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令人难忘,既动**不安又丰富精彩,方剑云的公司也有许多大动作。

这一年5月,他们和江苏省委及科委、计委、经委,共同在无锡举办了金融技术投资交易市场。这种以金融手段为主导,和技术结合起来注人企业,从而推进技术向商品转化的活动,在中国还是第一次。东方公司注意到苏南地区工业发展很快,迫切需要技术和资金,便把这一地区作为开拓新技术风险投资业务的重点区域之一。这一想法与当地政府不谋而合。八天的交易时间,有上千人次与会,前来洽谈的也有两百多家,他们从中选出五十多项先进技术和发明成果,资金需求总额为两亿人民币及三千万美金。交易会结束后,方剑云委派杨四海具体落实和签约, 自己又转道去了浙江省,调查了那里的高技术发展情况,还参观了一些大学、工厂和科研单位。当地政府部门也有热切的合作愿望,收获挺大。

方剑云回到北京,正逢上海体改办的范副主任专程来京联办拜访,夏启明赶快请他过去。

范副主任也不客气,双方洽谈之初,他就直言不讳地说,上海市政府有关部门由于对建立交易所后,会对资金流量产生什么影响看法不一,故未最后确定交易所起步时的性质。就与京联办合作筹建交易所工作, 目前看来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先搞上海市地方的统一交易所,基本不吸收外地会员公司,如果是这种做法,则欢迎京联办作为顾问参与此项工作。第二种,开始就搞全国性的交易所,并吸收少量外地证券公司参加,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吸收京联办的一些设计力量,但基本是以上海市为主搭班子。第三种可能是获得中央支持,允许放手搞正规化的证券交易所,并能吸收一定数量的外地证券公司参加。在此情况下,就可考虑采取“上联筹”的形式,与京联办通力合作,把交易所搞得更好一些……

陈亦飞和夏启明曾向汪国强和方剑云汇报过上海之行,他们知道上海的麻烦是每年有几个亿的资金外流,所以拿不定主意,起步是先搞地方统一市场,还是要吸收外地会员公司?汪国强说,上海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上交所的框架也牵涉到现实和长远的矛盾。

此刻方剑云和夏启明等人商量后,当场就答复说,只有建立全国性的证券交易所,通过梯级辐射网络,形成集中统一的交易体系,才能够解决局部地区资金外流均问题。范副主任似乎早知道京联办会坚持这一点,又说他们会考虑。但这一来,沈希望北京派个能干的人去新成立的上交所担任总经理,因为他们在本地找不到这羊的干才,··…

范副主任走后.方剑云紧急召集京联办的主要骨干开会,商量有关事宜。正巧击超从深圳回来,叶楚圆就让他也参加,顺便汇报深圳的情况。他一说,大家全乐了。

陈亦飞首先笑道:“看来深圳跟上海是不一样啊!那边是大刀阔斧,猛虎下妇,这边是小心谨慎,周密细致。就像西部牛仔对阵白领精英哪!”

“具体做法也不同。”夏启明也笑道,“上海是民兵探营,深圳则是国企先亏。”

方剑云却心情复杂,笑不出来,“看来阴差阳错,在北京建立全国第一家证券交易所的梦想就快落空,我们已经落在后面了……”

“现在啊,是上海与深圳在争夺中国第一个证券市场的开业权。”叶楚圆深思彗, “到底谁先上?谁能第一个吃螃蟹?还有点儿说不准呢!”

陆超在一旁分析道:“还是上海人精明,他们已经明确提出,要把上海建成远东的金融中心,又正在开发浦东,我看这上交所的成立,也是开发方案之一吧?他门这样做,相当于在一个大筐里埋下一个小辣椒,就看你中央怎么反应。”

众人听了都面面相觑―中央怎么反应?应该是没有驳回吧?夏启明尤其对陆迢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普通的记者,眼光倒挺毒,也不可小觑。

方剑云又明确提出,希望大家讨论一下,上海与深圳,谁会第一个上?

叶楚圆抢先说:“我觉得是上海,那里有浓重的政府支持的味道。”

陈亦飞也去沿海城市调研过,便反驳道:

“不一定吧?深圳发股票可比上海早!”

夏启明深思着,不禁笑起来,“我看这事儿挺有趣,中国证券市场的走势,有点儿像共产党的发展轨迹。你们想啊,在解放前的斗争历史上,只有两个革命根据池从未倒过,一个是延安的刘子丹,一个是海南琼崖纵队的冯白驹。全国第一个苏准埃政权的所在地―瑞金苏区,在1934年就不行了,只能留下一些残兵打游击,主力部队则北上抗日,奔赴延安。而孤悬海外的红色娘子军却坚持到底,终于迎来了解放大军……”

方剑云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这北京就是瑞金。”

陈亦飞眼睛一亮,“上海就是延安。”

陆超慢吞吞地说:“那深圳就是海南了!”

众人都拍手大笑,觉得这比喻十分恰当。

夏启明想了想,又对方剑云说:“剑云,我理解你的心情。京联办派人在全国搞调研,我就负责北京和北方这一块儿。我去了沈阳,也跑遍京城。谁都没想到,在辽宁这个老工业基地.在中国最早的计划经济区,一个国营大厂却率先发起了股票,那就是沈阳汽车工业公司。人家发行的股票还挺规范,不能退股呢!哎,对了,全国第一只股票,就是那个红砖股票,也是在沈阳发的。他们还成立了一个证券交易柜台,开业那天,拉来两卡车员工造势,引来了成千上万的股民……但是我们从没考虑过,要把第一家证券交易所放在那里,这是为什么?”

陆超抢答:“因为那儿离北京太远!”

夏启明点点头,又接着说:“中国革命史上还有一句著名的话:井冈山的红旗能打多久?这句话用于北京天桥百货股份公司,同样充满了政治意味。这家股份公司在1984年就成立了,为了规避风险,还特意降低身份,不是由市政府批准,而是由崇文区政府批准……为什么?就因为天桥在北京。这天桥百货商场,本是全国商业的一面红旗,人家在改革开放后也走得挺快,挺好,可是就有人质疑:天桥的红旗到底能打多久?为什么?也因为它在北京!”

“明白了!”这回是叶楚圆抢答,“因为北京又离中央太近,所以我们的第一家证券市场啊,真是不能放在北京。”

夏启明推了方剑云一把,“怎么样?你明白了吗?想通了吗?”

方剑云甩甩头,想让自己振奋起来。

“你们说得好,有道理,我服了……照你们的说法,应该是上海第一个成立了?那咱们就商量一下,派谁去当这个总经理为好?”

众人都沉默了,因为这是件大事儿,胜负难定,谁也不想自己跳出来。

方剑云看这情况,只好点兵点将,便对夏启明说:

“这事儿我早跟汪国强商量过。启明,既然你是上交所策划小组的组长,这个总经理,还是由你去担任吧?”

