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狂人日记》为发端,鲁迅的“呐喊”“一发而不可收”。中国人从此可以接连不断地听到一种独特而强有力的声音了。在鲁迅方面,从日本时期的慷慨激昂到中国新文化运动中的大声呐喊,中间经过了十年的沉寂、十年的聚积,蓄之既久,其发必速。在客观方面,发生了被鲁迅称为“大风暴”的俄国十月革命,发生了标志着中国历史进入新民主主义革命阶段的五四运动。从具体条件看,一是蔡元培执掌北京大学,“循自由思想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聘请倡导新文化运动的人物进北大任教;二是陈独秀在上海创办《新青年》,蔡元培邀请陈独秀到北大,任文科学长,并让其把《新青年》带到学校里来办。这样一来,北大就成了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发源地、主阵地了。这两件合二而一的事都与鲁迅有密切关系。蔡元培是看重并提携鲁迅的“伯乐”,鲁迅到教育部即为蔡元培所请。1917年鲁迅推荐周作人进北大,蔡一口答应,周作人很快成为新文化运动的核心人物之一。《新青年》于1917年1月一到北京,鲁迅就与之接上了关系,后来参与了《新青年》的编辑工作。鲁迅说:“《新青年》每出一期,就开一次编辑会,商定下一期的稿件。其时最惹我注意的是陈独秀和胡适之。”在这样的集会上,也认识了李大钊,鲁迅说李大钊给他的印象是很好的:诚实,谦和,不多说话。《新青年》同人中与鲁迅兄弟来往最为密切的是钱玄同和刘半农。1917年至1919年间,他们俩与鲁迅兄弟俩的往来平均每周一次,有时多到两三次以上。陈独秀、陈望道等也频频致信约稿。《新青年》同人们相互交流、相互激励的热烈气氛,一扫鲁迅的寂寞、悲观与苦闷。他在致朋友们的信中说:“历观国内无一佳象,而仆则思想颇变迁,毫不悲观”,守旧派“无论如何复古,如何国粹,都已不怕”,相信“中国一切旧物,无论如何,定必崩溃”。投入新文化运动之后的乐观与**,正是鲁迅“一发而不可收”的思想动力。到1921年8月,三年多时间,鲁迅仅在《新青年》上就发表各类作品五十四篇,平均每期达到两篇。高峰时如1919年一月号和二月号,各有五篇,十一月号有六篇。鲁迅自我评价道:“我的作品在《新青年》上,步调是和大家大概一致的,所以我想,这些确可以算作那时的‘革命文学’。”

事实是,岂止步调和大家一致,作为中国新文学的开创者,鲁迅一出场就掀起了一个不小的**,并由此确立了他作为中国那时的“革命文学”的主帅地位和中国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地位。

现代小说就不必说了,它的开创和成功靠的都是鲁迅。新诗,鲁迅本不喜欢作,但有感于那时写新诗的人很少,写得好的更少,反对咒骂的倒很多,为打破“诗坛寂寞”,“打打边鼓,凑些热闹”,共写了六首新诗,前三首与《狂人日记》一同发表在同期《新青年》上。如《爱之神》中发出了“你要是爱谁,便没命的去爱他”的真声音、大声音,与“救救孩子”的呼声响应。在初期白话诗中,鲁迅的新诗在精神上、诗体上解放得最为彻底,被朱自清评为“全然摆脱了旧镣铐”,对中国新诗的发展起了很重要的推动作用。至于针对社会现实变革的重大问题,新旧斗争的焦点,公众关心的热点,及时地、针对性极强地发表短小精悍的杂感或征伐讨檄的长论,更为鲁迅所擅长。《新青年》的短评栏“随感录”从1918年9月5卷3号起,几乎被鲁迅包揽,到1919年11月6卷6号,一口气写了二十七篇。著名的长论,猛烈攻击封建道德和封建制度,“覆孔孟,铲伦常”的《我之节烈观》《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也发表在《新青年》上。凡反对旧文化,提倡新文化;反对旧思想旧道德,提倡新思想新道德;反对旧文学,提倡新文学;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反对专制迷信,提倡民主科学等内容,无不涉及,且观点鲜明,言辞犀利,见解深刻,所向披靡,读来令人神旺。

在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中,鲁迅的“呐喊”是洪钟大吕。在鲁迅所有的声音中,始终回**着一个共同的音调,那就是由第一声呐喊《狂人日记》所确定的基调,也是早在弃医从文时就确立的基调,即转变人的精神,改造国民性,亦即思想革命。

当白话与文言斗争激烈之时,当人们的注意力为语言形式牵引之时,鲁迅在为白话文的新生拼死斗争的同时尖锐指出,腐朽思想文言白话都可以表达,提醒人们不要只停留在形式革命的层面。1919年1月16日致许寿裳信中谈到教育问题时强调:“以养成适应时代之思想为第一谊,文体似不必十分抉择”,“只须思想能自由,则将来无论大潮如何,必能与为沆瀣矣”。与《新青年》同人相比,鲁迅在这一时期的全部言论中,注重和强调思想革命是一大特点。思想革命,成为鲁迅“呐喊”的主旋律。鲁迅的文字既针对现实而发,又具有超越意义,其原因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