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乐山下,美蒋特务大演武

“轰隆隆!”中美合作所歌乐山下,两架大功率压路机整整响了一夜。黎明前,两架响了一夜的庞然大物像怕见阳光似的,趁着最后一丝夜幕悄悄溜走,一切复归平静。

天亮了。

初春的阳光如同一只彩笔,起先轻轻淡淡抹亮歌乐山麓。倏然间,金色的光芒增加亮度,顺着青翠的山峦渐次下滑、涂抹。于是,缕缕牛乳色的晨雾渐渐隐退,夜来凝结在花草树枝上的晶莹露珠,在阳光下渐次挥发,雀鸟在林间婉转啁啾。这一切,尽情地透露出了1946年的初春气息。初春的歌乐山,像一位发育健康,面庞清丽的村姑,刚刚醒来尚未起床,浑身散发着清新、温润的气息。而显得不和谐的是,山下那片占地多亩的演武场却有一派杀气。昨日的泥泞地被压路机辗压得很平坦了,场地正中搭建起了一座演武台。它由青砖红石砌成,离地足有五尺,飞翠流丹的重棺大屋顶。台上正面木屏风上,交叉悬贴着一副国民党国旗和一副国民党党旗。木壁上用魏碑体大字镌刻着戴笠给中美合作所,给军统局立的座名铭,各四个大字。左边是:“秉承领袖意旨”,右边是:“体念领袖苦心。”

台中摆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条桌,桌后一字摆开几把镀铬折迭椅。桌上一边摆一个麦克风。台沿上一字摆开多盆鲜花。台上,一左一右树两根木杆,木杆上悬挂大幅标语,也都是四个大字。左边是:“军事第一”,右边是:“胜利第一”,这也是戴笠亲自拟就的。显然,布置就序的主席台正虚位已待――这是抗战胜利,国民政府还都南京前夕,日理万机的蒋委员长专门来这里观看、检阅美国教官训练出来的第一批特警班学员。月前代表美国海军情报署来的乔治将军说话是兑了现的,他们为军统训练出来的这第一批特警,远远多于原先定下的人数。七时正,演武场戒严了,担任这天警戒的是中央警卫团一个连的宪兵,他们一律美式装备,头戴钢盔,手持卡宾枪,目光警惕。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此外,似乎还怕有什么地方不够周密,军统还派有游动哨四处游动警戒。在中美合作所的地盘内这样搞,好像有些多余了,这一是为了确保蒋委员长安全,二为了不让这场演武有任何外泄。

八时正,前来演武的美蒋特务,分别由双方参谋长李崇诗和贝乐利带队入场。看得出来,他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双方队伍在台前很快整齐列队。左边方队是中方特警,三百余人,都是军官,是排长以上军官。他们身量大都在一米七以上,身材魁梧匀称,年龄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间,一律身着黄哔叽美式卡克,手上戴雪白的手套,脚上穿是的漆黑锃亮的半统皮靴。从高至矮,站得整整齐齐,一排排一队队就像是木匠用墨线弹出来似的。右边一个方队全是美国人,他们是美国海军特种兵部队,也是三百人左右,他们的身材要高大得多。两个方队很对称。中美方队刚刚面向演武台列队完毕,只听值日军官,中方参谋长李崇诗一声立正! 一长溜小轿车首尾衔接而来。车停,身着军装,披一件防弹黑斗篷的蒋介石下了车,他在儿子蒋纬国、秘书曹圣芬和戴笠、梅乐斯陪同下,缓步上了演武台。

委员长在由侍卫官将他披在身上的那件防弹黑斗篷取下来时,“稍息!”李崇诗亮又高声喊了一嗓子。“啪!”、“啪!”只听台下皮靴声磕响,列队等候演武的中美特务两个方队六百余人挺胸收腹,向台上的委员长一行行注目礼。

身姿笔挺的蒋介石站在了麦克风前,未说话先用他那双目光敏锐的鹰眼,细细看了看台下的中?方队,尤其是注意看了看中方特警班第一期毕业生300余人。然后,不无赞赏地点了点头,“唔,好的、好的!”他那一绺护在唇上的胡髭有些神经质地颤动。站在委员长身后,随时准备听从吩咐的戴笠,这天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地没有穿军装,而是穿的一身与委员长侍卫官们没有多大差别的藏青色中山服。他这是故意的。他嫌他的军职小了。穿军装,就应该佩军衔,而且要佩戴上勋标才足够威武威风,而他至今还是一个小小的少将!连值日官、他的下属,中美合作所中方参谋长李崇诗都是少将,这让他的脸往哪搁!该得的军衔没有得到,该得的勋标也没有得到。他很看重的勋标也少得可怜。国民政府对党政军大员授勋,要由主管长官代为请勋。有些无耻的官员为了得到心中垂涎的勋标,常常通过向主官送礼走后门达到了目的。而戴笠的直属长官不是别人,是蒋介石,是“校长”。他为“校长”、为“党国”屡屡立下殊勋,可是“校长”健忘,总是在关键时刻就把他忘了。检点一下,至今他只有一枚二等宝鼎、一枚二等云麾、一枚为纪念抗战胜利发的忠勤勋章、一枚甲种光华奖章,还有一枚是他最引以为荣的“西安事变纪念章”,但此章己禁止佩戴。这样,他总共不过五枚勋章,连一枚青天白日勋章都没有。从勋章来看,他得到的还不如一般野战军中的一个师长、军长的多。为此,他曾多次私下在亲信面前发牢骚:“如果真正论功行赏,军统局的同志,不知有多少人应得到青天白日勋章才合理!”实际意思是他得的太少了,对这些,他虽然一肚子都是气,却又不敢在“校长”面前明确表露。因此,他今天在最该穿军装的场合就是不穿,他就是想让“校长”注意到他这点。可“校长”就是不理他这个茬。好像在同他暗中较劲似的!用一句四川话说,不知“校长”是在“装猫吃相――假装不懂”?还是如《孟子.告子下》中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 “校长” 是在有意磨练他?