大家的眼光都盯着夏启明,他却摇摇头。

“不行,我不能去。虽然北京证券交易所一时成立不起来,但这种事还是北京首当其冲,我得守在这儿,现在不能离开京联办……我看呀,亦飞去更合适,他毕竟在华尔街的证券交易所待过嘛!”

“我?”陈亦飞有点儿借,一时反应不过来。

但他本是南方人,在北京还有点儿不适应。他妻子生于杭州,更是每天吵吵,说北京的气候太干燥,她那娇嫩的皮肤受不了。陈亦飞刚满十五岁就去了新疆建设兵团,在那儿搞生产还养猪,摸爬滚打,风吹日晒,沟沟坎坎也遇到不少,早把他的昊侬软语改造成生猛做派了,连说话都是南腔北调。所以他骨子里就不安分,很乐意被挖掘出来,委以重任。

此时夏启明又对他说:“你去上海很重要,关系到京联办的出路。我们不能死子北京,就像过去干革命一样,我们也要建立其他根据地呀,明白吗?”

陈亦飞想了想,就爽快地答应了。

“好,那我去当这个总经理。”

夏启明又提议,请方剑云跟上海通气,把自己的策划小组组长也让给陈亦飞。方剑云也当即答应,说这才顺理成章。会议结束后,方剑云还特意留下来,跟陈亦飞聊了聊,希望他此去能不负重托。陈亦飞不动声色,心里却很踏实。秦野承诺丈,要给他们解决户口,包括妻子的工作,可能都不成问题。若能举家迁回上海,兑不定还是一件幸事呢!

夏启明送方剑云出来时,按惯例问到了乔韵。这一次,方剑云正等着他的问候尼!

“启明,有件事我正想告诉你,还想请你帮我去劝劝乔韵……”

他把近一年来发生的事儿都告诉了夏启明,包括乔韵流产和她对自己的不信壬。虽然说到后一条他有些心虚,但还算大方坦然,又叫夏启明去劝妻子,让她别耳担心孩子的事儿了!他还对这个老朋友老大哥,发誓一般地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彗开乔韵……

反是夏启明听了这话有些汗颜。方剑云走后,他便扣心自问,难道自己有私公?为何听了这番话,心情挺复杂?他并不想看见这对好朋友分离,却不知命运是乡另有安排?

春未过,夏近至,也是北京最美的季节。朝阳公园里碧波**漾,两旁遮蔽着浓录的树丛,树荫里又透露出几角琉璃瓦的屋脊,在艳阳天里金光闪射。一叶小舟剪皮了水中的倒影,激起了柔和的涟漪。船上坐着夏启明和乔韵,前者缓缓划着船,言者眼光清亮地望向前方,伴着木桨轻击水面的响声,两人在合唱一支歌,唱得旁身无人,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他们俩:

“让我们**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乔韵好似想起什么,突然人神地不唱了.夏启明便问她在想什么。

乔韵拂了一把被水沾湿的齐肩中长发,也轻轻拭去了眼角刚渗出的几滴泪花。

“我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还有青年时代。那真是我们的青春之歌呀!每个气都有一颗火热的心,还有一份美好的理想与追求……可是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又得到了什么呢?”

夏启明今天仿佛格外年轻,他把外套扔一边,高高挽起衬衣袖子,划桨的动作包和谐有力。

“乔韵,以前我只觉得,你有一些小资情调,现在我觉得,你干脆就是悲观主迈!”

乔韵的脸有些红了。这是他俩第一次单独出来游玩,夏启明给她打电话时,她还有些不情愿,觉得不太合适。夏启明就浪漫地说,别辜负了这大好春光哟!现在他却这样。乔韵当然知道,夏启明约自己出来绝非偶然,肯定有话要说。 自己呢?也不妨一吐为快吧!

她抬头望天,发现有几朵云霞飘浮在蓝天上,织成了一幅美丽的天章云锦。沿湖岸边,绵延曲折,一派桃红柳绿的景象。一阵春风微微吹过,朵朵花瓣便如雪片在空中飞扬,继而又飘落水面,染红了一湾绿水,惹人沉醉。她不禁想起了《红楼梦》的情景,于是随口吟诵: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打住打住!”夏启明忙说,“再往下你就该给我唱昆曲儿,什么妮紫嫣红、游园惊梦了!你可不是林黛玉,我更不是贾宝玉,今天约你来,也不是为了看《西厢记》!”

乔韵幽幽地笑起来。这就是夏启明:他什么都懂,花解语,鸟惊心;他什么都欣赏,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像方剑云,她若吟风弄月,他只会傻傻听着,一句也对应不上。

“乔韵,我希望今后呀,我能从你身上多看到一些正面的、积极的东西。”夏启明又正色说,“别总想着那些风花雪月……那不是一个很好的人生态度。”

乔韵低头想了一下,才笑道:

“看来你要给我上大课了?那我就洗耳恭听……”

“不是给你上大课,而是要擦亮你的眼睛。”夏启明毫不避讳,“也让你认识到眼前这个世界,还有你的人生,都是多么美好!”

他奋力挥桨,小舟又破浪前进。“乔韵,你刚才在质疑自己的人生,究竟收获了多少?这一点我很理解。仔细想想,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在挣扎着前进,我们总想实现自己的理想与目标:上了中学读大学,读完大学考研究生,然后是出国深造……之后又想,找到工作就好了,或者成个家就好了!然而这一切实现后,才发现烦恼和优虑依旧存在。”

“是啊,那是为什么?”乔韵天真地问。

“被我说到痛处了吧?”夏启明笑着指指她,“你发现了吗?人这一辈子,每个阶段都有新的顾虑和痛苦,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绝不会因为你事业有成,或者嫁了个如意郎君,就从此无忧无虑……但每个阶段也有每个阶段的欢乐,同样无法替代。乔韵,生活不是《红楼梦》,不是《傲慢与偏见》,更不是安徒生童话或好莱坞电影。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直到生命的尽头,都不存在什么节点,或者过不去的坎。只要它过去了,就会一切圆满!”

他的语声似乎震动了水波,激起了千万条小金鱼儿,在泛动的绿波中跳跃翻,追逐嬉戏。小舟缓缓从中穿过,留下一条长长的波纹,经久不息。一只水鸟轻地掠过水面,又把那些倒影弄得模糊不清。但乔韵的心里却像一面明镜般,渐渐亮起来了……

她又低下头去思忖,从这话听来,夏启明显然知道了她内心的苦闷。肯定是方云告诉了他,还让他来劝导自己。不知他是否清楚方剑云与那个女孩子的事儿?韵也不知该不该告诉他,但她心中的郁闷却似乎减轻了……或者,这就是人们常的减压?

