之前,方剑云给留在公司的秘书打了个电话,通知了自己的行程,但受说具体要去干什么。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喜欢对自己的行为保密。他常说,拿波仑也好,恺撒也好,还有巴顿,任何一个首领都往往不愿让幕僚知道自己真正的牙划。他对部下说:如果我对你有所保留,并非我不信任你,而是我不能泄露自己均行踪,若被我们的竞争对手得知,那可能是致命的!他的秘书经常找不到他,急导要死,可也没办法。不过现在好了,有大哥大。

方剑云又给京联办去电话,告诉了自己的行踪,他特别不想让夏启明找不到自己。事有凑巧,这电话却是陆超接的,他也是京联办的工作人员。听说方剑云要去金银川,他愣住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方剑云居然要去金银川?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陆超放下电话,立刻给上海拨长途。接通林依依的家,正好是她本人来接。

陆超直截了当地问:“你还想不想再见方剑云?他一人去金银川了,那是你的家乡,你掌握着主动权。”

陆超也没想到,如果说方剑云是他的情敌,那么这个电话就是方剑云的福音。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后,方剑云还没反应过来,就掉人了这个十几米的深大地仍在持续不断地摇晃着,过了好一阵他才明白,原来是这里发生了地震!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这真是天大的灾难!最重要的是,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儿。

包括他自己,谁也没想到,地狱之门就在此时悄然打开。

方剑云是三天前到达金银川的。他在成都下了飞机,又转到西南某镇的长途公车,经历了整整一天的颠簸劳顿,才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县城。路上他直埋怨自己地理知识太差,尤其缺乏对西南地区的了解。如果早知道这里山高水长,荒无人烟,他还会跋山涉水远道而来吗?可能未必吧?但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在县城见到分管工业的副县长,他更加失望。那是个刚下部队的复员军人,又兼本县黄金管理局的局长,方剑云赫然发现,他腰间竟别着一支手枪!

“这是什么意思?”方剑云指指那把手枪,尽量不动声色。

副县长叹了一口气,“在这儿要想开采黄金,简直是提着脑袋干革命!”

听说这里为了争夺黄金开采点,经常发生武装械斗,几年前还出了一次血案,死伤几十人,方剑云基本上放弃了来这儿投资的打算;心里直抱怨顾自重,怎么会把他指到这个鬼地方?但更奇怪的是自己的老丈人―他跟这个鸟儿都不筑窝的金银川,又有什么必然联系?

副县长见他满脸失望,又听说他来自北京一个大公司,原想在这儿投资项目,立刻热情备至,带他去档案室查阅了全部资料。方剑云得知这里的金矿在“文革”后才被发现,开采历史并不长。由于这金矿广泛出露,又分布零星,容易开采但储量不大,特别适合小型企业或个体来开采。只有一部分大面积的金脉矿床,才由冶金部下属的国营企业来开采,他也别想插手……

“看来,我又白跑一趟了!”方剑云从一堆字纸里抬起头来,无奈地苦笑着。

“要不,我陪你去一趟金银川吧?”副县长自告奋勇,“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方剑云听说那里的含金矿脉相对密集,便于从山岩的残留体中萃取更多的金子,便欣然前往。第二天上路,副县长还带了一个小通信员,说要去考察一个天坑地貌。这位副县长分管旅游开发,方剑云听说他们这儿又有一座九龙山,具备极其独特的天然风光,不禁笑起来,说咱中国真是地大物博呀!他们乘坐一辆破旧的吉普车,行驶在一条坑坑洼洼的烂路上,方剑云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这样倒霉过―他怎么一不留神,跟这些贫困山区打上了交道?

副县长可能从他冷冷的神情中看出了不屑,也有点儿不服输的劲头,便一个劲儿介绍本县的风光资源,喋喋不休的唠叨催人人眠,方剑云硬撑着才没有进人梦乡。但他还是打了一个吨儿,让车子一颠才醒来,恰好听见副县长说了一句:

“……其实你们北京的大公司不了解,我们这儿的九龙山啊,才是一个真正的大金矿呢!”

“哦?”方剑云不由得坐正了身子,“这是为什么?”

副县长介绍说,这九龙山天坑完全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它于一片深山中,迷然向地心深处凹陷几百米.形成一个方圆几公里的天然大坑,四周全是陡峭的悬毅绝壁。改革开放以来,这个世上罕见的奇特景观正式对外开放,吸引了许多中外序客前来观赏游览,全都啧啧称奇。还有不少电影厂来拍摄外景,电视台也来拍过一些风光片和纪录片,堪称本县的名片呢!

这下引起了方剑云的兴趣,让他再说详细点。副县长说,这天坑又名天生三吞,包含了三个天生岩桥和一个天坑,还有一条深不可测的地缝,属于喀斯特地貌自岩溶地质,因而得名。近年来,天生三桥的旅游业取得了可喜进展,县里正准备川订一系列发展规划,还想继续打造休闲度假、娱乐观光、高端别墅和商务设施等巨多的旅游服务项目,而且期待与有眼光的投资商合作,把这雄浑壮丽的风光美孰,提升到国家级一流服务的水平,笑迎中外来客……

“方总,怎么样?咱们合作一把?”副县长笑道,“这项目得天独厚,独一无二,可比那个黄金开采强多了!这样说吧.这就是软黄金,其开采量是取之不尽,月之不竭呀!”

后一句话尤能打动方剑云。他知道旅游业将成为下个世纪的重大产业,东方公刁也曾在沿海地区投资过高尔夫球场,现在由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副县长娓娓道仁,竟让他有点儿汗颜―难道自己这阵子被那些黄金白银蒙住了眼睛,把这些远已卓识都扔到爪哇国里了?他冷静下来,沉住气,只是淡淡地表示,要等到看了金是川的矿藏,再做决定。

到达目的地,天已黑尽。小通信员提着马灯,找到老村长,给他们胡乱做了点农西吃,又找了一户人家住下,说第二天再去探矿。副县长头一落枕,立刻进人梦乡,跟他住一屋的方剑云却怎么也睡不着。有了插队延安的经历,他精神上对任何汀乡僻壤都能接受,但身体却不能适应了,似乎这稻草铺成的硬木板**,有无次让他窝心的小动物。他睁大眼睛瞪着肮脏的天花板,那里盖着村民自己烧制的瓦宁,从一条条缝隙中可以看见满是星星的夜空。桌上有个破闹钟,正在“滴答滴多”地走着,方剑云心神不宁,思绪翻涌,就像大海那样奔腾不息……

窗户上刚露出一点晨曦,他就翻身坐起,悄然穿好衣服,推开门走出去。只见农方的天际一片红霭,大朵的云彩中露出了道道霞光。接着,远山的轮廓也渐渐显馨出来,山坳间好似有一盆烈火在燃烧,映得四周通明。在浑然一体的天空中,又爱缓飘来了几朵透明的云彩,闪耀着火焰般的光亮,悠悠地飘逝在远处淡淡的红霞扫。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方剑云的心突然变得透亮,困扰了他一夜的难题,就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次弃那个藏量并不丰富的金矿,跟随副县长一起去考察九龙山,或许,那真是个更尺的金矿!