这天, 蒋介石显得有点激动,对着麦克风讲了很长时间的话,但他口才不好,好些地方显得言不及义。

“这个、这个!”蒋介石讲话爱用“这个、这个”口头禅。他在频繁使用“这个、这个”延缓语速的同时,调整思绪,从而演绎、推论、递进、变幻;同时,他这个“这个”也成了他独特的演讲方式。他讲话时,由中美合作所中方参谋皮宗阙对着另一个麦克风为他作同声翻译。

“这个,这个,我今天很高兴。戴局长今天真可谓兵强马壮,家大业大。这个,这个!我向来认为,特工在党国的各项斗争中有着不可替代的特殊作用。这个,这个,在八年抗战中,特工,军统局为党国的贡献是大的。在抗战胜利的今天,这个,特工、军统局的工作不是结束了,而是才刚刚开始。另外,这个,这个,在过去和现在,我要特别感谢在中美合作所工作,对我们传经送宝的美国朋友!”说到这里,蒋介石调过头去,向梅乐斯点点头致意。

“这个,这个,更让我感动的是,在中美合作所完成了历史任务,我们众多的美国朋友即将离开我们,凯旋归国之时,这个,还不遗余力,为我们工作。” 蒋介石说到这里,梅乐斯、戴笠带头鼓掌,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蒋介石继续演讲……

他边讲边在心里算了一笔账,昨天,他在戴笠、梅乐斯陪司下巡视了中美合作所里的几个部门,挨个巡视了军事作战组,心理作战组,行动组……中美合作所卓有成效的工作让他深感满意,在美国人大都离去前夕,美国人将所有的剩余作战物资,世界上最先进的特工设备全都无偿送给了戴笠。光军统局一个交通运输组,就得到美制十轮大卡车三干余辆、中小吉普车三千余辆,还有可供三年用的车用备料。以军统成立日命名的“四一”医院,有床位一千张,所有医用设备也都是先进的美国货……,这些,美国人也全部留了下来。戴笠的中美合作所、军统局真是肥得流油。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美国人留下来的那些特工装备: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窃听器、钢笔枪、拐棍刀;刑讯用的测谎器,等等等等,琳琅满目。

“这里,我还要特别感谢我们的美国朋友,为我们训练出来特警班第一期学员。这个,这个,特警班第一期学员可谓解我们燃眉之急!”蒋介石的演讲完了,该演武比赛了,他调过头去看戴笠,本来肚子头有气的戴笠不敢有半点表现,大步而上。

“戴局长!”幸好蒋介石今天没有记错,没有把官迷心窃的戴笠叫成戴科长。

“有!”戴笠在“校长”面前胸脯一挺,一副标准的军人姿势。蒋介石让戴笠宣布演练开始。演练开始了,戴笠、梅乐斯陪坐在他两侧,蒋介石看得相当专注。

场上的演练可谓花儿朵朵开!有身穿迷彩服的中方特警,手握红砖头往自己头上猛磕,红砖磕断,特警头上却根本没事。有的将砖按在长凳边上,以手当刀,口中“嗨”地一声喊,挥手劈砍下去,砖头顿成两截,手上一点事没有……

有的像个僵尸,硬挺挺的倒在地上,肚子上放一块大砖。上来一人,手中高高举起二火锤,“嗨!”地一声猛砸下去,砖被砸得粉碎,“僵尸”安然无事。

有特警仰躺在地上,肚子上放块木板。一个美国大兵开来一辆美式吉普车,从那块木板上辗了过去,相安无事……

这是软功、气功。

最让蒋介石感兴趣的是具有实战意义的近身擒拿格斗。

一个中国特警在前面走。旁边蹿出一个又高又大,身高足有一米八几的美国特务。美国特务上演出偷袭中国特警的精彩一幕,猛扑上去,如泰山压顶;再将一只多毛的大手挽过去,钳子似地扼住了中国特警喉咙。被束缚住了的中国特警显得非常痛苦,看来根本没改了,非死即擒。然而,这个身手敏捷的中国特警却借势借力转过身去,与偷袭者面面相向,倏忽间,手中出刀,逼得很专业的美国特务退后一步。二人摆开阵势,形成僵持,转开了圈子。美国特务先是扬起一脚,“当!”地一声踢掉了中国特警手中利刃,仗着自己身高马大,一阵风似地猛扑上去。相对瘦小的中国特警并不避让,而是迎上前去。就在美国特务伸手拿他之时,他异常敏捷地用身子一闪,运起气功,出手一点,大概是点中了美国特务的某个穴道。美国特务立刻弯下腰去,痛苦不堪。中国特警动作麻利地从身上掏出美国手铐,“咔"地一声将美国特务拷了起来。整个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凌厉凶狠,好又看又实用。

委员长情不自禁鼓起掌来,叫了一声好。这时演武的节目一个更比一个精险剌激。在表演擒拿与反擒拿时,往往一个中国特警要同时对付三人、甚至四个人,但他们总是妙招迭出,出奇制胜,看得委员长目活眼笑,不断鼓掌。

一支群众游行队伍过来了,呼啸的警车接踵而致。中方特警不仅表演当场用高压水枪将游行队伍冲散,而且表演了用橡皮棍将游行者打成重伤却又不露任何痕迹的特技……

有混入游行队伍的多人经过特别训练者,能打能闹,在前来镇压的特警面前死缠活磨,坚不后退。双方僵持中,一阵急促的蹄声由远而近,一群高头大洋马泼刺刺冲了过来,冲进了游行队伍中。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中国特警训练有素。他们头戴钢盔,手持警棍,左冲右突,目光如鹰隼般去拿看中之人。遇反抗,居高临下的他们扬起手中警棍将反抗者打得头破血流,昏倒在地。到处在追,到处在逃,到处是嗒嗒的马蹄声和被美国手铐拷上的人。

有冲出了天罗地网的多人,漫山遍野四散逃了开去。一群美国特务和中方特警带着警犬追了上来。那些德国狼狗,牛犊般大小,吐着红舌头,瞪着铜铃眼,狰狞可怖,一路狂奔而来呼啸不止,竟致让那些用皮带牵着它们的牛高马大的美国特务也拉扯不住。届时,美国特务将手中的皮带一松,那些凶恶的警犬脱弦利箭般一纵而上,顷刻间追上逃犯。警犬大声吼叫,狼一般直起身子,前爪伸出猛地抓着人的肩!毛耸耸的大嘴闪电般伸过去,狠命地咬牢逃者衣领,离颈项就那么一寸,嘴里呜呜噜噜――那意思是,再不投降,就将你喉咙咬断!在这样的威慑面前,不等后面的特警追来,逃犯就已吓瘫……

一个多小时后,演练接近尾声,戴笠走到委员长面前,弯腰下去轻声请示了几句什么。看来,委员长相当满意,点了点头。戴笠当即宣布,中美联合演练到此为止,请委员长训话。

蒋介石站起来,走近麦克风,又像刚才一样,由中美合作所中方参谋皮宗阙对着另一个麦克风为他作同声翻译。

“唔!”委员长显得相当激动,他将手捏成拳头,一下一下地从空中往下砸去:“这个,这个,我刚才看了你们精彩的表演,我很满意。这里,我要特别感谢美国朋友,为我们培养出了大批高素质的特工人员。这个,这个,我代表国民政府,并以我个人的名义向在场的梅乐斯将军、贝乐利将军,向在场的所有美军官兵,并通过你们向美国海军部表示衷心的谢意!并希望这种合作继续下去!”这会儿,蒋介石的口齿显得相对流利。

“哗!”全场掌声爆响。

蒋介石举起两只戴有白手套的手,向下一压,掌声骤然止息。

“特警班第一期毕业的800百名学员,这里表演的是300人,已经相当精彩。还有500名特警没有来,他们执行特殊任务去了。”蒋介石言犹未尽,“我看了你们的表演,个个都是好样的。”他对台下列队的300名特警说,“你们是美国先生的好学生,是戴局长的好学生,是梅乐斯先生的好学生,也是我委员长的好学生。另外没有来的500名学员也是。你们马上就要走上特殊战场,马上就要学以致用了。这个,这个,我希望你们报孝党国,多出成绩!以后,这种特警班还要一期接一期、一批接一批地办下去!

