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在医院听见Helena大喊大叫后,小如再也也没有见过她。

听同学说她申请休学了。

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小如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但却不是很难猜。Florence原本对她的态度就不冷不热的,现在已经发展到有点儿厌恶了。

恐怕这事还是跟William有关系。

后来Lisa对她说,是William弄走了Helena。小如哑然。

小如其实很欣赏Lisa,她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被江森误会后确实难过了一番,请了假一个人跑去南美旅游了一圈,回来时,据她自己说,已经放下了。

小如觉得,如果真的爱了,要说放下,恐怕不会像嘴上说的那么轻易。或许Lisa还不至于到没有江森就不能活的地步。

爱有百分之四十的爱,也有百分之八十的爱,都是一样的爱情,不同的是分量。

Lisa对小如说,江森喜欢的人是她。

小如不置可否。

那天晚上他说了那样的话,还抱了她很久,一会儿说“对不起”,一会又说“都给你”,带着满身的酒气,胡言乱语。最后他抱着她竟睡着了,手还不肯放开,一直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爱情吗?江森对她?这个问题小如从来没有想过,也或许……并不愿意去想。正如平日没事不可能琢磨你周围的兄弟会不会对你抱有某样特殊的感情一样。因为太熟了,熟到已经不可能向那方面发展了。

初听Lisa说起,确实心理一惊,但仔细想了想,如果江森跟她谈恋爱的话……小如一口奶茶喷了出来,光是想着就觉得怪异,甚至有那么点儿恐怖了。

她是如此,想必江森也是吧,这么多年来,大家都熟得跟左膀右臂似的。自作多情也得有个分寸不是?小如想,江森对她,必然是愧疚更多一点。

粉红的限量版手机被摔坏后,江森又买了个新的,小如想了想,也就接受了。从辩证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手机是无辜的。

江森也不欠她的,不就是嫌她讨厌没接电话么,有什么不能原谅?可人总是虚伪的,嘴上这样说着,真的看到他,又会忍不住心生怨气。

最近江森都早早起来给她做早点,她都故意起得晚不吃。然后看着他小可怜似的望着她,潇洒地拂袖而去,不得不说,心理确实有或多或少那么一点暗爽。

一边爽,一边还是怨。他会知道么,她身上还一块青一块肿,一动就疼,会整夜整夜睡不着,不是疼醒了,就是做噩梦吓醒。

人很容易产生一种叫做“迁怒”的情绪,小如可以运用科学的辩证方式把这样的情绪进行解剖,告诉自己迁怒于江森是错误的,形而上学是错误的,主客观分离式错误的,然而最终她还是会选择孤立片面地从自己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她是受害者,为何还要刻意顾及江森这个混蛋的感受?

滚他的哲学!滚他的江森!

回学校后小如生活的全部重心都放到了学习上,下了课她会泡在图书馆到很晚,而每次江森都会坐在她附近看着自己的书,只要她一站起来要回去,他就会立即跟上。

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怀疑江森到底是在看书还是在看她。

小如还是爱理不理的样子,但江森做的宵夜她倒是照吃不误。江森每次都自觉地做好了端到她房里,她则跟爷一样手指敲敲桌面,他便乖乖放下。只要她吃上那么一口,他的表情就会流露出有那么一点儿受宠若惊的意味,跟那大户人家家里的小婢女似的,仿佛那也是一种受宠的方式。而小如则会抬起她高傲的头颅,用表情告诉他:吃你的东西,是给你的恩宠!

江森每次回应的都是轻轻浅浅的笑,仿佛她的一切,好或坏,他都能包容。

无所念,亦无所求。

小如对着他离开的背影,暗想:这人还真是说变就变啊。啧啧,以前的江森是怎样的?拿她当小婢女,呼来唤去的,还时不时对她以暴力相威胁,再不摆个凶神恶煞的表情,咬牙切齿地吓唬她……这么一琢磨,小如就觉得江森以前嫌弃她是非常没道理的。她哪儿碍着他了?他是给她做饭没错,但碗都是她洗的啊!他以前骑车带她上学没错,可他不是又强迫她洗他的臭袜子做补偿了么?

