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了房间。她的心狂跳不止,两手不停地颤抖,幸好她躺在沙发上,正拿着一本打开的书,仿佛在阅读。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两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她的心往下一沉,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传遍肢体,不由打了个哆嗦。她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是人们常说的听见了鬼敲门。而他脸色惨白—她以前见过一次他的这种脸色,即他们坐在公园里他向她求婚的那次。他的黑眼睛像死鱼眼般一动不动,深不可测,瞳孔大得超乎寻常。他什么都知道了!

“你回来得挺早啊。”她说了一句。她嘴唇在发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简直吓坏了,生怕自己会昏过去。

“我觉得跟平时差不多。”

他的声音在她听来很奇怪,最后一个字稍稍上扬,为的是让他的话显得随意,然而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弄不清他是否看出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只觉得自己必须强忍住才不至于尖叫起来。后来,他垂下眼皮说:“我去换身衣服。”

他离开了房间。她浑身散了架,有两三分钟的时间都动弹不得,但最后努了努劲还是从沙发上直起身来,如大病初愈,感到十分虚弱。站起来后,她真不知自己的两条腿能不能支撑住身子,于是扶着椅子和桌子慢慢蹭到走廊上,然后用一只手扶着墙壁回到了她的卧室。随即,她穿上茶会女礼服,回到起居室(他们只在举办晚会时才用客厅),见他正站在桌子旁边看《随笔》周报上的插图。她强打起精神走了进去。

“咱们下楼吃饭?饭已经准备好了。”

“我没让你久等吧?”

她芳唇乱抖,根本控制不住,这才是最可怕的。

他打算什么时候跟她摊牌呢?

两人都坐了下来,彼此无言。过了一会儿,他说了一句话,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里面却有一种不祥的味道。

“‘皇后号’今天没有到港,”他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暴才延期了。”

“应该是今天到吗?”

“是的。”

她看了看他,见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盘子。他又说了几句话,说的还是琐事,和即将举办的网球比赛有关,描述得很详细。平时说话,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听上去很悦耳,而现在全是一个调子,显得陌生而不自然,让她觉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隔空喊话。他的眼睛要不就盯着盘子,要不就盯着桌子或者墙上的某幅画,独独不去跟她对视。她意识到他这是实在不愿意看她。

“咱们上楼去好吗?”他饭后说道。

“好的,随你。”

她站了起来,他为她开了门。她走过他身边时,他垂下了眼睛。来到起居室后,他又拿起了那份带插图的周报,说道:“这份《随笔》是新的吗?我好像没看过。”

“不知道,我没留意。”

那份报纸在那儿放了都有两个星期了,她知道他已经读了好几遍了。他拿起它,坐了下来。她又在沙发上躺下,拿过那本书。平时,晚上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他们会玩昆坎牌[14]或者单人纸牌。这时只见他坐在扶手椅里,姿势显得很闲适,似乎在全神贯注地看《随笔》上的插图,一直没有翻动报纸。她想定下神看书,却看不下去,只觉得眼前的字模模糊糊的难以辨认,脑袋疼得厉害。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打算摊牌呢?

两人默默坐了一个小时。后来她不再假装看书,把那本小说放在膝盖上,呆呆地望着半空,一动也不敢动,一声也不敢吭。他纹丝不动地坐着,姿态还是那么闲适,目光仍盯在插图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死鱼眼般一动不动。他的沉默很奇怪,叫人感到危险—凯蒂觉得这时的他就像是一头猛兽,随时准备扑过来。

末了,他突然站了起来,使得她心头一惊,不由攥紧了手。她觉得自己的脸都吓白了。

现在他要摊牌啦!

“我有些工作要做。”他用平静、单调的声音说道,眼睛躲闪着不看她,“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回书房了。我把工作做完,你恐怕已经上床睡觉了。”

“我今晚确实很累。”

“那好,晚安。”

“晚安。”

他离开了房间。

[14]  一种起源于美国南方的牌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