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她怪梦不断,觉得自己好像坐着滑竿走在路上,晃晃悠悠的,轿夫们大步流星,但步子迈得很不均匀。她梦见自己进了城,城里很开阔,灰蒙蒙的。许多人围过来,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那些街道狭窄、曲折,街上的店铺开着门,里面摆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货品。她从街上走过时,行人车辆都停了下来,那些买东西和卖东西的人也戛然停止了买卖。当她来到一座贞节牌楼前时,牌楼那奇怪的轮廓突然之间好像有了生命,呈现出各种姿态,活似一个印度的金刚在挥动臂膀。从牌楼下走过,她听到了一阵嘲笑声。就在这时,查理·汤森德走了过来,用双臂搂住她,把她从滑竿上抱了下来,声称他们之间产生了误会,说他绝无抛弃她之心,因为他爱她,没有她就活不下去。她感到他在吻她的嘴唇,不禁喜极而泣,口中问他为什么这样残忍,心里却觉得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正当二人亲热时,却听见有人吆喝了一声,声音沙哑,犹如霹雳,惊得他们急忙分开了。接着就见几个身穿蓝色破布衫的苦力抬着一口棺材从他们中间走了过去,步履匆匆,一声不吭。
她猛地惊醒了。
这所平房坐落在一座陡峭大山的半山腰上,从窗口能看见山脚下有一条狭窄的河流,对岸就是那座城市。天刚破晓,河上泛起一层白色的雾气,将河面上的小帆船笼罩起来。那些小帆船密密麻麻停泊在一起,一只紧挨着一只,就像豆荚里的豌豆一样,足有好几百只,在幽暗的光线下静悄悄的,给人一种神秘感。这让人觉得船工们也许都被施了魔法,他们似乎不是睡着了,而是被某种怪异可怕的魔力所控制,所以才出不了声。
黎明姗姗而至,曙光触着雾气,于是那雾气就闪闪发亮,泛着白光,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即将陨落的星球上的残雪。河面上的雾气变得稀薄,隐约可以看见桅杆如林,那儿拥挤地停泊着无数小帆船。雾气的前面似乎有一堵发光的墙挡着,无法望穿。突然之间,那白白的雾气中浮现了一座雄伟的堡垒,高大而威严,似乎不是因为普照万物的太阳的照射才现出原貌,更像是经魔法师的魔棒点化,从天而降。那是残忍的野蛮人的堡垒,巍然耸立在河对岸。而魔法师的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又在堡垒的顶部造了一道彩墙。紧接着就见霞光万道,雾气中露出了许多屋顶,一片一片的,有绿颜色的,也有黄颜色的,若隐若现。那景色辽阔无边,叫你分不清它究竟是什么样的图案,即便它是有条理的,你也是观察不出来的—它无拘无束、洒脱放纵,富丽堂皇得令人无法想象。那堡垒(或寺庙)不像是人间的建筑,而像是天宫里的天王殿,不是凡人能进的地方。它是那样虚幻,那样奇异,那样超然于世,绝不可能出自人类之手,而是梦中之景。
凯蒂泪流满面,放眼瞭望,双手合十,激动得娇喘吁吁,樱桃口微张,一颗心顿时感到无比轻松(她从未有过这般心境),就好像自己的躯体变成空壳落在脚边,而她本人已化为仙界的精灵。多么美啊!她笃信不移,犹如信徒口含圣饼,坚信那就是耶稣的化身[20]。
[20] 见《圣经·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第二十六节。原文是:“耶稣拿起饼来,掰开,递给门徒说:‘你们拿着吃吧,这是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