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在香港靠了岸。凯蒂一直站在甲板上望着那河面上色彩缤纷、生机勃勃的往来船只,这时便返回客舱,检查女佣是否落下了什么东西。她照照镜子,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一身素黑,穿的是修女们为她染就的衣服,并非丧服。此时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认为自己必须在第一时间置办丧服,因为穿上丧服才可以掩人耳目,叫人看不出她内心真正的感受。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女佣上前把门打开。
“费恩夫人。”
凯蒂转过身看看来客的脸,一时没有认出是何人。随后,她的心猛地一阵狂跳,刷地红了脸—来人是多萝西·汤森德。凯蒂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来,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好。而汤森德夫人走进客舱,冲动地伸出胳膊搂住了她,说道:“唉,亲爱的,亲爱的,我真是太为你难过了。”
凯蒂由着她亲吻了几下,心里有些惊讶,想不到一个一直让她觉得冷酷、淡漠的女人竟会如此热情。
“真是太感谢你了。”凯蒂喃喃地说。
“走到甲板上去吧。女佣会关照你的行李,我带了仆人来,让他们搬运吧。”
她拉起凯蒂的手就走,凯蒂顺从地跟着,注意到她表情和善,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流露出诚恳的关切之情。
“你的船提前到了,我差点儿没能接上你。”汤森德夫人说,“要是跟你失之交臂,我会非常难过的。”
“怎么,你是专门来接我的?”凯蒂惊叫道。
“当然喽。”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沃丁顿先生给我发了封电报。”
凯蒂转过身去,喉咙有些哽咽。奇怪的是,这么一点意外的关怀竟叫她十分感动。她不想在多萝西·汤森德面前流泪,希望她赶快离开。然而,多萝西却抓起垂在她身旁的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凯蒂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这个平日宠辱不惊的女人竟会如此感情外露。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大忙—查理和我希望你在香港这段时间能跟我们住在一起。”
凯蒂连忙抽回自己的手说:“你们太客气了,我是不能去的。”
“你一定得去。你不能孤单一人去住原来的房子,那样就太可怕了。我已经全都安排好了,你有自己的起居室,如果不想跟我们一道进餐的话,可以自己在那儿吃饭。我们两个都想让你来。”
“我并没想过要住原来的房子,而是打算下榻于香港酒店。我绝不能给你们添这么多麻烦。”
多萝西的提议让凯蒂吃惊不小,使得她既困惑又感到恼火,觉得如果查理还讲究一点点体面,就不该让他的妻子发出这种邀请。她可不想欠他们任何一方的人情。
“唉,让你下榻于旅馆,我心里怎么能过意得去。住香港酒店会让你烦死的,那里到处是人,乐队的爵士乐一天到晚地聒噪。求你快答应去我们那儿吧,我保证查理跟我绝不会打扰你。”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凯蒂有点儿词穷,苦于找不出借口推辞,无法直截了当、干干脆脆地拒绝,于是胡乱支吾道,“恐怕眼下我跟陌生人住在一起不太合适。”
“我们怎么是陌生人呢?哦,我可不愿那样想,而是希望你把我当作朋友。”多萝西说着双手紧握,平时冷静、沉稳、高贵的声音此时在微微发颤,眼里含着泪水,“我太想让你来了,也是借此向你赔罪。”
凯蒂一头雾水,不明白查理的妻子哪一点得罪她了,竟要向她赔罪。
“恐怕一开始我并不太喜欢你,觉得你过于招摇。这都怪我太老套,容不得人,气量太狭窄。”多萝西说。
凯蒂瞥了她一眼,觉得她的言外之意是一开始认为自己粗俗。想到这里,凯蒂虽然脸上声色不动,心里却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
“当我听说你跟你丈夫去了那块死亡之地,没有片刻的犹豫,就觉得自己真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实感无地自容。你简直就是巾帼英雄,有胆有识,相比之下让我们这些人显得一钱不值,一个个都抬不起头来了。”多萝西说着,眼泪顺着她那张和善但不算漂亮的脸直朝下淌,“我实在无法表达对你有多么崇拜和敬仰。天降大难于你,我情知无回天之力相助,只想让你知道我心中是何等难受、何等同情。如果你容许我少尽微薄之力,我将感到莫大的荣幸。万不可因为我曾经错怪了你而怀恨在心—你是女中豪杰,而我只是个不知进退的愚蠢女子。”
凯蒂低头看着甲板,面色苍白,真希望多萝西别这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固然受到了感动,但心里禁不住也有了几分不屑,觉得这个女人头脑太简单,不该相信那些谎言。
“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叹了口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