于是她叹道:“启明,你还没结婚,可能也不知道,婚姻和爱情是两回事!许这世界上就没有理想的婚姻吧?而爱情则是一片泥沼,你不知不觉就陷进去

夏启明哈哈笑道:‘’王尔德说:男人结婚是因为疲倦,女人结婚是因为好奇,果双方都大失所望!所以我不忙着结婚,因为我很清楚,爱情的尽头不是婚姻,是分手!”

他说到这儿,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奇特―他到底是来劝和,还是想让他们手?难道乔韵跟方剑云结婚六七年,反倒没有自己拎得清?虽然有所谓的“旁观清”,但他也得弄清自己的心意才是啊!对,宁拆一座庙,不毁一个婚,那就按德标准行事吧!

他又言不由衷地说下去:“爱情要用婚姻来证明,婚姻要用一生来换取。乔,我不知道你跟方剑云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是爱他的,这就够了!”

乔韵却苦笑道:“爱?这个字原本是完美无瑕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冲.,却在我心中越来越淡漠,逐渐成为一个美好而抽象的概念了!”

夏启明心想,看来她跟方剑云之间确有嫌隙,但她却不愿对他明说。这一点他.很理解,因为乔韵敏感而且自尊心很强。虽然她对自己的丈夫没有一句抱怨和指·,但夏启明却对她怀着深深的怜惜与同情,并随时准备去向方剑云发起攻击―样的女人你都没有疼爱,你还能做什么呢?对了,是他让自己跟乔韵好好谈谈,.就再谈唤!对于一个终日沉浸在爱情里的女人,你就只能唤醒她心中的那点美好,让她认识到这个世界,终究是辉煌灿烂的。夏启明觉得自己在干一件好事,或在创作一件艺术珍品,要尽量做到精确和细致。

“乔韵,我不想听你诉说那些婚姻中的烦恼,还有爱情里的痛苦……我只想告:你,人生的每一段岁月都有它存在的价值,都不应该辜负。人们经常会干的傻:,就是把全部的人生希望,都孤注一掷到人生的某个节点上,而忽略了生活本身!乐趣。哪怕你以后真正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也会发现它远远没有你想象的美好。}信我,就算你拥有了完美无缺的爱情,那也不是永久存在的东西.因为生命的本‘就是变化。你要勇敢地去经历,去过好每一天,和身边的人愉快相处,用心感受每个人的善良及好意,还有纯真……那才是生活的意义本身!”

春天的阳光洒在泛动的水面上,好似又在为这个男人的话喝彩。

乔韵不禁微笑了,“我怎么觉得,你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你似乎看进了我的内心?或者有谁告诉了你,我们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还有我的心境?”

夏启明毫不犹豫地说:“没有谁告诉了我,你也别怀疑是方剑云,他对我什么都没说。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深嵌在这世界之中,没有一个人是旁观者。他人经受的,我必经受;你们的生活,也是我的生活。何况你还是那个给我生命留下了强烈印象的人……”

乔韵又笑了。晚霞漂浮在水面上,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壮观。她抬头望向远方,发现从灰蓝色的天弯上,竟又洒下一片奇异的清澈的光亮,仿佛有谁用一支巨大的彩笔,泼洒着那神秘的光辉,把这湖水山色都重新涂抹了一遍,使各种色调都更加浓郁起来。望着这暮色苍茫却回光返照的晚景,她的头脑也渐渐清醒起来。她知道夏启明是真正的朋友,人生的智者,所以才来讲这番话。让她一点一滴地脱离外在与自我的束缚,以及现实生活中那犬牙交错的切肤之痛,对人性有了更宽广和深厚的理解;同时也为自己的感情,留下一个私密的注脚。

“谢谢你,今天跟我讲这些……”乔韵笑着说,“真是一堂生动活泼的大课呀!”

夏启明也抿唇笑起来,心想方剑云让他说的话,他一句也没说,似乎只讲了一些大道理。但这就是他喜欢的方式―引而不发,跃如也,何况面对一个冰雪聪明的女人。

他又仔细看看乔韵:她的衣服被春风吹得掀开了一角,更显得色调淡雅,那张脸庞在晚霞的辉映下也是线条柔和。他想,她真美,可惜嫁给了方剑云!

这只小船又在**漾的绿波中飞快地行驶,离岸边越来越近。只见岸边游人稀少,只有一对情侣在肩并肩地漫步徜徉。那桃红柳绿的湖岸真长,弯弯曲曲,好似一幅幅优美的图画,也流淌着一个个说不尽的故事:许仙、白娘子,借伞和断桥……

这几个月林依依回上海了,方剑云的心情稍感平静,良知却继续受折磨。公司情况还可以,但综观全中国,经济形势仍然不妙。空闲时,几个老总侃大山,杨四海的话也让他听起来不舒服。什么经济越低迷,男人越花心;什么两性战争无休止,以中年成功男性和年轻美女为最;什么爱情既是蜜糖,又是毒药等等,似乎有所指,却又不明说。方剑云深感不快,怀疑林依依总在楼下等自己,是不是让这小子发现了蛛丝马迹,因此才来冷嘲热讽?

在家里空闲时,他也有些坐卧不安、心神不宁,总要忍不住去琢磨这件事。他经常问自己:乔韵和林依依,他到底爱谁?据他现在的心绪来看,极有可能是后者!·这就很可笑了―忠贞的爱情却要让位给不忠贞的婚姻,真是个绝大的讽刺!回想千百年来,人人都在歌颂烈女贞妇和坐怀不乱的君子,却忽视了他们的不可爱与非人性之处。而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惧怕陈世美这顶帽子,便放弃了自己真挚的爱情,难道他也是其中一个?

正在辗转反侧,某一天突然接到林依依的电话,说她要来北京,有件事儿找他。方剑云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俱怕还是欢喜,谈吐也含糊其辞。林依依到北京那天正巧是周末,便约他傍晚六点来自己的小区门前见面,方剑云既没答应也没拒绝。林依依却误以为他同意了,还觉得自己善解人意,心想今后这将成为一个定式―方剑云既不敢陪她去餐厅,又不敢带她去他家,更不愿意进她的出租屋。以后他们见面的场所.多半就在这类大树浓荫的遮蔽地。

林依依提前在小区门前徘徊等候着,暮色越来越浓,时间分分秒地过去,她已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踱到这儿了,那辆银灰色轿车仍不见踪影……

眼看快七点,林依依这才心慌了,难道方剑云不想来见她?或者路上遇到了意外?她在那条林荫道上走来走去,又想起了仙女山的情景―那是个圣洁之地,是一片至善至美的原始乐土,跟这凡俗世界完全两回事儿!难道他们领略了人间天堂的欢乐,再回到这繁华之地,富贵之乡,一切都将不复存在?难道他们之间那美好的情感,仅只是一段生活的插曲?