小如越想越为自己不值,当时只顾着伤心,没好好算这笔账,仔细想来,他凭什么嫌弃?!小如坐在台灯前,笔一甩,目光移到手边的那盘南瓜饼上,死死瞪了一会儿,决定化悲愤为食欲,把它们全部吃下去!

圣诞将至,小如和江森持续单方面冷战,外交局势依然紧张。

天越来越冷,小如不敢再骑自行车了,她的脸经不起风吹,吹多了会变成过敏了一般的红通通。曾经江森说过,她的脸一到冬天,冷风一吹,就成了猴子屁股。

如此,小如上学改搭Justin或Andrew的车,下课也看哪个方便搭哪个的车回来。

那天,小如下课和Andrew在同一时间,说好了Andrew带她一快儿回去。下课后小如裹着大围巾往Andrew他们楼走,走到停车场,转过拐角,就听见有人吵架的声音。声音很熟悉,场景也很熟悉,三个月前,小如第一次见Andrew就是他和女朋友在吵架,如今,貌似还是同一个声音。

但这次的情况跟上次截然相反,那次是女甩男,这次,是Andrew同学不屑搭理她。那妹妹从背后抱住Andrew的腰,靠在他背上哭,小如站在他们后面,看不清Andrew的表情的,相当之扼腕。

“我错了,我们还是在一起,好不好?”她抽泣着说。

“别这样,Cathy,我们不可能了。”Andrew说,挣了下,倒是没能挣脱她的魔爪。

噢,原来叫Cathy,小如心想:妹妹啊,你们不可能了。

“不要!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爱你!我爱你啊!”Cathy大哭大叫,那叫一个悲戚,都够上演琼瑶奶奶的剧本了。

小如想到两个月前某次在酒吧看到Cathy和老外在一起的情形,不禁摇了摇头,很多事情,选择错误了,就很难回头了。

“可是,我不爱你了。”Andrew说。

Cathy一愣,猛摇头,“不会的,你骗我!我们一直都相爱的,对不对?那时候你对我说的话我都还记得,你也不会忘记,是不是?”

Andrew抬头看着阴霾的天空,轻声说:“爱情是很奇怪的东西,当时我以为是永远,因为自己不想放。可当真的放下了,原来也还是放得下的;当真的想忘记,你的容貌也就不再清晰了。”

小如躲在他们身边的一辆车后面,忍不住想吹口哨。Andrew小朋友啊,分手的话不用说那么感性吧!

Cathy锲而不舍,伤心地哭。她大约是真心悔过了。可惜晚了。

小如叹,如果Cathy不被那纸醉金迷**,是不是他们的爱情会一直保持下去?可惜,真实的世界里容不下假设。

“我不要!我不要!”Cathy死不肯放,哭得真叫痛心疾首。

对比三个月前第一次遇见他们的情景,那时候的Cathy是多么不耐烦,多么决绝地说出“分手”两字。她说她有她的自由,她要自由!

果真是若为自由故,爱情皆可抛!可是拨出去的水,又怎么敢还想收回来?真是令人唏嘘,大冬天的,真凉。

小如不凑巧打了个喷嚏,打断了Cathy正发挥着的琼瑶剧。

尴尬场景重现,小如再度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听见Andrew不咸不淡地说:“出来吧。”

她用围巾裹住了大半张脸,只露了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磨磨蹭蹭从汽车后面探了个头出来,嘿嘿傻笑。Cathy看到她先是一愣,接着立刻产生了敌意。

Andrew扯开Cathy抱在自己腰上的手,说:“别闹了,Cathy,我们早就结束了!”