副县长得知他改变了主意,高兴地一把抱住他。

“太好了!你一定会满意……”

吃了简单的早饭,他们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行驶,很快就来到毗连的一处还未开发的自然山林。跟光秃秃的金银川截然不同,这里峰回路转,山势险峻,大树茂密,怪石缠藤。虽然已至深秋,但草木依然苍翠,处处盛开着晚凋的野花,沟壑间流水潺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里很美吧?”副县长含笑对方剑云说,“做好准备,我们还要来个地心游。”

司机把车停在一处悬崖边,副县长带着方剑云和通信员,沿着一条石板路逐渐下行,沿途只见奇石叠起,神态各异,居高临下,妙趣横生。方剑云完全没想到.这几百米深的巨大天坑,竟是另一个安静而又玄妙的世界,犹如仙境一般美好圣洁,又好比一幅美轮美灸的山水图画.壮丽而动人。天坑下是一片平坝,方圆约有几平方公里,山青水绿,却无一人。阳光洒满了寂静的山谷,不时传来声声鸟啼,让他们的思绪更加纯净安然,胸襟也为之豁然开朗……

“真是大自然的造化神功啊!”方剑云左右观看,连连称奇。

“是啊,这么大的天坑,我们是全中国头一份,世界都少见!”副县长更加得意。

天坑里分布着三个巨大的岩石形成的桥梁,副县长又一一介绍着:天龙桥,桥形如洞开的天门,雨后瀑布如烟如雾,似有飞龙在天。青龙桥,桥外的山岩上有一巨石,好似一鹰欲飞冲天,因而得名神鹰天坑。黑龙桥,洞里光线昏暗,好似有一条黑龙盘旋在洞顶,几条小瀑布泉水叮咚,珠光漱玉。走出洞外,只见一片清亮的湖泊,水平如镜,映照青山,别有一派风光。方剑云三人信步走去,一路花r几小时,把那秀峰、叠岩、竹海、鸣泉全都尽收眼帘。湖光山色时时撞击着他们的心灵,燃起了对天工造物的种种欣赏、赞美、迷恋和神往……

“真像个桃花源啊!”方剑云最后对副县长说,“我们有可能在这里投资!”

副县长大喜,紧紧握住他的手。

“那你可是独具慧眼,捷足先登了……”

当晚方剑云就住在附近的村子里,说他还想再考察一下。第二天副县长便带着通信员回县城,约好两天后来接他。次日方剑云带着照相机和一些简单的设备,又独自来到天坑里。他拍了不少照片,也记录了不少资料,包括心得笔记。正在悠闲自得、心旷神怡、思绪万千,为自己发现了这个大自然的奇妙景观而心花怒放,谁知却碰上了百年不遇的大地震!

时至中午,他有点儿迷路,走进了与天坑毗邻的龙湖地缝。只见道路越来越窄,难以穿行,有些地方巨石悬顶,必须弯腰才能通过。几处山岩都在滴水,道路也很潮湿。还有些地方光线阴暗,甚至令人窒息。好在道路旁另有一条小溪,泊泊;淌,给人一线活泼的生机。顺着流水走去,道路也蜿蜒曲折,似乎通往不可知的沁深处,让人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

方剑云不算胆小,此刻却心生怯意,他站住想了想,又沿原路返回。天坑刚开:,知名度不高,除了旅行社时有组织,私人很少前往,故而游客不多。方剑云遇。几个年轻人,赶快告诉他们,别再往前走了,他们却不听,嬉笑着摆摆手,仍然}行。方剑云也摇摇头,顾自赶路。走出这阴间地府般的地缝,站在开阔的天坑;,面对四壁青山,他才松了口气。

地震就在这一刻发生。突然间,没有任何预兆,大地开始剧烈摇晃。第一波是:下震动,方剑云被抛起一尺多高,又猛地摔在地下,磕坏了膝头。他还没反应过1,第二波又开始了,大地如巨筛似的来回晃动。瞬间停顿后,又一个大级别的摇:,方剑云再次摔倒在地上……

“不好!难道是地震了?”他的脑子这才开始正常运转,但又完全无能为力。

倏忽之间,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仿佛有一道沉闷、压抑的地啸声,从远而近i滚袭来,把他昨心口都震痛了!接着,头上的山石纷纷往下掉,眼前的地面也突;拱起来,竟出现了一些巨大的裂口。方剑云不禁毛骨惊然―难道是天塌地陷’?独自身处人迹罕至的天坑,竟然遇上这等可怕的事,那不仅是倒霉,而是一个汰的劫难!方剑云想到这里,拔腿就跑。大地仍在摇晃个不停,他一边跑一边还{躲避山上不断掉下来的石头,哪儿顾得上看路?

就这样,他正在奔跑时,突然脚下一滑,眼前一黑,就跌进了一个井口般大小I黑洞里,顿时昏了过去。时间不长,他又醒过来,发现头顶上有一方小小的天1,再看身周,竟是潮湿的岩壁,还有滴水的声音。方剑云脑子里“嗡”的一声,J乎再度昏厥。他已经判断出, 自己掉进了一个小小的“天坑”。这里既是所谓的1斯特地貌,这种小小的天坑应该无处不在。所幸自己掉下来时没有摔伤,只是脚丁全是污泥,旅游鞋很快就被浸湿,下身一片冰凉……

方剑云可能一生中都没碰到过这样的绝境,他忍不住想:难道我会死在这里?,静地估计一下,大有可能。这次地震如此强烈,死伤人数应该很多,政府和当地1工作人员都会去积极援救,谁能想到他会被困在这儿?那几个年轻人或许也已催纷他们若卡在地缝里,就更难走出来了!这样便没人知道,他曾来过这里,除非弓个副县长……

方剑云想到这里,突然一激灵,连忙寻找自己的大哥大。他庆幸办公室有先见二明,给他配备了这个通信工具,又幸好背包一直没离身地背在肩上。大哥大找到’,受了点儿潮,但没摔坏,县政府的电话号码他记得很牢,连忙去拨打,却总是}线!糟糕,出了这天大的事,整个县城甚至这片地区的通信网络都会立刻中断,乙又如何能打通?方剑云明白,他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困境,情况前所未有地糟糕!这也是一道生死难关,他能否挺住、安然渡过?老天,谁来帮帮他?

