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勃勃野心,真不是个坏东西,或许对女人还是一种效果比资生堂还资生堂的美容护肤品。

比起原著《飘》来,我更喜欢电影的命名:《乱世佳人》,它更纷纭、更声色、更性感。只是,与其说是乱世成全了佳人,不如说是野心——想当初在十二橡树庄园乔张做致周旋于男人之间的郝思嘉,充其量也就是个痴想着嫁与卫希礼做太太的小丫头片子。微薄的欲望,让她与所谓佳人相去甚远。

而血流成河的战争、生离死别的悲恸、饥饿、绝望,逼迫一个整天只琢磨着爱情的女孩,有了勃勃野心——她站在废墟似的塔拉庄园的土地上,像一棵雄性的橡树,庄严而充满力度。她手中恶狠狠地攥着塔拉的土粒——她的生命之源和立足之地,然后是恶狠狠的誓言:一定要活下去,吃得饱穿得暖。一定要活得荣华富贵。我们立刻看到,汹涌的欲望不但让这个绝望的女人面容近乎狰狞又异常的惊艳,也让塔拉的黄昏红霞满天,无言而大美。

接下来我们更看到勃勃的野心把郝思嘉打造成了不择手段、不顾亲情的“**”和“婊子”,同时,也是非常成功的女企业家。她的自立自强、百折不挠,以及令人艳羡的财富,甚至让过去在她头顶上高高供起的偶像卫希礼,也露出了猥琐和怯弱:他不过是在她的企业里讨生活的打工仔了。

于是卫希礼让自己的头像小毛孩渴求母乳样地投进了郝思嘉的怀抱,让自己的嘴唇情人般地贴着郝思嘉的嘴唇,便成为历史的必然:他的媚兰妮也漂亮也亲切,但哪能与熊熊火焰似的郝思嘉相比?太无欲望的女人也就是安全的女人,静如处子,高山仰止,缺少了悬念和期待,如此而已了,掀不起男人的荷尔蒙滚滚而动;野心勃勃的女人,动**、花样翻新、深不可测,因神秘、隐私甚至鬼鬼祟祟而让男人关注并产生强烈的征服欲。

所以说,勃勃野心,真不是个坏东西,或许对女人还是一种效果比资生堂还资生堂的美容护肤品。小小的欲求也就成全小家碧玉的女人,宜室宜家罢了,想的事也就是前期的郝思嘉自以为是的鬼把戏:如何把所爱的男人弄到手。

而女人为爱生出点欲望和野心,都是那么微不足道,因为这时的女人既笨又傻,还可怜巴巴的,哪里会有魅力可言。但女人因事业野心爆发出的能量,那种大智大勇、精明算计甚至冷酷,倒是鲜色欲滴的扎手的玫瑰,愈刺激愈美丽。

这种野心型魅力女人的例子多了去了,远的如荣国府的凤辣子链二奶奶;近的是池莉《生活秀》中的来双扬。凤姐儿还有个贵富人家少奶奶的身份,野心不过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而生长于贫困下层领域的来双扬,除了有满腔野心,还有什么能够依靠的?没有!连个阿猫阿狗她都指望不上。只有野心让她两眼发光、活力四射地坐在吉庆街卖鸭脖子也能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把一个个烟圈吐得优雅而从容,把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看透而轻睨。

而最让我吃惊的野心女人是史书中的一例。哪朝哪代竟是忘了,可故事却是常人地不可思议:荒荒大漠,两城对峙,一城誓死要攻下另一城,怎样也不得。最后只得派一女间谍,打入敌城,美人计,嫁与掌握城门钥匙的小头目。但小头目是忠诚之人,美人只是枕边物,策反,门儿都没有。我们的美女只能生下火种,在孤寂的长夜,慢慢把儿子养大,培养他对父城的仇恨。18年后,她终于养大了一个大智大勇的反叛者,他有足够的力量从父亲那里夺得钥匙,打开了城门——原来,世上再固若金汤的东西,都会因女人的野心和坚韧,崩溃。有时,女人的野心伟大得可怕。

中国一直是个诋毁欲望和野心的国度,世人尽可嘲笑王熙凤的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掉卿卿性命。古代的先进人物又教导我们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自然是崇高之境界,伟大之情怀。但人的一生多是些鸡零狗碎、恩恩怨怨的红尘挣扎,小得小失的温存和焦灼。凡人的传奇也就是人间烟火了。真能拂去对爱恨的牵挂,对物事的当真,活着,又有何趣?那是心如死水的人才干得出来的。

超凡脱俗的人古来也有几个,如弘一大师就是抛弃了那个在“长亭外、古道边”为知交半零落而唏嘘哀愁的李叔同,于寂静的佛门内遗世而独立:“我心似明月,碧潭澄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但即使这样意志超凡的槛外人,也是淡泊却不冷漠,他在圆寂前端然写下“悲欣交集”四个字,还说:“这个世界,我总要来。释迦牟尼佛与我们这个世界有不尽的因缘,我们与未来的世界亦然。”他到底还是爱着这个世界的,尽管它多少有着凄怆和不快活。他与我们不同之处在于,他有爱这个世界的坦然心境以及立地成佛的能力。

野心虽不是什么坏词儿,但并非都是勃勃生气的。它像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恰当的野心燃烧起来,可以让我们精神焕发,防冷涂的蜡。但当它像脱缰的狂驹、放纵的山火胡作非为时,便成为自己与他人的地狱。野心向左走,可以理解为雄心壮志,退,独善其身,进,兼济天下;向右走,野心便会露出狼子性情,贪婪、凶险、祸国殃民。

该文要结尾的时候,我还想说说郝思嘉。续集里把她翻译成斯佳丽。依然漂亮袅娜的女人似乎已不再有“飘”的状态,野心不再,回到地面,成为脚踏实地助人为乐的大善人。唯一的欲望也就是把弃她而去的白瑞德重新夺到手。幸好,她多少还在为爱而奋斗而操劳。否则,无欲无**的斯佳丽大婶会一分钟一分钟地年华老去。

(2005年6月)