“不!”Cathy坚持。

小如心想,这姑娘真牛,跟她当年要和Andrew分手一样牛,用力忍着才不对她竖起大拇指。

Andrew轻轻摇头,使出终极必杀技,很云淡风轻地对她说:“可是,我已经爱上了别人。”

Cathy姑娘一傻,叫道:“我不相信!”

小如脑袋一热,做了个傻事,跳出去美女救英雄,举手道:“他爱的人是我。”

其实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冲动是魔鬼啊魔鬼啊魔鬼啊……心中默念:神啊,请赐予我一条地缝吧!

对方两人都是一愣,Andrew顿了下,倒也配合,向小如走去,一手揽过她的肩,说:“我们走吧。”

小如硬着头皮被Andrew拖走,还能听见身后Cathy的嚎啕大哭。

坐在Andrew车里的时候,小如就在想,她是不是做错事情了?尽管她非常看不起Cathy这样的女生,可或许人家Andrew还喜欢着呢?她看着Andrew小朋友冷峻的侧面,小心翼翼地说:“Andrew啊,那个……”

Andrew不等她说完,忽然打了个方向,随着刺耳的刹车声,车子甩个尾,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小如吓得花容失色,抓紧车门上的把手,哆嗦着说:“你、你……别激动……”

Andrew不理她。

天空本就阴霾,加上冬天天黑起来特别早,街边的灯都已亮了起来。

路灯、车灯和霓虹灯的五彩光芒从Andrew脸上交融着流淌而过,色泽斑斓。

“Andrew……”小如轻轻喊了他一声。

半晌,他捏着方向盘的手指才松了松,勉强笑了下,道:“抱歉,我忽然很想去一个地方,陪我去,好不好?”

Andrew把车开到了Santa Monica,洛杉矶旁边非常著名的一个海滩小城。

夏天的Santa Monica是天堂,香车美女还有比基尼。而如今是冬天,海风一刮,从头到脚都凉飕飕的。

Andrew走在前面,小如裹紧了大衣围巾跟在后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海面看起来黑压压的,跟头顶上那层层乌云差不多,波涛声也仿佛被压抑,低沉厚重,像一个垂死老者艰难的呼吸。

Andrew面朝大海而立,问小如:“你说爱一个人能多久?”

小如站在他身后,愣了下,用她红色的小皮靴踢踢脚下的沙子,道:“未来没法瞻望,谁知道自己的爱情能坚持多久?没有人可以保证永远爱一个人,除非已经死了。你知道,人本身是会变的,我现在爱着你,可当你变了,你就不是我爱过的那个你了,或者你没变我变了,那么你也就可能不合我的胃口了,于是就不爱了。况且,如果只是为了保证要爱而去爱,那本身已经不是爱了。”

Andrew转过身,看着她。他站的地方背光,海风吹散了他额前的发,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更不真切。

只有那对乌黑的眼眸,依然清晰凝神。

“爱情的保鲜期有多久呢?Andrew,这个问题属于不可合理期待范畴,只有等到爱情终结、或者生命终结的时候,才能回答。”小如认真地说,“当我死的时候,我才能说,我真真爱了你一辈子,唯一的爱。”

Andrew看着她,忽然嗤笑了一声,“这个答案真是官方,看起来回答了,其实什么都没说。”

小如耸肩,摊手,笑道:“你想这个问题是多余的,就像曾经我思考我为什么会活着一样。对于生命的意义,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但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在一分一秒,一天一年的时光中,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我想,走好这每一天的路,会更加重要吧?爱或者不爱,不是你想明白这是爱才是爱,爱是一种固有的形态,是一种客观的存在,哪怕你再骗自己说我爱他或者不爱他,事实都不会改变。所以只要坦然地审视自己,你自然会有答案。”

Andrew沉默了半晌,侧过头去看着漆黑的海。远处有灯光,遥遥相照,近海面波光潋滟。

Andrew轻声说:“我以前真的为她伤心过。”声音在海风中飘忽不定。

小如点头,付出了真心,无论是不是爱情,当被人践踏的时候,总会伤心。

“也为她喝醉过。”Andrew轻笑,回忆起那段有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却又如释了重负。