尽管林依依还年轻,无论在社会上还是在感情上,都只能算初涉人世,许多事无法想得明白,但她仍然隐隐约约地有些担心―既担心自己跟方剑云的这段感情,可能不会有个很好的结局;也担心她即将提出的跟东方公司的合作,恐怕也是障碍重重。

她就这么苦等了一小时,那真是一种煎熬:她不敢看表,怕时间走得太快,怕光阴就这么白白流失;又怕时间走得太慢,让她不能尽快见到他。似乎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一辆深红色的奔驰轿车才艰难地出现在林荫道尽头,又缓缓地停在她面月U……

方剑云降下车窗,林依依甚至不敢相信。

“是你?你终于来了!”

“我换了一辆车,你就不认识了?”方剑云淡然笑了笑。

林依依上了车,不禁怒火满腔,却又不敢发作,只能愤愤然地问:

“我等了你很久,怎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得有多心焦?你是不是不想来见我了?”

“怎么会?”方剑云轻描淡写地说,“我家住得离这儿很远,是在郊外……路上又遇到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就跟他聊了聊,送了他一程。”

林依依刚刚平静的心又骚乱起来,“你知道我在等你,干吗还去送别人?”

“我这不是来了吗?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方剑云的态度有些冷淡。

林依依还在生气,却不敢误了正事儿。只好告诉他,是金银川那个副县长明天要来北京,想见方剑云,拟去东方公司报个项目,正是九龙山旅游开发。副县长叫刘永胜,已提为正县长,欲振兴本县,大干一场,想起方剑云当初的话,就来找他了,看他能否兑现诺言?

方剑云确实有些为难。他刚才说的都是实话,但他有意耽搁,甚至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是否来见林依依,也是实情。杨四海经常提起那类话题,他也变得小心翼翼,不愿授人以柄,更避免与妻子正面交锋。乔韵再没跟他谈及林依依,但他知道她心里没放下。方剑云觉得在这件事上,不能再去想爱与不爱的问题,乔韵跟林依依也是两种类型的女人,说不清楚自己喜欢哪一种,更不愿拿她俩来作对比―他已经组建了家庭,那么老婆的地位就应该最高!

原以为林依依来北京又是想纠缠他,所以他才给自己找借口,故意姗姗来迟。但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来见她。方剑云自认为光明磊落,有话总该跟她讲清楚吧?他们不能再交往下去了,那样于公于私都不利……不料人家一见面,竟是报项目,这又让他如何处置?九龙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对刘县长的印象也挺好,人家也算他的救命恩人呢!那个天坑的旅游开发又是好项目,有眼光的投资公司都不会放过。但这件事却不那么简单,想起杨四海讥笑的眼光,还有乔韵那幽怨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应该慧剑斩情丝。这时候再上一个林依依家乡的项目,又是她自己跑来牵线搭桥,不就更加剪不断、理还乱了吗?

想到这里,方剑云突然觉得好累,那颗曾经热切的心,也变得麻木不仁。

“这件事儿啊,还是等他明天到了再说吧!”

林依依觉得他情绪有些不对,但天真的她并没深究,反而高兴起来,又谈起两人分手后的境况。她回上海仍去财经班补习,现已拿到几张结业证。她发现女孩子学会计挺好,可惜自己从小就不喜欢数学,再学下去是否有意义?她把这一切告诉方剑云,让后者觉得她满满都是真心,反而更加为难。他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他跟林依依交往,是没有任何前途的!

林依依并没发觉,反而笑嘻嘻地问:

“哎,你呢?我走后,你有没有想过我?”

方剑云镇静了自己,决定实话实说:

“没想过……因为我知道,我不该去想你!”

林依依大吃一惊,这才发现对方神情很严肃,那张以往她觉得挺可爱的脸庞,如今在黑暗中看来十分凝重,有些神圣不可侵犯。

她不禁喃喃地问:“你、你怎么啦?”

方剑云沉默不语,顿了顿才回答:“这一点,你应该早就猜到了……”

林依依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沉了沉才问:“剑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怎么说呢?”方剑云苦笑了一下,“我觉得,我已经负担不起这个爱字……”

林依依的脸顿时涨红了,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生活的哲学就是如此吗?否极泰来、乐极生悲!前一分钟她还在庆幸, 自己见到了他,下一分钟却这样……

“为什么?是我不好吗?”她不由得嚷嚷起来,眼泪也夺眶而出。

方剑云见她如此伤心,只好轻声解释道:“这跟你本人无关,但我们的感情却是错误的,不该发生……何况你也看到了,我是个事业型的人!”

“可是我的爱,并没妨碍你的事业啊!”林依依打起精神反驳他,“你不是也说过吗?让我们悄悄相爱。为什么现在你要改变主意?为什么你要拒绝我的爱?”

叼、丫头,你不懂……”方剑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么跟你说吧,你无助于我的事业,我也无法说服我自己,去接受这份不太纯洁的爱……”

“我不想听你叫我小丫头!”林依依的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她心头火起,又挖苦了一句,“因为你是大公司的总经理,就可以蔑视我的爱吗?”

方剑云猛地看她一眼,也想发火,却又改变了态度,诚挚地说:

“对不起,我很抱歉。你的爱挺纯洁,但我不是。我已经结婚,不能再去爱你了……刚才在电话里,我就想告诉你。”

“你想告诉我什么?”

林依依迷惘地睁大了眼睛,似乎在那一刻迷失了自己。

方剑云顿了顿,才说:“我想问问你,如果我们就此分手,你会恨我吗?”

“不。”林依依怔了怔,又带着哭腔说,“我永远都不会恨你……”

“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很好的朋友……对吗?”方剑云欣慰地松了口气。

“不,我不跟你做朋友……”林依依郑重其事地摇摇头。

方剑云的心又往下一沉,连忙追问:

“为什么?”

林依依深深地望着他,幽怨地说:“你可以不爱我,但我还是要去爱你……剑云,我说过,我的爱永远不会变,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方剑云觉得,这份山盟海誓对他都是个负担。他带着几分不安和几分失措,又温存地说:“依依,我们把这个爱字换成喜欢吧?我也确实喜欢你……”

“不!”林依依像孩子般撒娇,“我就是爱你!爱你……这份感情不会变!”

她的坚决在他意料之中,但方剑云也不会妥协。他想了想,又郑重其事地说:

“好吧,你可以那样做,但我不能全部接受……今后我对你的感情,只能是尊重、理解、部分接受!”

听他字斟句酌,林依依内心一阵酸楚,不由得掉下泪来。

“好一个八字方针……”

“我没办法,不能说服自己……”他握紧了她的手,“请你理解,请你支持!”

她脱开他的手,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刹时间便泪如雨下……

方剑云望向车窗外,轻声说:

“还是让我们尊重现实,退出一定的距离吧!”

