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许广平自1925年建立恋爱关系,到1926年双双离京南下,经上海,至厦门、广州,兜了一个很大的圈子,再折回上海,才终于正式宣布结合了。
不论对鲁迅,还是对许广平来说,这都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1927年10月8日。这一天,鲁迅与许广平在景云里第二弄的最末一家23号,建立起两个人的家庭。鲁迅在1929年3月22日致韦素园信中谈到这段艰难的爱情旅程时说,当时“似乎是京沪都在传说,说我携了密斯许同住于厦门了。那时我很愤怒。但也随他们去罢。其实呢,异性,我是爱的,但我一向不敢,因为我自己明白各种缺点,深恐辱没了对手。然而一到爱起来,气起来,是什么都不管的。后来到广东,将这些事对密斯许说了,便请她住在一所屋子里——但自然也还有别的人。前年来沪,我也劝她同来了,现就住在上海,帮我做点校对之类的事——你看怎样,先前大放流言的人们,也都在上海,却反而哑口无言了”。
鲁迅与许广平的结合完全是新式的,简单而朴素。没有通知家人,没有宴请亲朋,没有收受礼品;每人一床、一桌、两椅而已。两人事前已约定:两**,贵在情投意合,彼此信任,除当事人外,无人可以束缚,日后如有一方不满意,觉得不必在一起生活了,绝不要争吵,也不用法律解决,各自走开,反正都能独立谋生。
鲁迅与许广平于1927年10月8日住进景云里23号。这是他们在上海的第一处寓所
最简单的方式的基础是最深沉最真挚的情感。度过了大半生无爱的婚姻和独身生活的鲁迅,到了四十六岁的时候,才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深爱着的女性日夜陪伴在身边是多么幸福,强烈感受到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是多么重要。许广平大胆争得的爱情也属得来不易。他们自然格外珍惜共有的美好情感和幸福的生活。但他们并没有沉浸和凝固在安宁的幸福之中。鲁迅说过,爱情必须有所附丽,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才能巩固和发展。在北京时没有积蓄,厦门广州来去匆匆的就职辞职,也难有积蓄,要在上海立足,又选定了卖文为生,他们必须用辛勤的劳动,共同创造稳定而有意义的生活。
蜜月之后,生活稍稍安定下来,鲁迅教许广平学日语了。许广平回忆道:“从12月起,我就开始读书。先是教单字,但并不是照日文教学所排列的字母,而是鲁迅自己编出讲义来教的。教书时逐步深入,而又灵活地每天按时地学习。一共自编自教了二十七课。大约在1927年12月学了一个月,就换了课本。每天都是晚上授课,非常严肃认真地教着,除非晚上有人邀请,回来太迟了,才在这一晚上停学。”新换的课本是一本浅明的谈论艺术的书——日文本《尼罗河之草》,“内容从原始社会讲起,包括埃及的人首狮身,罗马的维纳斯,中世纪的十字军及文艺复兴,以至新时代的小方块石砌像以及偶象破坏;后来的美术又包括雕刻与绘画;至十五世纪油绘的发明,十六世纪礼拜堂的建筑;到近古欧洲各国的艺术,及宗教改革时代等的艺术与近世法国革命后的艺术以及现代艺术等;凡有关欧洲文化的一些基本知识,都尽量设法给与一个从事文学工作者以初步认识,这和他一向叫人在文学之外多得一些普通知识,或各方面的知识的主张是符合的”。鲁迅教许广平用的另一个课本,是日文本的《马克思读本》,从序文开始,先后又学了五个多月。学到可以翻译文学作品的时候,在鲁迅指导下,许广平试译了《小彼得》,鲁迅在批阅许广平试译的稿件之后,亲自译出一遍以做示范。
在景云里寓所。1928年3月16日《良友》画报主编梁得所摄
在景云里寓所。1928年3月16日《良友》画报主编梁得所摄
当年,许广平只是鲁迅许多学生中的一个;现在,她是鲁迅唯一的学生,又是鲁迅的爱妻。多少个晚上,夜深人静之后,在温馨的卧室里,在柔和的灯光下,鲁迅手把手地教学日语,谈论人类文化、艺术、哲学……这大约是他们两人世界中最幸福、最甜蜜的一段时光吧。
虽然许广平没有如鲁迅所期望的那样精通日语,但她由此真切地感受到和鲁迅在一起,生活是多么丰富,多么充实,多么有情趣,她更真切地感受到鲁迅对她的爱是那么深厚,那么博大,那么长远。作为一位有胆识有抱负的新的知识女性,许广平既想周到地照顾好鲁迅的生活,也想到社会上做事,但是,当他征求鲁迅意见的时候,鲁迅满脸忧愁地说:“你要出去,我的生活又要改变了,又要回复到以前一个人干的生活中去了。”鲁迅的一句话,彻底消除了许广平出去工作的念头。协助鲁迅,使鲁迅为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发挥更大的作用,或许更有价值更有意义。于是,她把无微不至地照顾体贴鲁迅,协助鲁迅著书立说作为自己应尽的职责。料理家务,换洗衣服,安排饮食,购买书籍,整理材料,查寻资料,抄写稿件,校对书刊……在艰苦危难的环境中,许广平成为鲁迅须臾不可离开、别人无可替代的得力助手。在许广平全力地支持和协助下,鲁迅作为自由撰稿人、职业作家,得以全身心地投入译著编撰工作之中。
几乎与鲁迅到上海的同时,国民政府在南京设立最高教育、学术机构“中央大学院”,蔡元培出任院长。大学院设特约撰述员,聘请国内在学术上有贡献而又不从事其他职业的作家学者担任,听其自由撰述,每月酌送补助费。1927年12月,蔡元培聘鲁迅为第一批特约撰述员。12月18日鲁迅日记记:“晚收大学院聘书并本月份薪水泉三百。”大学院于1928年10月改称教育部,1931年12月,蒋介石“以行政院长兼理部务”后,鲁迅即被裁撤。
1928年2月28日,青年画家司徒乔(1902—1958)为鲁迅作炭笔速写画像。同年4月,《良友》画报刊登了这幅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