林依依那天放下电话,心里就决定了,她要回家乡金银川去找方剑云。

她知道陆超通知自己,并非想让她利用这机会跟方剑云重续旧缘,而是想让她去监视方剑云,看他如何考察那里的金矿?跟哪些人有过接触?再去想办法摸清他此行的真正目的,看是否与他老丈人有关?这一切才是陆超关心的,但她却不是这样,她要去找回自己的爱。

林依依回到上海,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去一个财经培训班报了名,先从会计学起,然后就专心投人学习中,令老爸老妈都倍感惊奇。女儿自然跟父母最亲,但她们也总把心事对父母隐瞒。林依依明白,她回上海只是因为一种爱―她爱那个男人,才要远离他。活了二十多年,她才发现世上居然还有这么一种爱,不是想把对方占为己有,而是想让对方开心和快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是的,因为爱而分开,这也是她这辈子做的最聪明的事。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忘记他。两人现在一南一北,距离也挺远,但她的心仍然留在了他身边。她不敢跟他在一个城市里,因为她怕打搅了他,扰乱他的生活。她想等到他们都已走出彼此的心灵,再去品味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爱。她知道这是逃避和懦弱,但她只能这么做。

学习班的课程很枯燥,上海的秋天也难熬。这里少有阳光,终日阴冷,容易让人郁闷和感到孤单。林依依有空就独自躲在屋子里,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一株仙人掌,父母同学谁碰她,她就去刺谁。父亲宠她,母亲懂她,他们都让着她,不来惹她。但什么都能消除,什么都能躲避,唯独寂寞不行,她更加感到痛苦。本想分手就该放下了,谁知还是放不下……

陆超来电话的时候,她正缩在沙发上,心里倍感悲凉,甚至悄然落泪。这个电话给了她一个惊叹号,然后她又给了对方一个省略号,放下电话,她立刻去订机票。这趟航班太及时了!落地成都半小时后,她就获悉了金银川地震的消息。她一分钟都没犹豫,立刻给一个当地的朋友打电话,请求他开车送她回家乡,说她要去找一个人……

“你疯了!”朋友惊叫道,“这次地震太可怕了!是八级,那里的人可能都死了!”

“如果我不去,也会死……”她简单地说,却滑然泪下。

朋友听见了她的硬咽声,立刻两肋插刀,二话不说就开车来机场接她。

林依依确实焦心如焚。这件事太可怕了!这次地震太可怕了!没想到方剑云居然会在这时候去那儿!不知他们公司有没有派人来找他?反正她是豁出去了,哪怕自己丢掉性命,哪怕自己死一回,也要去找到他!爱情就是这么不管不顾,林依依么都没带便上路了,还是那个朋友有经验,给她准备了面包和水。他说因为这地震,省城这些食品都被抢购,很难买到。最难的是加油,他们走了没多远,朋就说要提前加点油,怕前面加不到。这个提醒也太及时了,但持有同一想法的人多,上百辆车在加油站门前排大队,他们等了三小时才加上。林依依都快等不及,催促朋友快走。朋友的经验无处不在,他避开大路走小路,说否则要被挡住.「准去灾区。但是快到目的地,他们还是被警察拦住,说灾区早已人满为患,都在外面疏散,你们还要进去?何况那里余震不断,有生命危险。朋友指指林依依,I她不怕,她是战地记者,要去采访新闻。警察问林依依要记者证,她哪里有?只说自己走得急,忘带了。警察见她一脸焦灼,气质不凡,认定她是个新闻工作,这才放行。

他们走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到达县城。面前的景象令人可怖:这里一片惨,房屋几乎全都倒塌了,满目皆是废墟和残垣断壁。路边的车辆都被掉下来的石砖块掩埋了,还有一辆出租车在熊熊燃烧。更多的则是伤员和尸体,似乎到处都残肢断臂,让人看了触目惊心。还有许多活着的人在呼号哭叫着喊救命,但路人无能为力,因为没有重型设备,无法移开那些土方和石条。令人鼓舞的是救援部‘已经到来,四处可见穿军装和迷彩服的战士,还有穿白大褂的天使们,他们打着·红旗,奔波在这疮痰大地上,给了人们无限希望。

但是前方的路却堵塞不通,救援车辆都过不去,别说社会车辆了。朋友只好打回府,临走时叮嘱决心步行的林依依:

“别太死心眼儿,找不到他就回来,别把自己也扔这儿……”

林依依顾不上搭理这番好心,她已决定从县城步行到金银川。各路援军也纷纷车步行,她心眼儿灵活,立刻跟上一队解放军。带队领导不断劝她回去,说我们,任务就是把里面还活着的人带出来,你却要往里走,你不要命了?林依依知道新记者那一套行不通,就语气沉痛地说,她要去找亲人,亲人还困在里面。跟她持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于是他们又结伴而行。一路之上的艰难不容细说,因为道都已严重损坏,旁边堆着被砸烂的车,有些桥梁也断了,幸亏枯水季节,可以绕·。再往前走,地势变得险峻,有些地方完全没路,只能靠手脚并用去攀登。也有;可攀爬之处,这时解放军战士们就起作用了,甚至用绳子把他们吊上去。

当晚他们就歇息在深山老林里,吃着部队带来的干粮,喝他们发下的矿泉水。1队医生说,这里的水源也可能被污染,不能饮用了。林依依更加心焦,不知方剑·在何方?每逢遇到出来的人,她便不顾一切地跑过去询问,问他们有没有碰见一北京来的老总?人家都感到奇怪,尤其是当地老乡,听了她的描述就说,我们从:见过这样的人!同行者也有劝她回去的,说你要找的这个人可能已经出去了,你何必进去?林依依却坚定不移,因为有一点大家都不愿提及:或许这个人已经死了!但他倘若没死,被压在某个废墟处,正等着救援呢?林依依似乎看见心爱的人在痛苦呻吟,她觉得自己与他心有灵犀,息息相通―他肯定还在里面!