林依依不知说什么好。她和方剑云的相遇、相识、相知、相爱本是一个传奇,有时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现在她该怎么办?是按对方的要求,退后一步自然宽,还是执着地往前走去?她只知道这一点:要去爱就必须努力,而这努力却永无止境,好比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爬上山顶所要付出的艰苦努力。既然去爱一个人已经注定了倍加辛苦,何不像他那样微笑着走向命运的巨石,再把它推向人生的巅峰?人在爱情中勇往直前,可以至死方休呢!哪怕是在绝望境地下的无望与迷茫,挣扎与奋斗,也全都凝练地浓缩在其间了吧?22. Witt杜渐

都说北京的秋天最美,这个秋天却让林依依差点儿崩溃。上海的气候是微妙的,充满了阴霆,她不明白北京的阳光为何如此激烈又多变。被太阳穿透的奶白色雾霭,让整个市区看去就像一幅凝固的雕刻。这魔法般的清晨刚给了你一丝温暖,上黄色的沙尘暴又不期而至,突然从戈壁滩上吹来。深蓝色的天空仿佛渲染着明丽的生活基调,却又预示着冬季将至。

刘永胜如约来到北京,林依依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带他去了东方公司。她想,经历了生死考验的若干天,还有仙女山的浪漫光阴之后,方剑云应该不会拒绝他,也不会拒绝来自她家乡的这个项目。方剑云果然热情地接待了刘县长,还请他吃了一顿饭,两人详细探讨了九龙山的旅游开发,似乎这个项目就是他的命中之选。刘永胜可能是第一次来首都,显得挺土,但也挺可爱。他那句川中土话的口头禅“先不先”颇让人费解,陪坐的林依依只好替他解释,说这是“首先”的意思。肖蒙也在一旁,便捂着嘴笑个不停。谈判桌上的杨四海更是直呼“听不懂”,让方剑云很尴尬。最糟糕的是,刘县长居然不识时务地提起那次地震,还把林依依搭救方剑云的事儿大肆宣扬,用了很多诸如“热情勇敢”、“一无往前”和“奋不顾身”的词儿,让人浮想联翩。方剑云倒是不动声色,却能感觉到两个副手在交换着援昧的眼光,心里很不舒服。

可能是刘县长有眼光而无胆量吧,这么大的旅游开发项目,本来至少需要一两个亿,他却只报了五千万。按公司惯例,这算小项目,轮不到总裁亲自掌管,方剑云只好交代给开发部的朱经理,让他去跟刘县长具体谈合作。方剑云也算尽职尽责,又特别对朱经理交代说:这项目的负责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九龙山的天坑地缝,我都冒着生命危险去亲自考察过,确实挺好,也值得做,你要慎重对待。朱经理的笑容也有点儿诡异,让方剑云心里更不是滋味,心想他掉在地坑里又被林依依相救的事,肯定在公司里沸沸扬扬,这回可是“美救英雄”了!

出于这种心理,他把项目交下去后就不再过问。但那个姓朱的却不省油,可行性报告送给他,迟迟没下文,去问他,总说还在研究。刘县长等了几天没消息,只好先回去,又叮嘱林依依跟踪此事。她等得心焦,只好频频上门。她总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出现,有意绕过秘书处,悄悄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房门。如果几个老总在开会,或者方剑云在接待来宾,她就躲在一边,仔细查看他整齐有序地放在书柜里的书籍,或者随意翻看桌上的照片。当没人的时候,她就坐在方剑云对面的圈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天.或者什么也不说, 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她喜欢看他默默无言地办公,看他批阅文件、起草报告,拿起电话跟别人通话。他不但说一口标准的国语,还能说流利的英文,让人羡慕不已。若那两位副总也在场,她便兴高采烈地跟他们侃大山,让对方简直搞不懂,她是来报项目的,还是想干点儿别的什么?

每当这时候,方剑云甚至有些替她汗颜―这姑娘也太天真太不懂事了吧?她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把事情弄砸,把她跟东方公司的关系也搞坏?她那副旁若无人的痴情样,连傻子都能看出来,何况公司里的人并不傻,肯定个个都知道,她爱上了他们的总裁!这必定给方剑云带来许多窘迫和难处,但她却浑然不觉.无拘无束,如人无人之境……

这种事自有爆发的时候。过了几天,一份红头子文件送到肖蒙的桌上。她看了看,立刻打电话把杨四海请来。在公司里,两人的关系最亲密,可以无话不谈。

杨四海进门后,膘了她一眼,不禁笑起来,“哟,你今天挺严肃?”

“我?从来不。” 肖蒙抿唇笑起来,“这是我最大的缺点,永远严肃不起来。”

“不会吧?我对你可是挺了解。”杨四海找了个地方,大咧咧地坐下,“你今天这个样子,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而且必定跟我们的旗舰舰长有关……”

“你很聪明,猜得也挺准。”肖蒙抱怨地看了他一眼,“你要知道,我跟公司里的许多人一样,都很欣赏你这点。大家认为你是个精明的商人.有那么几年时间,我也差不多这样认为……但你把我骗了!你其实是个政治家,或者说是阴谋家!”

杨四海咧开嘴笑了。这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约有四十多岁。他五官原本还算端正,近年来却因为发福而走了形,变得满脸横肉,甚至有些狰狞。但他善于隐藏自己的心事,而且机变百出,伶牙俐齿,再加上他的哈佛博士身份,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

“老兄,我更欣赏你的口才!” 肖蒙用跟她年龄不相称的音调咯咯笑起来,又怀疑地盯着他,“不过我倒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欣赏他?我记得你有段时间,可是跟他走得挺近?现在怎么疏远了?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否则你为啥要这样做?”

她说着,把桌上那份红头子文件扔给他。

“自己看看吧,这肯定是你的杰作!”

杨四海低头看着,不觉暗暗满意,这正是他需要的效果,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激烈。可能是方剑云倒霉吧,算他闯到枪口上了!杨四海确实对方剑云有看法,他比后者大十多岁, 自然觉得这位老总不够成熟,甚至乳臭未干。论学位,他是博士,方剑云只是个硕士;至于理论水平、工作能力、待人接物,他也在在都比对方强。杨四海也是海归,初回国时不好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方剑云闻讯把他请来,待若上宾。按理说他应该心存感激,但事情就这么怪,他反倒想取而代之。这跟农夫与蛇的寓言无关,商场就这样,优胜劣汰。何况这是国营企业,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又不是民营企业,谁打下江山,谁就永远是老大……不,民营企业也会江山易主!杨四海深谙这一套,他在哈佛就学这个,眼下方剑云也正想搞这个―股市造就了多少翻云覆雨、成王败寇的神话,为什么他不能坐上第一把交椅?但这些想法都只能藏匿在脑海里, 目前需要的是韬光养晦,还有抓住方剑云的把柄,就狠搞他一下,比如这份文件……

杨四海把文件又扔回桌上,“这东西,他还没看见吧?”

“本来应该他先看的,但他去京联办了,办公室就送到我这儿来了……” 肖蒙又直率地问,“这下你满意了吧?难道你还能反驳我说,这不是你干的?”

