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
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寡应作贫)而患不均,不患贫(贫应作寡)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16·1
解释 “颛臾”,读zhuān yú(专于),鲁国的附庸国,都城故址在今山东省平邑县城东。“有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130],这里“有事”指用兵。
“无乃尔是过与”,“无乃”,恐怕,表示推测的语气词;“尔是过”,“过”,动词,在这里意为责备、归罪,“尔”为“过”的宾语,“是”是宾语提前的标志。“无乃尔是过”的结构跟“唯利是图”“唯你是问”相同。
“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过去鲁国历代国君让他主持东蒙山的祭祀;“东蒙”,山名。“以”后省“之”。
“周任”,古代的一位史官。“陈力就列,不能者止”,“陈力”,贡献自己的力量;“就列”,就职,“列”,官员的队列;“止”,停止,这里指辞职。全句意为:能够贡献自己的力量,才接受职位,如果不能,就不要接受,接受了也要辞职。
“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句,“危”,危险;“颠”,跌倒;“相”,助手,在瞎子旁边扶助的人,就是“相师之道也”的相(见15·42)。全句意为:有了危险不去扶持,快跌倒了也不去搀扶,那么还要那个助手做什么用呢?
“且尔言过矣”,而且你的话错了,“过”,在这里是动词。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句,“虎兕”,老虎跟犀牛;“柙”,读xiá(侠),关野兽的笼子;“龟玉”,龟甲和玉石,龟甲是古人用来祭祀、占卜的,玉石是用来装饰的,都是宝贵的东西;“椟”,读dú(读),同“匵”,装珍宝的盒子。
“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句,“夫”,读fú(扶),语气词,无义;“固”,坚固;“费”,旧读bì(必),是季氏的采邑。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句,“疾夫”,讨厌,“夫”是语气词,无义,同“今夫”的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意为不说想要它而一定要找个借口,整个儿作“疾夫”的宾语。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句,这句话疑有脱漏和错简,从下面“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看来,这句话本当作“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和,不患倾而患不安”。
“萧墙”,院子里的矮墙,或称屏风。
大意 季孙氏准备攻打颛臾。冉有和子路去见孔子,说:“季氏准备出兵颛臾。”
孔子说:“冉求啊,这恐怕要责备你吧。颛臾,前代的国君让他主持东蒙山的祭祀,而且在鲁国境内,是保卫社稷之臣。为什么要打它呢?”
冉有说:“季孙要这么干,我们两个都不想干。”孔子说:“冉求啊!周任曾经说过:‘能贡献力量才就职,否则就应当辞职。’如果瞎子遇到危险了,助手还不去扶持,摔倒了还不把他搀起来,那么要那个助手做什么呢?而且你的话错了,老虎、犀牛跑到笼子外面来了,龟甲、宝玉损毁在盒子里面,那是谁的过错呢?(难道不是管理者的错误吗?)”