“这个,这个,抗战虽然胜利了。”蒋介石的语气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但是,这个,这个天下并不安定太平。在八年抗战中坐大的共产党一心颠覆政府,赤化中国……”他在举了一些例子后,挥着手,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在当前,你们――”他用手指着台下的300名第一期毕业的特警,“特工同志责任非常重大。我对你们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希望不管在哪里,只要出现共产党的暴乱、**,出现危及党国的行为,这个,这个,你们就能迅速出现在哪里,用铁的手段将敌对势力、敌对行为彻底、干净镇压下去。你们!”他扬起手来握成拳,在空中挥了挥,再迅速地往下砸去:“是实行我多年以来所期望实现而未实现的一个政党、一个国家、 一个主义、一个领袖、一支军队的强有力的基石!是维持党国安定和稳定的有力武器!”

蒋介石讲完话后,在美蒋特务们的掌声和欢呼声中,他同戴笠、梅乐斯等握了握手。然后,在儿子蒋纬国、秘书曹圣芬和侍卫官们的簇拥中步下演练检阅台,上了轿车。车队又是首尾衔接,一溜烟向重庆市内驶去。

迎春试笔,委员长一诺千金

1945年底,过年了。

委员长在他窗明几净的书房里写字。耳中可以隐隐听见大街上传来的鞭炮声。鞭炮声"噼噼啪啪!”响个不断,打机关枪似的,很是喜庆。这是经过八年抗战,胜利后陪都重庆的第一个春节,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连空气申都觉得出温馨。

现在是上午十时。

委员长今天起得很早,心情也很好,刚去国府出席团拜会回来。抗战胜利了,气氛大不相同,到处都感觉得出这点。以往,光说冯玉祥这样的人,看到自己时,常常假装没有看到。今天,自己在国府刚一露面,冯玉祥就迎上来,紧紧地握手,说个不完,亲热得了不得……回来途中,乘车经过之处,陪都老百姓成群结队排在长街两边,万人空巷,争相瞻仰委员长风彩。有好些百姓,心情激动地喊起了口号,他们喊的是:

“拥护蒋委员长!”

“蒋委员长万岁!”……

他站在缓缓行进的敞篷轿车上,微笑着,手中举起博士呢帽,向两边欢迎的百姓连连点头,频频说好。

委员长今天穿的是民国大礼服――蓝袍黑马褂,长身玉立,神采奕奕。 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来,书房里显得很明亮。窗前古色古香的花架上,置放着一个淡绿色的花钵,钵里养的水仙花开了,白的花、黄的花星星点点,散发着幽香,沁人心扉。

屋中靠窗那张硕大锃亮的中式书桌上,侍卫官早就为他研好了墨,铺上了裁好的红纸条。委员长走上前去,从笔架上提起一只中楷狼豪毛笔,在端砚中饱蘸墨汁,肘悬空中,凝了凝神,下笔嗖嗖,在一张裁好的红纸上写了八个大字:“元旦开笔,国事迪吉”。

写完,他放下毛笔,退后一步,背着手,端详良久。蒋介石的字写得还是很有功夫的。他小时读私塾练的是楷体,以后练过柳体,魏碑也练过一段时间。之所以练魏碑是因为“圣人”康有为说过:练字务必要练练魏碑,魏碑沉雄有力……但是,或许是因为性格使然,或许是因为爱好,他最爱写的还是柳体,写得最好的也是柳体。现在,落在红纸上 的八个大字:“元旦开笔,国事迪吉”就是带有他个人味的柳体,字如其人,笔笔划划都是硬梆梆的。

他眯起眼睛看了许久,大概意犹未尽,又在一张红纸条上又写 了八个大字:“元旦书红,世界大同”。

“大令!”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他放下笔时,朝里间喊了一声,他希望夫人出来分享他心中的喜悦。夫人宋美龄应声从里间走了出来。她一出来就光彩照人,他今天穿一件黑天鹅绒旗袍,油亮浓黑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皮肤光滑红润,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很精神;个子不高不矮,丰满合度,看起来又年轻又雅致。她除了两个耳垂上戴一副翡翠耳环外,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流溢出一种很自然的大家之气和雍容华贵的气息。

“大令,你看我今天的字写得怎么样?”蒋介石指着书桌上的两副字,笑吟吟地问。

“写得好极了。”夫人看了一下就连声称赞:“这些字写得又漂亮又有功力。一样大小,间架均匀,墨汁也好,又黑又浓,就像你今天的人,精神饱满。”宋美龄虽然从小在美国长大,应该说对中国书法没有多少研究,但她毕竟出身大家,中国文化也有相当的根基和底蕴,一番对字的评论就很有水平。

“看来,字写得好不好,不仅看重功力,还得看精神!”蒋介石被夫人说高兴了,眉开眼笑地说:“足见我的精神不错吧?”

“那是。”夫人说:“我感觉你最近各方面都表现得很有精神。”

“我感觉也是。”

“那你得谢谢我。”

“我为什么要谢你?"”

“因为是我从美国给你带回来了盖世维雄补针和维――他――命!”……

就在委员长夫妇刚刚开始的,只有夫妻感情和谐的两人世界中才有的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愉悦和调侃中, 书房外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咳嗽声,是夫人的贴身女佣王妈的咳嗽声。这是一种有事请示的示意,在这种场合,只有王妈才敢来“打扰”他们。

“王妈,有事吗?”夫人在书房里问。

“是。”王妈在书房外答,她是夫人从家乡海南文昌地区老家带来的,外出多年,说一口带有海南音的北平官话:“戴笠戴局长来了,他说是奉先生命令来的。”

“唔!那就叫他进来吧。”略为沉吟,书房里传出蒋介石浙江味很浓的北平官话。

当戴笠进来时,夫人进里屋去了。委员长坐在靠窗的一张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摆了一杯清花亮色的白开水。委员长今天心情很好,不像往常见到他时一副主人对家奴似的恨声莽气的样子。委员长和气地指了指对面的一张小沙发,要戴笠坐下来说话,还是没有叫下人来给他上茶。不过,这己经让戴笠受宠若惊了。他知道,在心有介蒂的政客们面前,委员长长往往做得很亲热,其实那是假的;而见到他的心腹,委员长往往不客气,像旧社会封建专政的家长见到儿子似的,这其实是爱,是不介意。因而,对委员长平时对自己的恨声莽气,赜指气使,他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心中暗暗高兴。委员长今天一改以往,对自己如此客气,戴笠不敢大意,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在委员长指定的沙发上落会坐时,正襟危坐,做出一副敬听训示的样子。