“不,这当然是我干的, 目的是让咱们老板蟠然醒悟,从错误的道路上回头,带领我们这只航船奋勇前进。”杨四海也直言不讳,“哎,你是干人事的,难道你以前就没发现,在他的生活中多了一个小女人?那么现在你总该看见了吧?那个林依依频繁来找他,还想上什么项目……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儿!你跟乔韵那么熟,应该瞥告她!”

“还用你说?这个小姑娘早就引起我的注意。”肖蒙用手扶了扶精致的眼镜,

“这本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却恰好让我碰上!你还记得吧?我曾经非常努力、千方百计地,要为我们那日理万机的大总裁找一个小秘书,于是就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儿……”

“竟有这样的奇事儿?”杨四海拍案叫绝,“怪不得这Y头要不顾性命地赶去九龙山,那可真是一出‘救风尘’啊!这本来没什么,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但咱们公司非同小可,第一把手绝不能行差踏错,这红头子文件,就是想给那一位敲敲警钟……”

“我现在理解你的想法了!” 肖蒙深思地说,“其实咱们仁,就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他若出了事儿,也没你我的好果子吃……”

“所以啊,我俩必须制止大老板的风流行为,让他这个唐磺当不成!”杨四海坚决地说,“肖蒙,你也是个女诸葛,你说说看,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肖蒙耸耸肩.举起那份文件,“还有什么好办法?我俩分别行动.两头施压叹!希望老总能迷途知返,站到正确的路线上来,继续带领我们闹革命……”

杨四海笑着指指她,“你可要注意哦,女人耸肩不好看。”

这天午饭后,方剑云独自在办公室里小憩,杨四海没敲门就悄然走进去,把那份红头子文件交给他。

“你现在有时间,学习一下文件吧!”

方剑云看了看他诡秘的神情,不动声色地接过来,漫不经心地膘一眼,顿时大为震惊。这是公司主管部门发下的文件,标题就引人注目:《关于转发国务院<关于再次重申不得利用会议之便游山玩水的若干规定>的通知》……

往下看更加吃惊,原来附件是一份通报,竟然点了他的名,说他那次从丹东到金银川的南北之行,是花公家的钱游山玩水!方剑云看了当然很气恼,难道他出生人死地寻找项目还有错?这事也挺蹊跷,不知是谁透露了他的行踪?此人可真是用心险恶!但他想了想,却不愿追究,只是不屑地把文件扔回桌上。

“老弟,这事非同小可,你别满不在乎呀!”杨四海在他对面坐下来,一脸的关心,“听说这次上面很重视,不但抓住你这个典型不放,还要派一个党委书记来公司坐镇呢!”

此前方剑云是三副担子一肩挑:董事长、总裁兼党委书记。

这时他便冷笑着,“派人来好啊,大不了把我给撤了……”

“哎,你被撤了,我们怎么办?公司又怎么办?”杨四海也有些吃惊。

方剑云冷笑道:“那你让我怎么办?去找上面解释清楚?或者写一份深刻检讨?你明明知道,这不是事实。我为什么去那些地方,你还不清楚?”

“我当然明白,但上面可不这么看!”杨四海佯装沉思,“这事你解释不清,会越描越黑,检讨也不用写,但你得去找领导谈谈……剑云,不是我说你,你平时也太傲了,对上面也那样。我不止一次听领导们说,对你很不满,这下总爆发了吧?什么通报啊,纯属打击报复!可你有什么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身处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杨四海笑起来,“这点我理解,可你这次南北之行,确实跳进黄河洗不清!偏偏这时候,那个鬼地方的破县长又来报什么项目,还抛出一堆花边新闻……剑云,我可提醒你啊,旅游开发不是高科技,也不算风险投资,你若批准了这个项目,人家更有话要说了!”

犹如电光石火一般,方剑云心里顿时清醒了。看来这个通报确实不简单,它所带来的潜在信息令人不寒而栗。表面上看去,他少年得志、事业有成,好似无限风光,实际上却是明枪暗箭、妒忌中伤的目标,身周也是荆棘丛生、陷阱满布。他一医都很谨慎.甚至关闭自己的心扉,事事不敢越轨出格,喜怒哀乐也不形于色。不料这次遇上林依依.他却有些乱了方寸,难免考虑不周,授人以柄……

看来九龙山的项目上与不上,还真要慎重考虑呢!

杨四海在旁边观察着他。初进公司时,他挺欣赏这个比自己几乎小一轮的年轻急经理。方剑云有许多优秀品质,且相貌堂堂、风度翩翩,集高大匀称的身材和英交杰出的外表于一身,无论代表公司走到哪儿,都是个形象极佳的代言人。但久而久之,一股难以言宣的妒忌便隐隐滋生,加上那渐渐萌发的想取而代之的念头,使丙人之间的距离和隔膜也越来越深……虽然方剑云在公司里一向洁身自好,从无绣闰,但鬼才相信这个正当壮年的男人会一直保持清白无瑕呢!如此气质不凡又出类友萃,肯定会面对若干**,也是众多女人追逐的目标。现在看来,他至少是对了一半。他必须抓住方剑云与那个小姑娘的事儿,趁此机会大做文章!

杨四海用关心的语调,又带着一点兄长的口吻,语重心长地说:

“剑云,你比我年轻,有些事也在所难免。那天咱们饭馆送来账单,我立刻就泪白了。但你要知道,像你这样身处高位的男人,最怕绊闻沾身,一旦如此,你的名声立刻被败坏!中国不比西方,还挺封建,男女关系稍有不慎,轻而易举便可以汀倒你!一盆脏水泼过来,你就满身是嘴都说不清……”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方剑云傲慢地站起来,眯起眼睛注视池。

杨四海也站起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你就别瞒我了,你跟那个姓林的小姑娘,究竟咋回事儿?那天我也在楼下大于碰见过她……小心哦,这是个傻丫头,根本不懂得隐藏自己的心思。可咱们公司,却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紧盯着你呢!”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这些话仍像冰冷的石头砸在心上。方剑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浑身的血液都几乎涌上了头。他赶快镇定自己,又骄傲地挺直了脊背。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杨四海叹了口气,“剑云,她很漂亮,也很可爱,迫你这么做太不明智了!难道你就没想过,你妻子的感受?”

“你错了!”方剑云敲敲桌子,“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

“但在九龙山,她却差点儿成为你的情人!”杨四海毫不客气地进逼一句,“剑云,我是火眼金睛,什么事能逃过我这双眼睛?”

方剑云无话可说,只得冷哼一声:

“对不起,这是我的私生活,你无权过问。”

“可你是我们公司的掌舵人,你的一言一行何去何从,都牵涉到太多的人和太多的事!而且还关系到公司的兴旺发达、风投事业在中国的发展,包括你正在进行的证券市场的建立……”杨四海也挺强硬,“方剑云,你应该明白,你输不起!”