第二天,道路越走越难,几乎全靠攀登了。有半边山都垮下来,据说只有直升机才能进去。但这拨寻亲的人都没回头,异常执着,继续前行。林依依庆幸自己身体不错,老师常夸她身轻如燕,这回可用上了!林依依恨不得自己会武术,有轻功,那样就可以很快飞到方剑云身边了!有条路被称作“死亡之路”,当地老乡都说过不去,林依依硬是在解放军的帮助下飞越关山。战士们都喜欢这个女孩子,听说她是去找心爱的男人,大家都努力帮她……

翻过了几座大山,又走了整整一天,终于快到金银川了,眼前的情景却让林依依惊骇得目瞪口呆:一座她从未见过的湖泊横亘在山谷中!这条去县城的路,林依依曾跟陆超一起走过,这里没有湖泊,它为何从天而降?问了路人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地震造成的堰塞湖!而这满湖浑水,则来自家乡的青水河。这里也有半匹山垮下来,形成了这座大坝,截断那条原本流淌在山脚的青水河,变成了高山悬湖!湖水如果溃堤,后果不堪设想,眼前也是一大障碍……

林依依头发凌乱,衣服破烂,身心憔悴,疲惫不堪,走到这里却过不去,真想放声大哭。此时她突然看见,有几个皮划子在渡救援部队过湖,立刻招手大叫,说她也要过去……

“不行!”一个中年军人严厉地挥挥手,“老百姓只能到这儿,不能过去,那边危险!”

林依依急急对他诉说,要过去找自己的亲人。那军人却不肯通融,他是此地的救援部队首长,最高指挥,正心急火燎地要把部队开过去,救援里面的人,岂容一个弱女子跟进去,那不是添乱吗?

林依依与他说不通,再也忍不住大放悲声,当场就痛哭起来:“剑云……”

众人听她哭得伤心,都来劝慰她,那军人连连摇头,也很同情,却不肯让步。

有一位地方干部恰巧路过,他衣服被划得稀烂,脚上的鞋子也不知去向,听见林依依的哭声,就过来安慰她:

“姑娘,别哭了,告诉我们,你要找谁?我们去帮你找……”

林依依好似遇上亲人一般拉住他,“我要找一个北京来的公司老总,他叫方剑云……”

那干部浑身一震,“方总?他还没离开这儿?我也正要找他呢!”

事情很快就弄清了:这位地方干部正是本县的副县长,地震后他立刻派人去九龙山找方剑云,却没找到他,还以为他回北京了,心里一直挂念和不安。听说林依依要找他,也着急了。忙说方总不在金银川,去了九龙山。林依依打听到方剑云的下落,稍感安慰;听说他失踪了,又惊慌起来,说他肯定还在那儿。副县长听她说15么坚决,又派身边的小通信员带她去寻找,说务必要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卜他大声说出这句话,让林依依不寒而栗……

五天了!方剑云困在这个深坑里已经整整五天。

他曾经目测过,坑深约有十几米,若不是经过这里,偶然探头.不会有人发现,大哥大已经没电,有电也没用,因为没信号。那几个年轻人多半回不来了,不与人知道他在这里。副县长或许来找过他,可能失望而归,或者以为他已离开。享待救援,就必须少安毋躁,养精蓄锐。幸亏他性格沉着冷静极有耐心,若碰到国海那样浮躁的人,可能就不行了!对了,公司也会派人来找他。他庆幸自己留r行踪,公司知道这里发生了地震,必定会急如星火地派人过来。但迄今为止已丈去五天,如果他不能坚持住,就可能死在这儿……

他起初后悔自己没带干粮,后来发现身边的石壁上不断有水滴出,他可以去喝些水,这也是支撑他活下去的生命之源。肩上的背包太沉,他已经放下,任其在炙里沉浮,里面的照相机和资料多半都毁了!但这些并不重要,最大的问题是不建生余震,似乎每发生一次,他脚下就会沉下去一点,泥浆已快淹到他的膝盖部

摔伤的地方在剧烈疼痛……

老天,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难道真的就没人知道他被困在这里?极端绝望的吴,他也想大声喊叫,想朝天大喊,但他很清楚,那样无济于事。附近肯定没有

哪怕你嗓子喊哑了,也不会有应答,那就会更绝望!所以他没选择叫喊,而是字体力。只有坚持、坚持、再坚持,用顽强的意志来支撑自己,利用这点生存空

等待救援……

似乎又过去了一天,据说人的生命极限和黄金救援时间就是七天。现在可能都经了六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了,身体也出现不良反应,四肢疼痛,头脑昏沉

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告诫自己,一定不能睡着,那就再也不会醒来,即使救绷了,也不知道他在这儿。他觉得自己快要昏迷了,仿佛要永远地沉寂在这深坑

这泥水中;但他的思想却仍然那样冷静,承载着全部生命的希望―是的,不垂着!不能倒下!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活着出去!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在这地狱般的黑暗中,在这废墟般的深坑里,人们会更加刊地认识到生命的宝贵,以及生命力的顽强。生命是脆弱的,但也是坚韧的!他复坚持着倚在石壁上,就是再虚弱也不倒下……

样板戏怎么唱的?“胜利就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大约在第六天中午,当方剑云无数次地经历了希望、绝望、再希望和再绝望。

在他极度疲惫、眼睛发涩、真想对自己不负责任地一觉睡去;甚至干脆就这样乒人寰之际,突然发现洞口一暗,接着有人探出头来问:

“喂,洞底下有人吗?”

在方剑云听来,这是梦幻般的声音,似乎并不真切,因为他曾若干次这么臆想过。但此时此刻,仍是令他精神一振,连忙大声叫道:

“有人,是我……快救救我!”

他使出全身力气,尽量放大了声音,听起来却是那么微弱,这让他简直急了……

出乎意料的,上面的声音也有些抖颤:

“是……是方剑云吗?”

这下他听清了,顿时大喜过望,好比苦海中的一叶孤舟看到了坚实的陆地。他又不顾声音嘶哑,大声地喊道:

“是我!我就是方剑云……你是谁?”

对方的声音听来清脆悦耳,倍感亲切。

“我是林依依!剑云,我是来找你的……你真是在下面啊!别急,也别激动,你千万要挺住啊!我赶快叫人来救你……”

方剑云头昏眼花,难以相信。

“林依依?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来这儿?”

但上面却顾不得回答,只听林依依对旁边的人说:

“快,你去找他们,让他们快来救他!”