“你这次的南京、上海之行,任务完成得不错。”委员长以这样肯定的话开了头:“时间虽短,却不仅很妥善地处理了汪精卫伪中央政府的要员们,而且将日本降将――冈次宁次大将很好地保护了起来。唔,好!这个日本人在军事上对付共产党还是很有一套的,我们用得着。特别是你从他手上,将日军历次同共军作战的资料接了过来,这比什么都重要。”

“全靠校长栽培!”戴笠压抑着心中的欣喜,目视领袖,胸口一挺。

蒋介石接着说:“在南京接受了日本人投降的何应钦总司令,今天在载波电话中向我报告,沿海城市他已派兵全部占领。这下我就放心了,共产党的军队进不去了。”说时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随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白开水,觑了一眼在自己面前正襟危坐的戴笠,对他一副诚恐诚惶的样子很满意。

“听说,这次何总司令去商京受降,有关日军所有受降部队的种种资料;还有何总司令所需电台都是你向他提供的?”蒋介石看着戴笠问,笑吟吟地,神情颇多赞赏。

“报告校长,是!”戴笠的语气中涌出诸多不平,随即攻击陈诚:“陈辞修(陈诚的字)当上了军政部长、大权在握意气用事,他辜负了校长期望,不以大局为重,百般刁难何总司令,实在有负校长对他的栽培。”

“我就不懂了。”蒋介石没容戴笠将告状的话说完,叹了口气,仰起头,做出一副苦思苦想的样子:“你、胡宗南,还有陈辞修, 都是我的好学生,都是黄埔军校毕业的佼佼者,都是党国的栋梁,都是浙江老乡。为什么你同胡宗南关系很好,却同陈辞修水火不容?背后不是你戮我的鼻子,就是我戮你的眼晴?”

“报告校长!”戴笠很有火气地说:“陈辞修这个人总是自以为是,私心重、有野心。”说着举例,年前,东北原伪满和南京汪精卫伪中央合起来多达几十万训练有素的军队,随着两个伪政权的崩溃,急欲向中央投诚,可被陈诚全部下令解散。这样一来,这些部队全部被共产党接了过去改造利用,壮大了共产党共军的力量。这事办得要多蠢有多蠢。还有,一边是共产党在竭力扩充部队,一边是陈诚在大力裁军。他不仅不要那些部队,还将好些刚刚从抗日前线下来的所谓杂牌军也裁了,裁了几十万人。而将他的亲信将领尽量提升,例如郭汝瑰,就像坐飞机似地提升到了国防部要害部门作战厅作厅长。戴笠在这里说时,他万万想不到,就是这个他所说的郭汝瑰,在四年后,蒋介石退到成都,欲与共军进行大陆最后决战时,被蒋介石寄于很大希望,赋于重负的郭汝瑰,在川南泸州一线率部起义,让成都正面的屏障顿失,这也是蒋介石父子不得不于1949年12月10日在成都凤凰山仓皇逃离大,逃往台湾的重要原因。郭汝瑰在抗战胜利后就秘密加入了共产党,是中共安插进国民党军方高层的核心“间谍”!

当时,有300多名被陈诚裁减下来的国民党军队的高级军官,对照郭汝瑰的飞升,集中在南京中山陵哭陵,有这样一段哭陵文字见诸报端,在社会上引起长久的多方面反响:“爵以赏功,职人授能。有郭汝瑰者,仅因为陈诚亲信,为其十三太保之一,‘干城社干将’,竟致一年三迁,红得发紫。试问当朝诸公,天理何在?”……戴笠在蒋介石这里告状,旧事重提,不小心踩到了校长的痛脚。因为裁减杂牌军,是他蒋介石的既定方针。

“好了,不说陈辞修了。”蒋介石笑笑,挥挥手,打断了戴笠的说辞。他看着这个深为自己器重的特务头子:“美国人对你很器重,唔,大概你也听说了。这次乔治将军代表美国海军情报署来,其实也是代表美国海军部来重庆,他郑重向我提出,希望你出任中国海军部部长!”

戴笠一听,喜出望外,心都要跳出来了,也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打量着委员长的表情。

“我答应美国人了。”蒋介石说时,又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白开水。委员长声音不大,但对戴笠来说,却如耳边响起一阵阵动人的春雷,他一颗刚刚提起的心“咚!”一声落进了胸腔里。

看委员长端起水杯喝水,野心很大的戴笠大起胆子试探一句:“校长对我说过,抗战胜利后,要我组建全国警察总监部!校长让我作海军部长后,还有这个意愿吗?”戴笠想把全国的警察力量也抓到手中。如果那样,他的势力就会更加看涨,特工交通警务一把抓,他就更可以一手遮天了。见委员长没有回答,他小心翼翼,然而很坚决地试探道:“我已经按照校长的意思,将未来警察总监部的蓝图都拟好了。”戴笠向蒋介石伸手要官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你是有这个才干、也是有这个能力的。”蒋介石牙疼似地说:“不过,考试院院长戴季陶向我推举李士珍担任此职。戴院长你是知道我同他的关系的?我们早年在日本,在上海滩时,就是非同一般的好朋友。我不能不给戴院长一个面子吧?”看戴笠一副想力争却又不敢明说,很难过很委屈的样子,便把话说得活了些:“此职,究究最后由谁人担任合适?还未定。以后再议吧。”委员长注意到戴笠听了他这句话后,脸色又好了。

“雨农!”委员长改而叫他的字,语气神态一下变得很亲切:“你看出来了吗?现在国内形势是外松内紧,共产党表面上高喊和平谈判,其实正在作全面叛乱的准备。他们今非昔比,力量不可小视。马歇尔特使提出和平解决方案,我不能不响应,哪怕是权宜之计!现在,毛泽东就要来重庆谈判了。马歇尔特使回国述职去了。特使一回来,毛泽东就来重庆谈判……这些都是形式,形式一走完,我们就向共军全面进攻,这可是决定未来中国命运之决战!因此,我们的步伐要加快。对于在这场你死我活的大决战中军统如何进一步工作,你有何切实具体的考虑?”

“擒贼先擒王!”诚笠咬牙切齿,“毛泽东不是答应要来重庆谈判吗?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先生,不是答应去延安接毛泽东来重庆吗?我看,趁毛泽东来重庆时,找个机会将他除了算了!”

“你准备怎么除?”

“报告校长!”戴笠陡然来了精神:“只要毛泽东一进入重庆,我就保证他来了就出不去,插翅也难飞。在曾家岩周恩来的公馆,在毛泽东将要下榻的红岩村……我早已布置好了。届时只要校长允许,校长寅时要毛泽东,甚至周恩来的命,我保证不会拖到卯时!”