方剑云征了怔,继而哑口无言地坐在椅子上,也陷人沉思……

杨四海却很高兴,他刚才相当于用“胜负手”赌了一把,不料赢面却很大。虽然他心中有无数想法,但都不成熟,权衡轻重.把方剑云留在目前的位置上对自己最有利。此人毕竟是风投业的一面旗帜,现在还不能扳倒他。那么拉大旗做虎皮,去干些自己想干的事,这才是智慧的选择。既如此,他和方剑云仍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他应该把话跟对方讲清楚。

于是他带着无所不知的口气说:‘’相传古代的北方,有种大鹏鸟,翅膀像一片无边无际的云,飞升时必须搅动大气,才能扶摇直上九万里……这么沉重的翅膀,还要借助风势,大鹏能飞得逍遥自在吗?但身为大鹏就得飞,他别无选择!”

沉重的翅膀?这个提法并不新鲜。记得有个女作家写了一本畅销书,就叫这个名字,而且也是写经济改革……但方剑云不想再跟这个副手谈下去了,他突然觉得疲惫不堪。他当然知道对方的话有所指,他并不想去当这个大鹏,但他确实别无选择。

“今天我还有事儿,以后再谈吧!”他直截了当下了逐客令。

杨四海却不管不顾,仍在喋喋不休。“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剑云,我知道你有时活得挺苦挺累,还挺孤独……但有什么办法?历史也选择了你,天降大任于斯人,你摆脱不了这份使命。现在正是你后半生最关键的时刻,再看看这份通报吧,人家可是别有用心!栽培一个人不容易,但打倒一个人却很容易。你若再不注意,可能会身败名裂啊!就算你不为自己的前程着想,也得想想这些跟了你多年的战友吧?我们还想继续跟你干革命呢……”

这话确实令方剑云心惊,但他咬紧牙关不吭声,眼光里却闪烁着冷笑……

杨四海察言观色,又继续说下去:

“哼!”方剑云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我的生活,不需要你来替我操心!”

“我再说一句,立刻就走。”杨四海反而露出了理解的笑容,“我对诗词懂得不多,偏偏记得这一句:道是无晴(情)却有晴(情)。你好好想想吧……”

方剑云等他走到门口,才抛过去一句:

“看来我应该后悔,不该让你进东方公司……”

杨四海却哈哈大笑,心想老板会接受自己的意见,因为他也是个聪明人。

办公室里只剩下方剑云一个人,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最近林依依频繁跑公司,他早就料到底下会有反应,但没想到人家竟把话说透到这个程度。他也知道,杨四海早晚会成为自己最大的政敌,但对方今天这番话却不是无的放矢。有关大鹏的那些论述不但很精彩,也是一语中的。方剑云早就发现,孤单和寂寞就是他的宿命, 自从担任了这个总裁,他便不能自由自在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人都说他活得挺潇洒,他却知道,他从没真正潇洒过……

现在他该怎么办?除了接受杨某人的意见,他还有什么退路?或者别的选择冯?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想了许久,才喃喃地说:“刘县长,对不起了……”

林依依今天上午到公司,好不容易才找到朱经理,却得知一个不好的消息―开发部否决了九龙山的旅游开发项目,说他们不打算对此立项。

“为什么?这不是一个好项目吗?”她很吃惊,直截了当盘问。

朱经理犹豫一下,决定实话实说:“项目倒是好项目,但立项之后很难……主要是地方太远,飞到成都还得转火车,谁去跟踪?谁去操作?我们都不愿意!”

林依依更加吃惊,说怎么?你们有钱都不想赚了?朱经理却说,北京附近也有很多好项目,为啥一定要钻山沟?我们都年纪不小了,有家有口的,这项目一搞就是很长时间,谁愿去当地负这个责呀?再说我们是国营企业,公司赚了钱,个人又能分多少?

林依依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家伙真够大胆的!就不怕她捅到上头?她气琳琳地跑到方剑云办公室,把事情全都告诉了他。不料这位总裁也挺为难的样子,说具体负责人不愿干,我们上面也不好办。他说得有道理,一干就是好多年,离乡背井的不容易呀!林依依不服,说既然这样,那你们公司还搞什么风险投资?方剑云却说,东方公司的投资大多集中在沿海地区,你们四川太落后了,何况这又不是什么高科技,或者风险投资项目……

“哎,你忘了你在九龙山的遭遇?还有刘县长的重托?你们这样做,让我们怎么对家乡人民交代嘛?”

方剑云也无话可说,想了想,又叹口气。

“好吧,我再为你们做一次努力。”

他立刻打电话让秘书进来,说下午就安排一次会谈,请这位女士也一起参加。秘书说你下午还有很多安排呢!方剑云不耐烦地说,一律取消,你立刻通知对方,让他们赶到公司来,说我请他们吃午饭。秘书看了林依依一眼才走开,似乎很不情愿。方剑云这才告诉林依依,有家美国公司正想来中国投资,碰巧也在北京,他就想把这项目推荐给他们……

这是方剑云昨晚一夜没睡着,考虑了很久才想到的主意―靠东方公司一己之力,是无法把这项目推上去了,若假借外方之手,或许可以补救?运气好的话,还能起死回生呢!

林依依高兴地答应了,又提出一个请求,说千万别把这事儿交给那姓朱的,他对我们四川有偏见。方剑云却不答应,说这是公司的规矩,我不能越级指挥。但看在刘县长的份儿上,下午的会谈我可以亲自参加,以表重视。须知我这么做,就已经很破例了!

林依依想了想,又跑出去找到朱经理,一脸正气地通知了他,心想美国佬都看好的项目,你还敢再说个“不”字?朱经理脸色阴沉,态度勉强地接下此事,又把这个跨国谈判安排在公司会议室举行。中午方剑云请外方吃饭,没请林依依到场,她也不计较,只希望饭后能有个好结果。虽然她是局外人,但她是牵线搭桥,也要列席参加这个会谈。谁知后来的事儿并不顺,即便总裁亲自参加,外方却不感兴趣,最后仍是不了了之……

林依依心急如焚,连忙跑到邮局打长途,通知了刘县长。对方挺遗憾,但无可奈何,又谢了谢她,让她别再管这事儿,说县里会另寻合作方。林依依却愤愤不平,回想自己去金银川找方剑云,多亏刘县长帮忙,否则他可能死得无声无息!她又找上门去,要再跟方剑云理论。但几位老总正在开会,秘书知道这个女孩子跟总裁关系暖昧,也不敢怠慢,便把她带到一个空着的会议室,再去通知方剑云。她又等了一阵,他才姗姗而至……

林依依正想劈头盖脸问个明白,方剑云先发难了,他一脸不耐烦地说:

“你又为那件事儿而来?算了吧!我看你呀,就别在这里头瞎掺和了……”

林依依深感意外,不禁脱口而出:

“哪儿是我掺和呀?是刘县长托付给我的……”

方剑云态度冷淡地说:“就算这样吧,可你刚才也参加了会谈,应该听出来了,外方对此事不积极……这不是风险项目的投资,如果不是与人合作,我们公司不能批准!”