接着是一阵渐渐跑远的脚步声。林依依又扔下一个东西,差点儿砸着他。那是塑料袋包着两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他不禁乐了,这丫头,还是那么鲁莽,却让他感觉甜如蜜。

林依依仍在上面不断呼唤着:“你饿坏了,快吃吧!吃完了咱俩就说说话……你可千万别睡着啊!要挺住!是副县长告诉我,你在这片区域。我跟通信员把这天坑都找遍了,我们都绝望了,快要撤走了,才发现了这个深坑……现在他去找人来救你了!你很快就能出来了!”

这姑娘大概怕他睡着,不停在地上面说着。但她太激动,有些语无伦次。后来他才听明白,原来地震造成了一个堰塞湖,一旦溃堤,后果严重。就有人建议开一条沟渠,把湖水引进这天坑。县里派了一个小分队,跟着林依依和那通信员一起来搜查天坑,除了寻找他,还有其他游客。他们在天坑里展开地毯式搜索,找了几遍,仍没发现他的踪迹。幸亏救出几个年轻人,听他们说,地震前曾遇见过他。林依依就坚持说,他肯定还在这儿,一定要把他找到!但如果天黑前找不到他,小分队也只好撤走,然后湖水就会淹过来,那是什么情景?想想都后怕……

后来他们也绝望了,正准备撤走,却在偶然的顾盼之间,发现了这个深坑。

“我心跳都加快了!不知为什么一心认定,你就在这里!”林依依热切地说,可我心情很复杂,既希望你在这里,又怕你在这里.那就太受罪了……不,还是这儿好!所以我就找到你啦!”

她一边说,一边不断向他招手,还不停地喊着:

“你能看见我吗?我在向你招手呢!”

她热情的声音和亲切的话语都含着浓浓的爱意,方剑云不禁潜然泪下……

不知为什么,此刻在他脑海里回旋的,竟是一段脍炙人口的陕北民歌:

“你若是我的妹妹哟,就招一招你的手;

你若不是我的妹妹,就走你的那个路……”16.拢进州t海

一周后,方剑云回到北京,等待他的是英雄般的迎接。尤其公司里的女孩子,把手掌都拍红了。听说他在灾区险些催难,她们都曾流过眼泪。如今他凯旋而归,据说有惊无险,人人都额手称庆,说真是上帝保佑啊!方剑云却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立刻派人带着十万现金和一百万捐款,奔赴灾区参加救援。至于九龙山的项目,由于资料缺失,只好放放再说。但他心里已经认定,九龙山的旅游开发是个金不换的好计划,所以不想轻易拿出来,怕遭遇反对。历经这场劫难,他反而对那里的山山水水有了很深的感情,他知道有一天, 自己还会重返九龙山。

公司的领导干部每天都挤在他的办公室里,仿佛他的归来跟捡了个金元宝、得了只金凤凰一般。陷人深坑时,方剑云曾感到异常孤独,似乎远离了他熟悉的一切。现在回到自己拥有大权的地方,方剑云却高兴不起来―总裁失踪十几天,公司竟然没有派个人去找他。相比林依依,这样未免太绝情!但杨四海和肖蒙都说,虽然他这阵子没音讯,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出什么大事儿。

“吉人自有天相嘛!”杨四海说。

方剑云听了撇撇嘴,不愿细谈。他的经历在西南地区已经宣传得沸沸扬扬,号称“生命的奇迹”,在北京却无人知晓,可能那些消息都没转发?方剑云只觉得庆幸,他不愿意这次大难不死的细节,被公司里的任何一个人知晓。

回到家里他也只字不吐,对乔韵和岳父只是说,在考察途中遇到地震,因交通中断,无法回程,耽搁至今。乔韵自然很揪心,一直埋怨他不该单独出行,说以后再出差,怎么也得带上个秘书啊?方剑云笑着答应了,还检讨自己过去太大意,好让妻子放心。乔立凡得知女婿竟然去了金银川,也是大吃一惊,似乎拐弯抹角地想打探细节。听说整个青水河都被淹没,金银川成了堰塞湖,他反而放心了。对于岳父的这些反常行为,方剑云一点也没注意到。他有时候居然觉得,那种孤独感仍然包围着自己……不,应该说,是过去的方剑云已经死了,而在那个深坑泥淖里,如今重新站立起一个方剑云―他已经成为一个新人!

是的,爱情!其实他从没真正意义地经历过。他跟乔韵之间缺的就是这个。他一在的生活根本与此无关。夫妻之间的感情虽然存在,但内涵却空空如也!方剑云·直不愿承认这个现实,现在却好比活生生地撕裂开这个伤口,它沁着鲜血,钻心.疼痛。而忽然之间,他又发现自己握住了一样东西,它坚实、温热、可亲,又可·……那就是“爱情”。

他也知道, 自己的生活从此就会大大改变了。那将是一个彻底的变化。

他拥有了林依依,或者说,他们两人都拥有了彼此。

汪国强已经调到一个国家银行去当副行长,听说方剑云回来了,就约他去京联。看看大家。据说这段时间,那里的工作人员都垂头丧气,夏启明和陈亦飞等人也i情黯然·“‘’‘

“咱们得去给他们鼓鼓劲儿啊!”汪国强在电话里说,“这事儿还得搞下去:I

方剑云自己都有些怀疑这一点了,但他却说。

“好啊,你给大家讲一讲吧……”

听说他们二人来了,京联办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大家脸上都写着一个个问·:在目前的形势下,我们京联办怎么办?证券交易所还能搞下去吗?

汪国强坐在主席台上,还没开口, 自己先笑起来。

“哎,我可不是来答疑的!”

众人也跟着笑了,接着又响起热烈的掌声,显然都希望他能讲出一些幕后真纲

汪国强却从容不迫,“这样吧,我先给大家背两段名言,一段是厄瓜多尔总;、阿尔法罗将军所说:最黑暗的时刻,就是最接近黎明的时分。还有一段是胡利:所说:为世界光明而战,其乐无穷!你们不也是这样吗?正该其乐无穷的时候,:么倒愁眉苦脸了?”

人们又笑起来,有人喊道:

“汪行长,跟我们说说叹,这京联办还能搞下去吗?”

“是啊!”又有人喊道,“现在要搞证券交易所,可真是难上加难啊!”

“那也得搞,更得搞!”汪国强斩钉截铁地说,“中国的经济改革、金融改〔都必须搞下去,否则我们是没有前途的!这一点很多人都明白,也包括小平同;..·…我认为.这证券交易所恰好是我们对外开放中最受关注的一件事,怎能不继续搞下去?!”

方剑云坐在汪国强身边,心想此人真是博览群书,意志坚定,对未来也看得很透彻啊!