“不行、不行!断断不行!”不意委员长坚决地摇了摇头,很不以为然地看着戴笠:“如果这样!我当委员长的还有面子吗,还有威信吗?戴雨农你要知道,我国是世界上四大国之一,我蒋某人是四大国的领袖之一。我是向美国总统特使马歇尔和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保证过的,保证毛泽东来重庆谈判的安全!唔,你不要乱来!你要向我保证,决不能发生这样的事!”蒋介石看着戴笠,目光灼灼,声色俱厉了起来。

“是!”戴笠在蒋介石面前大声答应,胸部一挺。 "

“你若有那样的手段。”蒋介石叹了口气,“让毛泽东、周恩来这些共产党头目不是亡身重庆,而是身亡在他们的解放区,那就好了,那就与我们无关了,那你就为党国立下大功了。”他看着戴签,把话说得更直白了些:“如果那样,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怪我蒋某言而无信。包括所谓‘国母’那样有影响的人?”戴笠明白,委员长所指的“国母”是指倾向于共产党的前总理孙中山先生的夫人宋庆龄。

接着,蒋介石抛出了这次找他来的主题。“雨农!”蒋介石说:“春节后,你有必要去一趟北平,唔,处里一下王克敏汉奸政府的问题!”

“是、请校长训示!”戴笠接受任务毫不犹豫。他正襟危坐,目不转睛看着委员长。

“王克敏临时政府在北平时间久,树大根深,盘根错节。你去,最好是不动声色将他们妥善处理,这方面你是有办法的,嗯?”看戴笠明白他的意思,委员长接着交待:“北平的事处理完后,你径直飞去上海,替我督促检查美国海军为我们向东北运兵情况,你还要同已经等在那里的美国第七舰队司令柯克上将签一个协定。这,最最要紧!”

“是。”戴笠知道委员长找他来的事完了,这就大声答应,霍地站起身来,说:“时间紧急,事不宜迟。我回去赶快把军统局的事安排一下,向毛人风交待一下,两三天后就动身,春节也就不过了。”

“好的,好的。”蒋介石笑吟吟地站起来,他问戴笠,这次去,带不带专机?

“不带。” 戴笠心中闪过一丝阴影,委员长怎么问得这样细,莫非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他知道委员长提倡新生活运动,向来崇俭戒著,最反感部下铺张浪费、狐假虎威。于是,他专门就此事向委员长保证,“我与各地航空委员会都联系好了,由各地临时派专机。去一站,他们临时给我派一架。这样可以节约好大一笔经费。”戴笠振振有词地说:“抗战刚刚胜利,国家百废待兴,雨农牢记校长教诲,一切从简,为重建国家,尽量节约经费。”虽然此次辗转去北平、上海一带公务,他不带专机很不方便,但海军部长和警察总监这两顶桂冠委实太诱人了,戴笠可不愿意此时此刻在委员长心中留下任何一点阴影,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军统局局长戴笠做事向来小心谨慎。小心无大错!他知道,委员长是一个性格多疑的人,说话做事有时说变就变。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在雪地里捕获猎物的狼。狼伪装得那么好,脚步放得那么轻,猎物已经稳拿,但狼还是小心再小心,生怕猎物跑掉,伪装了再伪装,脚步轻了再轻。

“唔,很好、很好,雨农你这样,很好!”果然,委员长听了他的这番话,释然了,由衷地赞叹:“党国的高级干部如果都能像你这样,带这样的好头多好!不讲个人享受,生活上尽量克勒克俭,多想些党国事业。这样,该有多好。当然,组织上该用的经费,你也不必太过吝啬。比如,你在南京洪公词修建的军统大楼就很有气派,钱花得值。”委员长说的军统大楼,是还都南京之前,他派人去南京在建的一项宏大工程。是戴笠一手搞起来的。军统局大楼预计修六层,很雄伟,可同时充裕容纳三干人在里面办公、住宿。戴笠把自己的办公室定在二楼中间最保险的地方。墙壁、顶板、地板等要害处都装置了五公分厚度的、从美国进口的特殊可防弹钢板。窗户嵌两层流线型防弹玻璃,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的人,外面看不到里面的一切……所需费用相当惊人。

“报告校长!”听委员长提到在建中的军统大楼,戴笠马上辩解:“我这可是倾其家底了……”看委员长没有别的意思,戴笠说:“现在军统大楼已经修到了二楼,竣工之时,一定请校长去剪彩。”

“唔,那我是一定要去的。”蒋介石点点头:“军统大楼修漂亮点是应该的。不要说你戴雨农有钱,就是钱不够,由财政部拨款修也是应该的。”略为沉吟,委员长看着戴笠,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以后,你的责任更重大了。我还要对你和你的的军统局加担子的!”

“校长放心!”戴笠站在蒋介石面前宣誓般保证:“为了党国,戴笠愿接受校长交办的任何任务,为了党国,我戴雨农万死不辞。”

“唔,好的、好的。就到这里吧!”

戴笠给委员长敬礼,告辞时,蒋介石竟同他握了握手,亲切地说:“雨农,一帆风顺,静候佳音。等你返回重庆时,我们就该迁都回南京了。”

“保证完成任务,请校长放心!”戴笠向委员长再次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这才转过身,迈着军人的标准步武,大步往外走去。心高气傲的军统局局长、被称为“蒋介石的佩剑”、被蒋介石寄于莫大期望的戴笠,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一去,就是与他的“校长”永别。

戴笠微服模骨算命,瞎子“神仙”露哀音

戴笠从委员长书房里出来,已是上午十一时。他迈着军人步伐,顺着阶梯缓缓而下,再沿着曲径,过花园、绕假山、穿回廊,朝大门外走去。

委员长今天对他的态度、许诺、信任,让他深感责任重大,私心窃喜。喜悦在心中澎湃,简直像一泓山间压抑不着奔腾的春水。此时此刻,他恨不得一步就赶去北平、赶去上海……圆满完成委员长交办的任务,创盖世伟业,不枉委员长栽培。

走到花径尽头的塔松前了。过了这株翡绿油嫩的塔松,转个弯,就出大门了,就看不见庭院深处的委员长宅邸了。戴笠不禁住步,留恋地回过头来注目看去,绿树簇拥中的委员长宅邸,一楼一底、中西合壁,墙上爬满青藤,显得幽静典雅,甚至还有些肃穆。

“局长、局长!”他的思绪在一种美妙的潜思中被唤醒。抬起头来,见副官贾金南已迎上来,候在旁边,毕恭毕敬,等候吩咐。贾金南是个少校,跟他多年,忠心耿耿。也不知是因为贾金南外表笨头粗目,还是他戴笠承袭了委员长的方式,对思想单纯的下属军人,动辄采用棍棒式。以往,对这个贴心贴身副官,他就从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看。而贾金南也摸透了军统局长的脾气,对局长时常骂他,甚至打他,有时打得鼻子流血也从不介意。贾金南对戴笠,就象一条忠实的狗对主人。

这天,不知是因为戴笠心情好,还是他要仿效委员长,他对贾金南也难得地开了笑脸。

“金南!”他笑眯眯地问副官:“老华将车一直发动着?”