冉有说:“现在颛臾城池坚固,又靠近季孙的采邑费县。现在不拿下来,后世一定会成为子孙的祸害。”
孔子说:“冉求!君子讨厌不说自己想要而一定要找个借口。我听说治国理家的人,不担心贫穷而担心财富不均,不担心人口少而担心不团结,不担心垮台而担心动乱不安。因为财富均衡就没有贫穷的问题,大家团结就不愁人口少,国家安定就不会垮台。既然如此,那么如果远方的人不服从,就修明文教礼仪让他们归顺。他们既已归顺,就让他们安心留下来。现在你们两个辅佐季孙氏,远方的人不服从,你们不能使他们归顺,国家分裂不团结,你们不能让国家安定下来,却打算在境内用兵。我看季孙忧虑的地方不在颛臾,而在朝廷之内。”
导读 颛臾无罪而季氏出兵攻打,这是典型的不讲道义,孔子坚决反对是意料中事。更令孔子生气的是,他的学生冉求和子路辅佐季氏却不加劝阻,不仅不劝阻,还为季氏辩护。孔子严厉批评冉求和子路,最后点明季氏的野心是同叔孙、仲孙争权,伐颛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借此示威并壮大自己力量而已。
孔子批评冉求、子路时所讲的道理“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我觉得应该是“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和,不患倾而患不安”)值得所有搞政治的人,特别是国家领导层深思再深思。国家贫穷、人口寡少,当然不是好事,追求富而庶,是必须的,但还有比贫穷和寡少更值得担忧的问题,那就是贫富两极分化,内部分裂不团结。国家穷、人口少不至于亡国,而贫富对立、内斗剧烈是可以亡国的。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16·2
解释 “希不失”,很少不失去的,很少能持续的,“希”,同“稀”。“陪臣”,大夫的家臣。
大意 孔子说:“天下太平,那么制礼、作乐、出兵(讨伐有罪的诸侯)这些事情,都由天子决定;天下不太平,那么制礼、作乐、出兵由诸侯决定。由诸侯决定,大概传十世很少还能够继续传下去的;如果由大夫决定,传五世就很少还能继续的;如果由大夫的家臣决定,顶多传三世很少不失去的。天下太平,则国政不会在大夫手上;天下太平,则老百姓不会非议朝政。”
导读 周朝是封建制,天子把土地分封给各诸侯,让诸侯们自己去建设,诸侯只向天子纳贡就行了,天子并不直接参与各诸侯国的管理。这种制度要保持天下安定而不四分五裂,就必须维持天子的最高权威。这权威首先体现在国家的大事由周天子决定。什么是国家的大事?主要就是制礼、作乐、出兵(也就是“祀与戎”)。如果决定这些大事的权柄落到诸侯手里,诸侯国各自发号施令而不听周天子的统一指挥,周天子就必然渐渐失去号令权、诛伐权,乃至仲裁权,那么诸侯国之间争土夺地的战争就不可避免,天下自然也就不太平了。
这种各国之间的纷争还必然导致权柄继续下落,从天子到诸侯,从诸侯到大夫,从大夫到陪臣,权柄步步下落,争斗也就愈加纷繁,政权的寿命也越来越短。事实上,在孔子时代,情况已经是这样了。孔子这里说的“十世”“五世”“三世”其实是对历史和他亲眼目睹的现状的总结,历代注者迭有疏证,有兴趣者可参考黄怀信主撰《论语汇校集释》本条所录,我这里就不多说了。
这里想重点说说这段话的末句“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议”在古代偏重批评和非议,与今天白话文中的“议论”泛指一切正反两面的讨论有区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认为普通老百姓无权议论朝政,恰恰相反,它肯定老百姓是有权批评政府的,特别是政治不清明即“天下无道”之时。除非“天下有道”,老百姓才不会非议朝政。而“天下有道”在历史上是极其少见的,在儒家的眼里,只有尧、舜、禹、周公的时代才庶几乎近之。大多数时候,例如孔子自己那个时代,政治是不清明的,所以老百姓非议政府、批评朝政就是正常现象,比孔子稍前、受到孔子称赞的著名郑国政治家子产制止“毁乡校”,就是肯定并且保护老百姓非议政府、批评朝政的权利。虽然“民主”作为一个政治术语是产生于近代的西方,但这不等于说中国的传统中就没有民主精神,孔子这话就是民主精神的清楚呈现。现在有些西方的政治思想家,例如美国的亨廷顿(Samuel P. Huntington),认为儒家传统与民主精神不能兼容[131],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16·3