汪国强又说:“我觉得京联办的存在本身就是工作。难是难一点,但是毕竟在进行改革开放的尝试,所以我想首先应该从这一点上来评价京联办。现在不管怎么说,也有了个机构。有一些从海外回来做事的人,这些同志通过近一年的工作,也受到了锻炼和教育,把理论用于实践,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转变。而且通过调查研究,对中国证券业实际情况有了一个新的认识。我们在不断地揣摩这件事是否能做?一有机会,得到尚方宝剑就不断地去推动。这些劳动,我认为都会取得一定的收效,这是我的一个判断……”

台下的人都在窃窃私语,看得出来,这番评论深人人心,但大家还觉得不过瘾。

汪国强笑了笑,又说:“我们还要从中国的实际出发,既然这件事对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金融体制改革势在必行,我们就不要太顾及眼前的气候呀,挫折呀,或者谁同意,谁不同意……因为事情是人创造出来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当时也没有谁给一个尚方宝剑,说你先上井冈山以后可以坐红旗,没有。所以说学习老一代的革命精神,应该从这一点学起。上次我带着京联办的同志一起学习中央文件,讲的就是这个。如果中央领导讲,你们干吧,由谁谁谁任交易所所长,你也会觉得没多大劲,因为没你的劳动,没多大意思……”

人们都被他说笑了,尤其是夏启明和陈亦飞,脸上也终于露出笑容。

汪国强说完,又小声问方剑云,要不要也讲几句?

方剑云想了想,就答应了。他的讲话也挺风趣:

“我回来不久,看到一本外国杂志刊登了夏启明和陈亦飞的照片,文章的大标题是《偏向虎山行》,而且提示说,两位活力充沛的年轻人被赋予了建立中国证券市场的艰巨使命……我就想啊,老外确实天真,什么都敢扯―谁给了你们使命?谁又是老虎啊?这是我们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人逼着你非做不可。既然做了,就要有担当!这才叫活力充沛的年轻人嘛!当然我理解你们,踌躇满志地回国来想干一番事业,结果跟挨了一闷棒似的,心情可想而知。但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我跟汪行长这些人,不也是张开双臂欢迎你们吗?也许在经济改革的满天繁星中,我们只是流星一闪,但不管怎么说,也曾辉煌过一瞬,而且向世界宜布:我们来过了,我们做过了,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尽力了!”

他的讲话也赢得阵阵掌声。汪国强小声对他说:

会后他们又跟夏启明和陈亦飞一起去吃火锅,叶楚圆没来,听说她打桥牌去。汪、方二人没说什么,陈亦飞的神情却有些不满,夏启明就想,找个时间一定跟她好好谈……

吃火锅的气氛总是那么热闹,众人又展开激烈的争论,纷纷议论改革的春天何才能到来,也对今天汪、方二人的讲话进行了评论。畅所欲言,毫无顾忌……

陈亦飞是个急性子,率先说:

“汪行长今天这番话呀,一开始听得我着急,那真是海阔天空,但又好像什么没说……下来我再一琢磨呀,您是个高人,看得远,说得好!”

他起身想给汪国强敬酒,“小弟我呀,是五体投地!”

汪国强拦住他,“你不知道啊?我不喝酒,··…不如大家聊聊,下一步该怎么9

“我有个想法。”夏启明忧心忡忡地开了口, “记得咱们京联办成立的时候,于全国第一个证券交易所应该设在哪儿?是放在北京?还是上海?争论得很激

“你是说?”汪国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下去……”

“是啊,证券交易所应该建在北京还是上海?这是一个大问题。”陈亦飞补说,“我们原来是想放在北京,跟中央也是这么汇报的……可现在,我们动摇

方剑云皱着眉头说:“原来选在北京,是因为股票交易所最好设在金融中心,我们国家没有资本市场,只有银行,银行的总部,可是都在北京啊!”

“但我们现在觉得,北京是首都,政治经济的中心,实在太敏感了……”夏启又说。

“我们现在认为,这第一个证券交易所啊,最好远离政治中心。”陈亦飞也

“是啊,就拿纽约做比较,这些金融中心都该离政治中心远一点。”方剑云大启发。

汪国强微笑着点点头,“好,我也很受启发,如果有机会,咱就到上海去闯

吃完火锅分手时,夏启明把方剑云拉到一边。

“听说你咋回事儿?经历了九死一生?”

方剑云笑笑说:“没那么邪乎,等以后有空,再好好聊吧……”

夏启明看着他跟汪国强潇洒地上了车,心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跟叶楚圆好聊。

他回到京联办,恰好看见叶楚圆跟陆超一前一后地进来,两人都是眉飞色舞。

夏启明笑眯眯地迎上去,“你们今天打桥牌,又得了冠军?”

叶楚圆喜笑颜开地拉住他,“你说对了,我跟陆超搭档,冠军怎么可能旁落?”

“是叶老师打得好。”陆超在旁边也是喜上眉梢,“她的桥艺进步挺大……”

“不止桥艺吧?”夏启明不动声色地说,“叶老师在咱京联办呀,就是个多才多艺的全面手!你看哪次联欢大合唱,她不是上台去领唱?还是美声。打乒乓呀,拔河呀,溜冰呀,她更是样样都来。据说跳舞也有几下子,让你不佩服都不行,那是真有本事!”

“启明,你啥意思?现在每天都无所事事,我没去埋怨你,说你把我骗到这京联办来,让我空守办公室,就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是我对不起你。”夏启明忙说,“可现在形势就这样,我有啥办法?”

叶楚圆认真起来,“所以啊,咱该怎么乐就怎么乐,养精蓄锐,到能干时再好好干叹!”

