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到底,令她感触最深的还是那两位修女。那位圣约瑟修女长着一张快活的面孔,脸蛋红得像苹果。十年前她跟随院长嬷嬷等一小拨人来到中国,眼见同伴们相继死去,或死于疾病,或死于穷困,或死于乡愁,她却始终保持着乐观的情绪和愉快的心情。究竟为什么,她的性情竟那样天真活泼、乐观向上?那位院长嬷嬷也非同一般。当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她的形象,凯蒂又一次心潮澎湃,觉得自己卑微,感到无地自容。那位院长嬷嬷率真自然,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令人心生敬畏—你无法想象会有人敢不敬重她。在她面前,圣约瑟修女的站姿、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以及问话时的语调,无不显示出恭敬和顺从。沃丁顿平时不拘小节,说话随随便便,但在她面前却很收敛,说话的语气有几分拘谨。
凯蒂觉得没必要让别人告诉自己院长嬷嬷出身于法国的名门望族,自己也可以根据她的言谈举止看出她有着古老的高贵血统。她一举一动都有着不容违抗的权威性,既显示出贵族夫人的纡尊降贵,又有圣人的谦谦君子之风。她那坚定、端庄、沧桑的脸上充满了**,神情庄严,又是那样亲切、温柔,于是小孩一点也不怕她,坚信她爱他们,见了她便围拢过来,叽叽喳喳、闹闹哄哄。当她看着那四个新出生的婴儿时,脸上绽出甜蜜的微笑,笑得那样灿烂—那笑容就像出现在凄凉的荒野上空的一缕明媚的阳光。圣约瑟修女谈到沃尔特时,不经意地说他爱孩子,不知怎么竟触动了凯蒂的心弦。凯蒂知道他特别想让自己给他生个孩子。尽管他内向,不爱说话,但她毫不怀疑他对孩子是有爱心的,会逗他们玩耍,无微不至地照看他们,表现得温情脉脉。怪呀,大多数男人照看婴儿都笨手笨脚,手足无措,而他却不然!
不过,这段经历虽然感人,却也笼罩着一道阴影(犹如万里晴空中出现的一朵乌云),挥之不去,令她难以释怀。别看圣约瑟修女乐呵呵的,可亲可爱,院长嬷嬷更是温雅和蔼、彬彬有礼,她却能在对方的话语中感到几分淡漠,使人觉得压抑。她们固然很友好,甚至可以说是很亲切,但与此同时又话到嘴边留三分。她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于是就觉得自己在她们眼里只不过是个偶然来访的陌生人。双方之间似乎横着一道屏障,各说各的,而且口不应心,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有所不同。当修道院的那扇门在她身后关上时,她有一种感觉,她们立刻就会继续去忙刚刚丢下的工作,把她彻底忘掉—对她们来说,她也许就不存在。她茫然若失,觉得自己不仅被一座穷困的小修道院关在了门外,而且被一个神秘的精神乐园拒之门外,而那里正是她的灵魂梦寐以求的圣地。突然间,她产生了一种孤独感,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这就是她在离开修道院后潸然泪下的原因!
而此刻,她疲惫地把头朝后一靠,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唉,我真是个窝囊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