“华永时一直在车上,将车发动着等局长。”

“好的、好的。”戴笠高兴地对副官说:“我今天请带你们去打牙祭。”说时,朝停在门外的车走去。受宠若惊的贾副官一手捏着吊在腰皮带上的手枪,一溜小跑到了车前,哈着腰,替局长轻轻拉开了奥斯汀轿车车门。戴笠进车时,贾金南伸出一只手成掌,举至车门顶上护着,怕车门撞着局长的头。

“去邹容路周夕峰开的四川餐馆。”戴笠上了车吩咐司机。

华永时点点头,并不吭声,手中方向盘转动间,黑色的奥斯汀轿车在春阳下倏忽一闪,风驰电掣地向前而去;轿车很快上了上清寺大街。

奥斯汀轿车档次比较低,戴笠今天乘这辆轿车是有意的:一来是给委员长看;二来这种车在重庆的小街小巷穿行方便,不引人注目。况且,他这辆不起眼的车,里面也是经过改造的。窗上装的是进口的流线型防弹玻璃,车壁四周嵌有特殊钢板,连步枪子弹也是打不穿的。

山城的风景在车窗外急速地上下回旋往后流去。

“老华!”戴笠看了看腕上手表,口气亲切地说:“时间还早,先去沧白路。”

“好。”老华的语气很恭敬:“局长要去沧白路的哪里?”

“去沧白路找仇神仙算个命。”戴笠笑道:“我听说,有个从湖南来的仇庆荣仇瞎子摸骨算命很准,人称仇神仙。”

“啊哟!”副官贾金南也来凑趣,他故作惊讶道:“西汉时期的严君平那么有名。他去后,成都人以他的名字为一条街命名,叫君平街。如果说连严君平都不如仇瞎子,那么,局长是要去找他摸算命才对。局长这个骨相,保险仇瞎子一摸要吓一大跳。我听人家懂行的人说,局长的骨相好极了,局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但是局长这样去怕不行?”司机老华心细,提出了一个问题:“局长这样去,会不会被人认出来?方不方便?不如把仇瞎子请到局长家里去,或请到一个什么专门的地方去?”

“那就假了。”戴笠头仰在沙发靠背上,不以为然地说:“若他知道是我找他,还不尽拿好听的话哄我?那我还听得到他的真话?那还算得准?”

“对、对、局长高见,我就没有想到这一层。”老华若有所悟,用一只手拍了拍头。

“那怎么办呢?”贾金南从保卫这个角度想问题,他担心地说:“局长这样去,同那些摸骨算命的人混在一起,出了问题咋办?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戴笠的语气很轻松,也很自信:“我平时根本不出来露面。八年抗战,在陪都重庆,有几个人认识我的?再说,连宋子文、孔祥熙这样的头面人物都敢去,我还有什么不敢去的?等一会,老华把汽车停远点,等我们。我下车时带一副墨镜,你!”他指着贾金南吩咐,“把军衣换成便服,跟着我去,不会有问题的。”因为搞特务活动的需要,他们外出时,戴笠的车子上备有一些供换装的衣服和小零小碎的特工用品。

“嗨!局长硬是把我这个木鱼脑壳点醒了!”贾金南说时放心了,说一口“捡来的”四川话,他转过身去,打开放在身边的一口衣箱,捡出一件又长又大的灰布长衫,罩在军衣上;头上的军帽换成了一顶毡窝帽,他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跟班。而戴笠本来就穿的是一身藏青呢中山服,只将一副黑眼镜带在眼睛上,形象立刻大变。他脚蹬一双擦着得锃亮的黑皮鞋,头发梳得溜光,说一口怎么都改不了的江浙味很浓的官话。人面前一站,一张嘴说话,很像一个从下江来川搞投机使把,狠赚了一笔钱的西药店老板或是银行高级职员类人物模样。

这时,汽车一拐弯,离开大街,驶进了沧白路。

沧白路靠嘉陵江,是条小街。像重庆所有的小街小巷一样,沧白路鸭肠子般弯弯曲曲的街道当中铺着石板,蜿蜒纵深,忽上忽下,回旋起伏。狭窄得只能容两辆吉普车交错而过的长街两边,大都是一楼一底的木板房。恍然间,直以为走进了明清时代。春节刚过,鳞次栉比的店铺还张贴着春联,这里那里不时响起“砰、砰!”的鞭炮声。小巷中,杂声盈耳,空气中弥漫着煤球燃烧后散发出的那种呛人气味和鞭炮的硝烟味。

长街两边的茶楼酒肆饭馆旅舍,一个挨一个。各式各样的店招很有趣,带着浓郁的地方特色。饭馆大都叫"味腴"、“聚丰园”、“对又来”;旅店则大都叫“静安”、“临江楼”;茶馆最多,大都叫“茗园”、“饮涛”……店招的制作从形式上看,有纱灯、牌匾、挂牌、幌子。街上旅店大都档次不高,门楣两边一边挂一个大红灯笼,对联无非是:“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饭馆门前树有“酒饭便宜,炒钝俱全”的牌子,也许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各个饭馆都很冷清。川人爱喝茶,有不少人一天地都泡在茶馆里,因此,一家家茶馆里人大都是坐满的。

也许是出于职业的习惯,戴笠走到哪里,都喜欢留意观察一切。他发现,在一家有点档次的“二泉”茶馆里,座无虚席。有一个说书人高坐堂上在讲评书。这是个相貌清癯的老者,身上穿件灰布长衫,手中拿块惊堂木,讲到高兴处或关键处,往往将惊堂土在桌上一阵猛拍加强语气。这说书人讲的是《薛仁贯征东》,戴笠不由得带着贾金南住步听了一会。

说书人讲到了唐太宗李世民征高丽遇险那一回。说的是李世民有次外出,不巧遇上了敌方高丽大将盖苏文,惊慌失措中,唐太宗驱坐下御马单身落荒而逃,盖苏文驱坐下追风马紧追不舍。荒不择路间,唐太宗陷入了绝路。唐太宗来在一处高崖,望下去,前面是浩翰的大海,后面,是逼他投降、张牙舞爪的盖苏文……向来唯我独尊、锦衣玉食的唐太宗骑在御马上,眼一闭,将马缰一提,风声呼呼,御马落在了一片海滩上,马陷海滩,让唐太宗进退维谷,好不可怜。

追了上来的高丽大将盖苏文,在唐太宗背后高高举起手中青龙刀,威逼唐太宗投降。这会儿唐太宗不降即死,形势万分危急。唐太宗泪如泉涌,眼一闭,绝望地呢喃道:“哪个救我唐天子,我们的江山平半分;哪个救我李世民,他做君来我做臣!”