夏启明哑口无言。叶楚圆的能力是大家公认的,她作风泼辣、办事干练,一个办公室被她弄得风车斗转,简直不够她施展才华。陈亦飞也常说,当这个小主任委屈她啦!那么他对她还有什么不满?难道就因为,她身后总跟着一个小白脸?他还真是看不惯这个。

夏启明与陆超第一次见面就不爽,他当时很吃惊,忙把叶楚圆拉到一边,问她为啥带个小跟班?叶楚圆诙谐地说,让他来扫地抹桌打扫卫生,给我们端茶倒水叹!但她跟陈亦飞却说,这是个“名记”,你要办财经杂志,一定用得着他。陈亦飞了解她跟夏启明的关系,便不愿往里掺和。没想到形势一变,财经杂志也办不成了,陆超在夏启明眼里就成了吃闲饭的……

此时陆超冷眼旁观,已知夏启明不满的是他。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原想进了京联办,就能跟秘书长方剑云多接触,没准儿还会从他嘴里,套出他老丈人的蛛丝马迹。不料遇到冰冻期,京联办的工作毫无进展,方剑云很少来这儿,来了也跟一座冰山似的难以接近。但陆超极有耐心,凡事讲究随缘,主张从长计议。反正自己没什么事儿,就在这儿待下去了。谁知又触到这位尊神的霉头!陆超对夏启明和叶楚圆的关系有所觉察,但他觉得两人之间没这缘分,未必能成。可自己也没必要搅和其中呀,让夏启明和旁人觉得自己跟叶楚圆是一对,岂不冤枉?于是他对夏启明很客气,一般不惹他。这时他主动走过去,跟对方打招呼:“听说今天有个座谈会?是领导来做报告?很遗憾,我们去打桥牌了,没能参加……”

夏启明觉得自己的情绪不能让这小青年看破,便敷衍地笑道:

“是汪行长来跟大家聊聊,还有东方公司的方总,也来讲了一段话。很精彩

可惜你没听见……”陆超对前者不感兴趣,听说方剑云来过,却精神一振,心想他回来了?那么林衣也该回来了。听说那边的地震很厉害,他俩也算死里逃生啊!得赶快找到林依

打探详情。

这里是上海最高档的酒店之一,处于城市的中心。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苏可对岸壮观的美景,那些高耸人云的摩天大楼在蓝天下闪闪发光。这正是大上海寺点―连楼群也是这么拥挤稠密、繁华喧嚣、群星璀璨、交相辉映,展现出一匕机勃勃的现代风貌。这是1989年年底,汪国强和方剑云应邀来上海,参加副市长秦野主持召开的一盗融改革讨论会。秦野曾在国家经委工作过,搞经济很有一套,也是个雷厉风

众人心领神会,都知道这干货就是资金。于是银行行长、总经济师一干人马就亭地跑北京,要来几千万的贷款额度。秦野听了汇报就是气,说这几千万给谁,上海那么多企业傲傲待哺,更别说危房改造了!他又说,他最怕听到救火车的有声。上海老百姓的房子太旧了,电线老化,着火就烧一大片,让我们这些爱国兄的官员,哪里睡得着觉?

秦野在这会上开篇就说:“上海老了!上海喘不过气来··。…我们市委市政府一生告诫上海干部,要克服老大自居、委屈埋怨、故步自封三大毛病。上海的街多是以其他省市命名,上海的企业所需原材料,80%由全国调拨和支援。上海人包瘪瘪,只好拿桑塔纳和彩电冰箱去跟兄弟省市换原材料。都说上海是中国经济友车头,是全国的加工厂,是老大哥,我看上海在经济改革中,并没占有多少先,许多改革都在其他地点试行,开放也轮不到我们上海。有人说,中国的经济中已经南移,过不了多久,广东就将取代上海,我们危险了!”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场上的气氛很活跃,到会的外地人都为秦野犀利的话风所很,而本地干部的脸上却挂着含意深长的笑容,也都明白副市长的用意。秦野还兑什么,却被一阵咳嗽呛住了,原来他今天感冒严重,不宜多讲。于是又简明扼也说,现在上海要迎头赶上去,正在筹划开发浦东,预算要几千个亿,需向全国浅。今天召开这个会,就是请大家来畅所欲言,听听你们的意见,也帮我们上海巴办法,怎么才能筹到这笔天文数字般的钱?

汪国强跟坐在身边的方剑云交换了一瞥,两人也都心领神会。最近京联办与国汁委、人总行、财政部、体改委组成了几个调查组,正在调研全国主要城市的证券市场现状和前景,希望能找到一个突破口。来这儿的飞机上,汪国强又对方剑云说.上海是国际金融中心,我们去看看,能不能搅出一池浑水,再趁这浑水摸鱼?如今机会大好,就摆在眼前,岂能错过?

汪国强慨然地先开了口: “秦副市长,你要想开发浦东,想借全国的钱,这不太好办呀!因为咱们银行的资金流动都限得挺死,谁敢借给你呀?”

方剑云接着说:“上海的财政收人大部分都交给中央了,除非你们敢率先在中国‘吃螃蟹’,第一个在上海搞资本市场,也即证券交易所,才能借到这笔钱。”

“哦?”正被感冒和咳嗽困扰的秦野来了精神,“你们有啥好主意?快讲讲啊!”

问题是如何获得这大量金钱?办一个证券交易所?谈何容易.远水能救近火吗?

一个上年纪的银行行长站起来,很不高兴地说:

“这办法我不同意。办证券交易所?那就是炒股票了?老百姓的钱都投到股市里了,我们银行不就被提空了?”

方剑云忍不住笑起来,“怎么可能?恰恰相反,老百姓的钱都到你那儿去了!”

大家仔细一想,也都不禁喷饭。老行长满脸通红,悻悻地坐下来,瞪了方剑云一眼。

汪国强扯了扯方剑云的衣角,“别说这些了,以后再跟这些行长们好好上一课!”

秦野也看了部下一眼,他知道,一种神秘的默契已在这个瞬间诞生。在座都是金融界的老前辈,可能还很传统,不明白这证券市场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也许会保守,或者固执己见,但事实上,他们已经听懂了。毕竟干这一行的,时刻在与金钱打交道,每天接触的是大量的资金;他们对金钱是如此的熟悉,反而不需要用别的东西来沟通了……

于是秦野开诚布公地问:“如果我们要搞这证券交易所,到哪儿去找懂行的人?”

“北京就有啊!”汪国强不慌不忙地说,“有一拨年轻的海归,就是搞证券市场的……”方剑云接着说:“我们已经成立了一个机构,叫作北京证券市场联合策划办公简称京联办,聚集了一批从华尔街回来的年轻人,专门为各地的证券市场服

“太好了!”秦野一拍即合的样子,“上海早就想这么干了!那我们就来成立司第一家证券交易所……到时候,你们可要给我推荐一个总经理人选,我给他解白口问题。”

汪国强指了指方剑云,“这位是京联办的秘书长方剑云,这事儿就交给他秦野微笑地审视着方剑云,“好,真是年富力强啊,我们就一起来吃螃蟹“好啊,我最喜欢吃上海的大闸蟹。”方剑云一语双关地笑道,“一吃一大串

“今晚就会让你尝尝鲜。”秦野笑道,“我们是说干就干呀……”

在欢乐的笑声中,反对的声音被淹没了,众人的顾虑也渐渐消除,直至化为乌。毕竟,上海每前进一步就需要大笔的资金,不是哪个人持偏执态度就能反对掉

“我看……”秦野吞咽着口水,困难地说,“我们下次再商量细节吧?”

