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杀人泪(上)故事不会比现实更可怕——马波

听到这里,煎蛋和麻袋人扮猫同时咽了一大口吐沫。马波没有停继续往下念。他指了指残破的黏贴书页,“这个故事有些不全。但是能听个差不多。”于是恐怖而吸引人的故事再次开始:

妓院发抖的苦命女人来自一个非常穷困的地方。人们对那里有一种说法。男大为匪,女大为娼!因为贫穷,女人的父亲早就患病死去。在她6岁那年,哥哥抛弃家庭独自离开,从此再没回来。为了养活母亲,女人16岁时顺理成章地做了妓女,被买进橘镇的妓院。她很认同这样的命运,每天跟各种过路客人上床,只求可以赚钱。几年后患病的母亲死了,她也完全没有想过要摆脱这样的生活。她失去了唯一一次救赎自己的机会。从此以后,命运就再没饶恕过她!

一天,老板娘带给她一个外乡客人。这个客人对她算是和善,喜欢在做事以后聊天,并不是所有客人都这样。客人掏出很多通用币摆在她**和私处。让她给自己讲故事,天亮还会给她更多钱。这就是无脸人不容易被警察抓获的原因!他从来不在旅馆或酒店投宿,妓院才是他睡觉的地方。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地下场所,妓院对警察有天然的雷达和排斥感。周遭只要是有一点风吹草动,无脸人一定可以顺利逃脱。跟妓女搞好关系就等于多了一个警报器!无脸人的方法是给她们钱,听她们讲自己的故事,既拉近关系又保持清醒。妓女一般都撒谎。但这个被命运诅咒的女人讲的居然是真实的人生!她甚至还告诉无脸人自己的真名实姓。在平凡无奇的人生悲剧末尾,她只加了一句:“我这辈子大概就如此了。只希望我离家的哥哥有个像样的人生。”

后来女人的**果然被无脸人摆一叠一叠的钱,盖满全身。在她狂喜的笑声中,无脸人走进洗手间,关上门。过了许久,毫无声响地,门缝里渗出一滩鲜血…

马波念到这里停下来合上书页,“故事到这里就断了。”

幸好故事到这里就断了!再长一点儿,扮猫就听不下去了。她走到窗口呼吸外面冰凉的空气。雪夜里即便隔着麻袋,也可以感觉到瓦肯镇刺骨的寒风。这个刚认识一天的人可信吗?还带他来看自己的朋友,是不是太过轻信了?她在心里这么埋怨着自己,对玻璃窗哈了口气,窗户上顿时结满冰花.

“煎蛋,我要回去了。”她说.

“不要!不要!”煎蛋可怜巴巴地哀求,“没完!”他用手点着马波手里的书,刚安静下来的身体又跟扮猫他们刚进门时一样胡乱颤抖起来。

“听完!”

“故事讲完了!人组成的社会和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必须的规律。有些人你碰到了,但之后再不相见。有些人你还会听说他们的消息,但只是只字片语,不是全部。除自己之外,别人的故事都看不完整!”麻袋人不喘气地说完这段话。很难说她是说给煎蛋听的还是说给自己的,“别以为谁会陪你一辈子!”

“她说得对!”马波垂下上眼皮,把写着“恶棍”两字的“书”塞回衣服里。“不早了,是应该回去了。”

“跟着!”仍然对那个故事恋恋不舍的煎蛋自己想出了解决方案。这方案让傻里傻气的煎蛋自我兴奋了几秒钟。他被关在屋里太久了。

“不行!没有监护人,你不能出门。明天监护人会带你出去。”扮猫只能拒绝。硬着心肠扑灭煎蛋脸上的兴奋。

没有星斗的夜空下,马波和扮猫并排在小腿深的雪里艰难走向电车站。雪还在下,一直没停。而且落雪的速度越来越快!雪片打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有时候,这双坏了的眼睛倒可以看见更多东西。”马波突然主动打破沉默。

“比如说?”