“说时迟,那时快!”说书人将手中惊堂木连连拍得山响,犹如泣血的杜鹃声声,他长声夭夭一声:“此时,只听一声,我来也!就在唐太宗纵马而下的悬崖上,半空中降下一匹白马,端坐白马上的是个白衣小将。这小将面如满月,手执银枪,威风凛凛,举枪跃马直奔盖苏文。盖苏文惊得大叫:哎呀呀,好个冤家薛仁贵……”看听书的人们听得如痴如醉,说书人这就恰到好处地将手中惊堂木一阵猛拍,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适时闸了板,将听书人们的胃口吊得足足的。然后是说书人要钱。

戴笠一笑间,转个弯,“仇神仙”的招牌便抢进眼帘。那是一个光鲜鲜的铺面。楼上,垂下一个红字白布幌子,约有丈长,上面绣有“湘人仇庆荣”五个大字,幌子镶黑色月牙边,显得神秘而气派。许是到了午饭时间,平时顾客满门、应接不暇的仇神仙,这时只剩下两个顾客在等候。

远远看去,仇神仙正在为一个人摸骨算命。屋子正中摆一张黑漆签牙桌,地上铺的是方砖。那些大匹大匹的白底蓝边方砖拼就了一个大大的太极图案,这就给这家摸骨算命馆增添了神秘感。那个稳坐桌后,正为人摸骨算命的老者必是仇庆荣无疑了。戴笠在铺子不远处停下步来,不远不近地细看。

“仇神仙”体形清瘦,着一领道袍,打扮得像个道士。花白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结,一张寡骨脸,眼睛上罩一副墨镜,颔下飘冉着一部花白胡子。判不准他的确切年龄。从精神、从动作来看,不过半百。但既称之为神仙,那就决不能用凡人的眼光来看待,说不定已经过几个轮回了。仇神仙脸上的皱褶多得像核桃壳。然而,脸色很好,标准的鹤发童颜,确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想必是有些真本事的。

戴笠带着贾金南,不声不响地走上前去,坐在两个候着的人后面细看、听。戴笠喜欢随时随地观察人,听人谈话,从不显山露水。

只见仇神仙用左手轻轻抚着他额下那绺疏疏朗朗的飘冉的花白胡子,右手摸着那人的手,东捏捏、西摸摸……头仰起来,那副凝神屏息的样子,好象在谛听天语。好半天,头才平视,用那副遮在眼睛上的墨镜一动不动地盯着逮在他手中的那个中年人,小声说了几句什么――逮在仇神仙手中的是一个穿长衫,戴青缎瓜皮帽的中年胖子,看样子,像一个小商人或是地主。大概仇神仙的话句句应验,说到胖子的心里去了,让胖子心服口服,连连点头,一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样子。戴笠心中暗喜,自己今天算是找对了人,遇上活神仙了。

坐在自己前面的两个人在谈话,戴笠很注意听,他听出这是两甥舅。舅舅是个中年人,好像是在市政府任什么科员,长得白白净净的,穿件崭新的蓝直贡呢长袍,一根栽着“强盗牌”香烟的玉石烟嘴叼在嘴上。这中年人一边听侄子说话,一边不时将玉石烟嘴从口中拔出,很有派头地在手中抖抖,让烟灰胡乱撒落地上。

“舅舅 !”虽然有两个外人坐在身边,小子视若无人,压低声音,指点着正在替人摸骨算命的仇瞎子对他舅舅说,“你看那瞎子东摸西摸、东说酉说,没求个完。我看,我们还是去吃了饭再来,在这里难求得等。”说时,一双东瞅西望的豆豆眼一亮。戴笠顺着这小子的的目光看去,有一个打扮时髦,估计是卖春的女子正从他眼前经过。这样春寒料峭的天气,女子穿的竟是一件豆绿色直贡呢旗袍,外套一件黑绒开衫,下半截鼓鼓的雪白的大腿若隐若现。高高的胸脯很明显。这女子中等偏上个子,很是丰满,五官也还周整,皮肤较黑,脂粉涂得多,又不均匀。头上梳的是从上海方面流行过来的最新发式,烫成卷卷。她手弯上挎一个精巧的小红皮包,边走边左顾右盼。

“王生!”那抽烟的中年男人注意到了侄子的心猿意马,不屑地哼了一声,声音高了些,带有些训戒意味,也不点醒,只是说:“你爸来信,再三要我在重庆给你找份前途。读书你不想去,说苦。真个是,春来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虫冬又冷,背起书包回家过年。做生意呢,你也不肯,况且现在的生意也不好做。这么多天了,你爸来信问我,你究竟该做啥子,我报不了盘。我想,人该做啥子,都是前世之缘。听说这仇神仙算命极准。我今天好不容易请了假带你来,嗯,你在看啥子?”

这时,那打扮时髦的女子在豆豆眼中消失了,进了一家旅馆,豆豆眼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舅舅!”豆豆眼所答非所问地说:“看样子,这个瞎子还够得整。”说着指着前面不远处一家酒楼说:“我晓得这家‘狮子楼’火锅相当不错!这么冷的天,我们何必在这里凉办,不如去吃了火锅,吃得热热哄哄地再回来?”

舅舅心动了,却这样说:“这家‘狮子楼’是不错,就是价钱烫人。”

“没得关系,我来付钱!”豆豆眼说:“天气这么冷,舅舅你又专门抽时间带我来找这仇瞎子摸骨算命,给我找个前程。当侄儿的,正好找个机会孝敬舅舅。这天这个机会就好。”

“那就走吧!”两甥舅这就站起来,一起走了。

俩人走了不久,“仇神仙”结束了手中的作业,那个中年胖子站起身来,谢了神仙,点头哈腰地说,“记着了、记着了。”说着付了钱走了。

“堂下客官,该哪位了,请过来。”仇庆荣这就挺起腰来,抚着颔下下那把飘冉的花白胡子。戴笠给贾金南示了个意,让他先去。

只见眼睛上罩一副黑膏药似墨镜的仇瞎子,伸出两只鸡爪似的瘦手在贾金南的脸上、手上模来捏去。那神态,有些像名老中医给人诊脉看病。

“神仙!”贾金南忍不住说:“你看我要不要你给老报个生辰八字?”

“不要、不要。”仇庆荣将头架势摇,“已经清楚了。”

“啊!什么?清楚了!”贾金南惊得瞪大了他一双蛤蟆眼。

“你的命出来了。”

戴笠一惊,不由得将身子更往前凑了凑,洗耳静听,深怕漏掉一句。

“那,就请先生说说。”

“我就直说了?”

贾金南说:“就是要请老先生直说!”