小如裹紧大衣,安静地听他讲述。

“可是后来我心寒了,绝望了,然后……就真的放下了。于是发现也没想的那么苦痛。”Andrew深吸了一口气,笑道,“爱情果然是不可靠的东西,曾经以为会跟她一辈子在一起,很认真地考虑过未来,甚至还想结婚以后要生几个孩子……你说我怎么就这样变心了呢?那么快,短短三个月……如今看到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连安慰的话都懒得说了。”

“变心了?真的爱上别人了?”小如问。她其实以为那只是他的推脱之词。

Andrew认真地看着她,许久,才说:“嗯,爱上别人了。”

小如叹了口气,“先变心的是她吧,因为对她失望了,她不再是你爱的那个她,而恰巧这时候又遇到了一个你认为是对的人,所以就爱了吧。”

“我认为对的人?不,不。”Andrew轻笑,摇头,“我从来不认为她是对的人……”

“别太在意了,不要把爱情想那么可怕,爱也分轻重,不是都非得赴死了不可。”小如以大姐的姿态拍拍他的肩,“顺其自然就好了。”

Andrew苦笑。

小如还想以过来人的身份说些什么劝慰的话,忽然手机铃声响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来,看了一眼,接起,语气不佳道:“干嘛?”

“小如,你在哪里,怎么天都黑了还不到家?!”江森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小如哼了一声,他怎么跟个怨妇似的?于是不咸不淡地答道:“我和Andrew在海边,晚点回来。”

江森沉默了一下,才问:“现在?在海边?”

他听见了海浪拍岸的声音。

“嗯。”小如踢了踢脚下的沙子,蹲下身,捡起埋在沙砾中的一个贝壳,抬起来对着远处的灯光,眯了下眼,随口说道:“就回来了。”说罢直接挂断电话。

“走了吧。”Andrew转过身,没再看她,向汽车的方向走去。

“哦。”小如拉了拉衣襟,把贝壳放到口袋里,跟上。

Andrew忽然说:“小如,你和森,你们……”

小如打断他,“朋友,只是朋友。”

她身边的人似乎最近都在琢磨这个问题。他们确实吵架了,可难道一男一女一吵架,关系就会向暧昧的方向发展?

她和江森,江森和她……哼哼,这厮小小年纪就**形骸,要不得啊。

回到Crazy House,小如摆个冷峻的造型没给江森好脸色看,江森一脸欲语还羞,像是畏惧着她的**威而想说不敢说话的小婢。

小如内心暗爽,对他爱理不理了半天后,上楼走到房间门口,发现江森还跟在身后。

“进来吧。”她发了个善心,搭讪了他一下。

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里,江森则站在门口看着她,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是很单纯想看着她,或者与她说说话,于是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那个,圣诞节要到了……”

“嗯,所以呢?”小如问。她觉得江森越来越有宠物宝宝的气质了。

“呃……没事,就是跟你说一声。”他表现得很傻,傻得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低了头。

小如笑起来,心情没来由的好。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捡来的贝壳,扔给他,说:“来,给你,圣诞礼物。”

江森接住,却见是一个小小的贝壳。

小如嘿嘿一笑,道:“纯天然,无污染!”

江森见她笑了,也放松下来,轻声说了句:“谢谢。”

在小如的印象里,江森几乎没跟她道谢过,就像她也不会谢他,无论麻烦了他什么事。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些浮躁的情绪,她做了个深呼吸,压下来,才对他说:“我想要一个风铃。”

“风铃?”江森疑惑地看着她,“什么风铃?”

“用贝壳串成的风铃,贝壳沙滩上有,可以捡到。”小如直直地盯着他,“现在,我现在就要。”

江森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小如咬着下唇,对他说:“阿森,给我做个风铃,前面的事情都一笔勾销。”

江森微笑,就说了一个字:“好。”

不过一个风铃而已,有什么不可以?她要的,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