“比如说…”马波在一盏路灯下站住,“你看,路灯下的雪片不是向下落,而是向天空飞去的。”

扮猫连忙也停在路灯下,抬头看路灯。果然!昏黄的光线下,急速下落的雪片更像是飞向夜空。

马波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一片雪花落在他眼睛里,冷丝丝的。闭上眼睛雪花就化了,一滴水从他的眼角流出。

“你笑一下。”马波的眼睛清澈而认真。

曼波抹了把眼泪。

马波扔掉烟,四根手指在姐姐泪痕斑斑的脸上挤出一个鬼脸般的笑容。

“你的书上,有那么可怕的故事。你难道不知道恐惧吗?”扮猫把马波从思绪里拉回来。她的语气里有些责怪。

“报纸上不是也有几乎一样的新闻?故事不会比现实更可怕。”马波漫不经心地再次从兜里摸出那根皱巴巴的烟,划亮火柴,用双手捂着在寒风里点上。

“是有跟这个一样的新闻。可是…”

“等等,听见什么了吗?”

是的,扮猫也听到了。雪地里有“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望望空无一人的街道,声响却停了。

“煎蛋!”扮猫叫道。不远处的一盏路灯后面,煎蛋闻声笑嘻嘻地露出头来。有轨电车带着巨大噪音从他们身边驶过。

雪下得越来越大,而且落速极快!电车站的顶棚已经被压弯。为了安全,车站上临时安排了一名引路员,用手势和非常尖利的口哨声,指挥将要进战的电车减速。这是一种特别的口哨信号,有点像是哑巴勉强从喉咙里往外吐字的方式。引路员指挥乘客上下车。最后一个乘客登上车后,尖利的口哨响了两声,车门才缓缓关上。

“其实就是在说话。很聪明的信号方式。叼在他嘴上那个哨子,只是起把声音放大的作用。”马波弯腰隔着车窗对独自留在大雪里的引路员挥了挥手。

“雪太大了。不然他看见你挥手,想必会感动吧。”扮猫有些遗憾。

其实引路员看见了,还头顶大雪踉跄着追了几步。但他实在弄不明白这个挥手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引路员就这么在厚重寒冷的大雪里郁闷地站着,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对煎蛋来说都非常新鲜。就连电车上人们的小声议论和孩子们不友善的鬼脸都让煎蛋兴趣盎然。面包片通常只能起填饱肚子的作用,此时却可以让他如此自信而兴致盎然。煎蛋忙着在每个空着的座位间坐下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

“他怎么办?”马波问扮猫。

“没办法。先带他回汽车旅馆,再打电话给监护人。”

在这不属于他们的小镇雪夜,汽车旅馆是扮猫和马波唯一可以想到的去处。

和落雪的室外相比,被无数盏树枝蜡烛台烛光环绕着的旅馆休息大厅非常温暖。卡车司机们吃饱后,百无聊赖的趴在窗口望着雪地打着哈气,一瓶一瓶地往嘴里灌淡啤酒。

几年前高速路上就颁布了禁酒法。所有烈酒都被列为禁品。即便是汽车旅馆这样不太把禁令当回事的地方,也只敢稍微贩卖一些度数低到妇女儿童都可以喝的淡啤酒,或者说是蒙事的假啤酒。烈性的高度数酒必须有钱,有渠道才能在诸如新城和屠城这样的大城市弄到。禁酒令倒也不无些道理。油价暴涨让人们的生活越来越艰难,脾气也日益浮躁。城邦联合政府认定,酒精是坏情绪的催化剂,是恶性事件和交通事故在高速路上四处发生的根源!但这禁令其实并没起到真正的禁止作用,反而让黑市上酒精的价格翻了五六倍。一些高度数烈酒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变成了特权阶级和有钱的人特享。

酒精可以麻痹人的神经,让人感觉不到现实里的痛苦。如果没有酒精,这些真真实实的生活痛苦要往哪里去逃避和发泄呢?和所有挣扎着在高速路上求生的人们一样,外表凶悍的卡车司机们那魁梧强壮的身躯里,也只不过藏着一颗被生活折磨得脆弱恐惧遍体鳞伤的可怜灵魂。只要不开车,他们情愿像牛饮水一样灌着毫无度数的淡啤酒。其实这种水一样的饮料喝再多也只能增加尿量,根本不醉人。是他们自己想喝醉,很想!他们的醉态完全是一种表演一样的自我暗示,很多时候是为了壮胆。

“嘿!那麻袋正往这边走过来!还有个瘦骷髅和中午的血眼男人。全都怪模怪样的,真让人恶心!”有个眼尖的发现了雪地里逐渐接近的三个黑点。

“谁要是能把脏兮兮的破麻袋揪下来,看看里面是不是蝼蚁人。我就给他一百通用币!”脸上有拉链状伤疤的卡车司机突然想到了打发无聊的办法。

“这赌打得好寒酸啊!大拉链。”大厅角落懒洋洋地传出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