仇庆荣又用手摸起颔下那把花白胡子,朗声道:“若是说得你先生高兴,你不要谢我。若是说得你先生不高兴,你也不要怪我,因为你的命就是这个样子。”

“那是、那是。”贾金南连连点头。

“你这个人,是一个跟班的命。”仇瞎子此话一出,戴笠不由更吃一惊,心想,贾金南一直是他的副官,也就是仇庆荣所说的跟班。说得很是。

“你这个人,跟主人还忠诚。”仇瞎子的话如水往外涌,一泼一泼、一套一套的:“一生不富不贫,妻贤子孝,寿限七十。”说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没有了?”贾金南张着大嘴傻问。

“没有了。”仇庆荣说,神情坚定。

戴笠示了一个意,贾金南站起时,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大洋,递到仇庆荣手里,这个价钱大大超出了应给的算命费。仇庆荣也不说谢,只是坐得端端正正地说了一句“先生慢走。”

戴笠这就最后默默无声地坐在了“仇神仙”面前,伸过手去。仇庆荣伸出手,照例先从戴笠的两只手上摸起。不是摸,而是捏,捏指拇、捏关节……捏得很细。然后两手上移,开始摸,摸他的脸,摸他的颧骨……戴笠是张马脸,马脸上有浓眉和厉眼。摸着捏着,仇庆荣调过头去,大声吆喝他的小长工王二,“给这位先生上一碗茶,一碗好砣茶!”重庆人与成都人不同,成都人爱喝茉莉花香茶,重庆人爱喝酽酽的沱茶。

“来了!”里屋长声夭夭一声回应,被称为王二的乡下小伙子,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黄铜茶壶抢步而出,他只有二十来岁,很精干,可能进城不久,还是一副四川乡下农村人打扮,身上穿件长衫子,长衫的一角挽起扎在腰带上,头上包张白帕子,皮肤黝黑,手脚麻利。他走上前来,将执于左手泡四川盖碗茶的三件头往桌上一仍。叮叮当当间,一只铜质茶船墩在桌上,紧接着,一个白底蓝花瓷茶碗骑在茶船上。再随着他右手执起的的铜壶从下至上渐渐提起间,一道鲜开水从细细长长的壶嘴里喷出,端端注入茶碗。“叭嗒!”一声,王二用左手么指拇轻轻一勾,茶盖盖上了茶碗。一碗真资格的四川盖碗茶这就泡好了。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可作单独的四川民间艺术欣赏。

“多谢!”

“听口音,先生是下江人吧?”

“嗯。”戴笠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并不多说一句,他要试试面前这个“仇神仙”究竟有没有真本事,不肯流露出半点可以给算命者可乘之机。

“先生的骨格峭拔神奇。”仇庆荣咯为沉吟后,说了起来。说时,偏着头,好像沉浸在一种有了巨大发现后的情绪里。这个情绪是惊喜?惊奇?恐惧?耽心……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戴笠凝神屏息,生怕听漏一句。

“先生的骨相珍奇,人间少有。”仇庆荣极富专业化的语汇,滔滔而来,犹如是喷珠吐玉:“先生的骨格似文非文,似武非武。而是文中带武,武中兼文……先生是国家的栋梁之才。”说到这里,他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光景就像是童话世界中的一个故事:一个贪心的人骑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大乌飞到了一座宝山上,一心要将宝山上的所有宝物都装到大口袋里带回去。本来,大口袋装满了,什么好东西都装满了。然而梦醒了,才发现一切都是空的。又像是从冥冥中看到了什么凶险。看仇庆荣这副情状,戴笠的心不由得猛地跳了起来。

“仇神仙”面向着戴笠,用一副黑膏药似的眼镜盯着他,神情很是幽深。他问戴笠:“先生今年是交天命之年吧?”

“是。”戴签老老实实地说:“我今年刚好五十岁。”

“先生的骨相样样都好,就是鼻头有些毛病……”坐在旁边凝神倾听的贾金南听到这里,眼都大了。心想,这瞎子算得真是个准!戴笠的鼻子有严重的鼻炎,整天哼呀哼地,什么好饭菜都吃不出香味,也闻不出气味。不管走到哪里,郁让贾金南给他带上一副从美国进口的洗鼻器,他每天要洗鼻三次。

“先生今年命交华盖。走得过去,以后前程似锦!”仇庆荣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至于这“华盖”运走不过去,又怎么样呢?仇瞎子却没有说下去。

“望先生今年务必多多注意,万事谨慎!”等了一会,“仇神仙”用这并不轻松的话语,一句闸尾。

“谢谢神仙指教,我们后会有期!”戴笠表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站起来时,对贾金南手一比。副官会意,赶紧上前,掏钱时,戴笠吩咐一句:“重金相谢,银洋10块。”贾金南一怔,如数付钱,他将10块亮光光的大洋,在桌上丢得当当脆响,暗想,真是了不得!这仇瞎子给局长算一次命,竟得大洋10块,这可比一个上等车夫在上等人家一个月的包月费还多。当时的一块大洋相当金贵。一个上等车夫在上等人家拉一月的车是八块大洋,而八块大洋可以供一大家人,而且生活还不错。戴笠生性吝啬,何曾看到过他出手如此大方!可见局长这次对仇庆荣给他摸骨算命相当重视、相当满意。

将汽车一直发动等着他们的司机华永时,看到局长走近,赶紧轻轻推开车门。戴笠、贾金南刚上汽车坐定,奥斯汀轿车立即轻捷地向前窜去,很快上了大街,往邹容路方向飞驰。

“金南。”军统局局长今天的脾气特别好,语气也亲切。他问副官,对今天仇神仙给他算的命服不服气,满不满意?

“服气。”贾金南想了想说:“他说我是一个跟班的命,可不是吗?我一直跟着局长。这仇瞎子还真是有点道行,局长,你说喃?”

“我大概信, 但也不全信。” 戴笠沉思着说:“摸骨算命是有道理的,这方面的道理,《周易》中就是有的,道理深沉。但他说我今年命交华盖运,要倒大霉。这,我就不信。这么多年,我入伍从军,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大江大河都过来了,抗战胜利了。未必在这个时候,谁还能把我咋的?” 戴笠说的是真心话。

“局长!”对他忠心耿耿的副官贾金南娓婉地提醒他一句:“既然那瞎子算命这样个准,局长小心无大错!”

“那也是。”戴笠赞同地点点头:“今年我凡事小心些,出门多带几个人。”

“金南,你记一下!”戴笠这时转移了思绪,吩咐副官:“等一会我们到邹容路吃完饭,回局本部后,你负责通知这几个人。要他们准备一下,两天后,随我一起去北平办些事情。”

“是。”贾金南赶紧从衣兜里摸出一本记事薄,又从上衣口袋里拔出一只美国圆珠笔,做好了记录准备。

“人事处长龚仙舫。”戴笠开始一个个点名:“人民动员委员会金玉波,英文秘书马佩街,副官徐炎。再给我找一个管衣物的。这个人,你定。”

“局长,就这些人了吗?”记录完了,贾金南这样问,显然,局长这份名单中没有他,他感到奇怪。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局长。

“就这些。”戴笠知道副官贾金南的意思,解释说:“这次你不去,你要负责将我老母亲先送回南京去。她一直讨厌重庆的天气,最近她老人家的老毛病又犯了,老喊腿疼……”戴笠人虽狠毒,对母亲却很孝顺,说着眼都红了。

“现在,南京正是早春,是莺飞草长的季节,老人家天天晚上做梦都梦见回到了南京……念她在鸡鹅巷里的旧居,我只想尽决遂老人家的心愿,只有你送她回去,我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