解释 “禄”,天禄,上天所给的禄命,即政权。“去”,离开。“公室”,这里指鲁国的朝廷。“逮”,及,到达。
“故夫”或作“故”,连接词,相当于白话文的“因此”“所以”,但也常常没有意义,这里就是。“三桓”,指的是仲孙、叔孙和季孙,鲁国的权臣,他们都出于鲁桓公,故称“三桓”。“微”,衰微。
大意 孔子说:“政权不在鲁君手里已经五世了,政权移到大夫手上已经四世了,三桓的子孙也逐渐衰微了。”
导读 鲁君大权旁落,到孔子说这段话时,中间经历了宣公、成公、襄公、昭公、定公五代,从季氏最初把持鲁国朝政到此时,中间经历了文子、武子、平子、桓子四代。三桓当初是鲁国的栋梁,逐渐掌握了鲁国的权柄,他们的后代轮流执政,到此时也渐渐衰微了,鲁国此时的国命已经要落到陪臣的手上了。孔子此语既感叹历史变迁无常,也印证前段所说的权柄逐次下落的状况。
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16·4
解释 “直”,正直、直率。“谅”,诚实、信实。“多闻”,见闻广博。
“便辟”,不正直,“便”,读pián(骈),下面“友便佞”的“便”同此。朱熹解“便辟”:“谓习于威仪而不直”,也就是在权势面前挺不起腰杆。
“善柔”,不诚实,朱熹解为:“谓工于媚说(同“悦”)而不谅”,也就是善于讨好而不讲诚信。
“便佞”,圆滑,喜欢夸夸其谈。朱熹解为:“谓习于口语而无闻见之实”,也就是嘴巴很会说,但往往是道听途说,没有真学问,也没有真见闻。[132]
大意 孔子说:“有益的朋友有三种,有害的朋友也有三种。朋友正直,朋友诚实,朋友见闻广博,这就有益了。朋友不正直,朋友不讲诚信,朋友夸夸其谈而没有真实学识,这就有害了。”
导读 与什么样的人交往,有什么样的朋友,对一个人的一生的影响太大了。孔子告诉我们,判断朋友当交不当交,标准是人品和知识,不是地位和财富。现在许多人交友的标准刚好相反,专交有钱有势的人,古人以为耻者今人以为荣。世风如此,令人浩叹。
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16·5
解释 “三乐”的“乐”读lè,名词,意为乐趣。“乐节礼乐”,前一个“乐”读lè,动词,意为喜欢、以……为乐,后一个“乐”读yuè(月)。其余的“乐”都读lè。
大意 孔子说:“有益的乐趣有三种,有害的乐趣也有三种。喜欢用礼乐来节制自己,喜欢说人家的好处,喜欢多交好的朋友,这就有益了。喜欢骄奢炫富,喜欢游**无度,喜欢吃吃喝喝,这就有害了。”
导读 人都有爱好,爱好各有不同。不同的爱好决定一个人的生活方式,也决定一个人的生活品质,还决定你把时间和精力消耗在什么上面,因而决定你一生的成就,所以不可不慎。尤其是青少年,从小要培养有益的爱好,养成好习惯,则一生受益,反之则一生受害。
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16·6
解释 “侍于君子”,在君子旁边陪侍。“侍”,陪侍,在古文中一般用作不及物动词,后面通常不带直接宾语,例如“颜渊季路侍”,而不说“颜渊季路侍孔子”。所以这里要用介词“于”引进被服侍的对象“君子”。“愆”,读qiān(千),过失、过错。
“言未及之而言”句,“之”,这个,那个,指说话牵涉到的事情或主题。“躁”,急躁。“隐”,隐瞒。“瞽”,读gǔ(鼓),盲目。
大意 孔子说:“在君子旁边陪侍容易犯三种毛病:说话还没说到那个份上就说,叫作急躁;说话说到那个份上了还不说,叫作隐瞒;没看君子的脸色神态就说,叫作盲目。”
导读 孔子提倡中庸,认为是道德的最高境界。中庸并非折中,中庸就是适度,就是把握适当的分寸。这段讲的就是说话的分寸,尤其是在长者面前说话的分寸。看似普通,实则重要,很多话本来不错,但火候掌握得不对,分寸掌握得不对,好话就变成了坏话。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16·7
解释 “戒”,戒备,警惕。“得”,贪得。
大意 孔子说:“一个君子有三件事需要警惕自己:年轻的时候,血气还没有稳定,要警惕**放纵;到了壮年,血气最旺盛,要警惕争强好斗;到了老年,血气已经衰退,要警惕贪婪不知收敛。”