“他们有什么地方不满意?”

“那可多了去了!”方剑云冷冷地说,“他们嫌九龙山太远,交通不便,怕开发出来意义不大,旅游人数也不多,无法回收资金……”

他说完就转身欲走,似乎表明这事已说清,他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林依依不由得叫起来:“哎,你去过那地方,就不能用实际例子来说服他们?”

“你急什么?”方剑云头也不回,“第一轮会谈,结果只能是这样……”

林依依真急了, 口不择言:“剑云,你不是去过天坑吗?还差点儿死在那里!笙结果不是刘县长他们想要的,你还不赶快想想办法?”

她不顾一切的语气触动了方剑云,让他很不快。事情就是这样:即使你对别人犷过天大的恩惠,但施恩于人不图回报才是美德;倘若你总是提起,难免有胁迫之策。何况这正是方剑云现在最不愿回想、也最不想提起的事―滴水之恩,涌泉相受,凑近了看,实在不需要再做任何注脚;而拉远了看,又与生活本身无法连缀起庵。如果你想就此成为某个人生命中的某一种角色,会更加让人起反感。至少在世穿眼中,你已经少了一份魅力吧?

方剑云的口气也更加冷淡,“我那段经历不说明什么,那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事护。如果让外方知道,那里才发生过地震,他们恐怕更不敢投资了!外国人的命可香比我值钱……”

林依依被顶得说不出话来。她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往下该怎么办,只好乏复强调着:“总之,这项目是有前因后果的!你可是答应过刘县长……你就不能手想想办法?”

“我还有什么办法?”方剑云仍是冷冰冰的,“我态度已经够积极了。刘县长日匕京,我又跟他见面又请他吃饭,也算是抬举他了!这是个小项目.我出面已经见格太高。反正没有外方投资,我们就不能立项,你再说什么都没有用……”

林依依越听越吃惊,眼睛都瞪大了,一个劲儿地说:

“天哪!真是想不到……”

方剑云见她太震惊,似被吓坏了,有些过意不去,态度才缓和下来。

“想不到什么?”

林依依张口结舌,望着他说不出话来。过了一阵才扑过去,抓住他的手。

“剑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今天和以往,怎么像两个人啊?我都不认只你了,怎么会这样?”

方剑云望了望门外,见没有人进来,就甩开她的手。

“没什么,我要去开会了……”

他又想走开,林依依气得提高了声音:“方剑云!”

方剑云背对着她站了一阵,却低声说:

在那一刻,林依依简直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她甚至怀疑,方剑云是不是苏了他对刘县长的承诺?她也怔怔地站在那儿,不禁心乱如麻,方才领教了这位总戈的傲慢……

不,事情不是这样的,也不该这样,真的很奇怪呀!

她呆呆地望着方剑云的背影,这背影很坚决,似乎不想给她留下任何余地―这背影是她最熟悉的,又是她最陌生的;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希望,也是家乡人民的希望,现在却让她深感绝望。在经历了那样的生死考验,在他和她有了仙女山的浪漫之后,他不该这样对她!

“为什么?”她只能问出这三个字。

他背对着她站了几秒钟,然后平静地、缓缓地说:“对不起……”

林依依的眼泪立刻止不住地流下来,她脑子也怎么都转不过弯来,总觉得方剑云的态度有问题,仿佛他心里有什么事儿不肯告诉她?对了,他这样做,一定有着深沉的背景,而她却不知道事实真相!现在这项目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想找出他这种态度背后的真相,究竟什么原因促使他改变了对她的态度?简简单单的“对不起”三个字,岂能解释一切?

“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跑到他面前,不顾一切地叫道,“告诉我!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方剑云的嘴角紧紧抿着,他想,一定不能让她,还有刘县长知道那份通报的事儿……

那么,就让他独自承担这一切吧,哪怕让他们觉得,他背叛了他们……

于是他皱紧眉头,答非所问:“没什么……我忙得很!”

他迅速走出会议室,“砰”地关上了门。

在那个瞬间里,林依依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她猛地跌坐在沙发上,全身都感到虚脱般的晕眩无力,天和地似乎也翻转了·。·…

肖蒙和乔韵的见面更简单也更直接。或许肖蒙早就在盼着这一天?与方剑云相反,她很想让老板的夫人知道事情真相,届时她将怀着同情之心,也掬上一把酸酸的泪。

她们俩提前下班,先约着去购物,乔韵没买什么东西, 肖蒙却大包小包满载而归。走到停车场. 肖蒙都快拎不动了,立刻把这些漂亮的纸盒子扔进后备厢。

“天哪!我真想找个地方,赶快试穿一遍!” 肖蒙喜滋滋地大声说。

乔韵回想起刚才在商店里,一向端庄的女副总竟然像个花蝴蝶似的,穿着鲜艳的服装在镜子跟前飘来**去,不禁笑起来。她什么都没买,但却替同伴高兴。一个人努力工作,总得有个乐趣才行。她想, 肖蒙比自己更懂得生活,因此才跟丈夫琴瑟和鸣·,·…

肖蒙突然搂住她,在她耳边悄声说:

“刚才那套内衣很性感,你穿了一定很漂亮,方剑云也会喜欢……你为啥不买?难道你还不好意思?”

肖蒙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就搂着她的肩说:“好了,我们去吃晚饭吧!我还潦喝点儿红酒呢!只需打个电话,让司机来开车,送我们回家。”

正值下班时间,大街上的车流络绎不绝。 肖蒙开车很小自,在众多横冲直撞的七租车之间,尤其像个矜持的贵妇人。她的车也挺漂亮,是一辆白色宝马。乔韵不仟车,也不识车,但她觉得这辆车与肖蒙很般配。她们去的饭店也挺高级,餐厅装布得很华丽,餐具闪闪发亮,在水晶灯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乔韵不大爱吃西餐,但池承认这个安排不错,四周的客人都彬彬有礼,很有教养,说话也很文雅。不像中誉厅,总有人在大声喧哗……

“这里很安静,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肖蒙点了一个奶油蘑菇,一份法国蜗丰,又对她说,“你也尝尝这个吧?很清淡,也很营养……”

乔韵点点头,顺从地同意了。她这才意识到,女伴可能有话要对她讲。

“你们公司最近情况怎么样?”她索性直率地先问,这也是她想知道的。

“晦,就那样,今年情况不好,或许明年会有起色。” 肖蒙漫不经心地问,“你呢?现在跟我们老总是住在你家,还是他家?关系怎么样?”

“我们最近挺好的!”乔韵忙说,“住在我家,也经常回他家……”

她有些后悔,不该跟肖蒙出来。这个女人怎么啦?似乎总在关心他人的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