众人却随声附和着:

“好嘛,有权不用,过时作废。秦副市长正该拍这个板!”

“是啊,有权不用,过时作废。”秦野也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句,“我们这一革命干部,应该勇于承担责任,有这种使命感。上海已经没有时间,我们也等不了!”

汪国强和方剑云互看一眼,两人心里都涌起一阵喜悦,觉得这次上海算是来对

会后丰盛的晚宴上,果然有一盘螃蟹端上桌,让客人们吃了个痛快。饭后汪国就拉着方剑云去外滩散步,他的生活习惯很健康,说是晚上吃了东西不消化,应消消食。这时已接近夜里十一点,这座中国最繁华的城市灯火阑珊,夜色温柔。外滩仍是一片辉煌,对面高楼大厦的轮廓,就像夜明珠镶成的一般。身后新修建立体交叉公路,气势如虹,闪闪发亮,犹如一座天桥飞架南北,给人以无穷的想象。开了整整一天会,汪国强仍然神采奕奕、脑筋飞转,又把刚才的会谈内容详细分析了一番,言谈还是那么幽默机智,鞭辟入里……

方剑云却打了个哈欠,似乎困倦不堪。最近他在公司里夜以继日地工作,都快累垮了。

汪国强立刻敏感地看着他,“平常这时间,你已经上床了是不是?”

“哪里,我也经常熬夜。”方剑云很不好意思,“但最近身体有些弱……”

“哦,我想起来了。”汪国强连忙问,“听说你有一次大难不死,怎么回事儿?”

方剑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顿了顿才说:

“那是一次让人终生难忘的经历。”

倏忽之间,他的思绪就离开这满眼华灯的海上世界,回到那圣洁安静的仙女山……

那天通信员去了不久,又带着专业的救援队返回,因为方剑云没被任何东西所压迫,他们只用了一根绳子,放下一个救援人员,很快便把他救上来。这时方剑云已虚弱不堪,接近休克状态。他浑身沾满泥浆,衣服全都湿透,鞋子也找不见了。脚部由于长期泡在泥水里,还出现了浮肿。林依依发现他眼眶深陷,脸上手上全是血口子,不禁扑到他身上哭起来……

跟来的医生忙把她拉开,说这个人现在很虚弱,他能生还真是奇迹!虽然这深坑里氧气充足,水分也多,维持了他长达六天的生命需求;他也没受什么外伤, 目前生命体征十分稳定。但怕他在这几天里饥寒交迫,可能会发生电解质紊乱;若再引发心梗,那就危险了!按照医生的要求,方剑云被立刻送到附近的仙女山临时救护点,观察治疗。这里本是个高山草甸风景区,因其开阔平坦,便于躲避仍在不断发生的余震,就把伤病员都集中在那儿了。

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面前是一片平坦如茵,野花盛开的草场,让人豁然开朗。极目远望,峰峦如聚,森林绵延不断,许多小鸟喳叫着从头顶飞过,真是风光旖旎,美不胜收··-

身边也有个女人在忙碌不停,观察他输液,又喂他喝水,原来是林依依那傻丫头!她傻得忘乎所以,竟然跑到这个鬼地方来找他。但不管怎么样,正是她救了自己一命!

林依依回头看见他,惊喜地扑过来,伏在他身上,像小鸟似的喳叫不停。

“你醒了?”

他心里似有千言万语,但只简单地问了三个字:

“为什么?”

“你是问哪一次?在乔家?还是在这里?”她的眼光调皮地闪着。

他凝视着她,惜字如金。

“都问。”

她也简单地回答:“那次是想见到你。这次是见不到你,我会死。”

方剑云不再说什么,似乎全明白了,只是伸手摸摸她的头顶,两人心照不宣。

是的,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听她诉说了进山来寻找他的那些经历,方剑云无比惊,从此对她另眼相看,而且彻底扭转了曾经觉得她很幼稚的看法。好比长途跋之后的返璞归真,他发现自己挺喜欢她……不,先是感激她,然后才对她渐生情,因为是她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她的感情虽然朴素而悠意,但却喷发出强大的命能量,也给了他心灵的启示。经历了这次大灾大难,方剑云甚至觉得应该像她样,不管不顾飞蛾扑火一般去追求想要的东西;而不是像自己这样,背负着太多国家使命、社会责任、周围的期待和家庭的压力……

后来方剑云才知道,林依依此行居然是受京联办的陆超指使―那坏小子是什意思?但他没有多问,在这种风光迷人的地方,又是大难不死,他怕煞风景。

他们俩也真像是一对难兄难妹。两人的衣服都已破烂不堪,都穿着部队发的迷服。方剑云穿上有些小,林依依穿上又很肥大。方剑云的鞋袜和文件资料也都留深坑里了,只把照相机捞上来,但已不能使用。现在他下床时,就光脚穿着一双号军用胶鞋。

林依依发现了,突然眼光一闪,俏皮地说:

“那天我可看见你的赤脚了……”

她说完就哈哈笑着跑开,又大声喊道:

“这才接地气嘛!以前你是高高在上!”

方剑云想起身去追她,又有点儿不好意思。看了看四周,无人注意,这里全都他不认识的人,还矜持什么?虽然身体有些虚弱,但追一个女孩子总是很容易,1且她也有意让自己追。方剑云就在这宽阔的草甸上追到她,而且竟然把她抱在怀,深深相吻……

这一吻似乎天长地久,他俩都忘了自身,只想融化在这蓝天下,这阳光里,这‘草中……

突然耳边响起了一阵鼓掌声,两人急忙分开,又转头看去,只见周围附近的人都在拍手,而且冲他们微笑。还有人打了个呼哨,似乎在喊:

“多般配的一对呀!”

方剑云也朝他们挥挥手,并不后悔自己的这个举动。只有身处此地,经历了种种磨难,才能有这种人性的冲动―这就是劫后余生呀!他和林依依,都差点儿死在这里了!

不知哪个帐篷里的收录机,正在播放一首优美的歌曲,歌词也十分打动人心:

“未怕里风吹散了热爱,万水千山总是情。

聚散也有天注定,不怨天不怨命,但求有山水共作证!”

方剑云感动地抬头望着远处的雪山,心想此情此景,他将终生难忘,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