导读 朱熹注解此段说:“血气,形之所待以生者,血阴而气阳也。得,贪得也。随时知戒,以理胜之,则不为血气所使也。”[133]血气,包括我们平时讲的精、气、神,是一个人生命所赖以存在的基础,随着人生命的进程,它会由弱到强到衰,并且影响着人的生命形态,因而在不同的阶段要警惕当时容易犯的毛病。
孔子的话并没有什么高深的哲理,但却是千古不易的经验之谈。看看自己,想想别人,许多生命就败在犯了这三戒上。少年因为放纵性欲而败坏身体,甚至犯罪;青壮年因为好勇斗狠而害人害己,甚至送命;年老不知收敛,还贪名贪利贪位贪权,钻营不已,丑态百出,终至败亡。前车尚在,后车又覆,翻开报纸,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例子,难道还不应当引起我们深深的警惧吗?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16·8
解释 这一段字面上几乎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地方,稍微要注意的是“畏”和“狎”“侮”的准确含义。“畏”的意思是敬畏,而不只是害怕,畏当然有“怕”的意思,但它同时还有严肃、小心、不敢大意的一面,这是因“敬”而产生的。“狎”和“侮”在这里意思相近,就是轻慢、不严肃,正好是敬畏的反面。“狎”还有随随便便、过于亲近的意思。“大人”指王公贵族、当时社会的统治者。“圣人”指有道德、能够为人表率的人。
大意 孔子说:“君子有三种敬畏:敬畏天命,敬畏王公贵人,敬畏圣人的话。而小人不知天命因而不敬畏天命,轻慢王公贵人,不尊重圣人的话。”
导读 这一段讲人应该有敬畏之心。
在浩渺无际的宇宙中,人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渺小的微尘。人应该认识自己的渺小。渺小生敬畏。这种敬畏是人这种有情感能思想的生物面对巨大、神秘、未知的不可把握之物的必然反应。
除了宇宙之外,一个人还会面对其他巨大、神秘、未知的不可把握之物,例如命运、生死、未来等等。还有其他的,例如真理,例如美。在这些面前,我们只有敬畏。还有,一个公民之于法律,也只能敬畏。孔子说的“天命”就是命运、生死、未来等等不可把握之物的总称,孔子说的“大人”在那个时代就代表法律,孔子说的“圣人之言”在那个时代就代表真理。一个君子对这些都应当怀有敬畏之心。
敬畏表现在一个人的情感态度上,是肃穆小心而不敢狎侮亵渎,表现在言行举止上,是稳重谨慎而不敢轻佻放肆。在巨大、神秘、未知面前保持敬畏之心而不敢狎侮亵渎、轻佻放肆,是一个渺小的人应有的自知之明,是一个脆弱的人应持的自处之道,也是一个愿意改善自己的人向前走的起点。只有那些愚蠢狂妄而又不思进取的人才会不知敬畏。孔子说,与君子相反,“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说的就是这种愚蠢狂妄而不思进取的人。
敬畏之心是道德的起点,至少是起点之一。人有敬畏才会对自己有所约束,才会遵守社会的公约而不致放肆胡来。很难想象,一个社会充满了不知敬畏而放肆胡来的人能是一个有道德的社会。我们刚刚经历过这样一个社会,那就是“文革”十年的中国。无知的青少年们高喊着“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的时髦口号,肆无忌惮地摧毁中国人向来视为神圣的一切,包括别人的生命。
于是我们看到,经历“文革”后的今日中国社会,正常的该有的敬畏心丧失殆尽,而肆无忌惮、“无所畏惧”的人却所在多有。不仅有“无畏”之民,而且有“无畏”之官。他们放肆贪腐,藐视正义,藐视国法,也藐视神明。上有“无畏”之官,下有“无畏”之民,这种情形如果不拨乱反正,国家还有希望吗?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16·9
解释 “困”的本义是四面围住走不出去,今天讲困难、困扰、贫困,都是从这个意思来的,在这里的意思是想不通。
“民斯为下矣”句,“斯”,就,副词。
大意 孔子说:“天生就懂得的人是上等,通过学习才懂得的人是次等,想不通才去学的人又低一等。想不通也不学,这样的人就是最下等了。”
导读 孔子在“学”与“知”的问题上把人分成四等,第一种人是根本不需要学习的人,这种人也许只是一种假设的存在,事实上可能根本就没有,因为孔子就说过,他自己不是“生而知之”的人,连孔子都不是,这世上恐怕就没有了。最后一种人是困也不学的人,这种人有,但也不多,很多不学的人不是主观不想学,而是客观上没有学习的机会。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就是中间的两种,一种是懂得学习的重要,努力去学的人,一种是精神上找不到出路了,因而去学的人。只要学而有成,这两种人其实没有多大差别,可说是殊途同归。曾国藩曾经说过,一个人事业的成功一半出于强勉,也就是这个意思。
从这段话我们也可以看出,孔子作为一个教育家,非常强调学习对人成长的极端重要性,从这个认识出发,我们才能够理解现代社会为什么把受教育权视为基本人权,提倡普及义务教育以及终身学习的观念。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16·10
解释 “思”,想、考虑,这里有想要做到的意思。
大意 孔子说:“君子有九处用心:看的时候想看明白,听的时候想听清楚,脸色想要做到温和,神态想要做到恭敬,讲话想要做到诚实,做事想要做到认真,有疑惑的时候想要问清楚,发脾气的时候考虑会不会带来后患,有利可得的时候考虑合不合乎道义。”
导读 儒学的核心是处理好人和人的关系,是关于社会人群的智慧,你看孔子的叮嘱何等周到。骤看有点啰唆,细想极有道理,人生的成功、社会的和谐本来就是建筑在这些实实在在的考虑之中。今天我们的教育——无论学校教育或者家庭教育,我们的自身修养,不就是缺乏这些东西吗?社会的文明、公民的修养不就是应该从这些方面着手吗?
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16·11
解释 “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句,“不及”,赶不上;“探汤”,把手伸到沸水里,“汤”就是沸水。
“吾见其人”,我看到了这样的人,“其”,指示代词,这样的。
大意 孔子说:“看到好的生怕赶不上,看到不好的就像手碰到沸水一样(立刻缩回来)。我看见过这样的人,也听见过这样的话。(没有机会的时候,就)避世隐居来追求自己的志向,(有机会的时候,就)实施道义来贯彻自己的主张。我听过这样的话,还没见过这样的人。”
导读 “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这是一个要好的普通人可以做得到的,但是“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这就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前者属于“修己”的范围,后者却志在“安人”。孔子的志向一直就是“修己以安人”,或者进一步达到“修己以安百姓”。但“安人”“安百姓”不一定有机会,又不愿意不择手段去争取这样的机会,那么就只有“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了。孔子这样的思想反复表达过很多次。说“未见其人”,也是在勉励自己。
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16·12
解释 “千驷”,古代马拉车,一辆车有四匹马,叫一驷,所以“千驷”就是四千匹马。“无德而称”,“德”同“得”,无得而称就是没有什么可称道的。
这段话最后一句显然前面应该有先行语,而且多半是前人的成言,这样才说得通。朱熹《论语集注》引程子之说,认为应当把“诚不以富,亦祇以异”(见12·10)移至此段末句之前,而且认为这段开头还漏了“孔子曰”三个字。“诚不以富,亦祇以异”是《诗经·小雅·我行其野》的最后两句,“诚”《诗经》作“成”,诚、成古通。这两句诗的意思是:一个人的成功不是靠财富,而是靠才德过人。
大意 孔子说:“齐景公有马四千匹,死的时候,老百姓没有什么称赞他的;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下,老百姓到现在还称赞他们。‘成功不靠财富,而靠才德出众’,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导读 有钱无钱,钱多钱少,不是一个人成功的标志,只有志趣高洁,足以为人榜样,才会名垂青史。今天的中国人太崇拜权力和金钱,这话大概是没人听得进去的了。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16·13
解释 陈亢,读gāng(刚),孔子弟子。伯鱼,名鲤,字伯鱼,孔子的儿子。
“陈亢问于伯鱼”,用白话文讲就是“陈亢问伯鱼”,“于”字好像是多余的,但在文言文中却不多余。在文言文中,动词“问”的后面如果直接接宾语,通常是表示问的内容,如“颜渊问仁”“子张问政”之类,问的对象前面则要加一个“于”字,比方“颜渊问仁于孔子”,“于”在这里相当于白话文里的“向”,“问于谁”就是向谁发问。
“子亦有异闻乎”句,“子”,你的敬称,指孔鲤,“异闻”就是不同的听闻。“对曰”就是回答说,“对”通常都是下辈回答上辈,下级回答上级,含有尊敬的意思,平辈之间有时也用,那就是表示客气了。
“尝独立”句“尝”是曾经的意思,“独立”是一个人站着,这句话用白话文来讲,得说成“有一次我父亲一个人站在那里”,文言文中常常省略主语,用词也简洁,所以三个字就够了。
“鲤趋而过庭”句,“鲤”在这里是伯鱼自称,自称要称名以表示谦虚,所以这里一定不可以说成“伯鱼趋而过庭”。“趋”是小跑,孔子站在庭院里,伯鱼小跑经过。古代的礼节是如果有长辈在前,小辈经过时须用小跑以表示尊敬,不可以大摇大摆地慢慢走。
下面的“曰”是孔子问伯鱼,省掉了主语。“学《诗》乎”,《诗》就是《诗经》,“经”字是后人为了表示尊敬加的,在孔子那个时代只说“诗”。这里还要注意,现在通用的标点符号是近百年来从西方引进的,古人基本上不使用任何标点符号,所以原文这里的“诗”不会有书名号,你如果看的是未经现代人标点过的古本,就很容易把“诗”理解为诗歌,把“学诗”理解为“学习诗歌”或“学习写诗”,那就错了。
“鲤退而学《诗》”句,我(听到父亲的教诲以后)退下来就学《诗经》。
“无以立”句,“立”是立世,指在社会上立足,“无以”是“无所以”之略,“所以”,“以”是动词变来的介词,译成白话文有“用”“把”“拿”“因”等义,“所”则指代“以”的宾语,“所以”意为用的那个东西,“所以立”就是用来在社会上立足的那个东西,“无(所)以立”就是“没有用来在社会上立足的东西”。
“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句,“远”,读yuàn(愿),形容词用作动词,疏远,“远其子”是疏远他的儿子。“之”字无义,“君子远其子”原本是一个完整的句子,现在在主语部分和谓语部分之间插入一个“之”字,就不再是一个句子而只是一个词组了,这个词组充当动词“闻”的宾语。
另外“闻《诗》,闻礼”是口语减省的说法,不能完全照字面理解,好像陈亢以前都没听说过《诗》和礼似的。
大意 陈亢问伯鱼说:“你在老师那里听到过什么特别的教诲吗?”
伯鱼回答说:“没有呀。有一次他独自站在堂上,我快步从庭里走过,他说:‘学《诗》了吗?’我回答说:‘没有。’他说:‘不学诗,就不懂得怎么说话。’我回去就学《诗》。又有一天,他又独自站在堂上,我快步从庭里走过,他说:‘学礼了吗?’我回答说:‘没有。’他说:‘不学礼就无法立身。’我回去就学礼。我就听到过这两件事。”
陈亢回去高兴地说:“我提一个问题,得到三方面的收获,知道了学《诗》的重要,知道了学礼的重要,又知道了君子疏远自己儿子。”
导读 其实陈亢在这里有点用词不当,至少是过甚其辞,孔子并非疏远自己的儿子,只是对儿子跟对学生一样,没有偏爱,也没有不同的要求,更没有私下教授什么特别的东西。圣人光明磊落,孔学并无秘传。
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16·14
解释 “称诸异邦”,即“称之于异邦”,就是向外邦称呼她。
大意 国君的妻子,国君称她为夫人,夫人自称叫小童;本国人称她叫君夫人,在别国面前提到她称为寡小君;别国人称呼她也叫君夫人。
导读 这一段的前面大概也掉了“孔子曰”三个字。《论语》当中引孔子的话,基本上都用“子曰”,只有本篇都用的“孔子曰”,所以很多学者都怀疑本章中孔子的话很可能是弟子的话而假托孔子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